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真宮內一反常態的陷入寂靜,大夫們一個個嚴肅著臉不敢吱聲,守在外麵攔住了其他人,隻有年輕的喬羽一個人麵對著石桌上這具女人的屍體,遺憾的歎了口氣。


    他不認識這個女人,隻是在今天白天的早些時候,聽見病號們玩笑一般的提起風四娘,說她和蕭閣主為了爭奪個男寵大打出手,引得外頭街市裏好多人圍觀,他還在暗自詫異,怎麽一貫行事冷漠的蕭閣主會陷入這種奇怪的流言蜚語中,沒想到一晃眼的功夫,外頭傳來驚人噩耗,風四娘在天征府附近被人悄無聲息的殺了。


    在原本就有些離奇的傳聞下,這種匪夷所思的死亡無疑更是火上澆油,引得全城風聲鶴唳。


    喬羽的眼神在瞬間變幻,伸出手仔細查看,身體還是溫熱的,神情寧靜宛如沉睡的屍體,從對方的華麗的衣著和保養的極好的皮膚來看,確實是帝都的貴族出身,但她的身上有幾處劍傷,應該是不久前留下的,傷口才結咖沒有完全愈合,應該是經曆過一場不小的廝殺,一個貴族女人又到底是隱瞞了什麽樣的身份才會留下這種傷?


    帝都關於風四娘的事情並不多見,她似乎也不經常在天域城,偶爾回來就是沉迷風月之地,是個名聲很差的女人。


    他的目光逐漸匯聚在一處,真正致命傷隻有胸口一處,洞穿了身體,鮮紅的血漬如盛開的花染滿了衣襟,在如此一擊致命的重創之下,為何還能保持這種溫和的笑容?


    就好像這個人早已經知道了一切,仍是選擇坦然接受了結果,他在聽病號提起這個人的時候,還在猜測她應該是個性格囂張跋扈,不好惹的女人,怎麽想都不可能是一個麵對死亡會毫無抵抗束手就擒的人。


    門被人輕輕叩響,也將喬羽複雜的思緒拉回了當下,他不解的揉了揉眼睛,將門拉開一條細細的縫,往外瞅了一眼。


    “宮主,風老爺子到了。”趙大夫小心翼翼的說話,暗暗指了指身後,喬羽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果然看見後堂裏端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他麵容寧和看不出現在的情緒,負手搭在膝上,椅子邊還放著一根手杖,趙大夫趕忙接了一句,指了指石桌上的屍體,小聲提醒,“你才上任沒多久估計沒見過風家的老爺子,老爺子原是墨閣大臣,禦封太守公,多年前就已經請辭回家頤養天年了,他是風四娘的父親。”


    “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可憐。”喬羽嘴裏喃喃嘀咕了一句,趙大夫惋惜的歎息,“老爺子平時也就養養鳥種種花,八年前小女兒遭人暗殺,老夫人受不了刺激也跟著去了,誰知道眼下又出這種事了,哎。”


    “八年前?”喬羽眼眸咕嚕一轉,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抓住趙大夫的手小聲詢問,“八年前又是怎麽回事,跟我說說唄!”


    “你不知道這事?”趙大夫驚呆了下巴,忍不住詫異地脫口,“這麽大的事喬老爺沒跟你提過?八年前天征府遭人滅門,閣主夫人就是風家的小女兒啊!”


    “啊?”喬羽張大了嘴巴,眼神微微變了一下,比趙大夫還要吃驚,天征府滅門案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蕭閣主的母親是風家的女兒這事,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喬羽暗暗心驚,如此算來,蕭閣主還是風老爺子的外孫?這麽親的關係,在帝都這種結黨營私最為嚴重的地方,怎麽會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他的餘光不由自主的瞥向風四娘,也明顯帶上了疑惑——她是在天征府附近被發現的,今早上才和蕭閣主起了衝突,這裏頭不會又有什麽複雜的因果關係吧?


    查案不是他的職責,但是如果把眼下的所有事情串聯到一起,總讓人隱隱感到不安。


    真的會這麽巧嗎?還是說……另有隱情?


    “小祖宗哎,您還是先管好手頭的事吧,我估摸著要不了多久還得來幾個人,你趕緊去檢查清楚風四娘到底是怎麽死的吧!”趙大夫抱怨的甩開他,微微側頭看著身邊這個一臉好奇的少年,喬羽隻是隨意癟了癟嘴,聳聳肩膀,“那麽明顯的死因還需要檢查什麽啊?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被一種刺狀的兵器洞穿胸口,連同心髒和肋骨一起碎了,死的很快沒什麽痛苦……”


    “你你你……”趙大夫一把捂住他的嘴,也不管身後赫然望過來的雪亮目光,趕緊勸了一句,“你一會可千萬別說的這麽直接,委婉點知道不?”


    喬羽被他堵著嘴,隻好眨了眨眼睛,趙大夫這才鬆了口氣,低聲埋怨著嘮叨起來:“小小年紀醫術確實驚人,可你這心直口快的性子也該收收了,別以為人不是你殺的你就得罪不了人,禍從口出!你可得好好記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喬羽不耐煩的應了幾句,悶悶不樂的道,“一會人都齊了就一起請到前廳去吧,我稍後就來。”金庸中文


    他反手就鎖上了房間門,這才終於認真的再次檢查了一遍,若隻是以他一個醫者的視角來看,確實是沒有什麽好深究的東西了,然而對方臉上過於寧靜的表情卻總是讓他有些疑惑,這不像是臨死前感受過劇痛的樣子,難道是有人刻意為她舒緩了疼痛?


    喬羽心裏咯噔一下,腦袋煩躁得快要裂開,抬手按住屍體胸口的傷痕,果然感覺有些不對勁,連忙滿屋子找起自己的藥童:“阿蘭,阿蘭!”


    “在呢在呢!”小藥童手裏還端著刀具,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裏冒頭鑽了出來,連忙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忙問道,“我在的呢!宮主喊我有什麽事情?”


    “你拿著我的令牌去望月樓,把月聖女請過來。”


    “啊?”阿蘭不情願的踮著腳,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自家宮主,嘀咕著,“不、不去行不行?”


    “不行!快去!”喬羽罵了一句,看見小藥童立馬就換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想哭的樣子。


    喬羽暗暗歎了口氣,微微蹙起眉頭,他是個大夫,術法這種東西他是一竅不通的啊,隻能去求祭星宮的聖女幫忙,如果風四娘臨死前真的被人刻意緩解了痛苦,那她極有可能就是死於熟人之手,甚至是自盡也不一定!


    但是祭星宮這次也算是惹了大事,大宮主是魔物地縛靈所化,星聖女又亂用禁術搞的禁軍駐都部隊全部癱瘓,兩位法祝先後遇難,眼下這個燙手的山芋是誰都不願意接手,也不知道聖上究竟會做何種處分,如今就連剩下的日聖女、月聖女也受到了排斥,也難怪連自己的一個小藥童都不願意過去找人。


    阿蘭垂著腦袋,又不敢再和宮主頂嘴,隻好先放下手裏的藥盤跑了出去,他低著頭連路都沒看,迎麵就一頭撞在風三娘身上,阿蘭踉蹌著摸著額頭倒退了幾步,沒等他開口道歉,迎麵而來的就是一頓嚴厲的訓斥:“走路不長眼睛的嗎?橫衝直撞的,又不是你死了,趕投胎啊這麽急?”


    “對不起!”阿蘭立馬彎腰鞠躬,雖然年紀小但早已經深諳帝都的生存之道。


    風三娘沒好氣的推開他,急火衝心的跑到風老爺跟前,又扭頭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眼睛瞬間就通紅,淚水忍不住直掉。


    “先坐下,你兩個哥哥呢?”風老爺反倒是極其冷定的安慰著女兒,風三娘調著呼吸忍住啜泣聲,低道,“講堂都才剛下課,已經差人過去通知了,要晚一會才能到,爹……四妹,四妹到底是……”


    “等喬宮主出來再說吧。”風老爺打斷她的話,目光一凝穿過風三娘落在門外,忽然深深吸了口氣,看到父親臉上突兀的出現那樣的表情,風三娘立馬就意識到了什麽,也是赫然收起了悲痛默默轉身。


    蕭千夜站在門邊,一隻手拽住了正準備出門的阿蘭。


    風三娘警惕地盯著他,又瞥見他身邊並排而立的白衣女子,冷哼著:“異族人嗎?好外甥,你可是真的是與眾不同,才廢除了異族人不得入城的禁令,你就公然帶個異族女人出雙入對了嗎?”


    蕭千夜並沒有理她,徑直走向風老爺,但他隻是微微作揖,用的是臣子之禮,禮貌的道:“太守公,帝都的管製權已經暫交軍閣處理,這件事也會由軍閣負責調查到底,請您放心。”


    風老爺聽到他這麽說,有些自嘲地微微笑,搖頭:“這是哪裏的話,按輩分我雖然是你外公,但是按照官位,蕭閣主身居元帥之位,不是我們這種身份的人能高攀的起,璃兒一事還請蕭閣主多多費心了。”


    “爹……”風三娘有些不快,雖然壓低了聲音,又看見父親眼裏的嚴厲目光,隻得懊惱的扭過頭不再看他。


    蕭千夜垂下眼睛,淡淡的笑著,這樣的對話是他預料之中的,這才是他印象裏太守公的樣子,在幼年時期太史公還在墨閣處事的時候,他曾在講堂下課回家的路上偶遇過幾次,老人家每次都會刻意停下腳步定定的看他一會,但是從來也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就像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就這樣光陰如流水,他對外祖父的所有印象就隻停留在黃昏的歸家路上,那個會長長看著他遠去的孤獨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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