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王水獄建立於星羅湖水下,是一座倒立塔狀的牢獄,它真正的入口在湖下百米深處,此時通往水獄的甬道已經打開,幽深的寒氣自內向外彌散。


    蕭千夜落在它最上層的平台上,湖水被奇異的力量分向了兩側,水流一直沿著古老的建築外圍循環流動,但是絲毫也不會滲入大牢內部,牢門大敞更像是刻意為他打開的一樣。


    他提劍直接走進裏麵,軍靴踏過之後回聲在大牢裏一遍又一遍回響,讓原本就詭異的氣氛更添幾分緊張。


    縛王水獄空無一人,囚犯和獄卒都不見蹤影,整個水獄麵積非常大,呈八邊形,每一麵牆上都有一扇牢門,門後方則是通往下層的機械雲梯,這裏的燭火是被靈術直接封在了牆體中間,不分晝夜,永遠都是這種明晃晃的橙色火光。


    除去周圍的八座機械雲梯,在正中央處還有一個特製的雲梯,它連接著縛王水獄全部的八十一層,可以快速的到達任意牢層,他記得之前來這裏調查私事的時候,典獄長莊漠就是開啟了中央的雲梯,直接將他帶到了第七十層。


    蕭千夜朝中心走去,特製的雲梯已經被人放了下去,是有人先他一步到了下方嗎?


    他拉了拉旁邊的機關,發現拉動雲梯的鐵索紋絲不動,應該是被下方固定住了無法上升回來,蕭千夜的眼神在不斷變幻,既然對方有意引他下來,為何還要將雲梯鎖住?


    他隨即瞥向周圍的其他雲梯,皺眉沉思,周圍的小雲梯一共八個,每個能下到十層,它們會到達各自的牢層,是給獄卒們平時裏巡檢用的。


    蕭千夜沿著牆壁仔細轉了一圈,在小雲梯的機關附近立著指示牌,非常清楚的顯示了它們的目的地,縛王水獄雖有“十殿閻王”之稱,但實際上隻有八十一層,總深度超過三千丈,它的前三十層,每五層一殿,後四十層則是十層一殿,七十層往下就是人體實驗室,而雲梯唯一到不了的地方是八十一層,那裏是銷毀屍體的地方,隻有典獄長莊漠一個人可以進入。


    想到那個精瘦的老人,蕭千夜驀然抿緊了唇,莊漠是和高成川同輩出身,兩人私底下交情極好,但是論心狠手辣,隻怕這個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一次乘坐中央特製雲梯下到七十層的時候,他也刻意留心觀察了一下這座帝都引以為豪的“閻王殿”,由於整個縛王水獄的範圍非常的大,實際上他的視線能看到的僅僅隻是其中狹小的一點點地方,然而就是那一點點,宛如真正的地獄,讓他至今想起來仍會感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其實在中央雲梯下落的過程中,他其實並沒有看到太多血腥的畫麵,很多囚犯甚至還能在聽見聲響的同時朝他看過來。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呢?不喜不怒,不悲不憤,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就那樣爛泥一般癱坐在地上,微微抬起眼皮,死氣沉沉的望過來。


    他看不出來那些人身上到底有沒有傷,因為縛王水獄的囚犯大多數都會淪為實驗品,隻有最為成功的那些試體,才會被小心的轉移到七十層下方,受到“細心”的照料,而普通的試體會在做完實驗之後被丟回原處,所以就算是看起來完整無缺的正常人,也可能是被剝皮扒骨之後,又用更殘忍的手段救了回來。


    那大概就是真正的絕望,放棄了所有的抵抗,連疼痛和呼救的本能都早已經遺忘。


    “嗬,有趣。”蕭千夜拽著小雲梯的機關,嘴角微微上揚,十殿閻王,大門皆為他敞開,這是要讓他自己選擇要去哪裏嗎?


    沒等他想好究竟要坐哪一個雲梯下去的時候,下方突兀的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害怕的高喊著:“喂……有人嗎?有人在嗎?說話呀,這裏好可怕,嗚嗚嗚……”


    蕭千夜瞳孔頓縮,手指猛然捏緊了手上的機關,這一瞬間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朧月郡主!真的是郡主的聲音!


    他這才赫然想起公孫晏的話,原本他下到縛王水獄看見空無一人的牢房還鬆了口氣,怎麽郡主真的被鬼手抓進來了?


    蕭千夜的腦子頓時有幾分混亂,幾乎無法正常思考,他愣神的從中央的雲梯往幽深的下方望過去,不可置信——怎麽回事?公孫晏忽然提起郡主去丹真宮取藥的時候他就有幾分疑惑,先不說天域城已經全城戒嚴了,朧月郡主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取藥這種事情怎麽也輪不到她親自出馬,更何況她還是去給五公主取藥,難道公主府上的人會這麽不懂事,讓三郡主自己去?


    不對……不對!蕭千夜的眼神忽地凝滯了片刻,充滿了恐懼和擔憂,心底也泛起驚天的不安,從懷中摸索著取出一個錦囊,直勾勾的盯著看了許久,這個東西是他上次出征伽羅之前三郡主所贈,裏麵藏著一隻可以操縱人身體的蠱蟻,如果郡主的身邊仍有這種蠱蟻存在,那麽此刻她的反常舉動無疑是有人在暗中策劃!


    他在這刹那間臉色蒼白,剌拉寨的兩個孩子殘忍的死相噩夢般浮現在眼前。


    “喂!有人沒有啊!”下方的喊聲還在繼續,然而仍是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三郡主止不住大哭起來,頓時,整個縛王水獄都是哭泣的回聲。


    蕭千夜沒有立即作答,如果星羅湖附近的人都被鬼手吸進了縛王水獄,那沒理由其他人都不見蹤影,唯有一個啥也不懂的丫頭僥幸存活,這下麵必定還有其它陰謀。


    但是,他雖然腦子裏還能鎮定的分析眼下的形勢,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捏著錦囊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甚至指甲都深深紮進了肉裏——朧月郡主是這帝都城裏為數不多真心對他好的人,雖然這個小丫頭平時纏著自己煩得很,還總是帶著一大群仆人在他家門口堵著提親,為了這事他沒少被人調侃笑話過,但是她再怎麽胡鬧自己也從來沒有真的責備過什麽,因為郡主是除了大哥以外,唯一真心對自己好的人。


    “喂……救命啊!爹爹,救我啊……”下方的哭聲開始逐漸衰弱,三郡主的體力也已經到達極限,蕭千夜終於將所有的情緒迅速壓製,箭步跨到中央雲梯,衝著黝黑的下方大聲喊道:“朧月!你在哪?”


    “咦?啊?”三郡主聽到這聲高喊,不可置信的抬起頭,小聲嘀咕,“千夜的聲音?我、我我產生幻覺了嘛,千夜這個時候應該還在伽羅才對的,啊啊啊啊!我是不是快死了,阿姐說過,人死之前會出現幻覺,會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啊啊啊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命,救命啊!”


    “朧月!”蕭千夜繼續上前一步,焦急的吼道,“你看看自己在哪一層,對了,雲梯、你去找找雲梯的位置,那裏應該有指示牌。”


    “真的是千夜!”朧月郡主又驚又喜,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下層牆壁裏的燭火此時是熄滅的,她完全看不到路隻能摸索著慢慢找,手指觸摸到一團團爛泥般軟踏踏的東西,腳底下也是深一步淺一步坑坑窪窪的,三郡主忍住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逼著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她沿著牆壁一直摸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裏,忽然指尖傳來一陣冰涼,似乎是摸到了什麽金屬的東西。


    “我……我好像找到了!”三郡主連忙抬頭告訴他自己的情況,全身早已經大汗淋漓,忍著哭腔,“可是、可是這東西我不會用啊!而且這裏好黑,我什麽也看不見,千夜,我好害怕……”qq


    蕭千夜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旁邊的牌子上字體微微凸起,他用手摸了摸,連忙喊道:“你摸一摸旁邊的指示牌,上麵的字是用鐵水刻上去的,應該能摸出來到底是哪一層。”


    “哦、我試試。”三郡主乖乖的按照他的指示摸索,果然金屬機關的盤邊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子,她心下大喜,趕緊認真的摸過去,努力分辨著指尖的觸覺。


    “二十……二十六,二十六層!千夜,我在二十六層!”


    蕭千夜來不及回她話,大步跑向其中一個小雲梯,他調整好機關的位置,鐵索哢嚓哢嚓動了起來,朝著下方快速墜落。


    瀝空劍猛然顫動,提醒著主人前方有未知的危險,蕭千夜顯得有些心神不定,他沒有理會劍靈的提醒,在雲梯落穩的一刹那,有個小小的身體一下子鑽入了他懷裏,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啕嚎大哭起來。


    這一刻,率先鬆了口氣的反而是蕭千夜,他拍著三郡主的後背,溫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嘻嘻。”忽然,一個奇怪的笑聲傳出,黑暗裏赫然閃出一道鋒利的刀光,刀身映出兩人的雙眸,一雙冰藍凜然,一雙灰暗無神。


    下一刻,有一股熟悉的靈力自蕭千夜身體裏湧出,控製著他的猛然推開懷中人,然後用力抓住三郡主的手!


    “這是……”三郡主臉色蒼白,愣愣的看著自己手上奇怪的動作——她握著一把短刀,因為是懷抱著蕭千夜,那把刀的刀尖原本是對著他的後背,正要捅進去!


    但是她的動作僵硬的停止了,因為蕭千夜在那一刻之前推開了她,並且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


    “咦?我在幹什麽……我、我怎麽會帶著刀……”朧月驚恐的扔下刀,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蕭千夜凝視著她,聲音卻是平和的,像在和另一個人說話:“別演戲了,你到底是什麽人?利用郡主三番四次的想殺我,現在我已經來到你眼前,縛王水獄對你而言占據天時地利人和,這麽好的局勢還不肯現身嗎?”


    “哦,你發現了啊。”朧月收斂了臉上裝出來的情緒,她抬起左手揮了揮袖子,周圍的牆壁“噗嗤”一下亮起。


    蕭千夜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臉色蒼白——郡主寬大衣袖裏,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螞蟻!


    “剛才那股靈力不是你自身的吧?好厲害呢,要不是施術的人現在自身難保,那一下可是會要了阿月的命了呦!”朧月撇撇嘴,帶著冷笑,“刻意藏在你身上,為的就是對付我嗎?”


    蕭千夜沒有回話,但他知道那是什麽人動的手腳。


    “我原以為你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其實你真的隻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朧月郡主低低的嘲諷著,大眼睛裏閃著詭異莫測的光,“被霍滄捅了一刀還不長記性,要不是有人保著你,可是又要被個小丫頭捅一刀了,嘻嘻,真沒用啊。”


    “嗬……你說的很對。”蕭千夜自嘲的肯定了對方的話,露出黯然的神色,“自北岸城以來,我接連失手,之後又遭到各種暗算,身邊的同僚、下屬都因我受傷,甚至連無辜的孩子都被我牽連送了性命,現在還要逞強主動回天域城送死,為了個煩人的小丫頭跳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來,我真的……很煩躁啊。”


    “嗯?”對方奇怪的看著他,不知他忽如其來的抱怨究竟是什麽意思。


    蕭千夜眼裏殺氣已經彌漫,瀝空劍劍氣暴漲,冷冷接道:“我很久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煩躁、焦急、混亂,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塊。”


    短暫的死寂過後,對方借著朧月的口張狂的大笑,甚至自信的展開的雙臂,衝他喊道:“哈哈哈哈哈!好!口氣不小,但是,三郡主待你不薄,你能下手殺她?來吧,我就站著,有種你就動手殺她!”


    “殺她?”蕭千夜眉峰一聳,嘴角挑起譏笑,“你在說什麽呢?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東西呀,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那個能在我身上動手腳的人,隻是為了保護我不再被捅一刀吧?”


    “什麽!”笑聲戛然而止,但她的嘴角還沒收斂笑意的刹那,瀝空劍的金光已然刻下十道劍氣,封十的神力讓郡主周身的螞蟻無處可逃,寒氣自劍身湧出,瞬間就將所有的蠱蟻全部封印!


    同一時刻,聖殿下方萬羅殿的明玉長公主心中駭然傳出劇痛,鮮血順著裂開的嘴唇洶湧而出!


    長公主立馬封住自己的血脈,毫不猶豫的掏出袖中的藥瓶灌了下去,她原本就殘破不堪的身體再次受到重創,幾乎全身的傷口都崩裂炸開,那道藏在他身上的靈力,竟然能順著蠱蟻尋到她的藏身之處,甚至給她致命一擊!


    好險啊……長公主幽幽吐出一口氣,若不是施術人的靈力出現中斷,剛才那一下可就真的要命了!


    “嗯?您沒事吧?”在她身邊,高成川眯著眼睛,其實正嚴密的盯著星聖女的一舉一動。


    “哼,死不了。”長公主的黑貓也在同時受了傷,流血不住,它舔著自己的爪子,綠油油的眼睛透出狠辣,接著罵道,“十殿閻王陣還不能開啟嗎!磨磨唧唧的,你的人到底行不行!”


    “別急嘛,我這不是已經派人過去守著了嗎?”高成川倒是鎮定自若的安慰著,老謀深算的望向遠方,朗朗一笑,“我也想早些看到十殿閻王的威力呢,可是大人有命,說還不到時候,還請公主稍安勿躁。”


    明玉長公主瞬間識趣的閉了嘴,高成川口中的那位大人,是上天界的夜王,隻有他才能讓古老的十殿閻王陣運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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