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韓荊也賴著沒搬,我不時甩片兒湯話給他聽,


    “您不就盼著刑滿釋放這一天嗎?怎麽還不奔到美利堅鵲橋會去啊?”


    韓荊頭都不抬,“天天在家坐著還招得別人為我爭風吃醋,何必再找事兒呢?投懷送抱那是沒魅力的人才幹的”,抬頭一笑,“比如說你。”


    丹朱來了一次,見到韓荊,大驚,“你怎麽還不走啊?”


    韓荊這才臉紅了一次,推說最近太忙,沒時間忙搬家的事兒。


    我冷笑,“無賴果然是會傳染的。”


    他裝沒聽見。


    最近大家都很忙,銷量一天比一天掉得厲害,老孫開會說要絕地大反攻。怎麽攻呢?就是做一期內衣主題。封麵上全是高個大胸細腰翹臀長腿的大美妞兒,每天都有好多身材火辣的大模在工作室裏進進出出,以東歐為主,俄羅斯姑娘居多。我悲哀地發現,原來模特還真不全是我們所說的紙片人,真有得天獨厚到渾身上下哪兒都瘦唯獨胸部豐滿的姑娘,能穿0號服裝的小身板上赫然挺立著36c的大杯。


    假的也有,不得不承認整容技術進步了,渾然天成,幾近亂真。


    誰說模特沒腦子,人家那是不需要動腦子,有了這樣的身材何許再絞盡腦汁討生活?


    在這種環境下,你要是長了個c以下的胸,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害得我們這些胖子一點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們拍片的時候我都忍不住站在一邊看,真是美啊,這些放浪形骸,狂野不羈,隨時保持綻放的姿勢的姑娘們,穿著華麗的內衣走來走去,就像一群來自某個大人國宮殿的巨大的洋娃娃,或者是神秘的粉紅豹化成的人形。來吃眼睛冰激淩的不光我一個,連廣告部、發行部甚至財務的人都跑來看了。


    韓荊確實很忙,他和大模們混得熱絡,如魚得水鞍前馬後的效力,我個人認為他對胸最大的那個姑娘的感情顯然已經超出了友情範圍。


    啊,一個情敵倒下去,千萬個小三站起來,孟湄你真活該。


    廠家送來的內衣在我們攝影師的工作間堆的滿坑滿穀。那些罩杯體積宏偉,起碼是c杯,鞏俐穿上它也會顯得空空蕩蕩像個才發育的黃毛丫頭。我嚐試著拎起一副對著鏡子比了比,隔著外套也看得出那空空的一大塊,隻好沮喪地把它扔開。


    d杯大bra女王般雄踞在辦公桌上,簡直就像在說:“你們小胸不是人!”


    不順心的事一件連著一件,生活啊,真就像那個笑話講的,就算你脫了凶兆,也會出現人生的兩個大波。


    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有人在門口嗬嗬一笑。


    我魂也要嚇沒了,彈起來哆哆嗦嗦轉身看去,玻璃幕牆外居然是簡涵。


    “有病啊你?”我捂著胸口抱怨,“差點兒就心肌梗塞了。”


    簡涵嘿嘿笑,“意外收獲啊,下次試內衣記得把門關上。”


    “你不去找餘姍姍,老來騷擾我們貧下中農幹什麽?”


    “你怎麽知道餘姍姍的事?”簡涵滿臉好奇,“丹朱告訴你的?”


    我點點頭,簡涵笑笑,“捕風捉影,別聽她的。”


    邊說邊左一眼右一眼打量我桌上散放的草樣,“壞女孩的****秘笈?你們每天就寫這個?”


    “不是我們寫,我們隻負組稿。”


    簡涵連聲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我抵賴,“我有什麽辦法?史玉柱那麽聰明的人還賣腦白金呢!”


    沒辦法,在屎殼螂的世界,隻有賣大便才能成功。


    簡涵饒有興致地繼續欣賞我們的稿件,“哎?為什麽按摩胸部就能變成大咪咪?按摩臉就能變成小尖臉啊?這不是同樣的物理運動麽?講講?”


    我沒好氣地說,“編輯腦袋讓門擠了。”


    同時手腳麻利地把內衣收起來,“今兒怎麽想起過來看我?”


    “不是我要看你”,簡涵裝深沉,“有人要看你,托我說媒拉纖。”


    “拉皮條還拉我頭上來了?”


    “這不是看你生意不好,照顧你嗎?”


    我再也不和這個爛人鬥嘴了。


    “到底什麽事?”


    “就是跟你提過的那個極品嘛,人家回來了”,簡涵說話的時候就像個一本正經的老媒婆,“看我對你多好,人前腳進我們我後腳就來找你通風報信了。都說好了,明兒晚上到我那兒,好好兒表現啊。”


    “給我個電話不就得了?還專門跑過來?”


    “說明咱倆感情好啊,每個月總得見上一次。”簡涵嬉皮笑臉,“這哥哥可不錯了!長得像科比!”


    我忍不住笑了,科比是我和簡涵間的一個笑話,我念初二那年,簡涵的同桌是個水靈靈的小男娃,也是我垂涎了很久的暗戀對象。在簡涵的再三攛掇下,這個小男娃終於鼓起勇氣,專注地看著我,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可憐我當時還是單純洛麗一隻,心頭小鹿亂撞,什麽都想不起來,最後極沒腦的說了句,“我喜歡科比。”


    對方很無奈地說,能不能認真一點,說實話。


    我更無腦的說了句:“我隻喜歡科比……”


    那小男娃的表情很是失望。也就不再說什麽,後來他跟別人在一起了,簡涵每次看nba都要大笑,並以此作為鄙視我的經典橋段。


    我倆草草在樓下吃了頓晚飯,然後各奔東西。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簡涵還是一個大學肄業、窮得連農民回遷房都租不起的小青年,經常混在我那裏睡地板——那時房子已經很難找了,在市裏,每月兩千隻能租到一個滿樓梯都是油煙味兒,滿屋子都是蟑螂的破房子,三千五左右的房子看起來比較適合人類居住,但這個價殺了我們也拿不出來,後來丹朱的姐姐出國,托丹朱看房子,他又搬到了丹朱那裏,一來而去就混出了感情,後來……後來他們為什麽分我就不知道了。丹朱說他早泄顯然是假的,他們曾經好得像連體嬰一樣寸步不離,還屢次因為戀奸情熱躲在小窩裏拒絕參加集體活動,一副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嘴臉。


    那麽熱烈的感情,最終也會冷卻,翻臉變成路人甲乙丙丁,想起來不是不傷感的。


    結賬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他,“你真和餘姍姍在一起呀?”


    簡涵拍拍我頭無比裝十三地說,“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別瞎問。”


    我隻好悵悵歸去。


    回到家,樓道黑洞洞,我摸著黑爬上樓梯。


    很安靜,但有些古怪,我心生疑竇,站樓梯上左看右看。房東在我們門前堆了一堆舊箱子破紙盒子什麽的,我總覺得那裏麵藏了怪東西,經常懷疑是不是不按時交房租的房客都會被打死,泡上福爾馬林塞進舊箱子裏再蓋上塑料布。現在那堆東西後麵有細碎的聲響,我慌了神,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一路狂奔出去。


    箱子後麵,一條黑影晃了晃,站了起來。


    “誰?!”我尖叫。


    細細的聲音,“竇白?”


    我繃緊的神經又放鬆,該死,是jessica。


    瘦弱的她背著個巨大的雙肩包,螞蟻搬家一樣挪到我麵前來。


    “能跟你這兒住一晚上嗎?”


    我一愣,仍記著她不肯還錢的仇,“你怎麽不住自己家?”


    “房子已經退了,我準備回老家去,明早六點的票。”


    她的聲音非常平靜。


    “你走了?”我很驚訝。


    “嗯”,jessica苦笑一聲,“想想還是回去輕鬆些,照顧家人也方便。”


    我想想不知說什麽好,隻推開門做個“進來吧”的手勢。


    韓荊在他自己房間裏玩psp,jessica疑惑地打量我們一眼,我臉紅了,解釋了一句“啊韓荊現在是我的房客,馬上就搬走了。”


    jessica進了我屋兒,韓荊貼著我耳朵說了一句,“欲蓋彌彰。”


    我不服氣,“她要非往庸俗下流那方麵想我也沒辦法。”


    燈光昏暗,我盡快洗漱好把洗手間騰給jessica,原以為她會和我感慨一些世事無常男人靠不住之類的話,沒想到她很快就沉入酣睡,房間裏彌散著她均勻的呼吸聲。


    我也閉上眼睛,明天相親,後天還有一個麵試,一家招編輯的少女言情雜誌,在行內很有點名氣,我挺希望能留在這裏。傳說中能解決戶口的單位,我想起來都要激動得熱淚盈眶。況且少女雜誌頂多也就解釋一下傑士邦的正確用法,絕不用回答“愛上已婚男人怎麽辦?”“愛上老公的哥哥怎麽辦?”之類的傻逼問題,你就是有種到玩人獸,搞一段跨越種族的偉大奸情,姐姐也懶得用眼角掃你一眼。


    jessica大概五點不到就起床走了,我醒來時她已經收拾好行裝準備出發,我迷迷糊糊地喊她,把燈打開,別落了什麽東西。


    jessica答應了一聲,但還是沒開燈,輕輕說了聲,“謝謝”。


    又說,“錢我會還你的。”


    就那麽摸著黑出了門。


    我想說老孫已經給我錢了,但她已經一扭腰邁出了門。


    她也怪不容易的,我想著想著就又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再一睜眼已是天光大亮,肯定遲到了!我大驚失色。我明明在手機上設了鬧鈴的,怎麽沒聽到呢?


    匆忙亂摸了一陣才發現手機不見了,我心裏一沉。


    借房東的座機打自己的手機,提示音說您撥的電話已關機。


    房東說早上出去的姑娘給我留了張條子,我打開看,jessica說,謝謝竇姐,以後一定報答竇姐雲雲。字跡清秀稚氣,怎麽看,也就是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


    我操……


    我在她那個年齡,還是個愛哭的傻妞,純真的很。


    年輕的時候渴望成熟,老了才發現,一個人想要與純真告別,走向師長經常教育我們的成熟,讓周圍的人拿你當大人看,隻要經曆過賺錢送錢的過程就行。


    賺錢的過程就是開始失去純真的過程,實習的時候人人都打破頭找關係想留在實習單位,可留下來哪有那麽容易,查顏觀色溜須拍馬都是小事,怎麽不失體麵地給領導遞上禮物才是重中之重。我一個沒畢業的外地女生,既不好意思送領導信封又不能拉下臉請他去桑拿,隻好在他家小孩身上做足了文章,送禮物送得小丫頭樂開了花。我也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年終發紅包,誰也沒我拿的獎金多。等到對外人學會了這套,別說我的心,就是我的臉也跟著老了五歲,我老以為,年輕小孩再壞也壞不到哪去,至少不能比我們更壞。現在看來,天真的還是我。


    老娘再也不信你們了。你們都騙我。


    心如死灰地去上班,為了懲罰自己,早飯少吃一隻煎蛋。


    一隻煎蛋一塊五,jessica這小娘皮一抬手順走我一千八百隻煎蛋,我若再見到她,定將她先大卸八塊再挫骨揚灰,以解我心頭之恨。幸好大多數電話號碼還都有備份,不然可真害死我了。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強大了,丟了手機,丟了男人,還能堅強的微笑著工作,舊社會妓女一邊唱小曲兒一邊陪客人玩十八摸也不過如此了。期間丹朱還打來一個電話,我正要向丹朱傾訴手機不翼而飛的悲傷,誰曾想丹朱大姐上來就是一句,“昨天在健身房認識的那個小男娃很****啊!”然後就是長達二十分鍾的色情片段。我悲憤地告訴她,對一個半年沒有性生活的人說這些就是犯罪,然後黯然離去。


    真正屋漏又遭連夜雨。


    有個大模拍完片子不小心把我們的內衣穿走一件,過後又同城快遞回來,很有種的裹個透明塑料袋就寄回來了,收件人寫的是韓荊,整個編輯部都轟動了,做市場發行的也借故跑來瞻仰大模寄回來的內衣,大家都是一臉毫不掩飾的興奮,原來泡大模也不用很有錢。


    韓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每天換行頭,四處賣弄色相。我一看到他那個德行,就忍不住想起王小波的話:每個人的賤都是天生的,永遠不可改變。你越想掩飾自己的賤,就會更賤。惟一逃脫的辦法就是承認自己賤,並且設法喜歡這一點。


    估計和性感內衣的主人正打得火熱吧?把他high成這樣?


    神啊,讓這個花花公子死於花柳吧,女人上他比高考考生上民辦大學還容易。


    1853年,在薩拉托加,顧客抱怨薯條太厚,廚子克拉姆惡狠狠地把剩餘薯條切成薄片。薯片誕生。


    傑作需要創作激情,因為對韓荊有怨氣,所以在專欄裏罵人罵得越發刻薄,不少人在雜誌的論壇上八卦我了。


    我用的是化名,所以沒人知道我的真實情況,不少人喜歡這個欄目,隻要罵不到自己頭上,妙語連珠的諷刺總是有市場的。


    也有不少人歇斯底裏地攻擊我,說我“一定又窮又醜”。


    我靜靜的潛水看著,我又窮又醜跟我寫得好不好有什麽關係?這群罵人都罵不到點兒上的白癡。


    說一點不難過是假的,因為確實我又窮,又老,又醜,如果我有李嘉誠的錢或者李嘉欣的臉,也許生活就不是這樣子,可是現在,我的生活看不到一點希望。


    所以,當簡涵在msn上對我說,“別忘了晚上相親”的時候,我居然有一絲興奮,也是很好理解的吧。


    丹朱和簡涵好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像每個疑神疑鬼的女人一樣,她也起了防火防盜防閨蜜的心思,反複打聽我和簡涵是否曾有過什麽見不得人的情史,並就此分別向我倆求證。這個假設無論是我還是簡涵聽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原因很簡單,我們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曖昧的可能乃至於幻想這種可能性的存在都讓人覺得荒謬。我們倆的關係……呃……類似於一個二百五和一個十三點之間的惺惺相惜。我和簡涵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自我表揚和互相批評,以及胡吹亂侃。最深也不過是八十年代生人們的共同回憶,紅領巾,三道杠,白道兒藍底運動服;紅臉蛋,白球鞋,豔俗的塑料花束;黃土操場,廣播體操,落著蜻蜓的空秋千;這些會反複縈繞在夢境中的場景元素,拚湊出記憶中磨滅不了的那段時光。有簡涵這樣的老朋友在身邊,我才能確定那些日子,我確實這樣走過。


    盡管對簡涵的審美不抱希望,但在他反複強調今天的相親對象多麽年少有為英俊多金後,還是忍不住有一點動心。


    豬肉和房價都在漲,尋找長期飯票的任務已經迫在眉睫。隻是好歹也是大好女青年一頭,理智做法是自吹自擂增加身價,再恨嫁也不敢冒著被罵成花癡的危險說其實我想身邊有個人,每天都和我手拉手上菜市場買大蔥西紅柿。


    為了表達這種含蓄的邀請,我不顧日益下降的氣溫,十分隆重地穿了小禮服式的黑裙子——客戶送我們的樣品,因為號太小誰也穿不上最後隻好便宜了我。真正的大牌,氣場十足,又低調又奢華,總之任何一個灰姑娘穿上它以後都會像披上了畫皮的周迅一樣光彩照人,就算裙子本身沒那麽美麗華貴,一想到它的價碼我也不禁會挺起腰杆覺得自己真牛真有錢。


    唯一的缺點是裙子開衩過高,不過沒關係,萬一談話冷場,我還可以模仿莎朗斯通的交叉雙腿使對方注意力轉移,好掩飾自己見到帥哥就目瞪口呆不會說話的缺點。


    既然已經這麽美麗了,當然不能在公車上熏一身煙味兒去減自己的印象分,我嚴陣以待地踏上了出租車。至於車錢嘛……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就這樣下凡的仙女兒一樣飄到了簡涵的老巢,又一次踏上相親的征途(呃……我為什麽要說“又”呢……)


    因為沒手機,沒法給簡涵打電話,敲了半天才把門擂開。


    進門就被震傻了。


    簡涵正十分投入地和一群爺們兒甩撲克,氣氛十分熱烈。有幾位汗都下來了,外套扔在床上,揪著襯衣領子來回扇風,隻差沒脫光膀子配合氣氛。我迅速瞥了一眼,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良莠不齊。女的也有,總之是熱熱鬧鬧一大屋子人。


    不是說……是給姐們兒相親麽?難道我聽錯了?其實是大家開群p派對?


    簡涵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鑽出來,“你怎麽才來呀?”


    不等我回答上下打量了幾眼,充滿同情地看著我,“不至於吧,就是相個親嘛,費這麽大勁倒持自己?我還以為您要上人民大會堂呢。”


    眾人紛紛把視線轉向我。


    我在眾目睽睽中窘得無地自容,隻好說,“你可以再大聲點,裏屋那幾位哥哥還沒聽見。”


    跟著一把把他拖進臥室,“你是不是準備給我開相親大會?用比武招親不?”


    簡涵嘿嘿幹笑兩聲,“不是,我覺得吧,一次一個太浪費時間,就幹脆跟人說我要過生日,把所有單身的哥們兒弟兄全招來了,你看這樣也自然些是吧?看上誰了還可以假裝是緣分天注定。”


    “不是說有一極品嗎?傳說中的、見著他以後就會視其他男人如糞土的那個?哪兒呢?”


    我的話都是從牙縫裏逼出來的,擲地作金石聲。


    簡涵撓撓頭,“實在不巧啊妹子,極品臨時有點事過不來,要不你先看看有沒有別的能看得下去的?先將就下?”


    “你拉郎配呐?你以為你妹子專業耍流氓的?要麽不找對象要麽一次找一堆對象?”


    簡涵很驚訝,“左擁右抱還不好啊?哥哥我畢生的夢想就是聲色犬馬,肉林酒池。”


    “你個敗類!我的思想情操你能比麽?”


    我一邊回應一邊打量諸位人選,乍一看去似乎個個衣冠楚楚細一看總有這樣那樣不盡如人意之處,一個入眼的都看不見,一個個眼神兒都透著精明勁兒,讓我有種坐在談判桌上的錯覺。


    “怎麽樣?有相中的嗎?”


    “不怎麽樣?”我做出品男無數的樣子,“都是些俗物。”


    簡涵不屑一顧,“你們文人就愛裝神弄鬼,那你倒說說,你理想男友是啥樣?給個量化標準我也好找著衡量。”


    “理想男友?你就照《金瓶梅》開的那五個條件找吧:潘驢鄧小閑,反正你們都男的考核起來也方便。”


    簡涵臉一紅,“流氓,低調點。”


    我坐在一邊聽他們唱“青山綠水長啊,兩隻大白羊啊”,順口和幾個陌生人閑扯。簡涵絕對是在糊弄我,這倆上來套近乎的起碼有三十五往上了,不知道簡涵怎麽想的,我找的是男朋友又不是幹爹。


    虧他們還有臉吹噓自己溫柔。


    “妹妹你多大啊?”


    我漫不經心地說,“我十八,您呢?”


    倆男人嘿嘿一笑,“漂亮的姑娘十呀麽十八九啊,我們不行了,老了,奔三了已經。”


    三十歲的男人,他們全身都是優點,但有兩大無法克服的缺點:一是都有老婆,二是不會和老婆離婚。


    我打個岔出去找酒。


    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接近反社會型人格的標準了,就是那種看什麽都不順眼。特盼著火星撞地球大家一起玩兒完算的心態。


    如何才能象個2b一樣快樂的生活著,這是個問題。


    最後還是回到老路,賴在簡涵的電腦上玩拳皇。


    簡涵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動他的電腦,他以前賴我房子住的時候喜歡打拳皇,苦於找不到對手,經常主動找我挑釁,但又打不過我。隻能聲淚俱下的控訴,“有你這樣變態的玩家嗎?選完人以後就開始按著那幾個鍵不撒手,遊戲一開始就使出吃奶的勁兒天昏地暗天崩地裂地胡摁七八摁,裏麵的八神草知京mary們讓你弄的就跟在那跳鋼管舞似的,有點技術含量不行嗎?”


    “沒技術含量你都打不過我,我要有技術含量你不得跳河?”


    說我純沒技術含量也不對,我喜歡有事沒事就來個必殺,經常就忽然來個大爆,把對方就給燒了,要不就撓了,要不就撇出老遠去,忽閃忽閃地,動感電影似的,華麗又震撼。缺點是太投入,一秒鍾不敢鬆懈,經常打贏了我自己個兒都不知道,還在那兒鞭屍一般拚命窮摁,摁半天才問大家“是我贏了嗎?”


    簡涵的朋友們張著嘴看我,連“我靠”都來不及說了。


    簡涵每次跟我打的時候都特心疼地看著他的鍵盤,當時我傻,都沒看出來他心在滴血,有一次我跟他帶來的一個被大夥稱為“拳皇小強”的眼鏡男跟我來pk,小強兩下就被我k下去了,然後就一臉理科生的表情跟我說什麽因為我摁鍵盤的頻率太快,導致他那邊的鍵盤失效(好像是這麽個說法),他的人就發不出絕招來。


    簡涵認識到再這樣下去他的鍵盤不是被我摁壞就是被我摁飛,我過生日那天,他買了一副遊戲手柄回來送我,聲稱是專門給我打拳皇用的。


    那副手柄比鍵盤便宜不到哪去,可是用手柄我就一點都不厲害了。我的八神竟然連簡涵最愛用的不知火舞都打不過,以前淨看她露條大腿性感地躺地上認輸了,現在她竟然拿小扇子使勁削我的八神,看得我肝膽俱裂。


    這一次我也試著規規矩矩地打,但是還沒等我發出必殺技來,就讓人家給撓了,燒了或者撇了,我就一生氣,又開始亂摁,但亂摁也都摁不出什麽絕招,好幾次雅典娜就老是在那特單純特天真地揮個小拳頭,踢個小腿兒,然後就讓billy的大長棍子好一頓招呼,心疼得我對著電腦大呼小叫。


    打了兩局,都輸給電腦,太久不玩武功都廢了,我很傷感。


    踱到書架邊看看,居然找到一本羅伯特.勃郎寧的詩集,拿下來,看到扉頁上一首小詩,頗為驚豔:


    “我能等著你的愛慢慢的長大。


    你手裏提的那把花,不也是四月下的種子,六月開的嗎。


    如今,我種下滿心窩的種子,


    至少總有一兩顆,能生根發芽。


    開的花是你不要采的,


    不是愛,也許是一點點喜歡吧。


    我墳前的那朵紫羅蘭,


    你總會瞧它一眼,


    你這一眼麽,抵得過我千般苦惱了。


    死算什麽,


    你總有愛我的那一天。“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癡者癡,愚者愚,執迷不悟到連死都無所謂。此種愛情,真他媽令人絕望,但珍貴無比,如能僥幸得到,真真九死不悔。


    死算什麽,你總有愛我的那一天。


    原來人犯起賤來,那真是無可阻擋。


    一轉身險些嚇死自己,偽的哥靠著門框站著微笑,看那意思已經作壁上觀了很久,我剛才大呼小叫,傷春悲秋的醜態一定全落入他眼裏了。


    不由得惱羞成怒,“你來這兒幹嗎?”


    他還是笑,“朋友硬拉我來。”


    “怎麽不吱一聲兒?一個人悄沒聲兒蹲這兒,想嚇死我啊?”


    偽的哥無奈,“我真不知道你在這兒,本來我就想找地方清靜會兒,結果進來一看你正打得激烈呢,叫那麽大聲……我還以為哪個女孩子踩著老鼠了。”


    我臉紅,“還真是巧……對了你不出差麽?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打我電話?”


    偽的哥掃我一眼,“給你打電話,總是關機,我想你可能在忙,或者是不願見我……”


    我才想起來電話的事,趕緊解釋,“不不我不是不接你電話,是我的手機丟了,讓一熟人騙了……嗨,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趕緊拿出新手機證實,主動給人家留了號算作補償。


    偽的哥稍微放鬆,微笑著問,“看的什麽書?”


    我很不好意思,把書往懷裏一揣,“瞎看,沒什麽”。


    此刻我寧願手裏拿的是本《肉蒲團》什麽的不這麽文藝的,還比較不丟人一些。大學時候一個好學上進的男同學深夜看下鋪的《品花寶鑒》被室友發現了,鑒於該同學一貫思想正確要求進步,大家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更為勁爆的是,很快就有人發現《品花寶鑒》隻是個書皮,裏麵包的內容其實是一本《線性代數習題詳解》!在反理性的大環境裏,文藝青年們不假裝流氓就活不下去。就像自卑者到了一定程度,不自戀就活不下去一樣。我們求真向上的小心靈很多時候必須包上一個很黃很暴力的書皮才敢公之於眾。


    我發現偽的哥同學在人多的地方很放鬆,人一少就顯得緊張。


    “你過來……看書?”


    “啊?不是,簡涵讓我來幫他找開瓶器。”


    開什麽玩笑,書房裏哪來的開瓶器。


    我把他帶到廚房,一邊抱著書走出去找簡涵,“我走了,書我拿走了。”


    簡涵一臉迷惘,“可是……”


    “科比也不來,沒什麽意思。”


    簡涵好容易說出句整話,“科比……就在你身後……”


    我回頭,一直跟著我的偽的哥同學笑得靦腆。


    ……


    不會吧。


    我幹笑幾聲,“原來……嗬嗬,這這這這也是緣分吧?”


    簡涵兩眼放光,“你們已經認識了看來?”


    我很想拔腿就跑,可又不敢。


    我們尷尬的對坐著,我不知道說什麽好,簡涵滿臉期待地看著我們,“你倆怎麽也不交流交流呢?”


    你他媽往這兒一坐我倆怎麽交流?


    隻好腆著臉互相介紹,我才知道偽的哥並非姓偽名的哥,他叫袁憲。


    手機忽然響起來,居然是老孫臨時抓差,我們雜誌法語版的一個編輯來中國玩。集團老總指示老孫作陪,老孫不敢怠慢親自去機場接人,但一怕體力不支二則語言不通,要我們幾個年輕人陪同。


    我猶豫片刻,抬眼瞟瞟袁憲,人家倒大方,一個勁兒說沒關係沒關係,工作第一。


    我還在不好意思,袁憲已經站起身,“這麽晚你一個女孩子走路也不安全,幹脆我送你去機場吧。”


    我忙說怎麽好意思麻煩你送。簡涵賣力添亂,“讓他送讓他送,反正他也閑著。”


    我們就這樣一起奔赴機場。我本以為他開的還是那輛千瘡百孔的普桑,出門後才發現他今天換了一輛嶄新的黑色大切。


    嗯,一定是為了相親撐場麵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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