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過是疲倦過後最終的遠行。


    晚飯後,就是隋家的傳統項目,打牌。隋家的男人都愛玩,而且精於此道。隋洋就是個中高手,當然,他的堂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有時候想想,錢多有什麽用,在這種小地方,可供娛樂的東西,實在不多。


    飄雲陪著老爺子在古色古香的書房裏下棋,書房中間放了一個原木色的茶海,小保姆手法熟練的泡著今夜第一道茶。


    說到下棋,飄雲真是汗顏,她是個臭棋簍子,還是很臭很臭的那種。沒辦法,老天爺不會把所有的優點,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給了她可以亂真風華絕代的舞姿,可以假裝國色天香的亮嗓,覺得可以了,就沒有發放遊戲人間的智慧。所有棋牌類遊戲,她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千錘白煉,樣樣皆輸。


    今天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不過是陪老爺子解解悶,順便趁著老爺子高興,也探探她媽的案子。


    飄雲捏著黑子舉棋不定,不是因為運籌帷幄,而是她正琢磨應該怎麽開口切入主題。


    沒想到老爺子卻先發話了:“小雲,甭急,有些事啊就像下棋一樣,要深思熟慮,步步為營。”


    飄雲怎麽也沒想到,老爺子會如此單刀直入,一語中的,一時不知道怎麽反應。驚慌之中,隨便落了一子,誰知道,竟然堵殺了一片自家的兄弟。


    “嗬嗬,年輕人,終究年少氣盛,心浮氣躁。關鍵時刻,扛不住心事啊。”老爺子笑嗬嗬的將黑子一一拿下。


    “是您棋藝高超,我的這點小伎倆,在您眼皮子底下班門弄斧,當然要貽笑大方了。”飄雲巧笑,幾個話捧得老爺子很是受用。


    “孩子,你的心事我知道。這事情拖了一年多了,我知道你急了。可是這經濟案子,就得慢慢來,急不得。否則一個環節出了岔子,落了口實,就白忙一場了。”老爺子夾起一枚白子,穩穩落下。


    “您說的,我明白。這幾年國家對經濟犯罪嚴打的厲害,地方政府也想抓些典型,殺一儆百。我媽的事,要不是您給壓著,早就判了,我且念著您的恩呢。”飄雲說的是肺腑之言,對於隋洋父子的雪中送炭,她一直惦念著。


    “傻孩子,你就像我親閨女似的,我是真的心疼你,可不許這麽見外。”老人慈愛的摸了摸飄雲的頭發。


    飄雲感到一股暖流從發根隻衝進心窩,還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喉嚨裏湧上來,壓也壓不住。是感動吧,感動一個和你毫無血緣的人能把你當孩子嗬護。飄雲是個很容易感動的人,像株羊齒植物,一點點水,就能過活。寒冷的東西摸多了,一點微溫便是天堂。


    “小雲啊,你跟隋洋在一起也一年多了,什麽時候把婚事辦一辦?也讓我喝杯媳婦茶。”老爺子似乎不願意飄雲難過,換了個話題。


    飄雲心裏一緊,知道這話裏有玄機。老爺子問的是“什麽時候辦”,而不是“辦不辦”。這不是一個開放性問題,顯然關上了所有拒絕的門,隻願意聽好消息。


    真的要跟隋洋結婚嗎?她還沒有仔細想過,結婚相當於女人第二次投胎。飄雲對此模棱兩可。


    “叔叔,我們還年輕,還想再幹兩年事業,再決定要不要結婚。”飄雲故意加重了“要不要”這三個字,她知道這樣會讓老人失望,可是她別無選擇。


    “唉。”老人歎息,“小雲,我知道你是個有擔待有本事的孩子。論心智,隋洋他不如你。他媽死的早,我又沒時間管他,他是在哥哥們的嗬護下長大的,沒經過什麽事。別看外表已經是個大男人了,可心性還跟孩子似的。簡單熱情,幼稚衝動。這是他的優點,可也是他的缺點。你要多擔待他。”蒼老的目光炯炯有神,如兩盞明燈。


    飄雲不禁暗中佩服,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將自己兒子分析的入木三分。隋洋有很好的教養,不像一般紈絝子弟那樣目中無人,眼高於頂。但是,蜜罐裏長大的孩子,金錢堆砌出的優越感,讓他習慣在別人的視線中一直扮演主角,缺乏對他人處境的體諒和耐心。


    “他雖然有缺點,但是有一點,你可以放心,他是個善良的孩子,盡管這種善良是靠金錢熏陶出來的,可他沒有為富不仁的惡習。還有,他對你是一心一意的。不是我自誇,從小到大,跟在隋洋後麵的女孩趨之若騖。他以前的那些荒唐事,我也不說了,一塌糊塗。可自從和你在一起,他整個人都變了。小雲,你就是那根栓馬樁。你讓我刮目相看。”


    飄雲輕輕的點頭,點頭是什麽意思呢?什麽意思也沒有,隻是一種標準的傾聽姿勢。她如果搖頭,老人就說不下去了。可是很顯然,老爺子是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我老了,身體大不如前。生意早晚要交給你們,隋洋還太浮躁,你倒是個能壓事的孩子。你們早點結婚,他也就穩當了。趁我還有點精力,還能幫你們聚聚人氣,壓壓陣腳。天佑倒是跟隋洋很親,是個有魄力有手腕的漢子,但畢竟是外人。我知道你有骨氣,想幹點自己的事業。可是孩子,骨氣不能當飯吃啊。”


    飄雲在心裏苦笑,顯然她的骨頭還不夠硬,否則,她今天就不會坐在這兒了。


    “叔叔,您別這麽說,您的身子骨硬朗著呢。”


    老爺子笑了:“我不跟你爭論這個,我比你有發言權多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生命是一個大的話題,而死亡,不過是疲倦過後最終的遠行,無從回避,可也無所畏懼。”


    一番包含生活哲理的言語,讓飄雲轟然倒塌,徹底匍匐在了地上。在這蒼老的智慧麵前,你除了俯耳傾聽,還能做什麽?


    夜深了,飄雲準備回家整理一下思緒。隋洋想送她,可他的那些堂哥不放人。沒辦法,隻好麻煩龍天佑送她回市區。飄雲得以再次和這個人短兵相接。


    一路無話,飄雲回憶著老爺子的話而心事重重。龍天佑的臉色也不好,下午被一張利嘴搶白,還差點被條畜牲傷到。


    無聲無息的沉默讓人窒息,飄雲放下車窗,清冷的夜風吹進來,人也精神了很多。她稍稍把頭探出去,緞子般的黑發在月夜下輕輕飄舞,淡淡的幽香在空氣中暗暗浮動著。


    龍天佑扭頭看著身邊的女孩,一頭質感上好的青絲,流光溢彩,暗香盈袖。不得不承認,頭發是女人除容貌之外的第二張臉孔,也是女性最性感的部位之一。尤其是色澤,香味,動感都堪稱完美統一的柔美秀發,對男人來說簡直是極致的誘惑。


    龍天佑覺得自己的心有些飄遠了,眼睛也移不開了。那蓬鬆的烏發,漲滿他的眼簾,讓他看不清道路山川,隻有漆黑一片。


    而始作俑者卻對這一切茫然不知,無知的撫弄著被風吹亂的長發,歪著頭看外麵的風景。悠然自得,發絲拂麵,咬唇微笑,這一係列的動作看在龍天佑眼裏,簡直是買弄風情。


    這個女人是誰?是隋洋的女朋友。隋洋是誰?是比他親弟弟還要親的人。


    媽的!他猛然按住喇叭。淒厲的鳴笛立刻劃破了夜的寂靜,發出震耳欲聾的癲狂噪音。飄雲被突如其來的噪音嚇得差點彈出去,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疑惑的看著龍天佑,前麵明明沒車,他發什麽瘋?


    “兩隻小蜜蜂啊,飛在花叢中啊,飛啊,唄一個。”


    是手機鈴音,兩個人同時看自己的電話,龍天佑接了起來。飄雲咋舌,他竟然跟自己用一樣的鈴音,還是這個鈴音。


    “媽的,什麽事?!”龍天佑暴躁的像吃了十斤火藥。飄雲看了看,還是懂事的把車窗關上了。


    對方似乎感到他龍大少爺今天超級不爽,說話跟搗蒜似的,磕磕絆絆。


    “找到他了?”龍天佑的聲音一沉,湛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像黑暗中獵食的貓頭鷹。


    “誰也不準動他,我馬上回去。”斬釘截鐵的說完,他扔下電話,就掉轉了車頭。


    “這不是去我家的路。”飄雲有種不好的直覺。


    “我有事要處理,做完再送你。”完全沒有商量的語氣。


    這是人家的地盤,飄雲還能說什麽,隻有乖乖聽話的份。


    車停在富麗堂皇宛如仙境的“飛龍”娛樂中心門口。飄雲以前跟隋洋來過幾次,城裏最豪華奢侈的消費天堂。集餐飲,洗浴,ktv,舞廳,酒吧,遊泳館於一體,但這些都是表麵上的文章。表麵下,它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地下賭場,最糜爛的風月之地。這裏聲色犬馬,夜夜笙歌,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獄。


    似乎每個城市都有這樣一個讓人宣泄欲望和金錢的黑暗之穴,將城市最肮髒最不堪入目的濃瘡惡瘤黑血,如海納百川一般吸收殆盡。十惡不赦,卻舉足輕重。如同裝修華麗的收費公廁,人們有了內急有地方解決,就不會隨意大小便。既安全,又衛生,還能造福市民。每年這樣的娛樂場所,都是稅收部門最大的肥羊。


    飄雲跟著龍天佑走進他的私人電梯,以為會直接去他頂層的辦公室,沒想到,卻降到了地下室。飄雲沒來過這裏,有種從人間墜落地獄的感覺。


    門一拉開,一股奇怪的熱浪直衝麵門。混合了的嗆人的香煙,辛辣的酒精,發酸的汗臭,還有令人作嘔的血腥。


    飄雲皺了皺鼻子,克製著想轉身就走的衝動。


    起先隻是一條窄窄的通道,可越向裏走,空間越大,黑暗如潮水般退卻,刺眼的白色燈光君臨大地。伴著轟隆隆的加油叫好聲。


    待眼睛適應了光線,飄雲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開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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