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愛新歡都攆跑了,生活驟然寬鬆很多。


    我開始有條不紊地自習,盡管很少有什麽值得一學的東西。時常坐著坐著人就木了。就像歌裏唱的: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隻是心飄到了哪裏


    就連自己也看不清


    寢室裏火藥味越發濃烈,繼幾次武鬥和串供之後大家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心懷鬼胎,每個人都疑神疑鬼,臉上堆滿了虛假的笑容,說話也以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為主,互相吹捧蔚然成風。受“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傳統觀念影響,大家都轉變成謹言慎行的好孩子。謹言,是指從來不傳播自己的八卦新聞,隻傳播別人的;慎行,則是指在傳播別人的八卦新聞的時候,一定會叮囑聽眾:“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


    從前電視上有個美女總是賊眉鼠眼告訴觀眾,“我隻將秘密告訴她,誰知一傳十,十傳百,變成全國皆知的秘密……”,其實她就想賣個洗發水而已,但是一搭上“秘密”就顯得鬼鬼祟祟來之不易,比什麽“看這裏看這裏”有效多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起的是一樣的反作用,意思就是說這是新鮮出爐熱乎乎的八卦,趕緊趁熱炒作哈,放涼了就來不及了。


    以老四的八卦傳播最快,並不是她人品最糟,而是她冤家最多。


    老四亦有危機感,時不時陪笑拍大家一道,我個人感覺最出彩的一句是她恭維老馬的,說老馬就像安妮寶貝筆下的那種“額頭光潔表情淡漠,眼神幽藍的女子”。


    老馬十分受用,“哪裏哪裏。”


    我鄙夷地看著她,八卦時她最能八卦,說歸說,這種文學青年看似義憤填膺其實根本不堪一擊。


    不過憑良心說,這句恭維得還真到位,換在我頭上我也得暈半天。老馬也的確當得起這句話,丫看見帥哥時何止眼冒藍光?綠光都放過好幾回了。


    互相恭維應該是個好事,有利於安定團結。隻是我很不適應老四意味深長的微笑和主動遞來的零食。多年來的生活經驗告訴我,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像我現在這麽窮困潦倒沒有榨取價值的人一旦突然有人前來大獻殷勤,那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口袋,同時迅速檢查自己是否已經受敵。


    不就從我這兒撿個破爛還是別人玩剩下的,至於這麽良心發現麽?敢做就敢當幹嗎擺個奴顏婢膝的造型,外人看了還好象我怎麽蹂躪你似的。


    何晶晶不大說話,這妞兒精著呢,我真是錯看了她。


    老馬從米湯中醒來時,也樂於製造個坐山觀虎鬥的氣氛,“不能那麽便宜她,搞死她。”老三和老六更是蠢蠢欲動,“搞丫的!讓丫囂張!”


    馬豔衝我嚷:“我真是不明白你了!她做自行車後架上抱著你們家老許後腰,那我們可是全看見了!小蓓你也是個不吃虧的人,怎麽就這麽忍了呢?”


    我看天花板,“她愛勾搭誰與我無關。我倒真願意他倆在一起,看看最後誰玩得過誰。再說……”我伸個懶腰,“信不信由你,我現在對這些看得淡了。”


    我們活著也許隻是相互溫暖,想盡一切辦法隻為逃避孤單。


    來說是非者,即是是非人。


    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專門談論他人生活,誰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結婚離婚,紅事白事,均議論紛紛,說個不已。


    我無心在這些八卦中反複糾纏,當初和老許還不就是在輿論中讓人民給包辦了的,現在我已經學會對蜚短流長一笑置之。總有許多莫名其妙的人會在你不如意時來愚弄你,隻有成功是最佳報複。


    可能是大家太過無聊,近來始終對發起人民內部戰爭樂此不疲,老馬把男朋友李明雨也拉了進來,大家不光八女生,還八男生,更可以八男生和女生,人物關係分外複雜,八卦得格外專業。連老四在評定獎學金前送過班長一雙鴛鴦戲水的鞋墊兒的往事都被八了出來。老馬老六一個捧哏一個逗哏把來龍去脈這麽一分析,大家歎為觀止欲罷不能,一律拍著大腿道:“爽啊!爽!”。


    愛生活,愛八卦。


    誰也別裝著立牌坊,都他媽的不是好東西。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那天老馬和我走在學校路上,突然對麵走過來一個留學生大哥,黑人,估計是非洲過來那撥。老馬憑著習慣張嘴就大聲說:“靠,怎麽那麽黑啊?”


    這批非洲留學生在我們這裏時間也不短了。我剛想出聲阻止她,那黑人哥哥已經聽了個一清二楚。立馬扭頭輕蔑地對我們說了一句東北味兒十足的普通話:“就你白?”


    老馬羞慚欲死。


    我不怎麽同情她。泥菩薩過江,我自身難保。


    據可靠消息表明,我的八卦傳得一點不比老四少,主要的罪狀是當年勾搭老許被看作踩著男友往上爬的卑鄙行徑,盡管我現在已經退下所有崗位,謠言仍生生不息。那天陳欣試探著問我:“聽說當年是你倒追老許?”


    “誰說的?我好歹也是個有理想的大好女青年啊!”


    剛跟我借完錢的蔡林立刻插嘴說:“你一句話就四個錯誤!你哪點好?你是女的嗎?你心理年齡都五十了,能叫青年嗎?誰不知你性格齷齪?”


    “別那麽不要臉啊!剛才借錢的時候都快認我當幹媽了!錢剛過手你就想翻身做主人?變色龍都沒你變得快!”


    “跟你借錢是抬舉你,能借出來是我人品好,把我整得不爽了,錢我不還你了!”


    “我呸!你除了全身都是寶還有什麽優點?!”


    我承認我交友不慎。


    說實話我真不介意誰追誰,但是憑老許的姿色這麽說未免有辱我的審美。開始我以為是大家搞笑便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陳欣告訴我:“你小心著點兒吧,也許你最親近的人就是傷你最深的人呢。”


    我駭了一跳,有這等事?看來老四的打擊報複活動還挺快,果然是天網恢恢疏而不露,八人者人衡八之。隻是這傳播麵積未免太廣,但打擊我一個也就罷了,老許已經不是我的人了居然也被牽扯進來,傷及無辜,我十分不忍——現在還能為西門慶著想,我真覺得我挺善良的。


    我從為想過自己會因為作風問題被拎到菜市口示眾。剛開始還想分辨,但一開口便有人振臂高呼:“林小蓓你個人渣還有臉說話?”


    我一夜之間變成壞人,這令我很恐慌,我看看自己再看看老許,總覺得不是壞人,但是我不敢分辯,因為每個壞人都不覺得自己是壞人。


    好在晶晶還是我的保護神,我長夜靜坐麵壁反思時她總說些寬心話給我聽。


    隻是我不再在寢室公開貿然開口,我不知道自己的哪句無心之語會又一次成為呈堂供證。


    想來想去隻有猴子可以聯係,我撥通他的電話。


    “小蓓?”猴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猴子!今天不忙嗎?”


    “今天在澳門,嗬嗬,老板在玩輪盤。”


    “你呢?”


    “端茶遞水,當使喚丫頭。”


    我笑起來,“那你打電話沒關係麽?不打擾你麽?”


    “mypleasure.”


    我們改發短信。


    猴子不是文人,因而身上很少有文人或偽文人那股酸味。妙在他世事練達,和他交流,不但精神愉悅而且受益實在不淺。我經常抓著他問事兒,什麽都能問,猴子是我的萬寶全書。


    猴子很開心。我警告他,“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可是是你來問我的啊?”


    “我那是不恥下問。”


    知識很多,全看你怎麽學。死守課本的是不折不扣的書呆子。我喜歡能讓自己產生學習欲望的朋友。


    我不止一次表示要替他泡個妞兒表示感謝,猴子抵死不從,號稱自己是良家婦男。他說,要不你替我寫個的個人介紹吧。


    我想了好幾個好段子,但又怕寫太好了真招來妹妹,最後給他的是一段老詞兒:“年少爭誇風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趣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猴子泣血,“我很像花花公子麽?”


    “嗬嗬,你不像,你就是。”


    其實猴子很謙恭,並不因見多識廣而驕傲。我一向不喜歡誇誇其談口若懸河的人,覺得過度的自信其實是無知的表現。就像哪個古希臘哲學家說的,圈兒越大和外界未知空間接觸麵積越多,隻有明了自己位置的人才會長久保持虛心的態度。


    我是個慢熱的人,通常我很安靜,對陌生人禮貌而冷淡,我很討厭那種喋喋不休以示高人一等的人——自負下麵埋藏的全是自卑。隻有在很欣賞或者非常熟的朋友麵前我才願意多說幾句。


    撇開隨和的外表,我實在是個很挑剔的人。


    淩晨兩點了,我的手機已經攥得滾燙。


    “我該睡覺了。”我戀戀不舍。


    “……時間真快。”


    是的,時間真快。


    “我真得睡覺了”,我解釋,“明天還要上課的。”


    “無聊就發短信給我,好麽?”


    “好的”,為什麽不好?他是這麽有趣。


    “好夢……小蓓。”他說,“早點睡,傻丫頭。”


    哦,卸下了網絡寫手的麵具,我在他麵前已經還原成一個小丫頭。


    我脫衣就寢,以前的衣物一概素色,近來卻喜歡購置色彩斑斕的,大概這就是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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