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域城安安靜靜的,連接內城的城牆在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政變中轟然倒塌,而新帝登基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內城的城牆全部拆除推平,打通了整個皇城的三塊區域,原本的禁軍駐都士兵也因為蠱蟻侵蝕的緣故變得神誌不清,眼下已經全部安排到丹真宮醫治,皇城內部的治安也第一次交到了軍閣手中。


    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後,墨閣的燈火依舊通明,明溪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隻手撐著額頭,微微閉著眼睛,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倦,公孫晏在他眼前來回踱步,從各地報上來的文書雜亂的堆在地上。


    “尊號……尊號也該定下來了吧,都十天了。”公孫晏嘴裏嘮叨著和他說話,俯身在裏麵翻找著,也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在聽,“之前我讓墨閣挑了一些尊號,你看過了沒有?你已經是新的陛下了,這種東西要盡快決定啊……”


    明溪揉著眼睛,也沒有看他,心不在焉隨口回應:“你定吧。”


    公孫晏微微蹙眉,忍著沒發脾氣,又拍了拍旁邊厚厚的一疊文書,接道:“先帝的後事呢?你總不能一直不開口,讓下麵人不好辦事啊。”


    “你安排吧。”明溪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隻是語氣稍稍壓低,像想起來了什麽,低聲補充,“一切從簡,不需要按照國禮操辦,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喪事你就讓墨閣自行處理吧。”


    “這不合規矩吧……”公孫晏疑惑了一下,卻見明溪煩躁的擺了擺手。


    他默默歎氣,雖然心有不滿,又不好多說什麽,隻得扔開手上的文書,又拿起另外一本,念道:“墨閣、鏡閣的閣主之位都空出來了,軍閣到現在都沒有消息,也不知道那家夥到底跑到哪裏去了,還有祭星宮就更麻煩了,宮主、法祝全部都要換人,這些空缺都要盡快補上才行。”


    “鏡閣,你繼續擔著就好了。”明溪這才睜開眼睛,公孫晏連連擺手,蹙眉提醒,“我畢竟是被聯名檢舉過的,繼續擔任會惹麻煩,落人口舌。”


    兩人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明溪煩躁的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也在認真思考眼下的局勢——原本公孫晏是想盡快和公孫府撇清關係才會出此下策,萬萬沒想到父皇會在最後關頭倒戈一擊徹底和上天界決裂,這樣出乎意料的結果無疑是讓他們之前的所有計劃付之東流,原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一場漫長的逃亡之路,誰又能想到他會在一夜之間登基稱帝,成為真正的王呢?


    辰王臨走前那句不懷好意的祝福,他此刻也是真真正正的感覺到了——皇權凶險,失去父皇的羽翼庇護,他也終於徹底暴露在複雜的權勢旋渦中。


    首當其中的就是墨閣,在自己登基稱帝之後,墨閣閣主也隨之騰出來,作為協管天下政權的存在,那幾乎是人人必爭的一個位置,很快就已經有不少人向自己舉薦心腹,而這其中到底涉及了多少私心,他甚至都還沒有時間仔細辨別,緊隨其後的就是鏡閣,公孫晏無疑仍是最佳人選,隻是他被人舉報在前,就算是在那一夜護駕有功,功過相抵免去了罪責,如果還想不計影響繼續將鏡閣交給他,實在難以填平悠悠眾口。


    明溪凜然神色,公孫晏知道他心煩,也識趣的閉了嘴在一旁靜靜等著結果。


    還有軍閣,軍閣主蕭千夜至今下落不明,四大境的守將雖然都已經被釋放,但是暗部統領也仍然是個危險的迷,高成川身負重傷,按照丹真宮的說法此生是不可能再舞刀弄槍了,可是那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臉上看不出有什麽擔心,自己也還不敢明目張膽的對付他,隻能讓他回自己的府邸養傷,不動聲色的監視著。


    最麻煩的仍是祭星宮,魔物地縛靈被鳳姬所擒,目前暫且囚禁在皇家密室裏,兩位法祝遇難,星聖女甚至為一己之私搞的禁軍駐都部隊幾近全部癱瘓!


    縛王水獄也是整體塌陷,水牢下仍有數千具不穩定的試體,像個定時炸彈讓他每日每夜無法心安。


    “哎……”明溪驀然歎了口氣,用力揉著雙眼,額頭上的青筋繃起,看起來極為頭疼。


    上天界不可能善罷甘休的,夜王一定會在之後的某一天卷土重來。


    他一直不停的轉著那個玉扳指,嘴裏忍不住無奈地笑起來——藏在其中的一魂一魄雖然承載了蕭奕白近乎全部的靈力,但被夜咒阻隔了靈力回轉,沒有本體的引導,這個強大的魂魄是無法自行和他交談的。


    那個家夥現在又在哪裏呢?他還真的是什麽事也不管,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打手,在處理完所有的危險之後,剩下的勾心鬥角權勢鬥爭一概不過問。


    “這樣吧……”想到這裏,明溪那雙眼睛隱隱露出淡淡的淺金色,終於抬起頭望向公孫晏,“既然已經廢除了異族人不得入城製,那也該有些表態以示誠心才行,本月底,通知四大境提前召開雙極會,另外,你去找鳳姬,讓她也一起來,如果他們願意的話,我希望剩下的六位禁地神守也一起參加,要是再能找到一些當初的六靈六聖十二仙四十八祖後裔就更好了……”


    “會不會操之過急了?”公孫晏隱有擔心,製度是可以一夜之間廢除的,但是根深蒂固的偏見卻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扭轉。


    “嗬……”明溪擺手笑起,眼裏有難以捉摸的深意,“他們不是想要墨閣之主的位置協管天下政事嗎?如果連和異族人和睦相處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那他們沒資格做我的臣子。”


    公孫晏手指慢慢握緊,還想再爭辯什麽的時候,從墨閣外麵傳來了一串淩亂的腳步聲,聽起來很焦急,甚至打翻了不少東西,然後越來越遠。


    “是隔壁軍閣傳出來的吧……這個點了還有人在嗎?”公孫晏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明溪蹙起眉頭,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手上的玉扳指。


    在剛剛那一瞬間,已經和本體切斷聯係的魂魄忽然蕩出一絲微弱的焦急。


    “公孫晏,今天先到這裏吧,你也該休息了。”明溪從座位上走下來,懶洋洋的伸了下腰,毫無帝王之色。


    “喂,你去哪?”公孫晏奇怪的看著他,才想跟上又被他伸手阻止,隻見明溪隨手披上了外衣,支退了門外的侍衛和隨從,竟是一個人獨自離開。


    此時,內城破損的大道上,蕭奕白腳步匆匆正在焦急的往家趕,沒等他走到之前的城牆處,迎麵走來一個熟悉的女子,他猛然頓步,靜默而立,隻是臉上的微笑淡到蒼白。追文


    “你感覺到了?”雲瀟驚訝的看著他,蕭奕白緩了口氣,指了指她手上提著的白色劍靈:“你們昆侖山的劍靈有著非常獨特的氣息,很遠就能感覺的到……他回來了嗎?現在又在做什麽?“


    “嗯,他看起來很累很累的樣子,我已經把他哄睡著了。”雲瀟笑盈盈的走過去,瞥見蕭奕白額頭上的細汗,皺皺眉,有些不放心,“他沒事,也沒有受傷,你不必太擔心了,隻是瀝空劍出現了裂縫,昆侖的劍靈是無法修補的,他一貫很愛惜這柄劍,現在也一定很自責吧。”


    “要……換劍嗎?”蕭奕白回憶起當時的那一幕,那是為了保護自己強行擋下海之聲,帶著戰神之力的瀝空劍和夜王碰撞之後,才讓昆侖的劍靈承受不住這樣的衝擊,赫然出現裂痕。


    雲瀟搖頭笑了笑,道:“昆侖一派是不允許換劍的哦……門下弟子若是有幸得到劍靈青睞,那一生就隻能擁有一把劍靈。”


    “那你還把自己的劍靈借人了?”蕭奕白皺起眉頭,想起她自己的那柄青色長劍,雲瀟擺擺手,連忙解釋道,“和人的性命相比,劍靈又能算得了什麽呢?就是不知道玉絮姑娘和紅姨現在怎麽樣了。”


    “我讓人在雪城附近幫你尋尋吧。”蕭奕白隨口應了一聲,欲言又止——那一天弟弟強行和夜王交換自己之後就一直音訊全無,他是真的準備答應夜王的條件去幫他尋找陣眼嗎?這麽做會讓曾經的毀滅之力卷土重來,整個飛垣都會因此支離破碎!他應該不會隻是為了救自己就輕易做出這種承諾吧,可是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其他的緣由,他又是怎麽也猜不透。


    雲瀟是知道的嗎……蕭奕白的眼睛忽然閃了一下,仿佛回憶著什麽,這十天雲瀟雖然也是住在天征府,卻對那一天的事情閉口不談,甚至鳳姬在活捉地縛靈之後也隻是隨意的住進了秦樓,明明她們兩人看起來都是心事重重,卻又心照不宣的選擇了沉默。


    “雲姑娘——”蕭奕白低低的開口,再也無法控製不去胡思亂想,“我弟弟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麽目的?”


    “嗯?”雲瀟知道他想說什麽,她垂下了眼睛,一時也不敢麵對蕭奕白。


    雲瀟驀然咬住嘴唇,回憶起北岸城裏見過的明溪太子,那確實是為達目的連手足同胞都可以親手斬殺的人,一旦蕭千夜對他產生威脅,他會不會也不顧舊情,甚至翻臉不認人?


    但是弑神之計,這樣危險的事情一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眼下除了蕭千夜自己,就隻有她、鳳姬和鳳九卿知情,但是如果對皇室隱瞞,蕭千夜會不會被當成叛徒,遭遇預想不到的危險?


    “雲姑娘似乎有難言之隱。”蕭奕白直接挑破她的情緒,隻見雲瀟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臉色忽然一沉,那是他從未在這個女子身上見過的嚴厲,一字一頓問道,“大哥是否願意信任他呢,無論他做了什麽,哪怕是真的協助上天界破壞各地封印和陣眼,大哥是否也會一如既往的幫助他、信任他?”


    蕭奕白沉默了片刻,這樣話裏有話的質問,讓他瞬間就敏銳的察覺到了異常。


    “如果可以,那麽眼下隻需要幫我做一件事。”雲瀟雙手托起瀝空劍,平放到胸口,眼神異常決然,“分魂大法,請將我的一魂一魄分出,附於瀝空劍上。”


    “你瘋了!”蕭奕白神色一沉,微微發抖,忍不住罵道,“你身上的傷都沒有痊愈,又在想這些歪門邪道!”


    “我不能讓他孤身涉險。”雲瀟卻是寸步不讓,看似柔弱的麵龐是罕見的堅定,“大哥,我隻信任你,我隻能相信你不會傷害他,但是我並不信任你身邊的其他人!


    蕭奕白靜站許久,握緊了雙手——不要說雲瀟,就連他自己對身後這個輝煌的皇朝也無法完全信任,權勢鬥爭的陰暗是超出想象的,一旦不再有利用價值,棄之如敝履也是常有的事情,到底是有什麽不能言明的苦衷,值得她甘心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很危險嗎……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解釋,弟弟的真實目的很危險,他不僅僅會受到來自上天界的威脅,甚至可能還會遭遇飛垣本土人的敵視和傷害嗎?


    如果他真的準備協助夜王,無論他是因為自己身上被夜咒威脅,還是出於其他別有用心的目的,對飛垣而言,都是極端危險……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拋棄的存在。


    蕭奕白啞然苦笑,從某種角度而言,皇權的爭鬥真的也不比上天界仁慈到哪裏去,夜王尚且因為帝仲是他故友同修而屢次手下留情,可飛垣並不會因為弟弟是它的子民而網開一麵!


    明溪……他在心底默默念著這個好友的名字,卻感覺自己對他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讓他在弟弟和飛垣之間做出選擇,那個人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他是這片土地的王,他理應對所有人負責,擔起拯救蒼生的責任,而犧牲其中的某一個人,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哪怕這個人曾經救他於水火,他也能在一瞬間放棄。


    “一定……要如此嗎?”許久,他駭然吐出一句話,仿佛耗盡全身的力氣。


    “你該相信我。”雲瀟眼角仍有一種堅決的神色,“這世上隻有你我,是真心對他。”


    蕭奕白握緊雙拳,也在心底做著最後的劇烈掙紮,終於沉吟脫口:“好……但是我有條件,你必須將所有的事情告訴我,你放心,我絕不會對他人泄露分毫。”


    “好。”雲瀟卻是露出了長舒一口氣的輕鬆,雖然臉色有些蒼白疲憊,但依然微微笑了起來。


    蕭奕白眼裏複雜難懂,五味陳雜不知該說什麽——分魂大法,一個被白教列為禁術,一旦實施就無可逆轉的惡毒術法,它沒有任何後悔的機會,是會伴隨終生的痛苦。


    為了守護最重要的人,心甘情願讓自己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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