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怎麽會好端端的刹車失靈?自然有人動過。


    誰動過?警察在查,龍天佑也在查。調查的結果,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老爺子一向是個好父親,好到可以為了自己的兒子心狠手辣,六親不認。隋洋每天像個孤魂一樣四處的遊蕩,頹唐絕望的把人間當成了地獄。


    做父親的自然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有人搶走了他兒子的東西,他自然要為他搶回來。


    死人永遠比活人聽話,不懂抗爭,因為無力抗爭。不會背叛,因為失去了背叛的機會。


    於是,他親手導演了這場人間慘劇。


    死一個,很好。死兩個,成雙。女人終究是禍水,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趁機處理掉也好,斷了兒子的念想,免得將來被人掣肘。


    可惜,他精明一世,機關算盡。千算萬算,卻算不明白兒子的心思。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隋洋偏偏會在這個時候去找龍天佑。他也不會想到,隋洋會在千鈞一發之際救自己的情敵。他更不會想到,他自以為完美無缺的計劃,斷送掉的卻是獨生子的性命。


    隋洋終究沒有百分之百得到他的真傳,他可以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去死,這在他父親看來,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於是,在他知道結果的那一刻,腦袋裏無數根血管同時爆裂。天旋地轉後,永遠癱在了床上。


    隋洋的葬禮是龍天佑一手操辦的,看著熱鬧,其實除了他的手下,沒人來參加。


    隋家現在可算得上是家破人亡,鎮石倒了,它的沒落就成了局勢發展的必然。


    可悲的是,平時看起來關係頗好的幾個堂兄弟,對隋洋的死虛情假意,對老爺子的病莫不關係,卻對隋家的產業虎視眈眈。


    是啊,人都走了,茶還不涼嗎?人情原來可以涼薄到這個地步。


    飄雲站在擺滿鮮花的靈堂裏,隋洋的巨幅黑白照片高掛正中央,笑得春光燦爛,栩栩如生。


    他一直很愛笑,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隻是沒人知道,這笑容的背後,究竟掩藏了多少孤獨,多少悲傷,多少不為人知的淒涼落寞。


    他也隻是一個孩子,從小失去了母親,即使擁有再多的金錢,也彌補不了內心的惶恐不安。


    於是總是喜歡把很多東西抓在手裏,因為沒有安全感,因為害怕失去。


    飄雲抬起頭,看著照片旁邊的悼聯:


    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風自在遊。


    隋洋,那個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是不是比這個世界美好多了?如果是,那我真要羨慕你。你解脫了,天地之間,逍遙自在,任意遨遊。隻苦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我們還要在這裏受苦呢。


    八月到了,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桂花香。奧運備戰隻差臨門一腳,倒計時分秒必爭。


    飄雲帶著母親搬回了那間小小的公寓,在陽台養了很多花花草草。閑來沒事,就給它們澆澆水,施施肥。日子過得簡單而隨意。


    有時一個人站在陽台上,望著城市黃昏的四角天空,靜看風吹雲動,流光飛舞。直到晚霞滿天,隱隱泛青的暮色籠罩整個城市,樓下的理發店總會應景的放一首老歌。


    別哭我最愛的人


    今夜我如曇花綻放


    在最美的一霎那凋落


    你的淚也挽不回地枯萎


    別哭我最愛的人


    可知我將不會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閃亮的星光


    是否記得我驕傲地說


    這世界我曾經來過


    不要告訴我永恒是什麽


    我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


    悠揚的女聲輕輕的飄蕩在夏日喧囂的長街上,飄雲抬起臉,淚在臉上,往事就沉在心底。


    有時,她會獨自一人站在城市的立交橋上,看著下麵湧動的車流和霓虹。無限延伸的燈火海洋。還有頭頂一片深藍色的天空,寂寞的發不出聲響。


    她會輕輕的問自己


    我們的悲傷,何處流放……


    她很久沒有見過龍天佑,他很忙,忙著收拾隋家的殘局,解決由隋洋之死衍生的一切變故和威脅。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已經無力支撐,年富力強的龍天佑可以。


    卷土重來,聲威仍在,不必振臂高呼,也能一呼百應。東山再起,力挽狂瀾對他來說是順理成章的事。


    對於龍天佑的回歸,江湖眾說紛紜。有人說他重出江湖是為兄弟報仇,有人說他才是殺害隋洋的罪魁禍首,目的是隋家富可驚人的產業。也有人說他被情所傷,幹脆拔慧劍斬情絲,重操舊業。


    可是,真正的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隻是不想看到隋洋的父親,這個半身癱瘓悔不當初的老人,辛苦打拚一生的事業被人蠶食鯨吞,落得榮耀半生,老來慘淡的淒涼光景。


    兄弟們都說他變了,變得更加高深莫測,不苟言笑。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經失去了笑的能力。


    他最近常常想起以前跟飄雲討論過的那個關於責任的話題。越想就越感到悲傷。


    隋洋死了,他活了下來。他犧牲了自己延續了他的生命,那麽他該失去什麽,來延續他的責任?


    他不敢去想。


    隻是偶爾一個人時候,常常會想起隋洋小時候靦腆害羞的樣子,想起他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聽話表情。那時的他,真的很乖。


    想起他們坐在別墅的陽台上,對著清風明月開懷暢飲。


    想起他哭著對他說,哥,除了你和飄雲,其實我一無所有。


    他總是這樣想著、想著沉沉睡去……


    一切都來的很快……


    終於在一個紫緋斑斕的美麗黃昏,飄雲一個人捧著鮮花,穿著隋洋最後送給她的連衣裙,站在他麵前。


    那天的天很藍,遠處的山坡開滿了大片大片黃色的雛菊。綿延的薄雲緊貼著仿佛凝凍的湛藍天壁。


    凝目望去,長空寂寥,雙目隱隱作痛。閉上眼睛,風從耳邊吹過,樹葉在風中瑟瑟低語。那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好像從另一個世界遠遠傳來似的。


    飄雲俯下身,將花放在冰冷的墓碑前,輕輕撫摸隋洋漂亮的臉。


    “親愛的,你在這裏還好嗎?”


    他隻是笑,不說話。他總是這個樣子,笑著看人的時候,秀長明亮的桃花眼斜飛入鬢,仿佛很邪氣,微揚的嘴角又總帶著幾分孩子般的稚氣。


    飄雲坐在隋洋旁邊,跟他一起,望著遠處疊青瀉翠的山坡,旖旎的白雲。傾聽著風和雲朵在天空呼嘯而過的聲音。


    “你走了之後,發生了很多事。你父親病了,天佑回到他原來的位置,我回到自己的公寓。我們終於各歸各位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都在心平氣和的生活,我們過得很好。”


    世界一下安靜了,從遙遠的地方,仿佛傳來隋洋輕輕的歎息。他站在時光彼岸無奈而悲傷的看著她。好像在對她說,傻丫頭,我有勇氣犧牲自己,是希望你過得更好。你為什麽不懂?


    飄雲抬起頭,讓溫暖的陽光輕輕的吻著她的臉,她對天上的人說:


    隋洋,我懂。可是,你又懂不懂?


    死亡和悲傷,有時會讓愛情變得無能為力。我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


    那麽親愛的,你該如何解救你自己?我寧願你忘記我,也不想你的餘生沉浸在無望的悲傷裏。


    隋洋,看看我們所在的世界。陰雲密布的天空,總有晴朗的時候。刻骨銘心的悲傷,總有遺忘的時候。而我們,總會幸福的……


    所以,不要為我難過。我的靈魂需要一個出路,我要去尋找那個出路。放心,我會很好的善待自己,善待你用生命來嗬護的自己。


    在時光的洪流中,即使沒有任何人的陪伴,我也會一路擺渡到彼岸。


    飄雲閉上眼睛,溫柔的貼著隋洋的臉,伸出雙臂輕輕的抱著他,青石板的寒氣驅走了夏日的炎熱,她感到清涼,就這樣睡著了。


    再睜開眼睛,看到星鬥闌幹的夜空,滿天的星星閃爍著眼淚一樣的光芒,慢慢的,星光變成男人的眼睛,卻比星星更加明亮動人。此刻,正痛苦的凝望著她在夜風中蒼白的臉。


    飄雲搖搖頭,閉上眼睛問自己:“我是不是在做夢?如果是,我希望這個夢一輩子都不要醒。”


    “那就一輩子都不要醒!”


    龍天佑將蜷縮在墓碑旁的女人拽起來,緊緊摟在懷裏。


    “你想怎麽樣?告訴我。”男人悲哀的看著她,壓抑著痛苦的表情,手指幾乎嵌進她的肉裏。


    飄雲感到男人的憤怒和自己的疼痛,她顫抖著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睛,無力的說:“帶我回家吧,天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忽然刮起一陣猛烈的山風,大片黑色的烏雲迅速蔓延過山頂。遮住了月亮和星光,身邊的世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頃刻之間,暴雨傾盆而下,天地全然變色。


    龍天佑將她背在肩上,像高大的父親背著離家出走的孩子,在瓢潑大雨中摸索著,向山下走去。


    飄雲緊緊攀著男人寬厚的肩膀,冰冷的雨水擊打著他們,她望著前麵暗無邊際的道路,傷感的問:“天佑,幸福道路總是這麽短,我們可不可以停下來,賴著不走?”


    龍天佑停住了,忽然笑了一下:“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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