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飄雲把額頭貼在玻璃上,看著窗外陰鬱的樹林。枯黃的樹葉被夜風卷得沙沙作響,林間的飛鳥慘叫一聲,撲撲拍打著翅膀,以驚惶的姿態飛向漆黑深遠的夜幕。


    這裏看不見絢麗如花的霓虹,也望不到璀璨如星的燈海,黑暗如水,洶湧而來。這片冰冷枯幹的林野,被俗世的繁華遺棄在城市黑暗的邊緣。


    龍天佑起身打理自己,gi襯衫,長褲,簡潔利落的款式,精致的紋理,完美的拚接,考究的黑晶紐扣,每一個細節都奢華到了誇張的地步。


    飄雲看著他,隻感到疲倦,男人衣冠楚楚,她卻沒有一絲片縷可以蔽體。龍天佑把自己的大衣蓋在她身上,帶著淡淡的麝香和煙草氣息,手指輕輕碰觸她的臉,她向窗邊縮了一下。


    男人的手停在空氣中,慢慢的收了回去。


    誰都沒再說話。四周萬籟俱寂,偶爾有候鳥從林間飛過。龍天佑點燃一根香煙,打開車頂的天窗。滿天的星星,堆堆擠擠的挨在一起,中間綴著淡而模糊的星線,仿佛蛛網粘連的璀璨寶石,那樣的美,那樣的明亮,似乎觸手可及。可是當你真正伸出手去,才會發現,指尖毫無所觸,中間原來隔著天高地闊山長水遠。“給我隻煙。”飄雲聲音輕而弱,在寂寂的空間裏聽著,卻是分外清明。


    龍天佑楞了一下,看著她平靜的側臉,柔潤清麗的輪廓,在陰影中仿佛模糊不清。那樣的熟悉,卻又那樣的陌生。


    他什麽都沒說,點燃一隻,放在她唇邊,每月限量發行的黃鶴樓1916,有著金色的煙嘴,完美的包裝和不菲的價格。


    男士煙純正甘冽,沒有esse的細膩通幽,但是回味悠遠。粗壯的身體,可以狠狠的夾在手指間,不必擔心它會被折斷。


    不記得誰說過,香煙可以讓沉默變得無懈可擊。可是此時此刻,飄雲卻隻想用它來麻痹自己零落的神經。幽暗的紅光隨著她熟稔的吐納,在黑暗中眨著眼睛。輕煙嫋嫋,隔開了萬丈紅塵,疏影橫斜,隔斷了男人宛轉的疼痛和無聲的呼喚。


    煙灰一截截斷落,時間一點點過去。寂寂的空氣裏隻有細碎如銀的星光,甘醇的煙草香和壓抑的沉默。空氣像抽幹了的海綿,緊緊的壓縮著。手機的音樂忽然響了起來,還是那首《veniredemptorgentium》,聽不懂的歌詞,聽得懂的哀傷旋律,質樸的呼喊,配合著浩瀚博大的樂聲,淒惻悵惋的感覺讓人陶醉,是可以絕望到底的聲音。


    飄雲沒有動,隻是靜靜的聽著。龍天佑把掉在座椅旁邊的手機揀了起來,打開蓋子,一聲不響的放在她的手心。寒城的照片在屏幕上閃動著,陽春白雪般的俊朗少年,眉宇間的紋路總帶著憂鬱心結,即使在萬人之中,依舊孤獨孑然的令人心疼。


    飄雲默默的看了一會,就關掉了電源,合上蓋子,扔到一邊。疏離的表情和決絕的動作,如同響亮的耳光打在男人臉上,紅腫刺痛。手裏的香煙已經燃至灰飛煙滅,飄雲把煙蒂扔到窗外,淡淡的說:“送我回去。”車子行進市區,路經被當地人稱作“不夜街”煙華的地帶,火樹銀花,美女如雲,浮華世界的紅男綠女,或彼此試探,道貌岸然的虛與委蛇。或一拍即合,直奔暗夜欲望而去。無論如何,總能得到一個圓滿。露水情緣,銀貨兩訖,沒有人期待情愛無疆,地老天荒。


    遠處的石頭森林仿佛冰冷的水塔,近處的霓虹明豔璀璨,卻開不出動人的鮮花。


    文化廣場的天台,一對年輕的情侶正手挽著手,點燃一桶煙火。火光一亮,大蓬大蓬的煙火綻放在城市的夜空,仿佛一道道炫目的琉璃,五光十色的光帶割裂光滑如緞的天幕。


    於是,女孩在男孩懷裏看到塵煙落盡,繁華似錦。便以為那是宇宙洪荒地久天長。


    良辰美景,風月無邊,再寂寥的城市也能炫麗到俗世的極致,仿若煙火盛開在漆黑如緞的冷夜,沒有溫度,可是絢爛至極。


    飄雲的手放在玻璃上,指尖冰冷。打開車窗,風呼的一下就灌了進來,於是全身都是冷的。男人從身後欺了過來,用自己的滾燙熨帖她的冰冷,感覺到她的抵觸,卻隻是固執的抱著她,仿佛想說些什麽。可是千言萬語,從何說起?


    無言以對,回首惘然,所有的語言都是微薄的借口,讓人局促而汗顏。


    車停在公寓樓下,龍天佑送飄雲上樓。樓道裏漆黑依舊,他點亮火機,一小簇溫暖的火苗點亮一張蒼白如雪的臉,發絲淩亂,神色疲倦暗淡。上樓的時候,飄雲一隻手扶著落滿灰塵的樓梯扶手,一隻手揪著大衣的領口,仿佛舉步維艱。黑色的大衣空落落的罩在身上,龍天佑看著她羸弱的背影,覺得有什麽東西如梗在喉。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緊緊的抱著她,仿佛用盡了平生所有的力氣,死死的抱住,如同溺水的人揪住那根救命的稻草,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手。


    “還要?”飄雲淡淡的問著,沒有回頭。樓道幽長空曠,她的聲音清冷寡薄,帶著甕甕的回響,仿佛相距千裏之外。


    男人的身體怕冷似的顫抖了一下,抱著那副瘦弱的身子站了很久很久,隻是抱著她,仿佛失去了大腦,也失去了語言。隻聽到一顆心七零八落的摔成了碎片,仿佛有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裏,哽咽得難受。可是他說不出口,一個字都不出口。


    直到樓道裏傳來晚歸鄰居的腳步聲,他終於放開手,灼熱的吻落在飄雲秀美的頸上,輕輕的說了兩字:“晚安。”就轉身離開了。


    就算感受不到他的顫抖,也聽得出聲音裏的疼痛。可是飄雲不想理他,沒精力,沒體力,也沒心情照顧他一時一地心血來潮似的愧疚疼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就像某部台灣青春偶像劇裏那個經典的人物說的那句經典的對白: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嘛。


    何況,從開始到最後,他一句抱歉的話都沒說過。


    不是她小氣,而是任何一個女人被男人像妓女一樣的對待後,如果她還能對那個男人笑笑說,沒關係,我不介意。那麽飄雲真要用四十五度角來仰視她,順便懷疑她的神經結構。


    佛祖可以割肉喂鷹,舍身飼虎,可是飄雲自認隻是凡夫俗子,就算再修行百年,也無法如此高風亮節義薄雲天。


    可是老天爺今天似乎專門跟她過不去,打開家門,剛想進去,就聽到走廊一聲沉悶的巨響,一個男人驚慌失措的叫著:“喂,哥們,你怎麽了?,醒醒,醒醒……”


    飄雲回頭一看,老天,開玩笑吧。


    在那位好心大哥的幫忙下,飄雲好不容易把意識不醒的龍天佑搬進屋裏,扔到了床上。她一邊擦汗,一邊看著男人的臉,心想,怎麽不走出樓道再暈?她就可以當什麽都不知道了。


    摸摸他的頭,燙得嚇人,家裏沒有體溫計,不知道到底燒到多少度。不過能讓這麽強壯的男人暈倒,想必病得不輕。可


    讓人費解的是,這人發著高燒不去醫院看病,卻跑來找她做愛。當她是感康?康泰克?白加黑?還是傷風感冒膠囊?親兩口就能清熱解毒,百病全消?


    飄雲無奈的看著他,病重的男人臉色緋紅,氣息紊亂,冷汗直冒。全沒了平時鋒芒畢露的氣勢和囂張跋扈的霸道,像個孩子一樣好欺負。


    她左看看,右看看,心想,要不要叫救護車呢?應該不用了,人高馬大,又壯得跟頭牛似的,大概沒那麽容易死,還是給國家節省點資源吧。


    飄雲脫掉他的衣服,用毛巾沾著冷水幫他擦身降溫。龍天佑迷迷糊糊的任她為所欲為。滾燙的身子遇到冰涼的東西,隻覺得渾身清爽,每一個毛孔熨帖舒服得難以形容。


    看著男人舒服的樣子,飄雲突然想起了虎頭,於是發現自己的確比較擅於照顧雄性動物。


    可是他比虎頭可觸目驚心多了。皮膚是傳說中的古銅色,跟海報上的北歐模特似的,色澤誘人,質感上乘。從肩頸的弧線,到手肘的線條都完美得不可思議。還有那漂亮的腱子肉,即使躺著也能看出手臂和大腿肌肉的輪廓,好像希臘雕像,每一塊都剛勁有力。尤其是用力的時候……想到這裏,飄雲覺得臉有點熱,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在意淫他。


    以前做愛根本沒膽量仔細打量他悍壯的身子,怕自己想望風而逃,逃不掉,又徒增恐懼。現在仔細一瞧,倒真是活色生香,秀氣可餐。那些傷疤和刺青不但沒有影響美觀,反而為他平添了一分性感不羈。


    難怪世人都說,南方出風流倜儻的翩翩才子,北方出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所以江南煙雨地多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而白山黑水間多驚天動地的不世傳奇。英雄美女,才子佳人,因地製宜,各得其所。


    喲,還有胸肌呢。飄雲用手指戳了戳,硬硬的,像包了絨布的鋼板,貨真價實,真材實料,絕對不是豆腐渣工程。


    飄雲笑笑,其實仔細想想,這樣的男人,如果自己是個正常的女人,即使不愛他,也會喜歡跟他做愛吧。誰說女人不是情欲動物?張愛玲不是就在自己的小說裏說過,通往男人的心要經過胃,通往女人的心要經過xx道。


    食色,性也。大概指得就是這麽一回事。


    從頭到腳擦完後,飄雲起來倒水。病的七葷八素的男人卻一下身手矯健的抱住她的腰,嘴裏夢囈般呢喃著:“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


    飄雲想,他真的是病糊塗了。若是平時,這樣的話絕不會從他龍少嘴裏說出來。他是什麽樣的人?習慣了君臨天下發號施令的男人,萬丈高樓平地起,每一句話都要像打樁似的地動山搖鏗鏘有力,哪能如此脆弱?歎了口氣,放下水盆,回頭安慰病得有些智商退化的男人。


    “我不走,不走。隻是去給你拿藥,乖一點,等我回來。”飄雲揉揉男人的脖子,又用手指梳了梳他刺手的寸頭,突然想起來,他不是虎頭,不能同等待遇。於是親親他的額頭,順便測測體溫,似乎沒那麽熱了,估計再發發汗就好了。


    龍天佑這才放手,聽話的躺好。飄雲拿來水杯,藥片。撲熱息痛,據說這藥副作用大,但是拿來退燒最有效。


    喂他吃完藥,用最厚的被子把他裹得像個糯米粽子似的,隻露出一張臉。飄雲站起來,看了看,突然笑了,怎麽把頭東方雄獅弄得像隻蠶寶寶?


    原來再剛毅堅強的男人,生病的時候,也像孩子一樣脆弱,是能激發女人母性愛的。


    隻是,床被他占了,自己要睡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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