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好了,我們換個活法


    池陌晚上回來的時候,聽見浴室裏有動靜,迎麵看見正要上班的如非。他放下背包,問:“她還在裏麵?”


    如非歎了口氣,“是,把自己關了快一晚上了。”


    “她今天怎麽了?”


    如非恨得直咬牙,“真是倒黴,本來今天出去,是想給她買些開學用的畫具。誰知道,在街上看到阮劭南坐的公益廣告。我就怕她犯糊塗,看了她半天,結果還是走散了。誰知道,又在街上碰到了淩落川,我找到她的時候,他正拉著她說話。”


    池陌有些緊張地看了看浴室,“她當時認出他來了嗎?”


    “當時沒認出來,可這一會兒,她又想起來了,連那個人的事也一並勾了出來,不然何於於這樣。”她看了看池陌的臉,“怎麽又掛彩了?傷到眼睛沒有?”


    池陌搖搖頭,“一點小傷,沒事。你出去上班小心點。”


    如非點點頭,穿上鞋子走了。


    池陌將拳套掛起來,脫下外套。雖然是晚上,鐵皮屋依舊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他脫掉背心和長褲,用盆裏的涼水擦了擦汗津津的身子,光著身子什麽都沒蓋,就一頭栽在床上,像頭疲憊的倦獸,很快就睡著了。


    睡意蒙朧中,感覺臉上一陣清涼。睜開眼睛一看,是未晞拿著冰塊,在幫他敷藥。


    池陌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說:“我自己來。”


    未晞搖了搖頭,將冰塊拿開,又小心翼翼地將傷口周圍的血汙擦幹淨,然後才拿起小棉棒,細細地給他抹藥水。


    藥水勁大,一遇傷口生疼。池陌忍不住噝的一聲,未晞隻有再放慢些,放輕些,一邊抹藥,一邊給他嗬氣,好像這樣可以減輕他的疼痛,眼淚卻不知何時劈裏啪啦地落下來。


    池陌歎了口氣,用磨出厚繭的手指給抹眼淚,“傻丫頭,哭什麽?我不是好好的嗎?”


    未晞握住池陌的手,搖了搖頭,用手語對他說:“你別再管我了,我已經拖累你太多……”


    池陌握住那雙冰冷的小手,不讓她說下去,摸了摸她脖子上觸目驚心的傷痛,心疼地說:“這麽難你都熬過來了,又不是治不好,怎麽能不管你?過幾天就開學了,好好上你的課,學費你不用操心。當初你求了多少人,學校才答應保留你的學籍。隻要你能完成學業,隻要能治好你的嗓子,我做什麽都是值的。”


    未晞的眼淚卻掉得更凶,抱住男人壯碩卻滿布傷痕的身子,泣不成聲。這身子上有多少傷是為她受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一想起這個,她的心就像刀絞一般地疼。


    是她沒用,做人失敗到這種程度。自己被人騙,被人玩弄到體無完膚也就算了,還連累他們跟著她受苦。


    如果不是為了給她看病,如非就不會花光自己所有的積蓄,池陌也不會答應魏成豹,替他打黑市拳,每天帶著一身的傷回來。他曾經是那麽驕傲的人,現在卻要用自己的性命和尊嚴去娛樂那些沒人性的看客。


    “對不起……”未晞的手停在半空中,除了這個,她不知道自己的雙手還能跟他說什麽。


    可是,她未完的歉語卻讓他更加心疼難當。他拉住她的手,心疼地說:“不要跟我道歉,也不要跟任何人道歉。你沒有錯,從頭到尾,錯的都不是你。無論我們曾經受到什麽樣的傷害,可是,愛一個人的心絕對不會是錯的,絕對不會沒有意義。”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未晞,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等你好了,我們換個活法。”


    一切都會好的……


    如非上班的時候,心裏還在默默想著。馬上就要開學了,等回到學校後,未晞一定會好起來。等她跟池陌攢夠了錢,讓未晞把嗓子治好,她一定會更加的好。到時候,他們一定要換個活法。


    是的,人活著就有希望。隻要有希望,什麽都是值得的。


    包括現在,她所承受的一切。


    這樣想的時候,如非正在給客人倒酒。不是坐著,而是跪坐。


    並不隻她一個人,而是她現在打工的這家夜總會,所有包廂的侍應都是如此。


    跪式服務,從東洋學來的舶來品。專供有錢人,尤其是男人,享受金錢至上的快樂,以及性別中的霸權賦予他們的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某些人的優越感,必須要建立在踐踏別人的自尊之上?


    所有的侍應都是女性,且都要穿統一樣式的緊身旗袍,跪下的時候,裏麵的底褲無可避免地暴露在男人或肉欲、或猥瑣、或不屑的目光下,算是額外福利。


    如非是標準的s身材,曲線玲瓏,纖腰秀頸,穿旗袍尤其漂亮。包廂裏的男人幾乎不看自己身邊的小姐,一致盯著她的裙底風光。


    隻除了一個人。


    淩落川搖晃著酒杯,透明的液體在糜爛的燈光下流動著琥珀般的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若有所思地看著跪在地上為他們服務的人。他實在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碰到莫如非。


    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笑了笑,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電話響的時候,池陌已經睡得很熟了。未晞從他身邊坐起來,怕吵醒他,自己到外麵去接。結果低頭一看,是如非的號碼。


    她接起來,敲了敲話筒,聽到這個,如非就明白是她在接電話。然而,裏麵傳出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默默聽完,放下電話後,臉已經白了。


    “夜豔”是城裏新開的夜總會,算是風月圈裏的後起之秀。規模、排場、氣勢自然跟“絕色傾城”不能比,但勝在自有自己的特色。


    豪華包廂裏清一色的美女跪式服務自是一項,但算不上新鮮。這裏最別具一格的,居然招攬了一些在校的學生妹來跑場客串。老板又狡猾得厲害,有人來查隻說是小妹妹自己跟著客人來的,與夜總會無關。於是,坐台就變成了“援交”,夜總會賺足了酒水錢,卻可以撇得一幹二淨。


    而這些孩子的膽子竟然比成人還大,睜著一雙不諳世事、天真無邪的眼睛,為了一個名牌皮包、一瓶香水,就什麽都敢嚐試,什麽都不在乎。偏偏就有人好這一口,仗著有幾個臭錢,便以為無所不能,將一雙雙祿山之爪,伸向幾乎可以做自己女兒的少女柔嫩的胸脯。


    如非來這裏工作也是無奈之舉,她跑到易天找阮劭南理論,結果罪魁禍首毫發無傷,她不但摔傷了腿,還因此丟了工作。


    初來乍到,受過的委屈,吃過的虧自不必說了。在現實的磨礪下,人也變得越來越低眉順目。


    未晞趕到“夜豔”的時候,早已有保鏢模樣的黑衣男子守在門口。


    “陸小姐是嗎?”


    未晞點點頭。


    “請跟我來。”


    男人恭敬地將她一路引至包廂區,未晞卻看到一個身影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仔細一看,原來是麗麗姐。


    她以前是“絕色傾城”的媽媽生,帶過如非。因為得罪了客人,隻有轉投這裏混口飯吃。她是北方人,為人非常豪爽,倒是有幾分俠義心腸,跟如非關係不錯,兩個人在這裏一直彼此照應著。


    見未晞來了,麗麗姐先是一愣,然後趕忙拉住她:“你不在家好好待著,怎麽來了?”


    未晞看了看黑衣男子,他很紳士地守在一邊,並不催她。於是拿出隨身帶的小本子,在紙上寫道:“裏麵怎麽了?”


    麗麗姐這才“哎呀”一聲,將整件事情的原委三下五除二說給未晞聽。


    原來,淩落川看到如非在包廂裏,就問了幾句未晞的近況。如非本就對他是“恨屋及烏”,耐著性子回了幾句。誰知道,這個少爺偏要刨根問底。


    她一時沒忍住,冷笑道:“想知道什麽,您淩少那麽有本事,不會自己查去?偏偏要在這裏揭別人的傷疤。難道您家有姐妹被人淩辱了,您還要問她有沒有快感不成?”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震撼的程度可想而知。


    淩落川是被眾人驕縱慣了的主兒,縱然心裏對未晞有幾歉意,可也不會隨便被人煞性子。偏又不立刻發作,隻冷笑一聲,一雙眼睛涼涼地瞧著她,滿臉的似笑非笑。見此情景,沒胡人不替如非捏把冷汗。


    屋子裏的小姐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平時再怎麽八麵玲瓏的人,都不敢出來打圓場。


    很快,其他小姐都被趕了出來,裏麵隻剩了如非一個,此刻是吉凶未卜。


    未晞走到包廂門口的時候,心裏七上八下,好像即將送入虎口的羊羔。可怖的感覺這一刻才幕天席地地撲過來。而一想到裏麵的人跟那個人的關係,她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克製著自己奪跑而逃的衝動。


    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心素如簡,麵對突如其來的羞辱,也可以從容應對的陸未晞了。這半年來,她有時清楚,有時糊塗,記住的事總是斷斷續續的,常常丟三落四,腦子變得越來越笨。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自信和從容,人也變得越來越怯懦。


    未晞站在門口,深深地呼吸,她不知道淩落川單把她叫出來,究竟要幹什麽?


    不過,想也知道,絕對不會是好事。他們這些人,都是“玩”字裏的祖宗,耍弄人的高手。他們不用自己動手,最喜歡的就是高高在上地看著命如螻蟻的她們,如何自輕自賤。


    未晞咬著自己的嘴唇,手心冒汗,心跳如擂。可如非在裏麵,就算前麵是地獄,她也得跳下去。


    在劫難逃


    中午的時候,阮劭南一個人坐在餐廳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上喝咖啡。雖然是中午,可因為外麵毒辣辣的太陽和悶熱的桑拿天,餐廳裏的人不多。


    他低頭看了看手表,這是穀詠淩第一次遲到。她是一個非常守時的人,從不像某些女人,把遲到當專利。


    或許是碰到什麽事了。


    正想著,人就走到了。穀詠淩一襲得體又清涼的普拉達夏裙,搖曳生姿地走過來,縱然是這樣格調高雅的西餐廳,有了她的出現,也有種蓬畢生輝的感覺。


    旁邊的侍應馬上替她拉開了座位,穀詠淩坐定後,莞爾一笑,“對不起,公司有事耽擱了一下,又碰上堵車。”


    阮劭南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麽。穀詠淩也不再作聲,侍應送上菜單。


    用餐的時候,阮劭南忽然問:“聽說你管理的分公司最近財政上出現了問題,需不需要我幫忙?”


    穀詠淩優雅地笑了笑,“不需要,我自己能搞定。”


    阮劭南點點頭,目光中流露出讚賞。他就是喜歡穀詠淩的沉穩幹練,進退得宜。不像一般的富家千金,驕縱浮誇,明明什麽都不懂,偏又喜歡自以為是。


    都說聰明的男人喜歡笨女人,其實那不過是沒用的女人自欺欺人罷了。


    越是聰明的男人,越是喜歡聰明的女人。戀愛跟下棋一樣,隻有勢均力敵,才能將樂趣持續下去。


    吃過甜點,餐廳的音樂似乎更加舒緩,兩個人舒服地坐在沙發上吹著空調,都有些眼餳意怠。


    阮劭南吃得不多,最近一直頭疼,咖啡倒是喝得不少,一邊跟穀詠淩聊天,一邊看著外麵的風景。


    餐廳對麵就是中心廣場,下午兩點,正是一天裏太陽最毒辣的時候,目之所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陽光。卻有一個人,站在大太陽底下四處張望,好像在等什麽人,俏麗的中長發,單薄的身影,在那空曠的廣場上顯得很突兀。


    阮劭南神色未動,一邊喝咖啡,一邊看著。不過片刻工夫,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那張帥氣得令人過目不忘的臉,他們在醫院有過一麵之緣,之後再見,則是在照片上。


    阮劭南靜靜看著,看著她拎著食盒站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像一隻小鳥撲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看著她曬得紅紅的小臉,看著那個男人親昵地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


    然後,兩個人親密無間地在樹蔭下的長椅坐好。她滿頭大汗,依然忙得不亦樂乎,在椅子上鋪了一張報紙,方才把食盒一層層打開,黑色的是壽司,紅色的是烤雞翅膀,紅黑相映,顏色煞是可愛。


    阮劭南記得那些食物的味道,那曾經是他加班時的消夜,她特意學了做給他吃的。未晞每次都用那個食盒裝來,放在茶水間的微波爐裏一轉,米飯、火腿、海苔,還有雞翅膀的香味,就充滿了整間屋子。


    現在,那個曾經給他做消夜的女人,拿著筷子夾起一塊壽司送進另一個男人嘴裏,又從包裏拿出果汁給他喝。


    那個男人也心滿意足地摟著她的肩膀,轉過臉對她說話,隻留給看客一個英俊奪人的側臉。


    藍天白雲,風和日麗,金色的廣場,白色的涼椅,濃情蜜意的情侶……很溫馨很浪漫的畫麵,難怪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劭南,時間差不多了,我公司下午還有一個會。”穀詠淩看了看手表,提醒對麵的男人。阮劭南收回目光,說:“我送你。”


    他們起身的時候,阮劭南才發現,他其實並沒有吃飽。他又朝廣場的方向看了看,未晞掏出一條白色的手絹,正在給池陌擦汗。


    “晚上有什麽安排?”取車的時候,阮劭南問自己的未婚妻。


    “沒什麽事。”


    他發動了引擎,“那去我家吧。”


    下午五點之後,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暑氣漸漸消散,喧囂還未遁去,人們在薄暮的餘暉裏來來往往,城市的黃昏是一如既往地繁忙而寂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未晞在畫紙的背麵寫好這幾句詩,然後將完成的作品交給一對老年夫婦。


    老兩口接過來一看,不過寥寥數筆,夫妻二人的神態就躍然紙上,滿意地點頭稱許。


    老先生又看了看背麵的字,娟秀工整,又不失勁力,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道:“小姑娘,好俊的字。”


    未晞笑了笑,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道:“您二老滿意就好。”


    老人家捋著胡子嗬嗬一笑,“歐陽修的名句雖多,我獨愛這首。姑娘知道下半闋嗎?”


    未晞略一沉吟,在本子上寫道: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想了想,又寫道:


    李清照有一闋,情境上倒有異曲同工之妙:風往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老人看後點頭,“還是易安居士這幾句用得妙,姑娘,寫得好。”


    未晞笑了笑,寫道:“我是專修西洋油畫的,對中國古典詩詞了解得不多,一時興起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老人家忍不住讚歎,“這麽漂亮的孩子,這麽好的才華,可惜……”


    時間差不多了,未晞清點了一下今天的收入,是這幾天來最好的。她把錢貼身放好,動手收拾畫具。就在這時,卻有歌聲從不遠處傳來,很是悅耳。


    她回身一看,原來是一個抱著吉他的女孩子在唱歌。這個女孩每天都來這兒,用清甜的歌聲慰藉著疲憊的過客。


    今天的歌聲比往日動聽,引得不少下班的路人駐足圍觀,偶爾有人扔幾枚硬幣到女孩的吉他盒子裏。


    同是天涯淪落人。依稀記得有人說過,漂泊的地方,叫遠之;回不去的地方,叫家鄉。而這個城市,又有多少朝不保夕、顛沛流離的人們,迷失在白日的喧囂和暗夜的浮華裏?


    而她在輕輕唱著:


    相信你還在這裏


    從不曾離去


    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


    若生命隻到這裏


    從此沒有我


    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被人嚼爛的口水歌,可不知為什麽,未晞聽到這幾句,不知不覺間竟然淚盈於眶。


    此刻,正是夕陽西下,倦鳥歸巢的光景。站在城市繁華的最深處,卻如同站在一片茫茫的曠野中,未來也變成了一望無際的曠野。


    她迎著薄暮的餘暉,輕輕合上眼睛。


    後來,未晞將那天腦海裏出現的景象,繪製成了一幅綠色的油畫。天地荒蕪,疾風勁草,折斷翅膀逆風飛行的小鳥……曾經腦海中浮現的一切,如同奮勇的潮汐,帶著無窮的夢想和強勁的生命力在畫布上噴薄而出。


    她給畫取名為《逆風》,並在旁邊寫上這樣一句話:


    未來是無邊的曠野,我折斷翅膀在飛……


    身後傳來深沉的腳步聲,撲嗒嗒……驚起白鴿無數。未晞收好畫具,在金色的餘暉和鴿翅的拍打聲中驀然轉身,於是,不可避免地與一雙漂亮的眼睛四目相對。


    多年後,淩落川每每想起那天的情景,想起城市黃昏中這驚鴻一瞥,想起紅色的天空下漫天飛舞的白鴿,想起金色的夕照下那雙美麗而憂傷的眼睛,總覺得,那就像是一場夢。


    因為這樣的情景實在太過美麗,不屬於俗世的喧囂,隻有在夢裏才會出現。


    然而,一切就像是注定。就像人生有無數個路口,有無數個選擇,有無數人曾經試圖闖入他的世界,爭先恐後,唯有她極力退卻,卻隻有她,才令他心懷感念。


    而這一念,竟是一生。


    哐啷!


    未晞嚇得後退一步,撞翻了畫架,自己也失去重心地。幸好淩落川算是訓練有素,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就著慣性一帶,她就不由自主地跌進他的懷裏。


    “你這算不算投懷送抱?”男人似乎心情很好,被她的胳膊撞到了胃,還能笑得出來。


    未晞可沒他這麽好的心情,在他懷裏掙紮了幾下,橫豎掙不開。


    淩落川看著她笑,“你還是省點力氣吧,要是被你逃了,我在陸軍學院那幾天就算白混了。”說著拉住她的胳膊就往車裏拽,“走吧,咱們吃飯去。你昨天可答應我,這之後的時間都是我的。”


    未晞被他塞進副駕駛的位置,還沒坐穩,淩落川就囑咐道:“好好待著,別趁我拿東西的時候逃走,否則……”他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你知道後果。”


    未晞看到他一手拿起她的畫架,另一隻手拿著她的畫板和放在地上的背包,然後一股惱扔進車子的後備箱。


    “想吃什麽?”淩落川坐在駕駛位上興致勃勃地問她。


    未晞睜大眼睛,像隻被獵人捉住的小鹿,滿臉的怔忪驚慌,淩落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又把我忘了,還是打定主意裝不記得?裝可憐這招對我可沒用,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懂‘憐香惜玉’”。


    未晞定了定神,拿出小本子寫道:“我是間歇性失憶,不是永久失憶,我記得答應過你的事,也記得你跟他的關係。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但你們都是有身份的體麵人,二馬尚且不同槽,還請給各自留點臉麵。我昨晚答應你的隻是一頓飯,陪你吃過這頓飯後,我們各走各的。”


    淩落川又將紙片揉成一團,冷笑一聲,“罵人不帶髒字,還委屈得跟什麽似的,我還真有點懷念你的伶牙俐齒了。何必這麽婉轉晦意?直接罵我們荒淫無恥,禽獸不如,你不是更解氣?你以為這樣點撥我幾句,就能救得了自己?如果我告訴你……”他故意停了停,用秀長的眼角斜斜地睨著她,“他不但不在乎‘二馬同槽’,還十分大方地讓我隨意,你會不會很受打擊?”


    未晞幾乎是倒吸一口氣,瞪大了眼睛,怔愣愣地看著他。


    淩落川看好受辱似的咬著嘴唇,一副淚光瑩然、暗無天日的表情,饒是把心腸硬了再硬,此刻也化成繞指柔了,有些內疚地說:“開玩笑的,你別在意。不過……你也不用一再提醒我,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


    他看著她,涼涼一笑,毫不顧忌的殘忍語氣,“我如果真想要,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香醇的美酒,怒放的玫瑰,昏黃的燈光,婉轉承歡的女人。又是一個美好而無聊的夜晚……


    阮劭南有些索然無味地翻身起來,披上睡衣,坐在床頭點燃一根香煙。


    女人扭動著美麗玲瓏的身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支起手臂柔情萬千地問:“怎麽了?”


    他隨手彈了彈煙灰,“換香水了?”


    “guilty,你不喜歡?”穀詠淩有些不解,紫丁香和天竺葵,綴上香甜的桃香,充滿女性化的挑釁和致命的誘惑力,是男人都該喜歡。


    阮劭南輕笑一聲,沒說話。撥開未婚妻的手,意興闌珊地說:“你先睡吧,我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沒有開燈。男人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眼前這座火樹銀花的不夜城,縱然是在晚上,依舊花枝招展得如同街邊攬客的妓女,向過往的路人不遺餘力地賣弄著自己廉價的笑容和俗豔的身體。


    這就是他生活的城市,此刻被他踩在腳下的城市,冷漠的滾滾紅塵,繁華而糜爛的水泥森林。此刻,他站在城市的最高處,俯視腳下的萬家燈火,始終覺得,從這個角度看城市才是最美的。


    萬眾敬仰的人生,外人眼看著的富貴榮華,達弘顯要。他機關算盡,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真的很美好。立於萬仞之巔的瞬間,幾乎讓他心醉意馳、目眩神迷了。


    可是,這份快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一切美好依舊,隻是漸漸變得很普通,很平常。以後……或許會更普通,更平常。


    就像眼前的認景,糜爛的霓虹,林立的玉宇瓊樓,衣冠楚楚的世界,喜氣洋洋的背景,還有那些蠅營狗苟、庸庸碌碌的高等動物。


    看多了,不免心生厭倦。生活似乎變成了中年夫婦的性愛,沒有興奮,沒有激情,沒有高xdx潮,隻有日複一日的四平八穩、聊勝於無。


    香煙燃盡了,他打開抽屜找煙,卻在角落裏找到一瓶藍色的哮喘藥。他將那藥瓶拿出來,放在鼻端輕嗅,熟悉的藥香充滿了整個胸肺。


    他想起了那個迷亂而放縱的夜晚,也是這樣的下弦月。她在他懷裏,柳眉微蹙,汗水微涼,冰冷的手指抵在他炙熱的胸口上,在他凶狠的欲望中啜泣著,痛苦的表情是那麽無能為力。


    他記得她翕張的嘴唇,她水一樣的眼睛,記得她修長的雙腿,滑膩的皮膚,皎潔的身體。


    整個夜晚,他像一隻凶殘的饕餮,貪婪成性,不知饜足。她身子一直不好,之前他從不那樣。她是陸子續的女兒,他對她沒有任何的感情。可在他的複仇計劃完成之前,他還不想嚇跑她。


    但那一夜他卻徹底失去了控製,他不記得自己要了她多少次,隻記得曾經綁住她的雙手,一次一次,毫不顧忌地占有她,吞噬她,恨不能將她咽進肚子,藏進肺腑,掖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


    他懷著那樣惡毒的心思,那樣可怕的激情,瘋狂地沉進她的身體。那不是人間,是無法理喻的天堂,是烈火焚身的地獄。


    等他幡然清醒的時候,她的汗水都把床單浸透了……


    他為什麽會那樣對她?為什麽會那樣失控,幾乎喪失了所有的冷靜和理性?


    依稀記得,是因為一張照片。一張,她被別個男人強吻的照片。其實這不是她的錯,她錯就錯在,被人欺負了,卻還替他掩飾。


    這說明了什麽?


    阮劭南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在沉默的黑暗中,在清冷的月光下,急促而紊亂的呼吸。


    這個夏夜太悶熱了,打開窗子也不覺舒爽。他靠著椅背,額頭上汗水涔涔,太陽穴依舊疼得厲害。半夢半醒間,依稀有雙溫柔的手,在他激痛的穴位上輕輕推揉著。


    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回到從前,清冷孤燈,寂寂長夜,他一人枯坐在書房裏閉目養神,她便倒一杯釅釅的茶來,綽綽的燈影下,滿室都是淡淡的幽香。


    有時他加班到很晚,她就在書房裏陪他。他在這邊工作,她在那邊的電腦上看肥皂劇。他一抬頭,就能看到她抱著膝蓋,頭上還戴著大大的耳麥,縮在椅子上小雞啄米似的昏昏欲睡,察覺到他的目光,馬上歪著小腦袋對他笑笑,然後強打精神接著看。


    累成那個樣子,都是為了陪他,為了能讓他抬起頭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他。


    他在黑暗中輕笑一聲,站起來,將那瓶哮喘藥扔進了垃圾桶裏,關好書房的窗戶,回到浴室衝了個涼,就躺在床上睡了。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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