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荊手上仍握著幾支飛鏢,一邊低頭細細把玩一邊漫不經心地應付著鄭總的沒話找話。


    “買了個樂隊。”


    “哦。”


    “知道為什麽嗎?”


    “嗯?”


    “名字有意思,叫‘樹新蜂’”,鄭總說得高興,連說帶比劃,“不是風格的風,大馬蜂的蜂。”


    “哈。”


    “翻譯成英文就特有意思。”


    “噢?”


    “treenewbee!”鄭總不管別人,自己笑得很高興,咧著一嘴白牙,“好玩吧?”


    “還行。”


    我被晾在一邊,多少有點鬱悶。原以為仙蒂瑞拉附體,自己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誰想是這種場麵,鴛鴛相抱何時了,鴦在一邊看熱鬧。


    算了,我安慰自己,灰姑娘也不是那麽好當的,人家年輕貌美,舞姿曼妙,父親是貴族,具備嫁入豪門的基本條件。教母大有來頭,可以幫助她擁有識得豪門公子的機會。好了,機會和條件都有了,她不嫁王子都說不過去。


    這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人越來越多,甲板上不住地有人歡呼,吹口哨,音樂聲直透進來。


    我悶得透不過氣,慢慢退到門口想去看熱鬧,韓荊精得很,立刻就察覺了鬼鬼祟祟準備溜號兒的我,“上哪兒去?”


    我結巴了,“我我我……我上廁所。”


    其實老實說去透透氣也沒什麽,但客艙裏氣氛詭異,我情不自禁地撒謊。


    韓荊跳起來,“我也去!!!”


    手拉手去上廁所這種事好像是小學女生們最愛幹的事吧?


    我苦著臉看韓荊,韓荊喜氣洋洋的催我,“走啊!”


    還不忘回頭對鄭總顯擺一句,“我們上廁所去了!”


    我頭上冒了汗,見過變態,沒見過這麽變態的。


    我們爬上舷梯,夜色溫柔,滿天星鬥像鑽石在黑絲絨天幕上閃亮,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天空。我決定向韓荊坦白,“其實我不想去……呃,洗手間。”


    韓荊不由分說拖著我往前走,“已經說了就去吧,子曰,既來之則安之,言而無信非禮也。”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


    “就當觀光嘛,這裏的廁所可漂亮了。”


    “……”


    我小步小步蹭進洗手間,不僅“嘩”了一聲,“這幅畫好像林風眠的手筆。”


    “就是林先生的真跡。”韓荊在我身後讚道,“色彩多好。”


    我臉紅到脖子跟,“韓主編,這是女輿洗室。”


    “我知道呀,男輿洗室我已經參觀過了。”


    我臉紅脖子粗地走進小隔間。馬桶居然是帶音樂效果的……是為了掩飾解手時不雅的聲音麽?


    很崩潰,有錢人,真變態。


    還沒來得及鎖門韓荊就身手敏捷的鑽了進來。


    “你幹什麽?!”我氣急敗壞,“就算你是我老板我也不會忍受你的……”


    “騷擾”二字不及出口,嘴就被堵上了。


    我努力尖叫,聽起來就像小豬在哼哼。


    韓荊口不能言,手不閑著,並沒有上下求索,而是在我手心裏劃字。


    “安靜。”


    我哼哼的聲音小了點,用力推開他,“你……”


    韓荊附在我耳邊說,“不要吵。”


    “有病啊你?”


    “有人有病”,韓荊笑嘻嘻的,“可不是我。”


    本來一個隔間空間就不很大,他幹脆把我橫抱起來,“別出聲。”


    我大吃一驚,手臂下意識圈住他脖子,心如鹿撞,一時說不出話來。


    外麵有腳步聲。


    很輕,但很沉穩的腳步聲。


    我在他耳邊輕聲說,“有人。”


    “對呀,豆豆真聰明。”他低頭吻我。


    我大驚,手忙腳亂地掙紮。韓荊一味低頭深吻,聞得到淡淡乳香,我的心變得柔軟,明知道這不是偷食jin果的時候,半推半就,暗中隻覺銷魂蝕骨。


    他舌尖有薄荷氣息,教人無法推拒。


    從前不知道如醉如癡,欲仙欲死說的是什麽意思。現在明白,就是這樣的意思。


    還沒來得及解開他襯衣最下麵的扣子,他輕輕將我放下來。


    我懵了,隻曉得站在原地呆呆看他,剛才難道不是他主動抱我的嗎。


    他幫我整整衣服,“要用洗手間嗎?我在外麵等你。”


    全身而退。


    我心中一沉。


    這樣收發自如,真是老手。


    接點水拍拍發紅的臉頰,撥弄幾下頭發。我也若無其事的走出去,誰怕誰。


    出門但見韓荊用一個極其古怪的姿勢靠在牆上,手裏握個玻璃杯,正專心致誌的偷聽。


    我們主編平生兩大愛好,一是偷窺女洗手間,一是偷聽男洗手間。真正百裏挑一的大變態。


    見我出來,他賊眉鼠眼地示意我過去,不知從哪兒又摸了個杯子出來,做個“一起聽”的手勢。


    我心中疑惑,接過杯子扣在牆上,隔壁的對話,便可隱隱約約的入耳。


    “一年的封底要百多萬,現在年景不好,誰敢出這樣的風頭。”這是沙灘褲鄭總。


    “別說百多萬……再多點,鄭總會放在眼裏?隻是……”後麵的聽不清了。


    我扔掉杯子,下巴險些掉到地上,“趙珍妮!”


    “小點兒聲。”韓荊繼續鍥而不舍的偷聽。


    再聽就是趙珍妮發嗲了,“不嘛~~~不嘛~~~~人家喜歡……”


    我聽得一頭汗,“她搶我們生意。”


    “不會不會”,韓荊眉開眼笑,“咱們盤子裏的菜,誰也搶不走。”


    “萬一他扛不住呢?”我擦汗。


    “要相信組織相信黨。”


    我不說話,心裏對此充滿懷疑,無論如何,老鄭是個隨和的男人,而趙珍妮是著名的“是男人我就拿你有辦法”的主兒。


    韓荊語重心長,“你看過《三言二拍》吧?”


    我中學時代拿那個當黃書看過。


    “裏麵有句話‘嘻嘻哈哈,不要惹他;臉兒狠狠,一說就肯’,很有道理”,韓荊拍拍我肩,“老鄭還是見過世麵的。”


    見過世麵個屁啊,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像三級片了。


    “這樣不好吧?”


    “那我自己聽。”


    “憑什麽?”我瞪韓荊一眼,緊握著杯子不放。


    趙珍妮的軟語呢噥忽然中斷,兩人說話語氣也不對了,似乎開始爭吵。


    我很努力把耳朵貼在杯子上,韓荊卻拉起我,“咱們該出去了。”


    “可是還沒有聽完……”


    “也差不多了”,他不由分說拉起我就走。


    “要是趙珍妮把鄭總辦了呢?”


    “那咱們就讓警察叔叔來抓她!”


    “……你倒挺踏實。”


    “那當然了,警察連好人都不放過,更何況壞人!這樣的城市,我們生活的能不踏實嗎。”


    我完全失語,乖乖地跟著他原路返回。


    甲板上聚了很多人,有說有笑,還有隱約的樂聲。我以為他們把音響搬出來了,走過去才發現原來現場有支小電子樂隊。


    “竇白。”


    每當方圓五公裏有獵物存在,餘姍姍的聲音總是像現在這樣又嗲又糯,她把手搭在我肩上,香氣襲人地微笑,“好久不見你了耶。”


    上星期還一起去菜市場買煎餅,怎能算好久不見。我細細打量她,黑色幾何圖案雪紡吊帶裙是dior當季的新款,金色細高跟魚嘴鞋,妝是小煙熏,客觀地說,很漂亮。但還是及不上丹朱……我們丹朱那是頭牌花魁的風采,餘姍姍則很有千帆閱盡的媽媽桑感覺。


    氣質,氣質這東西很重要啊。


    餘姍姍一邊對我說話一邊對韓荊放電,“難得你也出來玩,這位帥哥是誰?也不幫我們介紹介紹。”說著伸出手來,“我是姍姍,您貴姓。”


    韓荊一愣,趕緊接過餘姍姍玉手,“免貴姓韓,韓荊。”


    兩人眼神糾纏得比手更緊。


    有人叫餘姍姍,她笑笑,衝韓荊拋個媚眼,“回見。”


    韓荊也以媚眼報之,“不送。”


    我假裝沒看見,在一邊大嚼魚子醬龍蝦沙律。既然他此刻是我的boss,就完全把他當boss對待好了。不要說什麽前一分鍾在洗手間和你親熱的還是我之類的屁話,老板要泡妞,員工理當鞠躬盡瘁的拉皮條。


    韓荊凝視著餘姍姍的背影,搖頭感慨,“whatacrazybitch!”


    我忍不住刻薄他一句,“對婊子最感興趣的應該是嫖客吧?男人罵女人下賤之前是不是該先考慮一下反躬自省。”


    韓荊作無奈狀,“我哪消費得起?那才是她的正經主顧。”


    餘姍姍依偎在一個精瘦的中年人懷裏,表情十分親昵。


    再成功的男人也要經曆兩個時代:想做嫖客而不得的時代和坐穩了嫖客的時代。韓荊麵有憾色,顯然是在自愧不如。


    我注視著餘姍姍的碩大的耳墜,“好大的鑽,怕沒有一兩卡?”


    “應該的,既然她給自己貼了條形碼,使用者就應該付費。”


    “你嘴真賤。”


    “彼此彼此。”


    沙灘褲鄭總拉韓荊去喝酒,餘姍姍有意無意的踱過來,悄悄問我,“和你一起來的是不是你們老總?”


    “不是”,我懶得多說,“主編。”


    餘姍姍先驚後怒,“一破主編還打扮得那麽騷。”


    我暗爽,微笑著看不遠處衣冠楚楚的韓荊,有時候幾個比較大的廠家會把拍照用過的衣服送給我們,美編小姑娘恨不得把所有男裝都給韓荊抱來,老孫去要她們就裝癡裝呆地說沒有。韓荊由此可以打扮得很風騷,但這並不代表他很有錢。


    “早就看他不是什麽好東西”,餘姍姍餘恨未消,“成天跟那個死gay泡在一起,兩個男人在一起,會是什麽好東西。”


    gay?我好像聽到有人說gay?


    我立刻激動起來,“哪裏?哪裏?哪裏有gay。”


    餘姍姍挑挑眉毛,“你不知道?”


    我虔誠地搖頭,作為一頭資深同人女,我一直都很想認識一個gay並和他做朋友。


    餘姍姍謹慎地左右打量了一下,看看沒人注意我們,向旁邊努努嘴,小聲說,“就那個。”


    鄭總……


    我石化了。


    或許是我異樣的眼神吸引了鄭總的注意力,他轉過臉,漫不經心地,衝我們這邊笑了笑。


    同人女的熱血在沸騰……


    好吧,如果我得不到……就讓他被掰彎吧……


    我慢慢遛躂到鄭總他們那個小圈子的外圍,準備細細觀察他們是否有什麽眉來眼去的曖mei行為,還沒在人群中找到鄭總,韓荊已經探出身來一把抓住我肩膀,“寶貝兒,快!不管用什麽辦法,把那女人拖住!”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趙珍妮正帶著助理踩著七公分高跟鞋大步流星向這個方向趕來。顯然她就是韓荊說的“那女人”。


    怎麽拖?上去一個掃堂腿?


    無暇多想,我硬著頭皮衝上去,“趙姐,這麽巧。”


    原想她起碼會給我一個生硬的笑容,但我估計錯了。


    趙珍妮冷冷的看我一眼,一秒鍾都不耽誤地走向人群。


    我小跑著跟上去,“趙姐,趙姐,我有話跟您說。”


    “十分鍾以後。”


    她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


    我踩著碎步跟在她身邊,無可奈何地看著韓荊和鄭總,鄭總一臉措手不及的表情,韓荊的表情就像鐵達尼號上的乘客看見冰山撞來的表情一樣。


    除了我們幾個,別人都還沒有注意到趙珍妮,她冷冷一笑,揚手拒絕了服務生遞給她的酒水,幾年來和她共事的經驗告訴我她馬上要發表言論了,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麽,但我確定那肯定不是我的老板希望聽到的。與此千鈞一發之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猛撲到服務生背後,把他推到了趙珍妮身上。


    “嘩!”


    驚天動地的脆響,飲料酒水灑了一地,亮晶晶的玻璃渣子像花一樣在空中盛開,又飛濺到甲板上。趙珍妮滿臉驚駭地趴在地板上,短裙上濕漉漉地滴著檸檬茶。


    所有人都被驚動了,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我們。


    我狼狽不堪從地上爬起來,服務生快要哭出來了,我趕緊道歉,順手摸幾張鈔票折好塞人家手裏。服務生嘟囔幾句,走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趙珍妮,心驚膽顫地蹲下幫她擦身上的茶水,小聲道歉:“趙姐,實在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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