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樺送我回公寓。


    按說孤男寡女,深夜獨對,有違我國傳統,且上次又有齟齬。但宣樺兩次救我於危難之中,我捫心自問,實在沒理由以我的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


    我步履蹣跚,宣樺怕我再跌倒在樓梯上哭天抹淚,不好不扶又不敢扶結實了,抻著我袖口兩個人牽牽絆絆對蝦一樣走到門口。


    “進來坐坐吧?”我問。


    宣樺禮貌地說“不必了,你早點休息”。


    我鬆一口氣,好像中午的碗還堆在廚房沒洗,屋子亂得跟豬圈有一拚。為了表現自己是個有教養的淑女,我又虛偽地加了一句,“沒什麽的,來喝杯茶吧,今天真太麻煩你了。”


    宣樺沉吟半晌居然同意了,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丁鑫早睡了,阿雅還在自習室沒回來。臭妞兒又不疊被子,我順手拉上她的房門。


    “你什麽時候當的老師啊?我還一直以為你也是報班的學生呢。”我坐床上問。


    “我一直在這裏兼職的”,他笑,“就在你們隔壁的課室。”說著遞過杯水來,我不禁有一點點慚愧,跳下床跟他搶茶壺,被拒絕了。宣樺打進屋起就不停忙乎,就手兒還幫我收拾了書桌,真好,我不禁想起了神話中的田螺姑娘。


    “挺勤奮嘛。”他看到我桌上一遝考研輔導書,讚了一聲。


    “不是勤奮,也是為生活所迫。”我從神遊中回來,很不好意思,諂媚地笑笑,“你在導航講什麽?”


    “英語。”他笑。


    文科出身?不是俺一向欣賞的理工男……沒關係,規矩是人定的,理應在特定條件下隨形勢變化而修改。


    “腳不疼了?這會兒不哭了?”他微笑。


    嘖嘖……他怎麽可以笑這麽好看?


    “水不熱了。”他提著暖壺走過來往我杯子裏續水。靠,近看身材也很正啊!


    色狼都是我這樣的,掛著花還忠於職守,將色情進行到底,所謂身殘誌堅。


    我經常罵阿雅膚淺,“庸俗啊……你說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還好意思傻妞兒一樣跟帥哥屁股後麵尖叫!帥能當飯吃麽?”


    阿雅在方圓十米沒有帥哥的情況下情商也很正常,“我什麽時候說過帥能給當飯吃?一張小白臉很稀罕麽?關了燈誰和誰不一樣?我那是欣賞,審美你懂不懂?敢於欣賞男色才說明咱婦女地位提高了。”


    “你才婦女!”我不屑地對她皺皺鼻子,“我是女生!”


    “死三八裝可愛!”


    說歸說,半小時後我們還是一樣若無其事地趴在電腦前流著口水看吳彥祖的照片,“正啊!”


    我們的愛赤裸裸。


    理工學校的男生大都不加修飾,神頭鬼臉,形態各異。還記得我剛來的時候每天都替自己眼睛傷心,苦哈哈地天天看課本,連個養眼的景兒都沒有。也奇怪,後來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從此養成了寬容的態度,再猥褻的青蛙都覺得可以給及格分,阿雅分析說,一定是實踐長了,審美自然下降的結果。


    阿雅居然還不回來……錯過了看帥哥的黃金時段……看來是上天決定帥哥由我獨吞了……


    對不住了姐們兒。


    我精神百倍地走在三教的走廊上。


    迎麵遇到正柔聲細語捏著港台腔打電話的慕容園,“啊?是嗎?真的好高興耶……”


    要擱平時肯定就裝沒看見了,今天心情好,眉飛色舞衝他大吼一聲,“慕容!早哇!”


    慕容讓嚇得一哆嗦,“噢。”


    我聽見慕容悄悄在我身後說,“神經病。”不用回頭我也想象得到慕容美眉一定用那雙嬌媚的小眼睛翻了我個大白眼。


    算了,不和丫個人妖計較。


    我沒對宣樺做什麽,真的,你愛信不信吧,我不愛占人小便宜。


    阿雅酸得流醋地說,“是,你要占就占大的。”


    我激動地拍著阿雅肩膀,“說著了!丫頭你真是我的知音!”接著回憶宣樺的一言一行,“唉,你不知道啊,那小子一低頭別提多好看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不要臉有個限度啊,你現在怎麽跟個美女作家似的?”阿雅撇嘴,把我的手扔下來。自顧自挑她的皮蛋,準備回去熬皮蛋瘦肉粥。


    我討了個沒趣,嘟嘟嘴回頭挑我的牛奶。阿雅老這樣兒,好像她是一冰清玉潔的聖女,也不知道是誰跟我搶《城市獵人》搶得那麽起勁。上次對著丁鑫說我女流氓我也就忍了,居然罵我美女作家!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大老遠的出來上學不容易,所以盡量不要讓自己虧著嘴。


    阿雅最討人喜歡的一點就是喜歡做飯,這一點可以讓我原諒她所有的小毛病,她對那些湯湯水水有著廣東人的迷信,沒事幹時經常煲個小湯熬點小粥什麽的,還跑到超市精心選擇合適的小菜,色香味都分外誘人,可惜阿雅不是男的,不然我一定賴著她不放非要以身相許不可。


    也正因為這一點,當初她搬出宿舍找伴兒租房時我義不容辭地跟進了,一方麵也是為了清靜———三個女人一台戲,我們宿舍裏有八個女人,三又三分之二台戲,實在夠唱的。而我喜歡安靜的生活。


    搬出去時大家都表現得很好,依依不舍地吃了散夥飯,拉著手十分親熱,就連最大的冤家都不顧前嫌地坐在一起感慨時光如水生命如歌,轉眼間大家都大三了。


    買單的是我和阿雅,大家不吃白不吃。當然這頓飯後她們可以找碴再吵,在由共同利益存在的情況下,求同存異不是件難事兒,國共都可以合作,還有什麽不可能的?


    皮蛋瘦肉粥冒出香氣的時候,電話響了。


    我去接聽,一邊還得監視著阿雅,“別都吃了啊給我留點!”


    一邊對著電話笑容可掬,“啊!是是是,班長客氣了。沒問題!下午一點是吧?一準兒到!行行,謝謝班長謝謝班長啊哈哈哈哈……好的好的,回見回見。”


    “淫魔說什麽?”阿雅問。


    “淫魔讓中午去掃雪。一點。”


    “讓咱們去?不會吧?”阿雅瞪大眼睛,“往年不都大一大二的掃麽?掃了這麽多年了還得掃……一點都不敬老!”


    掃雪是東北學校最頻繁的公益勞動,每下一場雪大家就得扛著鐵鍬出去忙乎一氣。也掃不幹淨,亂刨一陣把馬路弄得跟狗啃過一樣就算勞動過了,輔導員不在旁邊盯著的時候就踩著鐵鍬玩金雞獨立,等混到天黑,大家談笑凱歌還。


    往年我們辛勤勞動時都沒見大三大四的師兄師姐們來幫把手,我還以為混到大三就可以逃避勞動了呢。老胳膊老腿兒的,在寒風裏一站三幾個鍾頭的滋味可沒有在教室自習舒服,學校真不體諒人。


    一行人怨聲載道地列隊到了校門口。


    北風那個吹來雪花那個飄,大家袖手打量周圍雪景。


    “怎麽又把最長一段分給咱們班了?老蔣也忒偏心了吧?咱班是後媽養的怎麽著?”


    “小點兒聲,淫魔剛混上學生會秘書長,主動跟老蔣申請最艱巨的任務,這不積極表現著呢麽。”


    “他表現就拉上一個班人墊背?淫魔真夠官僚的!”


    “哎!同居的那幾個!怎麽抱著手不幹活兒?”


    “我的老寒腿犯了。”丁鑫抱著腿齜牙咧嘴做痛苦狀,小眼睛四下打量,“疼啊!大家快幫我找塊兒幹淨雪地我得打幾個滾……”


    “我們餓得幹不動啊……”,我瞥了班長一眼,“要不您先動動玉手?我看您指揮了半天也夠累的了……看領導受累我這個心疼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能原諒自己嗎?不行,就讓我來代您接過指揮勞動這個重擔吧。”


    “不能餓著咱們,”阿雅憨厚地笑,“班長肯定給預備著工作餐呢,哪能白讓勞動人民流血流汗?”


    “就是!”同班好幾個流氓都過來湊熱鬧,“哪能光吃工作餐呢!趙雅你也忒小瞧咱淫魔班頭兒了!怎麽不得出去吃個自助?”


    “小眼薄皮的!自助算什麽?咱班頭兒能看上眼?香格裏拉那是起碼的!酒水都是班頭兒自費,班頭兒,是吧?”


    淫魔班頭兒鬱悶地看著手下的一群流氓。


    “那還用問?我中午還見班頭兒拎了瓶兒茅台……”


    “啊呸!茅台那是人喝的嗎?班頭兒能這麽看不起咱嗎?要喝,就得喝個什麽淫魔十六啊,淫魔十七啊的!”


    “靠!早說啊!早說我今天中午就不吃飯了。”


    “嘿!缺乏預見性吧?我早就知道班頭兒掃完雪要請客,昨天晚上就沒吃東西,今兒早上就吃了個山楂,清清腸胃……”


    丁鑫興高采烈,“早知道我一個禮拜前就不吃飯了,今天就找個擔架找倆人幫著抬過來……”大家正暢想著,輔導員老蔣高大的身影出現了……


    沒人說話了,鏟雪聲此起彼伏。


    淫魔花枝亂顫地上前獻媚,真難為他一個男生怎麽把媚眼兒飛得那麽銷魂,跟阿雅她們家慕容園有一拚了。


    “孫子似的……”我低聲說。


    “人家可得意著呢,你別說,擱人家心裏可能覺得自己特牛逼,一般人能有裝孫子的機會嗎?”阿雅捏著嗓子說。


    “那倒也是,就是裝也裝不了這麽好。”


    在官場混是很不容易的,賤不難,難的是發自內心的賤,班頭兒火候兒還差點,我不禁想起了竇誌鵬,那才是達到了劍不離人、人不離劍、人劍合一的境界,畢竟不是哪個男人都能豁出臉吃軟飯的。丁鑫為了安慰我說過這麽一句話:“雖然都說娶了boss女兒可以少奮鬥十年,不過……你就原諒他吧……就趙雅麗那模樣的,娶她還得賠上十年陽壽。”


    我想起竇誌鵬春風得意的樣子,突然有點說不上來的厭煩。據說今年留校的名額已經內定是他了。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我阿q地想,真不要臉。


    有點懷念宣樺。市麵上已經很久看不到一臉純淨靦腆的大男孩兒了,真難得。


    長久以來身邊一直都是和我一樣尖牙利齒的刁民們,久而久之我從一個見到生人會臉紅的小姑娘變成了口無遮攔的八卦女王。真是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我甚至還不時在熟悉的論壇灌灌水,曾經有一個胡說八道的小說被一家文化公司看中,這家公司是個草台班子,全公司好像就四個人,老總許諾說:“把你的小說簽給我們,我們保證讓你紅!”


    我看著自己動手擦桌子掃地的老總有點信心不足,就沒答應,結果這老總比我想象得還有魄力,一個月後我就看到自己的小說出現在書市上。雖然質量很粗糙,據說銷量還挺好。封麵一行大字“青春美少女作家陳默”看得我幾欲昏厥,吐血不已。


    nnd,我在悲憤之中隻身奔赴匪公司準備智取威虎山,實在不行就在他們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結果趕到犯罪現場時發現犯罪分子已經扯乎了,人去樓空。


    可憐我一生清白,居然臨老背上個美女作家的黑鍋,我死不瞑目。


    你要是在大學混過,就知道“美女作家”是個多麽侮辱人格的詞,其性質僅比“學生幹部”好一點點。


    丁鑫說:“美女作家就是女流氓。”


    我抱有僥幸的心理問道:“那美少女作家呢?”


    丁鑫想了想說:“小女流氓。”


    “陳默,你還沒交這個月黨費呢!”


    我從神遊中回來,隻見支書一雙玉手攤在我麵前。


    “就這麽多了,”我摸遍全身也隻有一個硬幣,“下個月一起補上。”


    支書極為不滿,我隻得拍胸脯保證,“就是坐台我也一定把黨費補上!您走好,不送了!”


    支書優雅地翻了我個白眼走了。


    我懶得對她的背影回白眼,今天遇到的傻逼已經夠多了。


    最後一元生活費也沒了,我琢磨上誰那兒蹭飯。徐齊一?好像還欠他一頓呢?魏娜?算了人家男朋友剛來看她,當燈泡不好;劉正坤?挺長時間沒來往了……


    打開手機突然看到一個未接電話,宣樺的。


    我開心得很,真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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