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定思痛,我承認自己辦了一件錯事:那就是讓宣樺成為了自己的一項習慣。


    我們這一茬人普遍自戀,而且嚴重缺乏安全感。愛情中的習慣,看似簡單,力量卻也不可小覷。滴水穿石,不知不覺間,宣樺成了我生活中固定的一部分,沒有他打早安電話我會賴床,沒有他的約會我懶得上妝,我習慣了他在身邊聽候調遣,就像我習慣自己的肢體和五官。


    我不想要……任何關於男人的習慣。


    我一向敏感多疑,經曆過竇誌鵬的變節後我終於悟到了一個真理:男人撒謊是可以不經過大腦的!徐齊一在阿雅麵前表現出的忠貞不貳更讓我確定:防人之心不可無。


    誰的衣櫃裏沒有一具骷髏?誰的臉上不戴一個麵具?


    相愛簡單相處難,新鮮容易保險難。丁鑫阿雅認定我是凡事不上心的甩手掌櫃,其實我一樣有滿腹煩惱,隻是沒有掛在臉上而已。


    談戀愛也有學問,記得一個“美作”說過:現在的人對於愛早已十分的陌生,那不但是奢侈的,而且是極其危險的。當代的戀愛是一種毫無邏輯的後現代藝術:你要想愛一個人,你首先得讓他覺得你不愛他;你要想讓一個人愛上你,你首先得防止自己愛上他;你要想愛一個人同時又讓他愛上你,那你最好遠離他。事情就是這樣。新時代的青年大多數是倉促自衛的驚弓之鳥,所以新時代的戀愛就得嫻熟運用遊擊戰術,這是當今流行的戀愛規則。


    我決心戒掉宣樺這個習慣,因為我不想丟掉他。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想你你才會把我想起……”莫文蔚兀自在音響裏哀怨,欲擒故縱的把戲人人會玩,想要勝出,不僅要用心,更要用腦鑽研三十六計。


    我收拾好書本出門上課,出門前刻意細致地把自己裝修一新。end的經典款格子大衣,白色毛衣,短裙,平底棕色長靴,從裏到外全是e家的衣服,倒像是“依戀”的model,好看是好看,隻是學生氣十足。像個剛進大學的小姑娘。


    算了,工作以後還不能這麽穿了呢,我曆來是勇於裝嫩的。


    一出門就遇到兩個小男孩兒站在門口。背後是大幅海報,“同學!”一個小男孩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塞我手裏一張海報,用無比誠懇的眼神兒看著我,“來報個名吧?”


    我低頭看,是本地一家國營汽車企業和我們學校汽車學院合辦的一個……“選美?”我瞪著眼睛問那倆小孩。


    “不是不是不是……”那孩子緊張壞了,“是給x汽車的新款挑選校園形象代言人,參賽者局限在本市高校學生,入圍的話可以得到東南亞七日遊的機會,還有簽約平麵媒體做模特的可能……”他汗都快下來了,估計是學生會的小幹事,枯坐了一早上沒逮著幾個,怕完不成定額嚇的。


    我聳聳肩,“沒戲,我不夠一米七啊。”


    小孩兒快哭了,指著海報說:“不用的,有一米六五就行,你肯定行。”


    這孩子太可愛了,我笑嘻嘻地說,“行,等姐姐有錢的吧。”


    孩子用哭腔在背後跟我說,“就報報試試吧,明天就不能報了。”


    “一定一定。”我回頭安慰他。


    好久沒有調戲青少年了,開心。


    一下課淫魔就大喊開班會,鬱悶,一會兒食堂菜可就剩不下幾樣了,我極其不爽地想。


    班會兩件事兒,一個是保送研究生開始報名,二是明天汽車學院有活動,要挑幾名誌願者去支援兄弟學院。


    “趙子揚、魏臻、肖貴雪……陳默。”


    “為什麽是我?”我大叫,“為什麽不是丁鑫?”


    “上次聽學術報告就是我去的!”丁鑫抱怨,“你咋就想逃避勞動呢?”


    “廢話!又不給工錢!不是說誌願者嗎?我不誌願。”


    呂小倩和淫魔倆眼放光向我方靠攏,靠,丫們不會是又想展開說服教育工作了吧?


    我情急之中,靈機一動,高揚起海報,“我要去積極參加兄弟學院的活動!已經報名了,不能放人家鴿子吧?”


    跟這群唐僧磨嘰了半天,總算得以幸免,我很懷疑是他們餓得不行了,才嘴軟放我一馬。回來路上又見著了那倆愁眉苦臉的小孩兒,我一屁股坐到他們麵前的椅子上,“我來報名啦!”


    結果報名還要五塊錢,奶奶的,早知道我就還去當義工了。


    回屋兒看見阿雅端端正正坐在我床上發呆。


    “我想報保送。”


    “報唄。”


    “就倆名額。”


    “那怎麽了,你成績挺好,肯定能錄。”


    “那我報了?”


    “報唄。”我不耐煩。


    一會兒又聽見她給徐齊一打電話,還是這點事兒,徐齊一好像不支持,果然一會兒她又苦著臉回來,“他不讓我報,他說出國好。”


    “他又不是祖宗———甭怕,報!成了就讀研不成就考托,怕什麽?”


    阿雅感激地看看我,“那我就報了。”


    我回頭去看那份評選形象代言人的海報,全名兒叫“汽車寶貝”,個人簡介十分繁瑣,隻差沒盤問祖宗八代,還帶著一串弱智問題,我耐著性子一一作答。


    你的愛好?酒色財氣。


    最喜歡的顏色?男色!


    人生格言?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第二天正式比賽,是在汽院年久失修的禮堂裏,破破爛爛的像賑災現場,參賽的隻有二十幾個女生,簡單的一些才藝表演。本校藝術學院的幾個學生客串嘉賓,參選者大都比較靦腆,有倆女孩子簡直是一說話就臉紅。本校的女孩子不大和時尚沾得上邊兒,但是準備很細心,小手兒拿著稿子背詞兒,花紅柳綠有點像一群待嫁的村姑。旁邊還有一個非常不認真的老村姑———我。


    本來我是準備溜號兒的,就當五塊錢買個清靜,但是趙子揚魏臻說他們千辛萬苦來幹活,就是準備認識個把妹妹,需要一個打入妹妹內部的特務來牽線搭橋。朋友之托,加上自己還有那麽一點點老不死的好奇心……我就上了這賊船。結果身邊都是大一大二的小姑娘,鮮嫩得能掐出水來,我混跡其中,自覺魚目混珠,老臉沒處放。今天冷,我幹脆在長裙外麵套了件校服,跳下後台來來往往地幫著趙子揚魏臻他們搬音箱桌椅板凳什麽的。


    禮堂前排坐了幾個老師,領導,記者什麽的,煞有介事地發了兩個來鍾頭的言。然後兩位嘉賓上台唱唱扭扭。然後,眾村姑粉墨登場一齊亮了個相兒。評選開始!


    我在後台和老趙老魏坐在一起,看那些小姑娘一個一個扭出來,紅著臉聽主持人開除了幽默什麽都有的玩笑,一板一眼地答題,不時往台下拋個媚眼兒做純情可愛狀的樣子,忍不住冷笑。趙子揚問我,“你笑什麽?”


    “哎,你看像不像那什麽……那個麗春院……小紅、小翠,都出來伺候爺啊……”


    “靠,積點兒口德,你不也得上嗎?”


    “我是被你們逼良為娼。”


    主持是個廣播專業的傻逼,離開卡片就不會說話,頂著一頭小泉純一郎式的亂發,比我都低級趣味。


    輪到我了,我脫了校服上台。主持立刻問,“16號同學,你的個人簡介寫得很特別,請問你為什麽要來參加這次評選活動?”


    我不好說是怕幹活兒被逼來的,隻得解釋,“我沒有到東南亞七日遊的財力,隻能指望不勞而獲了。”


    台下有笑聲。


    “是嗎?非常特別,請問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麽樣的人呢?”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這年頭兒王子都隱居起來了,我就見過白馬。”


    主持人有點神經錯亂,幹噎了幾下重新回歸卡片,“啊……這位同學真是非常的……非常的……坦誠……感謝你的回答……”


    “謝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才藝表演時我勉為其難地跳了一段街舞……這都是年輕時打下的功底,現在不行了。老嘍!人家都彈鋼琴、古箏,跳民族舞、芭蕾什麽的,相比之下顯得咱很沒文化,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是來做分母的。我不做綠葉誰做綠葉?跳舞時我看見前排一個藝術學院的老師使勁撇嘴表示不屑,我特別賣力地衝她齜牙一樂。老師立刻扭過頭去。真是的,我很委屈,連個改邪歸正的機會都不給。


    下來了老楊他們幾個倒是處變不驚地鼓著掌,“好好好,我是流氓我怕誰?”


    我笑笑,繼續幫他們拎凳子,“渴,有水嗎?”。


    老魏說剛才還替我留了瓶,不知道讓誰喝了,貓著腰又到前排評委桌子上偷了一瓶。我渴壞了,仰著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這時候有個中場休息,評委們都在賣力寫評語,旁邊攝像的哥哥看在我幫他搬凳子的分上還插了兩句嘴,誇我上鏡,我特感激他,要是他是評委就好了。


    結果出來了,我翹首以待,三等獎沒俺,二等獎,也沒俺。


    “難道要給我一等獎不成?”我嬉皮笑臉問那攝影的哥哥。


    “大概鼓勵獎吧,哈哈哈。”


    果然就是鼓勵獎,但名兒不是那麽叫,準確地說,我得的是:“最佳時尚新銳獎”,同屬於鼓勵獎範疇的還有兩個,分別叫“最佳健康形象獎”、“最佳文化內涵獎”,其實我覺得我得那倆獎更名副其實。我一點也不時尚,但是表現得又健康又有文化,這個獎發得是驢頭不對馬嘴,真不知道評委是怎麽一個標準。


    “其實你表現得很好的,隻是學院老師和我們意見不一致。”上台領獎時給我頒獎的那個私企的負責人下來以後對我說,他跟攝像那哥哥應該是一個單位的,因為後者現在笑得很拘謹很客氣,一點兒剛才的隨和勁兒都沒了。


    “沒事兒,我理解他們的想法。”我喜眉笑眼對他說,“再說還是有收獲的麽,給了一個巴黎春天個人寫真的券,我知足。”


    他也笑了,挺隨便的樣子,“就是小周那地方,拍得還可以,你去了就找他拍吧。”小周就是攝影的哥哥。


    當麵說:“拍得還可以”這應該是貶得挺不給麵子的了,小周臉色有點難看,我趕緊找補,“周哥剛才忙的時候我們一直看著呢,我挺喜歡他拍的。”


    “那就好,改天讓他給你好好拍拍。”他看了我一眼,“留張片子,以後常聯係。”


    “謝謝,”我把那張散發著香水兒味的名片塞兜裏,“我沒有,就不給您了。”


    他一走我就對小周說,“別理那傻逼。”


    小周笑了,“我知道你為什麽就領了個鼓勵獎了。”


    “非主流文化嘛。”我施施然,“他們看不得女生罵傻逼,其實內心比誰都齷齪,丫不就一打工的麽,腆著臉還真拿自己當盤兒菜了。”


    “那你為什麽要罵呢?沒見人家懂事兒的小姑娘們都拚命飛眼兒哪?”


    “為什麽不能罵?傻逼就是用來罵的,罵完他爽我也爽。她們年輕沒見過世麵唄,飛眼兒也是正常的———李澤楷要是來,我肯定把眼珠子飛出來———可人家也看不上我不是?”


    辦完事兒大家沒散,一二三等獎圍在評委旁邊睜著或單純或不單純的大眼睛聆聽教導,“最佳文化內涵獎”認為評選不公平,正在人群中很沒文化地哭哭啼啼。我和老楊老魏商量去吃燒烤———這個點兒食堂肯定沒飯了,當然吃燒烤不用商量,一致通過,需要商量的是誰來買單。


    老楊說他的錢都花在網吧了,“我連著三天天天吃方便麵,你們好意思讓我掏錢嗎?”


    “好意思!”我和老魏異口同聲。


    老魏說,“一天就吃三袋兒方便麵?你蒙誰呢?”


    老楊糾正,“不是一天三袋兒,是一天兩袋兒半,晚上我隻舍得吃半袋兒。”


    老魏說,“不管,反正我一分錢沒帶,要不就得獎的請。”說完還把口袋裏子翻給我們看。


    我說,“我有生以來從沒給男生買過單,規矩不能破。”


    老楊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買一回又何妨?”


    “就算買也不給青蛙買。”


    “難道有人比我更帥?”


    “陳默?陳默!”小周喊我,我抬頭一看,他示意我看那個什麽負責人———他正吃力地從人群中擠過來,一邊揮舞著胳膊大喊“陳小姐晚上空嗎?我們想和你談一談簽約的事。”


    我同樣亮著大嗓門喊:“我和幾個同學商量好了,自己出去吃!”


    “一起去嘛。”


    我回頭看了看麵無表情的老楊和老魏,老楊低聲說:“買單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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