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這個東西就像sar一樣,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和傳染性。在大齡青年眾多的大學校園更是如此,都是幹柴烈火,一觸即發。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空氣中都是情侶的味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大家憋著一臉油汪汪的青春痘期待著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好讓自己那顆花癡的心髒在烈火中永生。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中,何晶晶同學沒能抵擋住誘惑,不幸罹難,光榮地成為戀愛症候群中的一員。


    那天回寢室看到這丫頭對著鏡子賣呆,先還以為她在擠青春痘,孰料小妮子一轉身,羞澀地低頭玩弄辮梢,未曾開口先拋媚眼,待笑不笑地低聲說,“我有了。”


    “是嗎?誰的?”


    “什麽呀。我是說,我有男友了。”


    “恭喜你實現第一個家庭夢想。哪來的?”


    “你猜!”


    “你見天兒悶教室裏怎麽突然跑出男友來了?別跟我說人家一本習題冊就把你給傾倒了啊。”


    “唉,你這種女人不會了解的。”何晶晶一臉幸福地抱出筆記本電腦給我看,“是網友,師大學中文的。我跟你說他老有品位了,每次都是一邊喝卡布基諾一邊上網,他也愛看王家衛和李少紅,他也喜歡張曼玉和梁朝偉,每年旅行的時候就在機艙裏聽jay的歌,你看他給我發來的情書,老深刻了我都看不懂怎麽辦啊"


    “行了,行了,打住。何晶晶同學,看到你還活著我特欣慰,那孫子手腳太慢怎麽還沒把你給賣了?先不說他是不是師大的,全長春有幾個學生能喝得起卡布基諾?一般師大生的消費水平比食堂的免費湯高不到哪去。看個《花樣年華》就喜歡王家衛?看個《大明宮詞》就喜歡李少紅?喜歡張饅玉?他說沒說喜歡飯島愛?”


    “你不要那麽庸俗好不好?“


    “我庸俗?“我打開資料欄,“親愛的我是要你麵對現實。現在人販子就愛拐你這種無知的女大學生,騙去給農民伯伯當童養媳,種地喂豬什麽都做。這是什麽?給你發的照片?看著眼熟啊,這不那個……那個吐司男之吻的那個主角嗎?哈哈哈被涮了吧?”


    “rufus不是壞人。他真是學生,文科的男生特別有才我跟你說,跟工科的動物就是不一樣!你看他說的話就知道了,哇靠跟格林斯潘似的狂深奧哎!我都不懂。”


    “你別以為他打一屏一屏的生僻字就是好人,我告訴你文化人裏流氓多著呢!明擺著欺負咱學理工的女生是文盲。還起個洋名兒叫rufus?切,穿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越洋化越說明丫底虛!這種人一般都有嚴重的自卑心理和崇洋情節,其實他小名肯定叫狗蛋栓子什麽的,那是補償心理。跟你說網上的話不能信!”


    “不可能,要說遠的也許是騙子,但是他就在師大啊。”


    “那就更可怕了。”我盡量和顏悅色一些,“好男不娶外院女,好女不嫁師大男。這麽經典的對子哪張課桌上沒有啊?師大那是什麽地方?如狼似虎的美女一把一把的!出來的男生麵黃肌瘦藥渣似的,哪可能再引進外資呢?你看旁邊這個什麽scarlet就是個典型,我認識他,師大的一大變態!每天在網上貼一些風花雪月的帖子引的一群三四十歲的老幫菜爭風吃醋,他在電腦前笑得直不起腰來。跟你說這個rufus肯定不對勁!算了我跟你說你也不聽,你就去給人作牛作馬吧,苦死你算了。"


    東北的冬天賊冷賊冷的,自習室人又多,我們複習時都捂著被子坐床上看書。寢室那一點暖氣不過杯水車薪,根本抵擋不住鋪天蓋地的寒氣。我經常擔心自己上完學帶著關節炎或者老寒腿什麽的回去。


    天氣冷,所以食欲分外旺盛。我又胖了兩斤。老馬笑話我要把痛苦溺死在食物裏。我對她唱:“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狂吃。”


    沒什麽大不了的。在這北極熊都想穿馬甲的地方,不多吃是不可能的。女為悅己者容,對愛有期待的女人才會做出減肥這種無聊勾當,我又沒有確定目標。我的口號是:囤積脂肪!準備過冬!


    其實六個人圍被而坐的感覺還是很好的,隻是一有電話時大家就大眼瞪小眼,任憑它響得天翻地覆就是堅持不下床——怕走了熱乎氣兒。


    通常情況下最後大家會一起喊:“收發室!”


    離電話最近的老六會鬱悶地鑽出被窩,嘟囔“怎麽老是我?”


    不過這種情況近來有所改變,晶晶一返常態,一有電話就喊著“我的我的”撲過去,然後抱著電話眉開眼笑地發嗲:“討厭嘛,人家才沒有……”,說著說著就涉及不健康內容,還掩耳盜鈴地把電話拉到寢室外麵淫笑不已。說實在的,咱宿舍隔音效果不好,如果說她在屋裏打電話還隻是被我們竊聽的話,在走廊裏打就毒害了一條走廊的姐妹們。好幾個隔壁寢的姑娘們鬼鬼祟祟問我們:“小何是不是戀著呢?”都是讓師大那流氓害的。


    《東邪西毒》裏麵有一句台詞:年輕的時候總想知道沙漠那邊有什麽,走過去發現其實什麽也沒有,除了沙漠還是沙漠。


    何晶晶同學,像一切戀愛中的女人一樣,智商降到了曆史最低點,因為她居然把我老人家的忠告當作耳旁風,一意孤行,自作主張地與rufus開始進一步親密接觸。"不聽情聖言,吃虧在眼前。"我苦口婆心地教育她。為了打消她繼續深入敵軍內部的念頭我下了一堆《十七歲少女千裏見網友被拐賣》《女大學生網上交友不慎落入虎口》《虛幻情緣引來歹徒分屍》之類的新聞給她看,都是真的,還附著血呼啦嚓的照片。


    “有個女的被網友做成標本,在福爾馬林裏泡了一年多。你是想被先xx後xx還是先殺後奸?”


    花癡何晶晶一邊塗唇彩一邊對我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老馬拉開我,“算了,你現在說也沒有用,女大不中留。”


    “留來留去留成仇啊!“我感慨著。


    “哎?你們說我們見麵時拿個什麽雜誌做暗號啊?要不也認不出來啊。”


    老土,還拿雜誌,這是我媽相親時的做法。


    “幹脆也別拿書,你讓他頭戴一朵大紅花,手持一卷手紙站在‘希望之星’下麵不就得了?”


    “呸!討厭!”


    何晶晶圓臉,大眼睛,一思考問題倆眼睛就滴溜溜轉來轉去像個貓頭鷹掛鍾。看起來是一副精明樣子,隻有我知道這妞有多傻。剛來時她買了輛自行車,去鴿子樓上課時大家都步行,隻有她一個人騎著小車顯得很輕鬆。誰知才一個星期,小車就不翼而飛。晶晶咬著牙當天下午又買回一輛二手車,誰想推到七苑樓下時發現自己的車幹幹淨淨擺在那裏,還打了氣。晶晶紅著眼圈在校園上發個帖子,將二手車低價賣出。剛找到買主的那天下午,小車又不見了!她等到第二天,車回來了,傷痕累累,估計那主兒是跟三輪車什麽的親密接觸過,要不就是栽到溝裏去了。何晶晶同學站在車棚裏放聲大哭,我們在二樓都聽見了。


    記得一個網絡女作家說過:“我通常把人分為兩種,一種是食草的,一種是食肉的。就象動物,分成兩類,而雜食動物不多,雜食動物如果用映射的概念,在人類則是精神非正常的人。前者溫和馴良,有自己的原則,不與人爭,卻與世爭,受了傷害也會沉默著接受;後者粗暴凶猛,與人爭與世爭,沒有原則,卻懂得遊戲規則,欲望無窮,傷害別人。而雜食動物則沒有常性,此一時彼一時,最容易分裂。”


    何晶晶,在我印象中是食草的,我看著她傻頭傻腦地走進校園,我幫她抬回第一床被子,我帶她到食堂買了第一碗紅豆粥看她呼嚕呼嚕喝下去。我聽過晶晶用處理東北話唱《東北人都是活雷鋒》,不南不北的腔調難聽得要死。我也聽過她半夜的夢話,喃喃的夢囈是我所不熟悉的粵語,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可我看得懂月光下她臉上的微笑。這樣的一個女子,是該被人放在掌心上嗬護的,現在她忽然離開我們,我感到莫名的惶恐,這世界能好好待她嗎?這樣的女孩子是應該得到幸福的。


    不知道是否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因素,我總覺得網絡是一片溫柔的罌粟花田,豔麗而迷幻,在那裏我可以穿越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再不會為誰受傷。可是當鬧鍾響起,我又回到這個現實世界,簡陋的小鐵床上堆著書本和卡帶,我為學分和四級證書忙碌著,為高數課上一個靠前的位子絞盡腦汁,跟著德國狼狗一樣的部長去討人嫌,和一群不認識的人在烏煙瘴氣的飯館吃飯、喝酒、聽或說著葷段子、笑、作態或翻臉,隻是為了拉選票,我深深地厭惡這樣的自己。


    老許給我打電話,“我把你扔在自習室的書包帶回來了,你在哪兒呢?”


    “我在天台,就下來。”


    “怎麽跑到那裏去?”


    “我樂意。”


    我喝下最後一口哈啤,將易拉罐放在晾衣架的交叉處。風吹過來,金屬罐落到地上發出空洞悠然的聲響。沒有人來麵對,也沒有人來承擔,生命和感情在不斷的崩潰和消磨中被浪費,秉性中不可改變的東西,成全著我也毀滅著我。二十歲成為生命中的斷點,然後開始不可避免地衰老,覺得蒼涼。


    長春的夜空看不見星星,是怪異的紫紅色,明天不會是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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