蕭千夜觀察了一下四周,在確定沒有人之後才從自家後門走出去,然而沒走出三步,他就被一隻有勁的手拽著拉到了牆角,沒等他看清楚到底是誰,對方已在耳邊經幽幽歎了口氣,直接將一個半空的酒壺塞到了他懷裏。


    他定睛再看,牆角橫七豎八丟了十幾個空酒壇,司天元帥蹲在牆邊幹嘔了幾聲,看起來這次應該是真的喝多了。


    雲瀟在他旁邊,也是才出門就被司天拽了過來,她彎下腰拍著對方的後背,勸道:“大叔,您要不要進去天征府裏頭先歇一歇啊?”


    “不要不要,我還沒醉。”司天抹著嘴將洶湧到喉間的惡心壓了下去,甩開她的手,扶著牆努力站直身體,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到毫無血色,嘴唇都微微透出青紫,酒漬沾滿了衣襟,苦笑了一聲,上前用雙手搭在蕭千夜的肩膀上,一點點用力,聲音顫抖而瀕臨絕望,“對不起啊,對不起,我沒想到她會死,一個令牌而已,我真的沒想到會害死她……”


    他頹然鬆手,仰頭看著天空,像被抽幹了靈魂,目光變的極其迷茫,也讓雲瀟心頭一緊,絞著手低下頭不敢說話。


    司天瞥了一眼身邊的女子,毫不客氣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反而安慰道:“你幹什麽難過,跟你又沒關係,別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雲瀟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司天搖著頭,喃喃:“我和四娘其實算不上什麽朋友,撐死了算個酒肉朋友,經常在洛城那邊撞見,她還請我喝過幾次酒,我一直都知道她在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我也不在乎……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啊,反正我無官一身輕,一個人過的逍遙自在,根本也懶得管別人在做什麽,她願意請我喝酒就聊上幾句,不願意就拉倒,一直都是這樣。”


    “你那個四姨娘,她脾氣可真臭。”司天沉吟了一下,搭在他肩上的手也忍不住用力,發出一串低低的笑,“她不僅愛喝酒,完了還要拽著我去賭上幾把,手氣又特別的差,每次都輸好多,然後每次都賴賬,讓我幫她清賭債,是洛城出了名的女霸王,誰見了都恨不得繞道走,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人啊。”


    “不僅喝酒、賭博,她還喜歡去嫖!像個臭男人一樣。”司天默默歎了口氣,眼裏明明滅滅,像想起了什麽,奇怪的道,“但她又喜歡買些各地的小玩意,還經常拿出來跟我炫耀,我問她要還寶貝兮兮的不肯給,說是要送給什麽人的……”


    話說到一半,司天頓了片刻,感覺心裏忽然沉甸甸的,心裏有些澀澀的不是滋味。


    沉默半晌,他抬起眼皮看著蕭千夜,發現對方隻是麵不改色,像個認真的聆聽者,不由得苦笑起來:“你說她是不是有心上人啊?畢竟一個女人家,年紀一大把了也不成婚,就每天提著個媧皇劍漫無目的的到處跑,是不是她喜歡的那人不喜歡她,所以那女人才把自己搞成這幅頹廢的模樣?”


    蕭千夜臉色陰沉,聯想起一個人。


    司天醉醺醺的腦袋已經有幾分神誌不清,說話也開始毫無邏輯,道:“她跟我炫耀那些東西的時候真的滿眼都是期待,你說奇怪不奇怪啊,她是個到處尋歡作樂的女人,難道真的心有所屬?”


    他不經意的望向雲瀟,咧嘴一笑,抓著她的手嘀咕起來:“我是不太懂你們女人,你跟我說說,女人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像四娘那樣,一把年紀了還成天惦著小心思準備禮物?”


    “嗯。”雲瀟隻是點點頭,長長歎息了一聲,眼裏都是複雜的情緒。


    風四娘心底喜歡的那個人,無疑就是夜月閣的男寵阿政,誰能想到她那樣名聲惡臭的女人,竟然真的會對一個風月之地的男寵動了真心?


    而這樣的真心付出,最終又得到了什麽?


    司天看著雲瀟的反應,其實心裏也能猜到大半,但他沒有直言,反而語氣一沉變換了話題:“東冥那個村子是我最在意的,因為那裏釀的酒我特別喜歡,喝上一口一整夜身上都是暖暖的,就好像在泡溫泉一樣,特別舒服,村子被屠滅之後,那半截檀木令是在地窖裏找到的,地窖有他們的陣法一般人無法靠近,但是我認識族長,族長知道我喜歡他們釀的酒,就私下裏教了我進去的方法。”


    話到這裏,司天的眼睛豁然雪亮,一腳重重地把地上的酒壇踢碎,語氣也終於冷靜下來:“我在地窖裏找到那半截檀木令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和四娘脫不了幹係,你就盡管嘲笑我吧,我竟然是為了自己喜歡的酒才會出手調查這件事,這麽多年我沒在意過四娘在做什麽,偏偏這一次……”


    他低下頭自嘲的笑起來,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偏偏這一次我要湊熱鬧,既然是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她當時不去撿回來?就算有陣法阻撓,真想撿回來也是能做到的吧?”


    司天的思維逐漸清晰,語氣狠厲起來,一字一頓:“也就是說那玩意丟了半截還可以修補,但是要是整個檀木令都弄丟了,就可能會出事吧?”


    蕭千夜點點頭,翻手取出檀木令,望著手上這枚東西,有一種奇異的目光在流轉:“四娘曾經告訴我,禁軍暗部的檀木令共有三枚,如果和各地大牢典獄長手裏的鑰匙合二為一,就可以開啟隱藏在更深處的實驗基地。”


    “什麽?”司天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去奪他手裏的檀木令,眼眸止不住顫抖,“這東西……這東西這麽重要?難怪四娘會被暗殺,難道……”


    “四娘不是因為弄丟了檀木令才被殺的,是有人刻意利用她的死,對付高成川。”蕭千夜冷聲提醒,“再重要的東西隻要高成川一聲令下就能棄用,何必為此殺了四娘惹人非議?”


    司天咬著嘴唇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但心底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忍著震驚追問心中最大的疑惑:“不是高成川的命令,那你……你為什麽殺他?風老爺又是怎麽一回事?”最新


    沒等蕭千夜回話,司天刹那間臉色蒼白,似乎用盡了所有力量,重重吸了口氣靠在牆上,扶額:“哦,我明白了,是這麽一回事啊,殺了風四娘原本就是為了嫁禍高成川,引起你們之間的仇恨,但是四娘的死還不能徹底激怒你,所以風老爺也是被連累了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有人想借你的手除掉高成川?”


    “所以元帥不必自責,四娘的死跟您無關。”蕭千夜安慰了一句,司天反而情緒低落,雙肩覺得沉重非常,“可真的是為難你了,背上個泄憤私仇的罪名。”


    蕭千夜聳聳肩,將懷裏的半壺酒壇子重新塞到他手裏,咧嘴笑了笑。


    司天無奈的掂了掂酒壺,語重心長的歎息:“喝酒誤事啊,你要不是被我灌了那幾杯酒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或許這件事,還能有轉機,哎。”


    “那就戒了吧。”蕭千夜不以為意的搖頭,司天半蹲在地上,酒也醒了大半,喃喃,“戒了?那不行,都說酒能消愁,你把這玩意戒了,以後還用什麽消愁?”


    說罷,他的眼神閃了一下,像下了某種堅定的決心,抹了抹嘴,認真的道:“我最後問你一件事,四娘到底是誰殺的?是不是曳樂閣那個男寵?”


    蕭千夜遲疑了一刻,脫口:“元帥最好不要插手,那個人……多半已經投靠了別人。”


    “投靠?”司天重複著這兩個字,嘴角愈漸鋒利,能不動聲色的暗殺風四娘,然後嫁禍高成川,還能逼著蕭千夜親自動手,這種身份的人他隻能想到一個。


    想到這裏,司天雲淡風輕的笑了笑:“高成川這種位高權重的老臣他都能背叛,還有什麽人值得投靠?難道說……是投靠了當今聖上?”


    兩人心照不宣的交換了眼神,司天略微頷首,感到有些頭疼。


    他才答應了蕭奕白要留守帝都保護某個人,可轉眼又覺得那個人其實根本不需要他保護。


    總督府守衛嚴密,是明溪陛下親自派的親信駐守,可從蕭千夜殺入總督府到傳出高成川遇害的消息,這麽長的時間裏竟然無一人知曉!


    司天神情複雜,在將所有的事情關聯到一起後,他的心底非常不情願的得出了最後的結論——這分明是故意敞開了防衛,是明溪,想讓高成川死。


    “元帥,我有一事相求。”蕭千夜突兀的打斷對方的思緒,眉間忽然有凝重之色,“我希望您能暫時留在帝都城……”


    “哦?”司天微微蹙眉,不知為何心裏一跳,沒想到這個人會突然說出和他兄長一模一樣的話,忍不住耐心等他繼續說下去。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對著軍閣前任元帥深深的鞠躬,一字一頓懇求:“我希望您能暫且照看我大哥蕭奕白。”


    司天的眼神一變,知道像他的這樣的人一定是深思熟慮之後才會對自己開口,而這樣的請求一定暗藏著深不見底的危機。


    “嗬……”兩人認真的對視了一眼,司天率先笑出聲,眉頭的沉鬱的一掃而空,笑吟吟的將手裏半壺酒又重新扔給他,“你喝了這剩下的酒,我就答應你。”


    “一言為定。”蕭千夜接過酒,想也沒想舉起一飲而盡,瞬間烈酒入喉,他的臉色迅速漲紅,轉瞬又變成青白色,臉頰上出現細汗。


    “喂,這也是烈酒哦,你這酒量別一會又睡死過去……”司天心滿意足的看著對方,隻見蕭千夜扶了一把牆,很快酒勁上頭就有些站立不穩,但依然神態自若將酒壺倒過來,眼裏的光雪亮鋒利,“一滴不剩,元帥也要說話算數才行。”


    司天眉峰一斂,握拳輕敲在他肩頭,低聲允諾:“我去過中原,中原人總喜歡說一句話,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答應了你,就會好好看著他,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吧。”


    蕭千夜啞然看著元帥,心中不知是什麽樣的情緒——對方似乎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但最終選擇了沉默。


    下一刻,司天撓了撓腦門,大步走出,嘴裏喋喋不休的念叨起來:“走了走了,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美美睡上一覺先嘍。”


    在他的背影消失後,蕭千夜捂著嘴,喉間一陣惡心。


    “沒事吧?”雲瀟緊張的扶著他,“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


    “不了,跟我來。”蕭千夜勉力緩了口氣,神秘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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