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的生活自理能力十分低下,或者客觀地說,根本就沒這能力。


    我們寢室全是來自城市的獨生女,基本沒有住校經曆,所以大家彼此彼此,誰也不嫌乎誰。但是企鵝這廝實在是我們生活中難以負擔之重——每天賴著搶方便麵湯也就算了,喝完還不洗碗!那天我從外麵回來,發現寢室異香滿室,順著源頭找去,原來是企鵝的飯盒裏一道陳年老湯開始變質,裏麵擱的一把木頭勺子更是枯木逢春,居然盛開了一朵蘑菇!此外,這廝還買了一隻極為變態的鬧鍾,每天淩晨尖著嗓子喊:懶蟲起床!懶蟲起床!其餘五個人輾轉反側痛苦不堪,此君居然渾然不覺,高了興還伴著鬧鍾打打小呼!最最可恨的是她天天半夜會突然在窗上大喊一聲:"你怎麽能這樣呢?!"起初我們以為她是跟誰鬧了矛盾在示威,後來發現她壓根沒醒!能把夢話喊到這個分貝還不醒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們驚訝,好奇,最終發展成了恐怖和失眠。老馬神神叨叨地講,咱們學校本來是一片亂墳場,日偽占領時期埋下了無數抗日英雄的遺骸,後來小日本給滿州國建皇宮才把這一帶開發出來,解放後這裏的房子沒人住,才批給了學校,圖的是人多陽氣重總之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中邪了。為了營造氣氛,她還講了許多經典校園鬼故事,紅馬夾啊午夜衛生間啊。聽得人人一身雞皮疙瘩,戰戰兢兢請教馬半仙該怎麽辦?半仙閉著眼睛沉吟半晌,"請仙。"


    企鵝也迷迷糊糊地醒來了,拍著老二的背問怎麽啦,老二一聲尖叫,"別碰我!"


    請筆仙儀式正式開始,馬半仙說碟仙請的是過路惡鬼,送不回去就死定了。筆仙請的是自己的前世,比較安全。大家圍著桌子坐定,半仙拿出紙寫好123456789和y/n,男女,abcdefg什麽的,我配合著她把筆夾在指縫中,然後閉著眼睛念念有詞:"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請你過來請你過來。"念叨許久那支筆動都不動。


    我有點失望,馬豔不住地拽我手,我有點煩,"拉扯什麽?"


    馬豔狠狠白了我一眼。"誰拉你了,來了!"


    筆仙請的是操作者的前世,而不論是我還是馬豔都是鋼牙鐵齒毀人不倦的主兒,所以我們的前世也是倆話簍子。一看就知道,那妹子憋久了沒跟人交流,一上手就興奮不已,一支筆狂亂地在紙上橫塗縱抹畫了無數個大圓圈。馬豔給我使個眼色,我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請問你是我的前世嗎?"


    筆不動。


    老馬緊張得不行,"請問你是我的前世嗎?"


    筆緩緩移動起來,一路曲線,滑到"n"上打住,畫了個圈。


    "不是你也不是我,那他媽的是誰啊?"我困惑。


    老馬有經驗,神情嚴肅得像奔赴法場的烈士,"請問你是男是女?"


    筆畫斜圈,"男"。


    馬豔明顯輕鬆地呼出一口氣,我瞟她一眼,估計這廝想的不外乎是"爺們兒就拿他有辦法"什麽的。


    "請問您多大?"


    筆猶猶豫豫地在數字上徘徊了幾圈,最後不好意思似的停在了"8"上。


    原來是個小孩子,敢情我們費盡周折雇傭的還是童工。


    "請問孔娥為什麽說夢話?是有鬼仙作用嗎?"


    "n"


    "有沒有辦法讓她不說啊?"


    "n"


    毛頭小鬼就是不行,這麽點小事都搞不定。我看看馬豔,她心領神會,"辛苦你了。謝謝,請慢走吧。"


    筆仙跟沒聽見似的,左一圈右一圈畫得挺高興。


    "怎麽地?"老二焦急地問。


    "不知道",老馬頭上也冒了汗,"小孩子玩得開心不想走了吧?沒事沒事,再問,有什麽想知道的就問吧。"


    "我前世是什麽?"我說。


    筆驀地打住,不再向數字和字母區移動,隻是不停畫圈。


    "請問我前世是什麽?"老二問。


    筆在a和m上打勾不已。


    什麽意思?沒人懂。


    筆一急開始畫東西,一個奇形怪狀,類似雞翅的圖形躍然紙上。


    麥辣雞翅?


    "筆仙,我最後一個問題,我還能見到他嗎?"


    筆劃的範圍立刻縮小,規規矩矩畫圈,拿我當空氣啊?


    "你別問了",老馬陰鬱地看了我一眼,"你沒發現他根本不回答你的問題嗎?"


    我看著那張仿佛突然陌生起來的臉,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請鬼事件結束後,馬大仙開始作法。先說咱們寢室窗戶外麵好好一片空地偏偏鍋爐房給立了個煙囪,主大凶,孤魂野鬼全奔這疙瘩來了,需在窗戶上方懸掛照妖鏡一塊。門對著小水房,裏麵就是廁所,陰氣過旺易招吊死鬼,門板上需貼剪紙門神一對。她晚上睡覺落枕,脖子不能歪,一定是惡鬼作祟。馬豔掛了一脖子古今中外神仙佛祖的護身符,走哪都像寵物狗一樣叮當亂響。"最後",她鬆了一口氣,"隻要在桌子上方貼一張鍾馗捉鬼圖即可。"這東西實在難找,經我百般勸解貼了一張李小龍的照片才算作罷。


    "用不用跳個大神?"我斜眼看她。


    "你不要這樣說,鬼神不可不敬。"她板著臉教訓我,"你知道嗎?"馬豔很嚴肅地說,"我怎麽想都覺得,那天來的其實是你以前的……那個。"


    我抬眼使勁看她,燈光下馬豔的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


    "好啦,依你還不行嗎?"


    我們那倆紅豔豔的門神能不能擋鬼我不知道,但他們卻把我們輔導員招來了。我們劉導員英俊魁梧,二十年前是一棵大校草,現在天天接送女兒上學回家,是新世紀的居家好男人。眼下這位帥哥大發雷霆,我們委屈萬分又不敢說什麽。隻推說大家愛好民間藝術,貼倆門神以供欣賞。劉導訓斥:"這是什麽藝術?!看看你們寢室,好象住了十個人!趕快抓緊時間收拾美化一下,太磕磣了。"


    我們隻好響應領導號召。窗明幾淨後,還在門頭玻璃上噴了"六必居"三個大字,別的寢室貼些什麽"聽雨軒"之類的,讓人聯想起公共廁所。我們這是老六推薦的,說六個人正好叫這名,但是出處她忘了,依稀記得是北京一家百年老字號,跟日升昌、同仁堂、資生堂一個檔次。老三糾正說資生堂是賣小日本化妝品的。後來我想起來了,這是大柵欄的一家醬菜鋪,專買醬蘿卜醃黃瓜什麽的。


    沒關係,英雄不問出處。彼此打電話時還可以說,“蘿卜蘿卜,,我是黃瓜,請回話,請回話”什麽的。盡管這個名字一度遭到很大非議,我還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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