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才發現韓荊同學早已不知去向,我猜,是坐在電腦桌邊和他大洋彼岸的愛人同誌視頻去了。


    隨便他吧。


    我繼續回房間寫我的情感專欄,除了我們自己的雜誌,還有兩家雜誌來約稿子,開的價碼是我們自己雜誌的兩倍。


    我立刻就同意了,不是我對自己的老東家沒感情,隻是人民幣的魅力我無法阻擋。況且寫情感專欄這個東西,就像吸毒一樣,最初除了讓你惡心什麽作用都起不到,但很快就會讓你上癮,平白無故可以跑去對陌生人品頭論足,不厚道的可以趁機滿足智商上的優越感,厚道的……寫情感專欄的沒有厚道的,不然會被二百五們累死。


    韓荊對著電話甜言蜜語,還故意把房門虛掩著,說什麽我在這邊一聽即知。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女性化了?示威麽這是?


    我隻好也爬到陽台上去抽煙。


    我知道最近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經濟危機來了,韓荊的股票跌的一塌糊塗。每次看盤,他的臉色綠得比大盤還鮮豔。


    我多接了幾個專欄,在同行間小有了一點名氣,經濟狀況卻沒有實質意義上的好轉,我們的雜誌每況愈下,連老孫都憂心忡忡,孫太也有一陣子沒打上門來鬧了。


    太無趣了,用王小波的話來說,一切都在無可挽回的走向庸俗。


    當然。全部歸罪於韓荊也是不合理的,畢竟我也不是什麽好人。孟湄有一次寄個包裹回來,裏麵有送韓荊的一條含鈦合金的運動項環,聲稱能治療頸椎病的那種,我看到也忍不住出言冷嘲熱諷一番。


    “這項圈兒不錯啊,除虱的麽?下一次她要寄給你什麽呢?貓砂盆?”


    我穿件緊身點的外套,韓荊立刻就在一邊冷笑,“這件衣服……”


    我沉下臉,我對“圓柱體”“上下一般粗”“沒有女人味”這種詞已經聽得很煩了。


    “這衣服怎麽了?不適合我們圓柱體穿?”


    韓荊鎮定自若,“不,圓柱體可以穿,可是您是紡錘體……”


    我大怒,“我不care您說什麽,您歇會兒吧,如果我想聽您的意見,我會給您帶上項圈,然後搖狗鈴的。”


    韓荊摸著頸上的鈦合金項圈,“按理說也不是很貴,何至於引起低收入人群的仇富情結呢?”


    “當然不會很貴了,您也知道您不值那個價!”


    這樣的互相貶損甚至蔓延到了辦公室。


    韓荊負責的版麵出點問題,挨了老孫的k,我心裏那個爽啊,一邊假惺惺的幫他說話,“正常,韓荊那豬腦子,以前在學校就一天到晚犯迷糊,好幾回抄我作業一高興我連名字也抄上了。”


    韓荊咬牙切齒地等著,某一天我們編輯小錢給我看封麵,把自己的u盤落在我電腦上,過了一回兒才想起來,跑過來喊,“豆子豆子,幫我把u盤拔出來”。


    那接口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緊,我第一把居然沒能拔出u盤來,順口說了句,“你等一下,太緊了,我拔不出來。”


    別人尚未反應過來,韓荊已經帶頭哈哈大笑。


    聽得我麵紅耳赤怒火中燒。


    不論怎樣的開頭,這麽發展下去,最終都會變成互相挑釁。完全不是打情罵俏,濃重的火藥氣息四處彌漫,久久不散。


    基本上,我每次都會惡毒攻擊他:


    “你既然被人甩過,看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真要是鑽石的話,誰也舍不得放手。”


    或者:“怪不得讓人甩了一次又一次,原來人的確惡心。”


    韓荊也不示弱,“就算終於有人收留你了,美了吧?特開心吧?自我膨脹吧?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吧?”


    或者“你那情人兒不錯啊,看著就憨厚,最近豬肉又漲價了他們養豬場沒少賺吧?”


    “養豬場怎麽了?你倒是想倒插門嫁到華爾街去——人家要你嗎?你是能陪人家練口語啊還是能給人找工作啊?”


    韓荊氣得臉都綠了,“也不知道誰一門心思傍大款,琢磨著把我嫁出去你好恢複自由是吧?”


    我一拍桌子,“那也比沒市場的強!”


    “你有市場,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老孫不就對你情有獨鍾麽?”


    兩人罵得氣急敗壞,眼睛都紅了還要強作鎮定。罵完了喝水,自己都聽見牙齒和玻璃杯磕出叮叮的脆響。


    末了一想,也有些傷心,這叫幹什麽呢?


    但下次情緒一來,照罵不誤,鬼上身一樣樂此不疲,平時整日昏頭昏腦,一吵架就精神抖擻,反應無比靈光,用詞必須刻毒陰冷,照著最軟呼最柔嫩最見不得人的地方下刀,舉重若輕,看似斯文有禮卻又惡毒得極其到位,神定氣閑地把對方打擊得心灰意冷了無生趣是終極目標。可惜這種境界一次都沒達到。每次都鬧得雙方麵無人色,冷笑連連,心如刀絞,皮開肉綻——如果皮開肉綻可以用來形容心情的話,很多時候那感覺就像自己小心翼翼捂著的一個傷口,還在結痂,對方上來就血肉模糊地撕開了——才算完事。


    孟湄倒是很主動,不時在網上給我發個笑話的,有時候遇上了還搭句話,親熱得仿佛我們是失散了多年的姐妹。


    這都什麽人啊。


    唯一還算正常的是蛋撻。


    它冷漠地注視我們,像個問題家庭長大的少年老成的孩子,對家庭暴力熟視無睹。


    它的心思全用在新來的小貓身上,這些天小區裏來了一隻流浪貓,灰撲撲的不甚起眼,瘦得皮包骨頭。


    蛋撻很喜歡人家,天天跟人家屁股後頭跑。


    流浪貓個頭雖小,卻很厲害,蛋撻一跟她她就回過頭很凶狠地衝蛋撻哈氣,尾巴上的毛全豎起來有雞毛撣子那麽粗。蛋撻就隻好遠遠地低三下四地跟著人家。


    小區裏有不少好心人,不知道是誰在流浪貓常趴著曬太陽的地方放了個小碗,經常有人往進扔點魚頭剩飯什麽的。流浪貓每天都會來吃飯。


    可能流氓貓喜歡瘦一點的男朋友吧,我猜。


    其實我們蛋撻除了太肥,也挺好的,忠厚老實的癡情郎,幾個小時幾個小時的跟著夢中情貓,不錯眼地盯著,我心裏挺同情蛋撻的。


    當然流浪貓也很可憐,流落街頭,饑一頓飽一頓的,還天天被個不懷好意的胖子盯著。


    我不時也抓把貓糧或是茶葉蛋蛋黃什麽的放在流浪貓的飯碗裏。


    日子長了我都有些怕回家了,進門就橫眉冷對,宛如一對不共戴天的仇人,因為雙方都很熟悉,罵出來的話也就更惡劣,更彈無虛發,每一次都能把對方打得抬不起頭。


    “沒有覺得自己天生就不行的男人,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廢物人才市場一抓一把,說你們誌大才疏那是客氣的。認清楚自己再出來混行嗎?要不要我借你麵鏡子?”


    “您胸懷大誌行嗎?您舉世無雙行嗎?您冰雪聰明如花似玉行嗎?不就跟個豬肉鋪掌櫃勾勾搭搭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寵幸過您了。”


    變態的是,即使到了這般田地,他仍不提搬走的事。哪怕孟湄專程打越洋電話來催促他搬,他也隻聽著,不說什麽。


    偶爾不吵架,我盡量心平氣和地提醒他:差不多得了,搬走大家耳根清靜,誰也不耽誤誰。


    韓荊冷笑,“耽誤您了是吧?對不起。”


    於是再掀起新一輪的惡戰。


    不寫東西的時候我盡量避免留在家裏,因為留下來總難免吵架,很多時候就在公司蹭到八九點再回家,彼此視若不見。


    單位也是個是非之地,程瑩迷上了算命,經常深更半夜不回家趴在網上找種種神神叨叨的算命網站為自己算命,每當她算出什麽好結果,不論是命中有子還是夫榮妻貴,都會興奮地撲上來向我們宣告。算命熱潮告一段落後她又開始熱衷靈異事件,經常蒼白著臉問我們,“你聽沒聽到洗手間裏有怪聲音?”


    最後她宣稱自己找大師開了天眼,能通靈,能視鬼神。


    無論她說什麽,我一概隻聽不評論。人經不起恭維的。再天真,淳樸的人也有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虛榮心,如果這時候能聽到一種於己有利的說法,證明自己身上有種種優越的素質,是人類中最優越的部分,就會立刻分不清東西南北,撒起癔症來。解放前有許多聲稱自己能“下神”的農村婦女就有這個毛病,我猜越是生活了無趣味,又看不到希望的人,就越會豎起耳朵來聽這種於己有利的說法。


    所以不論她怎麽明示暗示我印堂發黑氣色萎靡急需找大師破解我都不理她,就不理她,憋死丫的。


    我印堂發黑跟神神鬼鬼的有屁關係?根本就是讓韓荊給鬧的。


    情人之間吵架是常事,但吵完以後,可以用加倍的甜蜜和溫存來彌補傷痕,而我們,隻能越吵越冷,越吵越僵。每一次情緒激動地互相攻擊都會帶來數不清的傷痕,留給暗夜慢慢品咂。


    在公司裏還能彼此咬著牙裝一裝打個招呼什麽的,進門就回到冷冰冰的狀態,當對方空氣。


    好幾次我都想說,你搬走算了。


    但又說不出口。


    孟湄有一次專門轉彎抹角地暗示我,未婚女性和男士合租不安全。


    我懶得陪她玩,幹脆回答說,我沒留他,他自己不走。


    孟湄不高興了,說了很多,大意是對我的指責,說一個高貴的有格調的女生不應該和別人男友合租之類的話,否則就是道德上的汙點雲雲。


    我拚命對自己說“鎮定!鎮定!你要跟她計較你就跟她一樣了。”


    但看到她說“一個有起碼道德觀的人應該知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扶冠”的時候還是憋不住了,嗆了了她一句,“是啊,所以我從不故意趕著大下雨的時候跑別人男朋友家樓底下淋雨裝可憐。”


    然後迅速地關了msn,一個人生悶氣。


    下樓去跑步,結果好幾個鄰居圍上來向我告狀,“你們家胖貓把人家流浪貓的飯都吃光了。”


    我過去一看,果然流浪貓的飯盆全空了,流浪貓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蛋撻二了吧唧地蹲在飯盆邊,那模樣要多傻有多傻。


    我提著蛋撻的後脖子上的皮把它拎回了家,蛋撻誓死不從,又嚎又撓。


    嚎也沒用,有你這麽追求異性的嗎?真他媽丟人。


    這一天過的別提多別扭了。


    晚上韓荊跑步回來,蹲在門口很仔細地料理自己的跑鞋。


    我開門見山地說,“你搬走吧。”


    他晃了晃,沒說話,低著頭繼續收拾自己的鞋。


    我說,“孟湄找我了,跟我說這事兒,我不想讓她誤解。”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收拾鞋,過了一會兒,低聲說,“好吧。”


    聲音嘶啞。


    他又補一句,“我明天就去找房,一有合適的就搬。”


    說完就回他自己房間裏了。


    我倒愣了,沒想到他今天忽然這麽高風亮節,我還在那兒想詞兒準備跟他再吵一架把他轟走呢,倒是不用費事兒了。


    隻是那些想好的惡毒話語如鯁在喉,有點噎得慌。


    韓荊搬走以後我從哪兒弄新房客來呢?我平靜地想。生活不是空想,不能幻想。


    韓荊在走出房間的時候,就像臉上落了一層灰一樣垂頭喪氣灰頭土臉。


    對老情人就是上心啊,我酸溜溜地想。


    我回到網上告訴孟湄,我已經請他走人,以後你們的事情自行解決,不要再來找我。


    孟湄在線,但沒說話。


    我吐口氣想,就這樣吧。


    旁邊房間裏韓荊在壓低聲音說些什麽,像是在打電話,是孟湄嗎?我豎起耳朵。


    孟湄好像哭了,很激動。韓荊先還厲聲正色後來就軟得一塌糊塗拚命安慰人家了。


    我有點愧疚,比愧疚更多地是覺得自己窩囊,孟湄那麽說我可以理解,畢竟哪個女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男朋友和別的女孩子住那麽近。更別說還是這樣曖昧的關係。可是,可是她憑什麽衝我來呀?我賴著韓荊不讓他走麽?腿長他自己身上他自己不走關我什麽事兒啊。


    太窩囊了。


    大概也就不到五分鍾的工夫吧,韓荊光著膀子敲開了我的門。一看就是上了床又被揪起來的。


    啊,觀音兵趕來救駕了。夠速度的。


    韓荊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懨懨的,“你們能消停一天嗎?要怎麽樣才甘心啊?竇白,我求你了行嗎?她就是個孩子,沒你複雜沒你聰明,就算她說錯話也不是成心的,你何必那麽說她呢?”


    我覺得自己已經挺堅強了,聽了這話還是一個沒撐住,當場石化了三秒鍾。敢情我就這麽一後媽形象啊,我還二了吧唧的覺得自己挺孔融讓梨挺高尚的呢。


    想笑也笑不出來,神經質地咧了咧嘴,淚在眼裏晃著。


    韓荊見我這副嘴臉,也不禁有點發毛,“你……”


    我把他拽到電腦前,其實我心裏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到電腦前讓他看清楚,“誰挑事兒的你最好先弄清楚!別沒事找事行不行?你們怎麽都這麽愛跟我起膩啊?沒我阻擋你們覺得自己的感情生活不夠波瀾起伏是嗎?”


    韓荊沉默不語。


    我一發不可收拾,“我告訴你韓荊,別那麽自我感覺良好,比你強的男人一把一把的,我之前不想跟你廢話是我覺得分手後也該有點風度,求你們了別沒事就把我拉進來摻合你們的破事行嗎?我忙死了我沒空搭理你們!”


    這一頓吼得真舒服。


    胸中邪火散盡,我拉開門,“走好不送,你說的,明天搬家,希望你說到做到。我一天都不想再看見你。”


    韓荊僵直地走出去。


    沒三秒鍾撲回來把我的門拍得山響。


    我怒不可遏,“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報吧!警察才不愛管你這破事兒呢又不像抓賭有錢拿!”


    我拉開門,“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韓荊高傲的仰起頭,“就一句話,我和她早就分手了,你愛怎麽想怎麽想,但我和她沒可能。”


    “我不關心!”


    我摔上門。


    奇怪,別的女人永遠有辦法抓住男人的弱點,說不走就不走,我呢,走得幹脆走得利索,男人反而因此傷了自尊心,反過來咬我一口,把諸多是非都加在我頭上。男人全都是小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走吧都走吧,姐們兒一個人過還清靜些。


    繼續回去趕工,大概是報應吧,成天在專欄上笑話這個那個,最終自己也讓套進來了。


    我們一圖片編輯給我傳插圖,這姑娘是個新手,往郵箱裏發了好幾回怎麽也弄不對,不是格式有問題就是大小不合適。一張圖傳了一個小時還沒搞定。


    我很焦躁,上msn準備手把手教她。一上去就看到孟湄發的信息了。


    她發了一個笑臉過來,“嗬嗬。”


    還特別傻逼地給自己改了個“winner”的簽名檔。


    示威來了麽?還是征服欲不滿足非得過來顯擺顯擺看到我抓狂她才高興?


    書念多了果然腦袋長包。


    我沒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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