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天佑哥的別墅,開門的瞬間,他有一絲驚訝。


    “能讓我進去坐坐嗎?我沒有開車,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我說。


    他看看我,平靜的目光中沒有痛恨,卻流露出淡淡的難過。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倒了一杯熱茶給我。我把它捧在手裏,冰冷的指尖觸摸到溫熱的陶瓷杯,感覺是那麽的溫暖,那麽的踏實可靠。


    “東西都準備好了?”我看到客廳的地板上放著一大一小兩隻旅行箱。在陽光下緊緊的靠在一起,很幸福的樣子。


    “差不多了,飄雲去逛街了,說要買點東西路上吃。”


    我笑了笑:“她一定會賣很多零食回來,這麽多行李,有的你受了。”


    他也笑了,那是我從沒見過的笑容,那麽柔軟,那麽溫暖。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穿著棉布襯衫柔情似水的男人,就是以前那個十八歲橫刀立馬,二十歲獨擋一麵,不到三十歲便在黑白兩道叱吒風雲的龍天佑。


    原來愛情,真的能讓人脫胎換骨。


    他端起茶杯自嘲道:“沒辦法,現在被她吃的死死,女人,真的是不能寵。”


    “哥……”我叫他,他抬起頭,目光坦然。“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我最先遇見她,我比你們誰都早,結果最失敗的卻是我。”


    他驚訝的看著我:“柳寒城的事你知道?”


    “是,我知道。比你知道的還要早。”


    “你為什麽不說?”


    “為什麽要說?她沒有因為他而離開我,她想離開我,是因為你。所以我一直想不通,我們明明是同一種人,你甚至比我還要狠,為什麽她會選擇你,卻要放棄我。”


    我的尖銳讓空氣變得緊張起來,他端然凝視我半晌,淡道:“隋洋,知不知道飄雲喜歡什麽花?”


    我微微一愣,飄雲喜歡什麽花?


    “她喜歡鬱金香。”我脫口而出,是的,那次我送她這種花的時候,她說很喜歡,錯不了。


    “她不喜歡花,因為她有輕微的鼻炎,對所有的花粉都過敏。”


    我輕輕一顫,這是真的嗎?我怎麽不知道。


    他看著我,輕輕的歎氣:“你們在一起這麽久,你卻連這個都不知道。到底是你的悲哀,還是她的悲哀?”


    “我每次送花給她,她都說很喜歡,她為什麽不告訴我?”


    “是啊,她為什麽不說?明明是很簡單的事,為什麽偏偏這麽困難?明明可以愛我的,為什麽她就是不愛?我對她這麽好,她為什麽還要喜歡別人?我起初也這樣問自己,沒日沒夜的問,總是覺得自己很委屈,折磨的自己幾乎要瘋掉。”他自嘲的笑了笑,深邃的黑眸望定我,“隋洋,聽沒聽過一個關於白老鼠的試驗?”


    我茫然的看著他,不明白這個人怎麽話題轉得這麽快。


    “科學家們想知道一群小白鼠中哪隻最聰明,於是把它們放在一個四周都是電網的籠子裏。通上電,觀察它們碰網的次數。結果發現,有一隻小白鼠被電過一次後,就再也不去碰四周的電網。於是所有科學家一致認定,它最聰明。”


    “你是說,飄雲就是那隻小白鼠?”我恍然大悟。


    “而我們,就是讓她害怕的電網。”他望著我,目光深沉,“隋洋,你說的對,我們是同一種人。我也傷害過她,甚至比你傷的更深,更不可原諒。我把她騙到自己的公寓裏欺負她,幾次三番的想強占她,甚至卑鄙的利用柳寒城來逼她就範。我以為隻要得到她的人,我就可以心滿意足了。可是後來才發現,我更想要的是她那顆聰明世故,又纖塵不染的心。有時候覺得她真是狡猾,三言兩語就能把你哄得服服帖帖。有時又覺得她真是可憐,明明不開心,卻要陪著你強顏歡笑。有時候又覺得她真是貼心,無論你做了什麽,她都能用溫柔的胸懷來包容你,體諒你。就這樣,我一點一點的淪陷了。越迷戀就越害怕,因為自己心裏明白,你可以用強權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讓她順從,她的心卻會離你越來越遠。可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越想要就越急躁。甚至覺得委屈,自己做了那麽的事,卻換不來她的會心一笑?”


    他搖了搖頭,黑亮的眼珠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所以隋洋,你此刻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因為我當時就是那個樣子。可是你想過沒有,在我們這些人中,誰才是受傷最深,最委屈的那一個?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柳寒城。是飄雲,從頭到尾,最無奈最可憐最身不由己的人,就是她。我們都有權利選擇,愛或者放手。可是她沒有,沒有人給她留下空間,沒有人顧及過她的感受,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是否快樂。”


    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回憶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切入靈魂,又冷又疼。


    “你沒有看到她在雪地裏的樣子,知道母親的死訊後,那麽的無助,那麽的絕望。已經被人弄的遍體鱗傷,還不忘提醒我如何逃出生天。所以,從雪地裏活著回來的那一天,我就告訴自己,這次就算天王老子擋在我麵前,我也要把她送走,讓她自由快樂,讓她去追尋自己的幸福。哪怕要我受盡責難,孤獨終老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


    我怔怔的看著他,龍天佑過去是什麽樣的男人,沒人比我更清楚。這樣一個擅於不擇手段的男人,居然可以這麽大度?


    “隋洋,記得你對我說過,你說你傷害過飄雲,所以她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其實你不是不會愛,隻是你不知道如何去愛。你也不是沉迷於傷害,而是不知道如何讓傷口愈合。你把做生意的手段用在愛情上,太急進,太咄咄逼人。飄雲是一個被生活的棱角打磨過的女孩,她像小動物一樣對危險有著敏銳的直覺,可是即便這樣她也保護不了自己,隻能隱忍的麵對命運的不公。她又像山間的小草,雖然柔弱,可是抵得過狂風暴雨,一點點陽光雨露,就能存活。是生活讓她如此矛盾而生動的存在著,她比誰都堅強,卻又比誰都脆弱。對待這樣的女孩,你隻有真正了解她,你才會懂得如何去愛她。愛她,就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她的價值,而是要用心來嗬護,細細密密滲透進生活的每一處。用你的愛意和耐心織一張溫情的網,才能將她牢牢捕獲。否則,她就會像個脫網的魚兒,在你眼皮底下偷偷的溜走,一去不回頭。她有一顆水晶一樣的心,晶瑩剔透。可就是太美麗了,所以易碎。容易感激,也容易失望。”


    這是我們這麽久以來,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我不得不承認,天佑哥的話讓我深深的震動。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狠狠的敲進我靈魂的傷口裏,如此的契合。


    是的,我偉大的愛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人的獨角戲,是我自己強人所難,庸人自擾。想不開,放不下,丟不掉,得不到。


    心是枷鎖,我將自己困入牢籠。


    我終於明白,我跟天佑哥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懂得自省和成全。可是從小習慣了高高在上的我,偏偏喜歡執迷不悔,作繭自縛。


    我輸了,不是輸給命運,輸給時間,也不是輸給眼前這個叫做龍天佑的男人,而是輸給了自己。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你的確比我有資格愛她。哥,我真的不如你。無論我再怎麽努力,這輩子也追不上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裏一陣絕望的絞痛。


    他望著我,淺笑道:“不要這麽說,愛情裏沒有誰對誰錯,誰贏誰輸。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我們的生活都不會一帆風順。以後的日子,飄雲也許會因為我的霸道無理而生我的氣,再也不理我了也說不定。我也會因為她的固執,不愛惜自己而生她的氣,又欺負她也說不定。可是,人隻有這樣活著才精彩。愛過,恨過,痛苦過,努力過,經曆過生活的酸甜苦辣,才算真正的活過。”


    他一番充滿生活哲理的話終於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哥,你最近的學問長進不少,講起道理來頭頭是道。”


    “嗬嗬,天天對著一個老師,耳濡目染,別的沒學會,講道理的本事倒學了個七八分。”


    我突然有些黯然:“可惜,她從不跟我說這些,不然我也可以學的很好。隻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抬起頭,用充滿乞求的眼神看著他,看著我的哥哥:“哥,讓我見見她,一麵就好。我想跟她說句對不起,我想跟她說,我不是故意害死她媽媽,不是故意打她,我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吃齋念佛,每日禱告,為她媽媽超度,保佑你們永遠幸福快樂。”


    他看著我,麵有難色:“她還在外麵,而且我不知道她……”


    他沒有把話說完,可是意思我已經懂了,他擔心飄雲不願意見到我。想想也是,我讓她那麽難過,害死了她的母親,又差點害死她最愛的男人,她怎麽可能想見到這麽麵目可憎的我。


    可是,我還是想見她,如果不能在臨走前見她一麵,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哥,我沒有別的要求。見她一麵就好,而且,我還給她買了一些胃藥,我想親手交給她。”我的眼睛有些紅了,這次不是假裝。


    他望著我,眼裏有掩飾不住的同情和心痛:“好,我看看她在哪裏,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以下由石橋整理收集)


    出門的時候,我說我來開車,心裏隻盼望著能早點看到飄雲,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她說。


    過去我做錯了很多事,我想跟你說句對不起,我不要你原諒,隻希望你不要太記恨我。天佑哥是個好男人,你以後跟著他好好過日子,不要太欺負他。


    你們出去轉轉也好,但是如果外麵住的不舒服就回來吧,千萬不要勉強,父親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去說好了。


    你們的東西帶的夠不夠?你最喜歡吃的地瓜幹要多帶一些,外麵買不到的。還有行李會不會太多?有沒有叫托運?如果沒有,我來幫忙搬好了。反正我明天也沒什麽事。


    我給你買了一些治胃痙攣的藥,你的胃不能再受刺激了,記得要少吃點辣椒。不過跟你說也沒用,你向來不聽話。我還是多囑咐天佑哥好了,讓他看著你。


    還有,飄雲,我永遠愛你,不管你信不信。不過這個……不說也罷。


    我就這樣想著,恨不得汽車能長出一雙翅膀,帶著我飛到她身邊去。車行在通往市區的山路上,速度越來越快。


    “隋洋,慢點,這段路況不好,容易出事故。”


    我想慢一點,可是,我慢不下來。


    “哥,刹車失靈了!”我對坐在副駕駛位的人喊道。


    “什麽?怎麽會這樣!?”


    我們的車像離線的箭順著彎曲的山路衝下去,兩邊都是陡峭的山坡。眼看就要失去控製了……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身邊的男人推出了車外,接著,一陣天旋地轉,車翻下了山坡。當我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整個人頭朝下被卡在駕駛位上。我努力的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天佑哥像瘋了一樣拉扯著汽車被卡住的門,嘴裏大聲呼喊著什麽,表情是那麽瘋狂,眼神是那麽絕望。


    可惜,我聽不到。隻聞到越來越濃重的汽油味。


    轟的一聲巨響。


    熱……


    窒息一般的熱……


    大火熊熊燃燒,被困在裏麵的我如在地獄一般,全身上下的皮膚,從頭皮到腳趾仿佛被無數把刀子切割著,皮膚和肌肉漸漸脫離了骨骼,散發出腥膩的焦香。我蜷縮在車裏,隻希望能立刻死去,不用再承受這種生不如死的煎熬。


    我想呼喊,卻被滾燙的濃煙灼燒了嗓子。我想最後看一眼這個我並不願放棄的世界,卻已經張不開眼睛。


    失去意識前,我在心裏絕望的想著,飄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不知道天佑哥用了什麽方法,在我變成灰炭之前,將我從熊熊的烈火中解救了出來。當我在醫院的病床上張開腫成細縫的眼睛,奄奄一息的我沒有別的願望,我相見她,想用這醜陋的樣子,再見她最後一麵。


    醫生們帶著遺憾悲憫的目光最後看了我一眼,就離開了。


    病房裏好靜,世界好靜,靜的沒有聲響。我仿佛聽到金色的陽光在空氣中盛開的聲音,生命的聲音,幸福的聲音,那麽的熱烈,那麽的美好。


    以前聽人說過,人在臨死之前,大腦會以比平時高十倍的速度運轉,回憶過去的種種,能讓人掉下傷心的眼淚。現在才知道,那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我的心裏一片寧靜,身邊的世界漸行漸遠,一切的有形歸於沉寂。我知道,我該離開了。


    隻是,飄雲,我還沒有見到你,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對你說,就這樣離開,我真怕自己會死不瞑目。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你愛的男人,他沒有事,我將他完完整整的還給了你,你可以安心。我真的很慶幸自己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可以變得那麽英勇,如果死的是他,你該有多傷心呢?


    如果再讓你傷心,那麽就算我活下來,活到長命百歲,又有什麽意義?


    我靜靜的躺著,孤獨的等待死亡的來臨,可就在這時,不知是老天垂憐,還是上帝慈悲,我竟然看到了飄雲,看到那個讓我苦苦癡戀了一生的身影。


    她就站在那裏,站在時光深處,站在生命盡頭,她還是那麽幹淨漂亮,隻是美麗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


    我慢慢的伸出手,隔著冰冷的空氣,隔著生死輪回,隔著愛斷離傷,向我至死不渝的愛情和信仰,慢慢的伸出手去。


    飄雲,你知道嗎?我愛你,愛到縱使天地變色,宇宙洪荒,我也隻想牽著你的手,陪你走向世界的盡頭。


    這一刻,我隻想看著你,牢牢記住你的樣子。因為我這一生無論對錯,隻有對你的愛濃烈到讓我自己都心驚的地步。或許在你眼中,我的執著不過是無聊的生命中一點自私的幻想罷了。可為了這狂熱的幻想,我耗盡了一生的熱情,至死不變。


    我慢慢的閉上眼睛,有水滴在我的臉上,好像春天的細雨,暖暖的,輕輕的。


    我知道,那不是雨,那是飄雲的淚水。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見,隻有飄雲美麗的裙裾,在黃昏下,在時光裏,翻飛起舞……


    歲月一幀幀的倒退,我仿佛又看到飄雲上學時俏麗可人的模樣,她站在高高的看台上,閑看風起雲湧。我拋開顧忌和驕傲,拋開喧鬧和人群,堅定不移的向她走去。我望著她盈盈若水的眼睛,對她說:“童飄雲,我好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看到單薄的她跪在雪地上,那麽的孤苦無依。我拉起她的手,溫柔的對她說:“不要怕,無論發生什麽,讓我為你承擔。我不要你回報,隻要你幸福快樂,無憂無慮。”


    我看到她母親,迎著絢麗的朝霞從看守所走了出來,走向自由,走向希望,走向自己的女兒,與她緊緊的抱在一起……


    如果可以這樣坦白,如果可以這樣相處,如果可以這樣付出,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遺憾,這樣的錯過?


    最後的那一刻,我想起解簽人的那句批語,苦澀的眼淚順著燒焦的眼角靜靜的流淌。


    三世孽緣,錯走奈何……


    飄雲,如果真有來世。


    如果來世還能再相見,


    那麽,


    可以不可以,


    真正的,


    愛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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