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步飛煙,姓步的已經很少見,叫飛煙的現代人恐怕隻有我一人了.


    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從小就不喜歡,它總讓我想起一個成語:灰飛煙滅


    曾經問過那個我稱之為父親的人,為什麽要給我起這樣一個名字,他說是我那從沒見過麵的爺爺起的,他覺得很好聽,於是就叫了.


    我暈,怎麽可以這樣不負責任,他們覺得好玩,我卻從小就被人笑,可是為人子女我又能說什麽?就象我不能阻止他們兩個離婚那樣,我什麽都做不了.


    不過那時候也不怎麽傷心,幾乎沒什麽感覺,隻是之後幾天幾夜沒睡覺,是因為傷心嗎?我不覺得,我哪有心啊?


    我從小就沒心沒肺,這是我老媽給我的評價,別人家的孩子總愛抱著大人的腿撒嬌.我卻隻喜歡站在角落裏冷冷的看著,大人有時想過來和我親近一下,我還總往邊上稍,就沒見過這麽不招人待見的孩子.


    其實,老媽不說我也知道,我從小就不招人喜歡.撒嬌我也想啊,多好啊,讓大人摸摸頭像摸小狗似的,再賞點好吃的,外帶讚一句"真乖",我老爸老媽也有麵子啊,看他們閨女多招人稀罕.可我就是做不出來


    也許我天生就是個倔種,注定了要一輩子吃苦頭.


    上小學就不用說了,那叫一個苦.班任壓根就沒拿正眼瞅過我.不過也難怪她,誰會喜歡一個整天髒兮兮,不會來事,又總和男生打架的女孩.沒把我從班級扔出去就已經是她做為一個教師的最大極限了.


    我也不想和那些臭男生打架,都是我的名字鬧的.我那沒著過麵的爺爺啊,你害人不淺!


    和我打架頻率最高的要數我的同桌-辛斌,我的死黨給我統計過,平均一天三次,都趕上吃飯了.


    "你可夠猛的啊"死黨衝我嘿嘿一笑,我白眼一翻"誰叫他招我"


    辛斌可是他媽的命根子,據說家裏條件也不錯,要什麽給什麽.名字也是找什麽大師之類的,反正是專業人士取的.聽說為這麽個破名花了好幾千呢,斌字取文武雙全之義,他家裏人是希望他允文允武.


    我呸,就他還文武雙全,考試竟不及格,就一次得了60分,還是偷瞄我的.懶得跟他計較.


    就這樣打打鬧鬧過去四年,上五年級的時候分班,把我們倆分開了.我美的跟什麽似的,終於結束了四年的噩夢.想想過去的四年真是有血有淚啊.


    分班那天,老師哭了,同學哭了,可我沒哭.分班而已,又不是見不著了,哭個什麽勁啊!


    看辛斌那小子哭得跟兔子似的,我直想樂.


    還沒樂出來,就被我們班任瞪回去了.我這孩子,還真是不招人待見.


    "步飛煙",辛斌那小子過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真惡心.


    "幹嘛"我皮笑肉不笑,心想臨了還想幹一架?


    他卻拉著我的手說"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就是你老不搭理我,我才找你岔,不過你也太狠了.抓破我16次,打掉我乳牙9次,把我按在桌子底下21次"


    他在那絮絮叨叨的曆數我的罪狀,我聽得直發蒙.好小子,都給我記著呢


    "停"我沒好氣的說"我臉上這疤瘌是誰撓的啊,下不去了啊.我是女孩可比你矜貴多了,我都破相了,以後誰要我啊!


    他楞楞的瞅了我半響,那得性像在估量什麽似的,讓我直想抽他.半天憋出來一句"我要你"說完還羞達達的.


    我靠,早飯差點沒吐出來.


    有病吧這人.


    新班任是個男的,二十來歲戴副眼鏡,看上去挺斯文的.出乎意料,他對我很好.是那種說不上來的好.


    他一看見我,就說這孩子很有個性.啥叫個性,小屁孩懂什麽呀.不過難得有個老師賞識我,我也真想好好表現表現.


    於是,我開始靜下心來好好學習了,不再像個瘋子一樣打打鬧鬧,不再邋邋遢遢的上竄下跳,也不再氣得老爸老媽直跺腳.十幾歲了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子,就應該有個女孩的樣子.沒想到,就我這樣的,收拾收拾竟然也會有一種亭亭玉立的感覺.嗬,所以說,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不過最讓我自豪的還是我的成績,竟然從班級的倒數十幾名晉升到班級的前五名.不禁讓我慨歎,人的潛力還真是可怕!


    我那班任好象比我還高興,興奮的跟什麽似的.一個勁的拉著我的手說"我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你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我不明白什麽叫"璞玉",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很高興.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眼睛彎彎的,像天上的狼牙月.就為這,再苦再累也值了.


    日子就這麽幸福而又辛苦的過著,現在我已經爬到學年第一的位子上.前一段時間還參加了全市的青少年朗誦比賽,為學校拿了個銀牌.要不是比賽那天我因為感冒,影響了聲帶,我包準拿第一.


    不過就這,也給我們校長樂夠戧.直說當初看走眼了,沒想到以前那個每天幹三架的小瘋子也有大放異彩的一天.


    我聽後嘿嘿一笑,心想你沒想到的多了去了.我從小練過聲樂難道我也要告訴你嗎?還有,我每周上三次跆拳道課難道也要和你說


    上聲樂課那全是被我老媽逼的,說的感性點她把那叫做完成她未圓的夢,在我看來就是把我當她自己的替身過把隱,現在的父母都愛犯這毛病.不過她也沒指望我當什麽歌唱家就是了.


    跆拳道是我自己選的,當初老媽死活不讓學.我說要不讓我就什麽都不學了,她這才鬆了口.


    當初學那玩意是為了要把辛斌那小子打趴下,不過我練的不好,教練說我先天不足,不適合這種運動.要不然那小子就不會隻掉幾顆乳牙那麽簡單了.


    現在不打架了,純為健身,強度也沒那麽大了.


    可我的聲樂卻學的很好,老師說我嗓子好,底氣足,聲音透著那麽股空靈透淨,很有天賦.不過我自己在學校從來不唱歌,不知道為什麽.


    隻是,沒想到我這副好嗓子到用在朗誦上了,在加上付煒(我們班任)的指導,我的朗誦水平可不是一般的好.


    看我拿獎,老媽老爸也很高興,還請親戚朋友到飯館搓了一頓.看他們那高興樣,我也陪著笑.我知道他們是愛我的,但我拿獎卻不是為他們.他們對我關心太少,不過我也能夠理解.


    老爸要分心去照顧他那幾個"外遇",當然無暇顧我.至於老媽,專盯老爸,她都快變獵犬了.我理解,真的!


    所以,我從沒要求他們理解我,就像我也不強求自己苟同他們一樣.


    我參賽,是為付煒,我的老師.那個知我懂我栽培我鼓勵我的人.我知道自己不願辜負他那信任的目光,不願違背他的願望.哪怕在辛苦,我也希望看到他的笑容.


    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麽感覺,那種感情比親人灑脫一些,比師生曖昧一些.但是我知道,每次隻要我取得好成績,或者為學校掙得什麽榮譽,他就會笑的很好看,還會寵溺的摸摸我的頭.


    而我就會很驕傲的望著他,我知道那時我的眼睛一定在發光,這世上也有人需要我,所以,我是幸福的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白駒過隙,六年時間飛速而逝,畢業在即.


    畢業晚會那天,我有些感傷,但我沒有哭.他也沒有,很好,我不喜歡男人哭的像兔子.


    那天,我挑他周圍沒人的時候問出了盤桓在我心裏很久的問題


    "付老師,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微微一楞,笑了"我當然喜歡你了你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


    我看著他的眼睛,坦然一笑"那你最喜歡我什麽?"


    他看著我,很認真的說"你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它靜得像秋天的湖水,亮得像冬夜的寒星."


    "湖水","寒星"我低聲重複著,突然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就好象聽到了什麽特別好玩的笑話.


    "付老師,您又跟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話了,您的話總是那麽奇奇怪怪,似懂非懂的"


    他微笑的看著我,目光依然充滿了溺愛,卻讓我覺得和已往有些不同,說不出為什麽


    他抬起手,我卻下意識想躲,這在以前從未出現過.今天的我們都有點不同


    我終究沒動,隻是靜靜的看著他.他仍然隻是摸摸我的頭,像他這幾年經常做的一樣


    可為什麽,我卻覺得他剛才是想摸我的臉呢


    "飛煙,你還太小,終究是不懂.真希望你能快點長大,可惜我"他的語氣突然充滿了哀傷,可我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當時,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一閃而過的東西叫做"欲望"


    我有時會覺得人生猶如一次旅行,在每一個站點有些人上來,有些人自然要下去,都不過是彼此人生中的匆匆過客,不必太執著,太認真.


    但畢業之後,我還是會經常想起從前的同學,朋友,老師,甚至會想到辛斌那小子.其實那小子也挺可愛的.畢業之後還來看過我幾次,可是後來就沒再來過.聽說被他家人送出國了.


    我念的中學是全市最有名的重點中學,我是被保送進來的.我知道為此付煒沒少費力氣.所以我更要努力,我想考進重點高中,將來就能進重點大學.我不求出人頭地,功成名就,隻希望能夠自食其力,不要在成為別人的負擔.


    我當時真是那麽想的,我以為我的人生會和所有普通的人一樣平穩而安定的走下去.我以為我會擁有一份普通的幸福.誰會想到那後來竟變成一種奢望.


    這所學校能進來的大部分是各個學校的精英,還有許多幹部子弟,某某集團大老板的子女.我在這些人當中毫不起眼.


    但很快我憑著自己那股子韌勁,紮實的基礎,還有那還算得上聰明的頭腦在班級嶄露頭角,成績在學年也能排到前五的位置.


    但真正讓我在學校出名的卻是我的嗓子.聽過我在班級的朗誦後,語文老師"驚為天人",馬上把我推薦給學校的廣播站.後來我又主持了幾次學校的大型文藝活動,再後來我又代表學校參加了幾次市裏的朗誦比賽,並且每次都能捧著獎杯回來.


    至此,我終於把"金嗓子"的桂冠從小學帶到了初中.


    人生按照我的計劃進行著,那時的我似乎看到了自己光明美好的前程,看到了我渴求的平凡的幸福,它曾經離我如此的近


    當時的我意氣風發,如果說真有什麽不順心的,那就是我在班級的人際關係.


    我並不怎麽喜歡和女生在一起,原因很簡單,怕很麻煩.十四五歲的女生敏感而又多疑,與她們交往對我而言無疑是一種酷刑.


    男生就不同了,沒那麽顧忌,即使讓他們吃點虧他們也不會介意,也比較好欺負.


    所以,我平時和女生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和男生比較親近,大家經常玩在一起.


    不過讓人覺得奇怪的是,最開始我們是好幾個人經常在一起,慢慢的就變成他們一個一個單獨來找我玩或者是聊天.我隻當是功課緊張大家沒那麽容易聚在一起了,也沒太在意.


    但我後來發現,我每次和誰單獨聊天,隻要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沒多久他就會臉紅的跑開.而當他看見我和別的男生聊天的時候,又會向我們投來憤恨的目光.然後就很長一段時間不理我.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隻當是青春期發作,不過就算發作也應該衝著他們的老爸老媽吧,我招誰惹誰了?


    但是,慢慢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隻要我一進到班級女生的目光那叫一個不屑,男生的目光那個憤恨,那個幽怨.弄得我如芒刺在背,那個別扭勁就甭提多難受了.


    我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招誰了,直到那天原華來找我.原華是我在女生中最談得來的一個,她個性豪爽,不愛使小性,不在背後說人壞話,她是我上初中之後唯一一個女朋友.


    "你知不知道自己最近多了個外號?"她坐在雙杠上問我


    "不知道啊,你說吧,少跟我買關子"我試了兩下,沒撐上去,最近體力變差了許多.


    原華笑笑,拉了我一把


    "狐-狸-精"她說完這三字,我差點沒又掉下去.


    早就猜到不是好話,可沒想到爛成這樣


    "怎麽傳開的?"我憋著氣問


    "嗬,你當真不知道?當然是嫉妒你的女生,喜歡你的男生嘍.大家都說你的眼睛最會勾人了"她一邊說還一邊盯著我看


    我厭煩的別過臉,引來她咯咯一笑,像剛會下蛋的母雞一樣


    "女生我理解,可男生我勾引誰了,我明明對他們都一樣"冤枉透了我


    "問題就出在這,你看著他們的眼睛讓他們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可欣喜若狂之後卻發現你又對其他人這樣,他們就會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男孩最恨這個,你明白嗎?


    "不明白!你為什麽不簡單點,要我以後別沒事亂放電,碰見男生眼睛最好往地上瞅,要麽就看天上,最好除了上課之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呆在家裏發黴不就完事了嗎?"


    我快要爆炸了,之所以會盯著別人的眼睛說話,是因為我老媽在我小時候就教過我和別人說話時要直視對方的眼睛,這是一種禮貌.多年來我已經養成了習慣,難道這也有錯?


    "賓果!好孩子,真聰明,就是這意思"她笑的讓我牙癢癢


    "賓你個頭!那還是人過的日子嗎?"我要發飆了


    "唉!我知道你委屈,可有什麽辦法?在傳下去,如果傳到校長那兒可就不怎麽好玩了,你還想不想保送一中了"她收回嬉笑,很認真的說


    我看著她,當然明白她說的話是對的.雖然我自認沒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可別人不見得會這麽想.適時的韜光養晦是一種生存的技巧.


    人人都想當大樹,沒人願做稗草,可在強風中大樹易折,小草卻柔韌彌堅,這是自然法則,也是人生法則.


    我抬頭仰望著天空,看著流雲變幻萬千,突然想起兩句詩


    寵辱不驚,任花開花落.


    去留隨意,看雲卷雲舒.


    好象是用來形容明代皇帝朱允文的,人家丟了江山尚能"寵辱不驚",我這點委屈算什麽?


    終於淡然一笑,看著她說"謝謝,這個時候你仍在我身邊"


    "跟我還客氣什麽?你想通了就好"她也笑了,其實原華笑起來很好看,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古人稱之為"笑靨"


    就在我琢磨她那倆酒窩的時候,她突然暴笑起來,笑得一點形象都沒有,笑得我一臉莫名其妙.剛才還好好的呢,有病吧這人.


    "喂你笑夠沒有,到底怎麽了?再笑我可走了,有病吧你?"我做勢要走


    她終於不笑了,眼直勾勾的看著我"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他們叫你狐狸精了,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人的眼睛那有長成你這樣的"


    我當她已經瘋了,我就當從來沒有這個朋友,轉身,走人!


    "喂,你走那麽快幹什麽?我還沒告訴你,在你的眼睛裏能看到我的人影耶,很清楚"她還在那亂叫


    瘋子!這是我最後的想法.


    一陣風吹過來,我拉了拉外衣,春寒料峭,今天的天氣有點冷,可我的心還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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