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佑趕到滑雪場的休息室,看見目光呆滯的隋洋,像灘爛泥一樣堆坐在椅子上,頭發,脖子,還有寶藍色的滑雪服上都沾滿了雪,臉上的雪已經化成了水,沿著臉頰流下來,整個人狼狽不堪。


    看見龍天佑,仿佛看見天降的神兵,緊緊抓著他的衣袖,慌亂的語無倫次:“哥,有狼,我把她弄丟了,她如果出事,我要怎麽辦?我怎麽辦才好?”


    龍天佑生平第一次,麵對隋洋,想狠狠把拳頭揮在他那張漂亮的臉上。可是他忍住了,隋洋的狼狽和紅腫的眼眶讓他忍住了。


    他推開他,轉向旁邊的工作人員:“你們的搜救隊有多少人?出去多久了?”


    那人低頭看表:“十二個人,五個半小時,兩人一對,分區域搜索。雪地上有狼的腳印,可是沒發現血跡。目前為止,還沒有新消息。”


    龍天佑想,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起碼知道她可能還沒有成為野狼的晚餐。


    “那片森林有多大?”他問。


    “算上旁邊相接的防護林,大約一千二百平方公裏。”


    龍天佑皺眉:“一千二百平方公裏,十二個人,分六批搜索。你們打算搜多久?十天?還是一個月?”工作人員麵有難色:“我們這裏客人少,搜救隊不過是做做樣子,大部分都是工作人員兼職,一般是用不上的。我們的導遊提醒過她,能做的都做了,這是她自己的責任。”


    龍天佑看著他,點點頭:“好,我給你一百個人,你們熟悉地形,負責調度。人能回來,一切好說。如果回不來……”他停了一下,冷笑:“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責任。”


    圓月,樹林,黑暗,斷崖,狼嚎……


    仿佛隻有小說和電視裏才會出現的情節,如果出現在你的生命中,何等感受?


    “哦嗚……”遙遠的樹林深處,雪狼的嚎叫沁入靈魂,聲聲嗚咽,如泣如訴。這馳騁雪域荒原的無冕之王,也寂寞了,是不是?


    又一次從雪坡上滑下來,飄雲抬頭仰望夜空,黑色的天幕如同深邃的大海,廣闊安詳。在那遙遠的天際邊,閃爍的寒星處,不知何時幻化出一弧洪紫色的流光,如同上帝的眼睛,神秘莫測,又如彩色的緞帶,隨風飄動。


    這如煙如霧的神奇之光,在海洋似的天幕上波光瀲灩。接著行雲流水般,慢慢化成一個碩大無比的光環,縈繞在北鬥星的周圍。宛如皓月當空,深情照亮四下的原野,山石,樹海,懸崖……天宇下的萬物變得清晰分明,形影可見。連星星,在這晨光曙色般的神跡麵前都變得黯然失色。


    這塵世間不應有的玄妙壯麗,難道是極光?


    飄雲不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愛斯基摩人有這樣的傳說,極光,是鬼神引導往生的靈魂去往天堂的火炬。


    所以,當天邊出現壯麗動人的極光,他們就會無比的悲傷。因為,那是逝去的親人俯視人間的最後一眼。有人死了嗎?還是,她要死了?


    飄雲困極了,眼皮越來越重,寒冷,饑餓,恐懼,疼痛,永無止境的黑暗,永遠攀不上的山坡,冰冷的身體,僵硬的手腳。


    絢麗的極光輕盈飄蕩,似彩霞,似霓虹,忽明忽暗中,飄雲觸到一雙溫暖的手。


    “雲雲,快起來啊。”


    飄雲睜開眼睛,驚訝的說:“媽,你怎麽在這兒?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媽媽隻是微笑,摸摸她的頭:“雲雲,過得苦不苦?”


    飄雲咯咯的笑:“不苦,我過得很好啊,大家都很疼我。還有你陪著我呢,哪裏苦?”


    媽媽搖搖頭:“傻孩子,照顧好自己,媽媽要走了。”


    飄雲看著母親,她穿著那件玫紅色的毛衣,平靜慈愛的向她微笑,飄雲哽咽了:“媽,你是不是怪我?”媽媽輕輕的把她抱在懷裏,好溫暖,好溫柔。


    “雲雲,我們再也不用求人了,再也不用求人了,媽媽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裏比這裏美多了。”


    “媽,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們從不分開的。”


    “不行啊,你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呢,怎麽能偷懶呢?”


    “媽……”


    “雲雲,媽媽希望你記得,媽媽愛你,很愛很愛你。所以你一定要幸福。你要過得比我幸福。”“


    媽,你別走,別丟下我啊,不要走……”


    飄雲去拉媽媽的衣角,就像小時候那樣,媽媽要去上班,把她丟給幼兒園的阿姨,她揪著她的衣角,哭得驚天動地,肝腸寸斷。


    可是,她拉不住。她的腳動不了,她拉不到媽媽的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越走越遠,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飄雲,飄雲,別哭,醒醒,醒醒啊。”


    飄雲慢慢睜開眼睛,淚水已經淹沒了視線,一雙粗壯的手臂輕輕的抱著她,溫柔的為她擦幹眼淚。


    當最後一滴眼淚滑過眼角,她終於看清來人。


    “天佑?”她輕輕的囈語,聲音中包含著不確定的茫然。


    龍天佑點點頭:“是我,你沒看錯。”


    他們躺在一間小木屋裏,外麵是密密匝匝的森林,皚皚的白雪。可屋裏有個小鐵爐,爐膛裏燃著火。他們身上蓋著厚實肮髒的棉被,看不出顏色,有濃重的灰塵味道。


    而棉被下麵,飄雲未著寸縷,龍天佑也隻穿了一條短褲。他抱著她,他們肌膚相貼,眼對眼,心對心,下身貼合,手腳纏綿在一起,像兩棵糾結的植物,分不清你,也分不清我。


    “這間小屋可能是以前鄂溫克的獵人留下的。我找到了你的手套,發現你在陡坡下麵,已經被雪埋的隻剩一隻手。把你挖出來後,帶到這裏。你的滑雪服進了雪,渾身僵硬。你的內衣選得不對,全濕透了。我隻有這一個辦法,讓你緩過來。”龍天佑一字一句的解釋,每說一個字,就冒出一串白氣。俊朗的臉孔因焦慮,勞累,恐懼,已經憔悴不堪。隻是一雙眼睛,依舊精道湛亮,炯炯有神,漆黑如墨。


    野狼,雪地,森林,黑暗,無邊的恐懼,可怕的夢境,被脅迫的無力感,被壓抑的委屈。這一切的苦難,因這個男人的出現,仿佛化成了過眼煙雲。


    飄雲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沒來由的控製不住。


    龍天佑為她抹掉眼淚,輕聲說:“對不起,你討厭,也忍一忍。讓我把你暖熱了,好不好?”


    飄雲的眼淚卻越掉越凶,仿佛一輩子不會停。龍天佑手足無措,放開她,她冷得瑟瑟發抖。抱緊她,又不忍看她哭得淚眼婆娑。


    他無奈,俯下身,在她耳邊宛轉的疼痛:“飄雲,你要我怎麽辦?我究竟拿你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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