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很快到來了。


    寒假是我們短暫的放鬆時間,樓裏的孩子經常聚在某個人的家裏打撲克,我跟陳宇磊說想去他家玩,沒想到我隻是隨便一提,他就痛快地答應了,說父母白天都上班不在家,就他一人在。聽他提起父母,我的眼前立刻映現出他父母的形象。他爸爸是位嚴肅而不失溫和的軍官,和樓裏的大部分軍官一樣,平時忙於工作,很少在白天出現。我有點怵他媽,那可是個嚴厲的女人,從她平時冷冷地注視我們這幫孩子的眼神就能看出來,無論誰去敲陳宇磊家的門叫他去玩,他爸還沒反應呢,她媽就會上來擋駕。


    第一次去時我有點拘束,看出來他也有點緊張,他的房間很簡單,沒有什麽多餘的物件,書架上除了學習用書沒什麽課外書,這間屋子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主人的性格特點或者愛好。而他就站在我身邊,那麽穩重,那麽溫和。為了怕尷尬,我還叫來了一個鄰居家的小女孩陪我,他打開客廳的電視讓我們看電視。我們看了會兒電視,覺得無聊,就關了。出了客廳,我和小女孩打打鬧鬧,陳宇磊看到我們,突然神色一變,看我的眼神也不知道為什麽熱烈了起來。


    第二次去他家我帶了我的作業,我們在一張桌子上並肩寫寒假作業。


    “你想考什麽大學?”我問他。


    他低著頭思索了一秒鍾,然後露出笑容:“北大。”我看到他的白色的牙齒一閃而過。


    “哈哈,你開玩笑吧?你想上北大?太難考了,”我也笑起來,“那我也考北大。”


    過了一會兒,為了打破沉默,我說:“我想讓你看看我的日記。”


    他深深地凝視了我一眼:“好。”


    我飛奔上樓回家取出日記本,攤開,把寫有他內容的頁碼指給他(當然我沒讓他看裏麵關於另一個男孩的記錄)。


    我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兒,不敢看他看我日記時的情神,“你先看吧,我有點累,可以在床上躺會兒嗎?”我指了指他的小床。平時在家裏時,每當累了我就躺在床上看會兒書,發發呆,調節一下心情。“行啊。”他說,站起來幫我收拾了一下扔在床上的幾本練習題。


    我平躺下,伸展了一下做題已經有點麻木了的手臂。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我聽到他翻動書頁的聲音,我有點後悔了,如果他看完不再理我怎麽辦?


    “看完了。”他說,然後他站起來,走到床邊,躺在了我的身邊。我往裏麵挪了挪,讓他躺得舒服點。那是一段像死亡一般的沉默。如果他再躺近點,就能聽到我心髒正在快速地跳動,“怦怦怦”,好像要躍出我的胸膛。我努力讓自己的呼吸顯得平靜自如,可怎麽也做不到。


    “謝謝你給我看你的日記,我自己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可能我也應該開始寫……昨天看到你和那個女孩那麽親密,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麽她可以,而我不能……”陳宇磊脈脈含情地注視著我,在我身邊輕聲歎道。


    哦,那歎息猶如另一個春天。我沉醉在難得的慵懶和愜意之中,聽到他說的話以後卻驚愕無比:“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也想,我也想……和你親密地呆在一起……”


    他把頭側過來,緊緊抱住了我。我緊張極了,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隔著厚厚的毛衣摟住他的腰。他也隔著衣服輕輕地撫mo著我,那來自異性的,來自我心底的愛人,來自我崇拜不已的偶像的愛撫令我驚歎顫抖,我們親密無間,整個房間像是升起一股嫋嫋的紫色煙霧,籠罩著兩個因愛情突然到來而滿麵紅潤的年輕人。到底有多久了?是很長很長時間了還是從來都沒發生過?他的唇慢慢靠近了我的嘴唇,終於,我們的嘴唇碰在了一起。他吻了我!這件事肯定是要寫在日記裏的了,要不要立刻對維多利亞說呢?我有一個愛人了!……一邊接吻,我的大腦一邊瘋狂轉動。我好像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沉迷在和陳宇磊的纏mian中,一個正在看著我自己接吻,並且瘋狂地分析著無數問題。我吸吮著他唇間健康清新甘甜如蜜的氣息,握著他那溫暖有力的雙手,啊,愛情!這就是愛情!我真願早些拉住他的手,他愛我,他像我愛他一樣愛我。這是有生以前第一次,我愛的人也愛我。我都想歌唱了,我真想大喊,喊給所有人聽,如果叫我選擇,我永遠也不會鬆開他的手!可我隻能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現在不太累了,咱們起床繼續寫作業吧。”


    我們又寫了一會兒作業,寫著寫著我就開始笑,剛抬頭就會迎上他同樣在笑的臉龐。我們之間曖mei的氣氛越來越濃,經過剛才的短短幾分鍾,我們之間的關係完全變了。“我可以在床上躺會兒嗎?”陳宇磊輕聲問道。


    “當然可以。”我有點奇怪為什麽他要問我這個問題,這不是他的床嗎?為什麽不可以躺著?我繼續寫著我的作業。


    沒想到他沒有立刻上chuang,而是走進了廁所。我以為他要上廁所,可廁所的門並沒有關。我跟著他也進了廁所,看到他正在脫上衣,他淡黃色的皮膚在浴室的日光燈下發出淡淡的溫柔光輝,他的身材不胖也不瘦,是所有高中男孩所特有的結實、瘦削。


    他看到我進來,沒有太驚訝,隻是有點害羞,又很從容地拉起我的手,說:“我們一起躺會兒吧。”我低著頭跟著他走出洗手間,像是跟他去另一個世界。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唯一肯定的就是,我很想知道他即將做什麽,我想陪在他身旁。


    我們走到床邊,他示意我先躺下,然後他躺在我旁邊。他一件件、仔細地脫下我的衣服,隻剩一條小內褲。與此同時,我仍舊在胡思亂想,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幹嗎,肯定不是要做“那件事”吧?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是說隻有結婚以後才可以嗎?


    “好冷。”我打了個哆嗦。他拉過被子,把我蓋好。我的小內褲還穿著,他看了我一眼,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很溫柔地幫我脫掉了它。我不敢看他的身體,我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麽,我不知道此事該如何收場。是的,我愛他,喜歡他,崇拜他。但我完全沒有做好要和他“在一起”的準備。什麽是在一起呢?在我這個初中生的頭腦裏,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每天一起上學放學,偶爾的對視微笑的意義吧。我完全沒有想過結婚之類的問題,隻是喜歡他,想每天都看見他。他對我這麽好,我都害怕了。


    接下來該做什麽呢?那是一段短暫而又漫長的沉默。他把我的身體翻了過來,頭低著,我不知道他在觀察什麽,這讓我有點不舒服。他在看什麽?我的身體好看嗎?他會不會不喜歡我的身體?我好自卑啊。


    “……你知道怎麽做嗎?”他問我。我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女孩的裸體。當然我也是第一次如此赤裸在出現在一個男孩麵前。在今天之前,在此刻之前,也許我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樣的場景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也不知道。”我說。


    我知道我該製止他,可我沒有。我知道我並不想做“那件事”,可我願意看看我們都能幹什麽。


    我們徒勞無功地找了一會兒,甚至不知道要怎麽做。我們又折騰了一會兒,都有點累了,心裏充滿了沮喪和不安。最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開始穿衣服。我呆呆地坐著,感到無限委屈。


    “記住,明明,你並沒有少什麽。”他抱著我,安慰道。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別擔心。”


    “你並沒有失去什麽……”他喃喃低語。


    我隱約知道他的意思,可還是有點失落,真的沒有失去什麽麽?潛意識裏,比起這樣的結果,我更希望我們真正做了,這樣他就屬於我了。


    那天告別時,我們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這是我最後一次去陳宇磊家。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他這麽親近。正如他對我的愛是匆忙而至,他的離開更是迅速而毫不留情,隻在我的心裏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陳明磊給我打電話,說他明年就要考大學了,他不能和我在一起了,我會影響他的學習,因為每當想起我,他就沒辦法寫作業。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掛了電話。


    在一個不知名的小賣部裏,我買了兩瓶易拉罐啤酒,坐在河邊喝了,然後暈乎乎地騎回家,我在街上胡亂騎著車,北風呼呼地從脖子吹到前胸,我一點都不覺得冷,隻感覺心中湧動著的怒氣和怨氣。我頭重腳輕地推著自行車走進存車處,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自行車。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還得多喝點。


    我拿起電話播他家的號碼,是他接的。我說:“我是林嘉芙,你還有初三的課本嗎?我想提前預習一下。”


    “哦,”他頓了一下,像是考慮了一秒鍾,“沒了,我原來的課本都扔了,你再問問別人吧。”他的聲音那麽沉靜,我聽不出來他有過心理鬥爭。


    “那算了吧,打擾了。”我倉皇地扔下電話,走出傳達室。今天院裏沒有人踢球,夜色彌漫在四周,像一張無形的網,有那麽一秒鍾,我覺得有點喘不上來氣。我這才明白,他真的離開我了。


    如果說他從沒愛過我,這還能夠理解,可是在我們有過那麽驚心動魄的接觸後,他怎麽就變了呢?他的消失猶如當頭一棒,打得我暈頭轉向。我怎麽能忘記在那個小鬥室裏發生的一切呢?他到底愛我嗎?我摸著自己的嘴唇,起碼那個吻是真實的吧?我盯著浴室裏的鏡子流著淚仔細觀察我的身體,起碼我的身體還有被凝視被關注的回憶。


    他這麽急切地甩掉了我,是不是想扔掉那天不成功的記憶?我恨你,陳宇磊,你知道嗎?我恨你!我看著以前為他寫的日記,邊看邊冷笑,覺得自己簡直愚蠢透頂。


    郭欣也鬱鬱寡歡,他的父母知道了她的戀情。那個男人也跑到她老家見到了她的父母,可他們還是不同意。


    我有好多話想找人傾訴,卻不知道找誰。就是有人,我也不會找他去說,現在我終於明白,我隻能信任我自己,於是我開始寫日記。想了半天,我終於決定用李老師在初一時獎勵我期末考試前五名發給我的一個淡藍色的本子當我的日記本。這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人看,任憑他(她)是誰。第一個日記本我讓維多利亞看了,上麵記錄著江小湖和風的一舉一動;第二個本子我讓陳宇磊看了,上麵記敘著我愛上陳宇磊的事實,我甚至比以前還蠢!那兩本日記都已經“背叛”了我。


    “你的身體裏好像缺了一部分,不能適應正常生活。可能是因為你太喜歡胡思亂想了,你有才華,別懷疑,你喜歡寫文章,這就是你的才華。你還年輕,前途無量,可你卻這麽憂鬱,到底出了什麽事?”b5焦急地問。


    “別問了。”我頭疼欲裂,好像再說一句話就要哭出聲來似的,“以後再聯係吧。”


    你說活著怎麽這麽難呢?


    我把窗簾拉上,台燈發出比太陽更明亮、更溫暖的光。鎖緊房門,我把收音機放到最大,反反複複聽那些愛情歌曲,眼淚在臉上縱橫交錯。


    沒有一個人真心愛我,沒有!人都是自私的、虛偽的!我曾對陳宇磊那麽好,可到頭來又得到什麽?我把所有心血都傾倒在學生會體育部,可得到的卻是白眼和猜忌,為這我學習搞得一塌糊塗,誰都不感激我!賈佳、劉珍那些人還老說我壞話,為什麽?!為什麽?!


    校團委也從來不感激我,反而怪我多管閑事,天哪,我有那麽賤嗎?我沒事幹了嗎?給團委多管閑事?我的目的還不是為大家服務,可連老師都不理解我!


    而李豔豔那個馬屁精什麽都不幹都可以混個市級幹部、三好學生,我簡直無話可說了。天理不公,天理不公!


    誰都不理解我,那我為何還要傻拉吧唧地為校團委、校學生會賣命?我這是為了誰?我不會再傻了,不會了。


    人都會長大、都會成熟的,我恨透了團委郝老師還有傳達室宋大爺那張虛偽的臉!我不會再傻了,去你媽的陳宇磊,去你媽的風!


    他們都對不起我,都對不起我!沒錯,我變了,但這是你們逼的!我誰都不相信,誰都看不起!


    唉,什麽時候能搬家啊,真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傷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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