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故事說,一隻籠養的鸚鵡某一天找到機會越獄了,主人很傷心卻也無可奈何,隻好把籠子掛陽台上緬懷。孰料幾天後丫自己又飛回來了,一邊拚命在槽兒裏找食吃一邊叫:“回家啦,回家啦。”


    其實很多時候,人比這隻犯賤的鸚鵡也強不到哪去。高三那年我累得不行了的時候就對楊瓊說,“媽的沒法混了。孫子才考大學呢!”過一會兒他再回頭看到埋頭狂學的我時就忍不住笑,“這孫子……”那時候學校狠啊,借加強管理為名千方百計折騰,分快慢班,實驗班,試點班,提高班……班裏再不時換換座位,搞得人心惶惶,一有風吹草動就狂找關係,比著往領導家裏送東西。


    那架勢哪是拿我們當學生啊?分明是一屋子小搖錢樹!大學也不過如此,上次看報紙,有關方麵明確表態:要把高等教育向產業化發展。鬱悶啊!還嫌不產業呐?已經一十足的商業機構了!算來全長春除了一汽就屬j大帶動的就業機會多了吧?沒有我們這批莘莘學子東北的失業率又得翻翻兒了吧?看看後勤那群強盜,一瓶礦泉水,我在校外超市買也就一塊錢,在校內賣過兩塊二。服務態度還賊惡劣,動不動板起一張臭臉,“我們是為學生提供方便的,嫌貴上別家兒去!”靠,你倒是打開校門讓人家進來促銷啊!你以為誰想看你啊?


    牢騷歸牢騷,生活一如既往地進行著。現在的我浪子回頭,懸崖勒馬,重新開始了一天十六個小時的苦讀生涯,並在床頭懸掛字幅:“書中自有顏如玉”聊以自勉。許主席對我的轉變十分讚賞,並自願陪同輔導,低聲下氣地十分乖巧。學了半個月,他說要帶我放鬆一下,我倆一起去逛街。街上明顯冷清了,但好吃的都還在。一路上經過無數讓我動心的小店:胖丫糖葫蘆啊,翠花炸豆腐串啊,還有路邊大爺烤得香香的金黃的地瓜啊……讓人甚是心馳神往。


    許同學不斷地推薦著各種香氣誘人的小吃,要不是我目的明確還差點被這廝的小恩小惠收買了。不過他也有弱點,一到卓展就草雞了,麻著爪進不是退不是一臉拘束像個小村姑,局促不安隻想去看小電器。在我看來這倒是可以原諒的,卓展實在不屬於學生的消費層次,連老馬那種腰纏萬貫還常鬧經濟危機的月光女神都不敢輕易逛這裏的專櫃,還給這兒起了個名字叫“勵誌樓”,即一看商品標價就會讓我們立誌圖強,發奮賺錢之意。我敢隔三岔五進來的勇氣全仗著臉皮厚,幹轉不花錢之流。那天換季促銷,全場打三折,我搶到一件艾格的小衫,興奮得兩眼放光。付帳時老許在一邊期期艾艾地看著,也不發表意見。我問他,“好看嗎?”他就苦著臉點頭。我心裏忽然一沉,隻顧著自己高興,忘了老許是貧困生的,他父母都務農,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妹妹,經濟負擔很重。吳宗憲說:“我喜歡看女孩逛街的樣子,卻痛恨她們刷卡的嘴臉。”眼下我這副隻認錢不認人的勢利嘴臉想必是老許所痛恨的吧?


    中午我們到聯合書城逛了一圈兒,長春的書店還是很有名的,而且態度極好,不買也可以可著勁兒地看,以前我一個人來的時候喜歡抱著書坐在書架旁的小休息台上看到頭昏眼花,盡興後再取兩本精華帶回去。聞著清新的書香,摸著嶄新的書頁,那種感覺非常之爽。今天是周末,人還挺多的,休息台全被人占著,我取了一本站著看的十分投入,左腳酸了就換右腳,右腳酸了再換左腳。許磊上上下下繞了幾圈,拿起幾本翻翻又都放下了,他平時好象沒有看課外書的嗜好,我印象中他床頭除了課本就是幾本《中外名政治家傳記》之類的了,這類書我是打死也不動的。


    呆了一會兒他開始沉不住氣,“咱們走吧?”


    “等會兒等會兒,馬上。”


    沒兩分鍾又來唧唧歪歪,“好了嗎?”


    我正看得投入時被打斷,感覺像身邊飛了隻蒼蠅一樣鬧心。我沉著臉把書拍在櫃台上付了帳,心想真是瞎了眼,怎麽把這個東西帶這兒來了?


    出門後他還沒有覺察到我的情緒有變,一廂情願地介紹對麵一家很有名的火鍋店,說料很好真的很好。我隨著他進去,他很殷勤地幫我夾這夾那,我一言不發地吃,吃到一大半時我借口上廁所到台上把帳付了。老許自己也不知道什麽地方做錯了,惴惴不安地看著我,見我掏錢立刻飛奔過來搶著買單,我“啪”的一聲推開他的手,動作很大。


    老許看著我,怔了。


    回去的路上老許明顯沉默了許多,我心裏也覺得鬧得慌。好好的,這成什麽了?回到七苑樓下我拉著他的袖子,“你等等。”飛速上樓把自己穿嫌長的那件大衣拿下來,“謝謝你陪我這麽多天,這衣服我穿不了,白放著可惜的,給妹妹寄過去吧?”


    老許臉隱在黑暗裏,看不清表情,隻聽到他的聲音,因為努力讓自己顯得從容反而有些做作,“曉蓓……謝謝你,我心領。但我怎麽能要你的東西呢?我什麽都給不了你……可是你要等我啊,你等我,我會為你……”突然他俯下身來,在我額頭輕印一吻。


    我傻在原地不知說什麽好,嘟囔了幾句客氣話反而聽起來很疏遠。夜風中我黑色的外套鼓得滿滿,像一隻呆呆的傻鳥。人說良禽擇良木而棲,我隻道好男人已是女人的白日夢,誰知天無絕人之路,竟給我留下全世界最後一個純情少年。是該冷酷到底?還是安身立命去找一個有大餅和老公的地方安度晚年?神啊,請給我一個說法。


    回去收衣服時我意外地在箱子裏摸到一個硬物,掏出來看是一隻打火機,zio的飛行係列紀念之一,我回送他的聖誕禮物——那條手鏈實在太貴了,讓我汗顏。


    還禮的時候我在淡銀的信箋上寫了兩句詩:"感君千金意,慚無傾城色。"他一把將紙條塞進口袋,濕濕的掌心捧著我的臉說,"傻姑娘,你就是我的傾城絕色,我愛你。"


    月光下他長長的睫毛,足以讓我流連一生的癡情。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年輕的誓言,有多少可以信賴?


    銀灰的金屬外殼在月色中散發詭異的幽藍靈光,這是楊瓊的最愛,一直使用到底,分手那天落在我家,他沒來取,我也沒去送。堅硬冰冷的打火機握在手裏隻覺得冰手,卻終於握出了一手的汗。


    “……不想再問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麽?想著你的心,想著你的臉,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onenightinbeijing,我留下許多情。”


    暗夜的歌聲漸行漸遠,我把平攤的手掌慢慢傾斜,看它一點點滑落,滑落,終於啪地一聲墜入黑暗。


    十六歲時,愛上一個人,以為自己會嫁給他。


    現在我也不過十九歲而已,十九歲,已經無力去相信愛情。


    我靠在樓頂的水泥墩子上,忽然全身癱軟。我累了。


    撥通許磊的電話,“老許……你在哪兒?我……”


    老許聽起來很為難,“我在開會呢。輔導員臨時通知的……全院的班長全在的。”


    “一會兒能完嗎?開完出來好不好?”


    “一會兒還有個黨支部會……”


    我摔上手機翻蓋。


    “靠!”


    用熊貓的話說,我是一個地道的事兒媽。盡管我年齡不大,還不夠做誰的媽,長期以來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奮鬥方向。上大學前大學就是我的方向,上來以後發現不過爾爾。但還是不吸取教訓,繼續尋找一個生活的理由。也許這些理由在別人看來都是很愚蠢的,就像我們看一頭豬,也許它也努力想搞明白自己生活的目的,但我們知道它就是用來燉粉條的,可是它不知道。


    我媽給我的最低要求是考上碩士研究生,為此他們兩口子可以吃糠咽菜砸鍋賣鐵,至於學什麽她倒無所謂。這個糊裏糊塗的要求就成了我的長遠目標,我的近期目標是盡快賣字,掙點路費好在五一出去玩一趟。我用學習填充自己的空虛,學習確實會帶來快感,鬱悶時與其依賴一個危險的肩膀,不如去做微積分忘掉心裏的傷。在陽光明媚的時候我的心情多半是好的,會想一些積極向上的東西。比如晶體光學,比如實驗報告,比如事業,比如未來,隻是能讓我駐足的東西實在太少,有一次一個江南的網友向我描述烏莊的樣子,聽得我隻想趕緊去租一條船漫遊江南。但也隻是三分鍾的熱度,我一直清楚地知道,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需要怎樣的努力才能有資本在未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杜韻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電話裏的她沉著冷靜像個大姐姐的樣子,說要走了,找到工作了,向我道別。


    “是麽?那你保重,一路順風。”


    “曉蓓……”,杜韻的聲音變得憂傷,“丁鑫好嗎?”


    “他挺好的,找了個韓國妞泡著,我還指望他拉我一吧呢。”


    杜韻沒說什麽。


    韓國妞純屬胡扯,是丁鑫自己瞎編的。


    我聽丁鑫說,杜韻的工作是陳魁他爸安排的,在一家製鞋廠不知道幹什麽。我聽得幾乎把下巴掉下來,“她不是學勘察的嗎?”


    “是的,學勘察的女生不好找工作,她一個本科生也沒什麽特長。也好,本來納鞋底就是中華女性的傳統手藝,好歹是份正經工作。”


    丁鑫一邊說一邊笑,“媽的,四十歲以前絕對不結婚!等老子事業有成了,憑我這麽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我趕緊打斷他,“是是是,你就是人稱玉樹臨風勝潘安,一樹梨花壓海棠,人稱j大小淫蟲的丁鑫是吧?我吐啊吐啊的也就習慣了。”


    我想,丁鑫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盡管他的個人資料現在寫的是:“昔日的愛情,已被格式化;現在的愛情,該頁無法顯示或暫時不可用;將來的愛情,內存嚴重不足,請關閉部分程序後重試……”看著是一副我心依舊的樣子,但要說到守身如玉,就憑他?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事實上他也並不避諱,他告訴我,現在還是有床伴的,是個老留學生,比他大幾歲。


    “唉,不和你說了,再把你給教壞了。”


    我心想,他媽的你這種人就應該被踹。


    這兩天正開招聘會,我上校園網一查,看到無數姐妹們的血淚控訴。用人單位的偏頗,同學的歧視,老板的騷擾……看得我心裏一寒,靠,怎麽都到這地步了?


    不行不行,我得做準備了。要不然下半輩子豈非要喝西北風過日子?風花雪月的事權且放一放吧。


    我這麽物質的女人,當然不想擠進失業或待業青年的大軍中。我想要華居美服想得理直氣壯,上小學時我媽經常對我“洗一次碗給五毛錢”這類充滿創意的建議驚訝不已。我爸總教育我小小年紀不要耽於名利。


    其實我對名不感興趣,就認得利,見錢眼開是我的一貫作風。


    我不喜歡學習——課本上的知識,但是我很早就認識到了錢這個好東東的無限魅力,也明白用知識換資本是我最好的選擇,所以我無怨無悔,寒窗苦讀十餘年,隻因書中自有黃金屋。


    麵包與愛情,我永遠不假思索的先選麵包。


    愛情隻要有荷爾蒙就能分泌,沒有麵包就沒有荷爾蒙載體。推論是:沒有麵包,愛情會餓死的。


    反之則不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的財迷不下於我的花癡。


    我剪掉了長發以示自己發奮圖強的決心。在理發店看那千絲萬縷一把把掉下來時,心裏有受虐般疼痛的快感。它們曾經是我的寶貝,彼時我一絲不苟的愛護著它們,洗護都很到位,所以我的頭發很好,烏油油的清爽無比,深得伊人的喜愛。隻是我的頭發太硬了,做物理實驗時測頭發絲的直徑,我的數據最大,老師笑,“怎麽這麽粗?頭發硬的女孩子厲害啊。”


    頭發硬的女孩子厲害?也許,我媽曾說,雖然她的寶貝女兒已經長得花兒似的了,她還是覺得如果我是男孩會更合適一些。可能是眉毛的緣故吧?微濃而且有明顯的眉鋒,好在有一雙看來清澈見底的眼睛和微微上翹的睫毛,才掩飾住那眉鋒的銳利。從小我就是爭強好勝的人,雖然看起來隻是一個乖巧的小女生。我小的時候身體發育極慢,一直是全班個頭最小的孩子。一個小不點兒要維護自尊需要比常人更大的努力吧?總是有淘氣男生搶走我的帽子,在他們的手裏傳來傳去,總是有人尖聲打著呼哨,給我起難聽的外號——每個外號前都必加一個“小”字。連數學老師都習慣地對站在黑板前手足無措的學生說,“白長那麽大個子!讓小豆豆給你講吧。”這時我其實非常憤怒,誰是豆豆?我不叫豆豆啊!


    初中時看到拿破侖的一句名言,我如獲至寶地抄下:“我承認我比你們矮一個頭,但是如果你們因此而嘲笑我,那麽我將砍下你們的頭,消除這個差別。”


    我的偶像是拿破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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