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風穀的弟子們現在頭痛極了。


    本來隻是一次再簡單不過的任務,奉裂風穀主謝長江之命,把謝長江手抄的四十二章經送給洛陽白馬寺的住持清定禪師;在經過鄭州城時,順道探望謝長江的老友雷明遠。萬萬沒想到一踏進雷家,見到的竟是雷明遠猝死的屍體。


    現在,謝長江的獨生女謝青嵐,正在死者房門外,奮力地安撫陷入半瘋狂狀態的雷夫人,同時逼自己不要去看地上那道怵目驚心的巨大裂縫,以及牆上那個徑長一尺的渾圓大洞。


    房門開了,跟謝青嵐同來的兩名男弟子臉色慘白地走出來。走在前頭的是大弟子柳振英,緊緊-著嘴免得當場嘔吐出來;跟在他後麵的是謝長江的養子,謝廷宇。由他們兩人的表情就可看出,雷明遠的死狀必然非常淒慘。


    謝青嵐忍不住說:「我進去看看雷伯伯!」柳振英攔住她,厲聲說:「不準進去!」謝青嵐憤憤地瞪著他,又回頭看謝廷宇。謝廷宇搖頭說:「姑娘家還是別看的好。」謝青嵐也隻好作罷。


    不久,官府的人來了,開始了戡驗、查問等例行公事,這些全沒裂風穀的事,謝青嵐也將激動的雷夫人交給大夫照料,三個年輕人到街上喝茶喘口氣。


    在青嵐堅持之下,謝廷宇總算告訴她,雷明遠的胸口被打穿了一個大洞,當場斃命。奇怪的是,門窗全部由房內鎖得好好的,沒有半點被破壞的跡象,就連雷明遠也是好端端地坐在床上。無論房中或院子裏,都沒有打鬥的痕跡,除了地上那道裂縫和牆上的洞。


    謝廷宇說:「我真不懂,凶手到底是怎麽下手的。」房門死鎖了,牆上那個洞頂多隻能讓人頭通過,根本不可能從那邊爬進去。


    柳振英說:「凶手八成是會縮骨功,再不然就是體型特別小。」


    謝廷宇搖頭說:「師兄,如果你是凶手,你會先在牆上打個洞,驚動裏麵的人,自己再辛辛苦苦從洞裏擠進去嗎?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破門而入來得幹脆呢。」


    柳振英答不上腔,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又不是凶手,我怎麽會知道他在搞什麽鬼?」說著便撇過頭去。


    青嵐說:「也許是個大力士,拿了特大的箭,從門外射進去殺害了雷伯伯。」


    廷宇說:「有可能,但是門關著,凶手要怎麽瞄準呢?還有,箭在哪裏?照理箭應該留在死者身上才對呀。」


    青嵐楞了一下,說:「也許是凶手把箭收回去了呢。」


    廷宇說:「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


    柳振英提高了聲音說:「你為什麽這麽愛挑人毛病?」


    廷宇看他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心平氣和地說:「大師兄,小弟隻是想找出真相,不是存心要跟你吵架。既然師兄不喜歡談這些事,小弟不說就是了。」


    柳振英哼了一聲。


    青嵐見氣氛不太妙,忙著轉移話題,說:「現在怎麽辦?雷伯伯過世了,我們總不能這樣說走就走啊。」


    柳振英說:「就算我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況且我們還有正事要辦,不能在這裏擔擱。」


    廷宇說:「雷夫人現在孤苦零仃,丟下她一個人未免太狠心了些;況且雷大俠是義父的好友,我們好歹也該幫他處理一下後事。」


    柳振英不屑地說:「多管閑事!要不要披麻戴孝啊?」廷宇本來還要開口,話到嘴邊就吞了回去。


    青嵐說:「這樣吧,我們在這兒待兩天陪陪雷伯母,等她的親戚到了,我們再繼續趕路。」柳振英還沒來得及開口,青嵐已經打斷他說:「如果大師兄真的等不及,不如這樣,你先帶著經書上路,我跟廷哥留下來,等事情完了再趕上你。」


    柳振英狠狠地瞪了他二人一眼,說:「留就留吧!」心中暗罵:「他不過是長了張小白臉,你就這樣處處護著他!」


    其實柳振英會不滿也不是沒道理的。他師父謝長江膝下僅得一女,長久以來他這個大弟子一直就代替了兒子的地位,穀中大小事都由他協助打理,日子久了就覺得自己理所當然是穀中第二號人物;沒想到一年前謝長江撿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子回來,不但給他取了名字,還收他為養子,大有要他繼承衣缽之勢,別說柳振英受不了,其它弟子也是憤憤不平。


    而最讓柳振英無法忍受的是,謝廷宇是個不折不扣的白麵小生,不但相貌俊美無比,翩翩風采宛如天人,再加上溫文有禮的舉止,輕而易舉就擄獲了謝青嵐的芳心,看她含情脈脈凝視謝廷宇的模樣,大家都確定謝廷宇不久就要由養子升級為半子了。而跟謝青嵐從小一起長大的柳振英,卻像塊破布一樣被踢在一旁。他要不視謝廷宇為眼中釘,那才真是怪事。


    喝完茶,廷宇便和青嵐約了上街去買些白布布置靈堂。無視於背後柳振英怨恨的目光,兩人並肩朝街上走去。廷宇沉默著。青嵐凝視著他,說:「廷哥,大師兄說話就是太衝了點,你千萬別生氣。」


    廷宇抬頭笑了笑:「放心,我不是在想師兄的事。」


    青嵐說:「你還在想雷伯伯的死因?」


    廷宇點頭:「不把真凶找出來,我實在無法安心。」


    青嵐勸他:「其實大師兄說得也沒錯,對雷伯伯的死,我們什麽忙也幫不上,隻要盡到道義就好了,不需要太自尋煩惱。」


    廷宇說:「話不是這麽說。凶手出手如此歹毒,絕對不是什麽正派人物,而義父跟雷大俠是至交好友,立場跟凶手一定是水火不容,今天對方已經殺害雷大俠,難保哪天不會……」


    青嵐臉色一變:「你是說凶手也會對爹下手?」


    廷宇搖頭說:「隻是猜測,希望不會。」看見青嵐俏麗的瓜子臉有些發白,安慰她說:「你別擔心啦!」


    青嵐歎了口氣,一雙美目凝視著廷宇,說:「最近還會頭痛嗎?」


    廷宇說:「偶爾,不過已經好多了。」


    「記憶還是……」


    廷宇搖頭:「什麽也想不起來。」


    一年前謝長江在洛江江畔發現重傷昏迷的廷宇,帶回裂風穀細心照料,年輕人雖然撿回一命,過去的記憶卻是一點也不剩了。由於謝長江相當中意他,幹脆給他取了名字,收他為義子。


    最難以置信的是,當廷宇總算恢複健康可以正常活動後,某日無意間拿起一柄劍來,竟然自然而然地使出一套神妙無比的劍法,仿佛那些招數是生來就刻在他腦中一樣。除此以外,他的過去沒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雖然由於當初頭部傷勢甚重,至今仍然不時會頭痛,對他的日常生活倒沒有太大影響。


    廷宇看見青嵐擔心的眼神,笑了起來,說:「不用擔心。我現在過得很好,過去的事忘了就算了,我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你難道不會想知道自己是誰,有沒有親人嗎?」其實青嵐自己最想知道的是,廷宇以前有沒有妻室,或是情人。


    廷宇誠摯地望著她,說:「幾個月以前,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查出我的過去;現在,我全部的過去加起來,也比不上現在的一刻。我是謝廷宇,我的親人就是義父跟你。我隻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青嵐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又驚又喜,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去。廷宇看著她嬌羞的模樣,比春天的薔薇還要嬌豔,忍不住心旌動搖,想伸手去摟住她肩膀,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謝長江極為重視禮教,因此裂風穀的家教甚嚴,弟子們一舉一動皆是循規蹈矩;雖然廷宇和青嵐兩情相悅,也不敢有絲毫逾越。


    兩人站在街上,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廷宇才想到該繼續上路。路人看見這對郎才女貌的璧人,心中都是暗暗稱羨。


    廷宇想緩和一下有些尷尬的氣氛,清了清喉嚨,說:「今天天氣真是好啊。」


    青嵐說:「是啊,有陽光又不會太熱。」


    廷宇看了看四周,歎了口氣,說:「這麽好的天氣,偏偏世人還是得為了生計四處奔波,浪費了大好光陰,實在可惜。」他已經完全忘記這回上街是要辦喪事了。


    青嵐微側著頭望著他,問:「那麽,如果廷哥你現在在家裏,這麽好的日子你打算要怎麽打發呢?」


    廷宇想了一下,說:「去租一條船,到湖上去飄蕩一整天,聞花香,聽鳥語,忘卻世俗。」青嵐點了點頭,廷宇又補了一句:「就我們兩個人。」


    青嵐嫣然一笑:「好啊,回家以後,你的心願就可以實現了。」


    廷宇笑著說:「那我得開始練劃船了。」


    兩人一路說笑著,一路走進布店裏。正在跟老板詢價時,聽見布店門外傳來一個年輕人清朗的聲音:


    「我說飛飛,今天天氣真是好啊。」


    一個稚齡少年的聲音回答:「是啊。」


    較年長的人又說:「這麽舒服的日子,街上這些人卻還是個個跟沒頭蒼蠅一樣鑽來鑽去,也不會享受一下,真是浪費啊。」


    少年回答:「太可惜了。」


    廷宇和青嵐相視一笑,心想:「這兩個人也是風雅之士。」


    這時那青年又說:「這種天氣拿來睡午覺多好啊!」


    廷宇和青嵐差點跌倒,廷宇從店門口探頭出去看,那兩人已走遠了,從背影隻知道是一個高挑的青年和一個瘦小的少年,兩人都是頭發散亂,衣服也相當破舊,不過步伐輕靈穩健,可見功夫不弱。


    廷宇心中暗笑:「真是一對寶。」當天晚上,由於雷夫人精神還未回複,守靈的工作就落到廷宇身上。柳振英自然是早早去睡了;青嵐雖然很想陪廷宇守夜,但是裂風穀的規定,男女不得獨處一室,而且廷宇也不希望她熬夜,所以還是隻有他一個人待在靈堂裏。


    到了半夜,廷宇的頭越來越重,眼看撐不住了,決定出去洗把臉。他一回到屋內,就發現靈堂內一片漆黑,靈桌上的香燭全熄滅了。


    他心中覺得有些異樣,正想重新點上香燭,忽然聽得門外「喀喇」一聲,仿佛是有人走動。廷宇探出頭去,屋外卻是一個人也沒有。正當他以為是風聲或貓狗的時候,屋頂上頓時竄過一道黑影,雖然迅捷無倫,仍可看出是人影。


    廷宇大喝一聲:「什麽人?站住!」提劍追了上去,但那人跑得飛快,他完全追不上,沒一會兒就失去了對方的蹤影。這時他聽見身後有人追來,心想應該是青嵐或柳振英趕來助陣,那人瞬間已來到身邊,一把拉住他手臂,大叫:「翔弟!」卻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廷宇吃了一驚,抬眼望去,隻見一個滿頭亂發的青年正驚訝地看著他。


    這人是驟雨狂揚慕天揚。


    白天廷宇在街上碰到的「一對寶」就是天揚和飛飛。他們從少室山下來後,一年多來四處遊山玩水,再不然就跟聶隱娘相約去喝酒,日子好不逍遙快活。隻是天揚心中總還有一些遺憾。


    第一就是他很不幸地學會了飛龍神劍掌。


    一年前的滿月之夜,當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山凹裏時,對麵山壁上刻的怪異圖形,受了月光照射,竟一個個化成不同顏色的光圈浮出了山壁,在山穀中四處飛舞流轉。乍看之下像是螢火蟲,但是螢火蟲絕沒有這樣的神速與氣勢。天揚看得目瞪口呆,還以為自己死期將至,鬼卒來接他了。


    看了一會兒,他發現每一道光圈的運行方式都有規則可循,並不是四處亂轉,甚至像在相鬥,攻守進退均極為精妙,每一道光圈都是一招劍招。天揚為劍招的巧妙變化著了迷,目不轉睛地看著,恍恍惚惚間竟感覺精神脫離了身體,融入了光圈陣中,隨著每一道光圈演練招式,如癡如狂地練了大半夜,渾然不知明月下沈,曙光將現。等到官兵發現他,意圖下毒手,他才忽然驚醒,在夢中所見的招數都已深深刻在腦中,此時便自然而然地使了出來,將官兵殺得膽戰心驚。


    最奇怪的是,天亮之後,山壁上的圖形竟然全數消失,他在山上又多待了幾天,圖形卻完全沒有還原。拿出天翔留下的圖譜一看,上麵的圖文跟山壁上的圖果然大同小異。他回憶夢中所學,配合李師道的注釋,不到一個月就將這套無憂子潛心鑽研了十年的絕頂劍術完全融會貫通。


    為什麽說是「不幸」呢?因為自從他神功練成之後,每次跟人決鬥都是不出兩招就獲勝,簡單得令人不耐。他一生最大的樂趣就這麽消失了。


    然而他失去的還不隻如此。


    在月嶺峰上,那個冷酷自私,卻又無比溫柔的人,從此一去不複返了。但他的影子卻深深地刻在天揚心裏,怎麽也拔不掉。每當夜深人靜,午夜夢回,他都會聽見自己在呼喊著,瘋狂地想見那個人,甚至哀求上天讓他立刻出現。天揚自幼獨來獨往慣了,失去一個人的痛苦他從來不曾嚐過,因此加倍無法忍受。


    他真的搞不清楚天翔的心思。對他做了那麽多殘酷的事,說了一大堆過份的話,在緊要關頭,卻又舍命護著他。天揚怎麽也忘不了,他是用如何冰冷的眼神,說著「你不過是我床上玩樂的對象」;卻也忘不了那最後的吻,緊緊的擁抱,當時的溫度似乎還停在自己肩上。尤其是當他輕輕地說著「你一定會好的」,那聲音耳還在他耳際回響著。


    --我真的好了。


    --但是你卻不在了……


    每次閉上眼睛,就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室山上,生著營火的郊外,自己靠在那人懷抱中,感覺到他身上的溫暖,均勻平穩的氣息……然而每當想到這裏,他就感到無比的羞愧。怎麽可以這樣想自己弟弟!


    種種怒濤般的思緒幾度逼得他要發瘋,嚴重的時候甚至想尋死;但一來聶隱娘勸他不要放棄希望,天翔不見得真的死了:他自己也想到還有師仇未報,而且飛飛被自己害得家破人亡,總不能放著他不管,因此憑著一股硬氣撐了下來。隻是本來已不甚健壯的身體,又瘦了一大圈,整個人跟竹竿沒兩樣。


    這天兩人晃進了鄭州城裏,遠遠地聽到幾個官差在談話,發現東門大街的雷明遠居然死法跟無憂子完全相同,天揚大為震驚。聽到雷明遠是昨天晚上才死的,還沒下葬,便決定當晚潛入雷家靈堂,開棺看個仔細。


    他本來安排飛飛引開守夜的人,自己好潛進靈堂裏去掀開棺蓋,沒想到廷宇一開口喝問,那聲音竟是驚人地熟悉。刻骨銘心的,想忘也忘不了的聲音。


    天揚心裏一震,再也顧不得查探靈堂,立刻跟在廷宇身後追了上去,也因此見到了令他魂牽夢縈的麵容。


    他一時也分不清自己是驚是喜還是悲,隻能怔怔地望著弟弟,說:「翔弟,你真的還活著!」


    然而天翔的回答更讓他震驚:「請問尊駕是哪位?」


    天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廷宇一臉無辜地望著他:「在下見過你嗎?」


    天揚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自己動了起來,一拳將廷宇打倒在地上,口中大罵:「你他媽的耍什麽把戲?連自己哥哥都認不得了?居然敢跟我裝蒜!」


    廷宇被打得莫名其妙,正要發作,一聽到天揚說的話,大吃了一驚,撫著疼痛的臉頰,愕然說:「你……你是我哥哥?」


    「你還想不起來是不是?好,我就打到你想起來為止!」揪住他領口將他拖起,正打算再揮一拳時,背後一名女子叫道:「你幹什麽?快放開廷哥!」這回真的是青嵐,她說著便一劍朝天揚背心刺去,誰曉得劍隻遞到他身後半寸就折斷了。


    青嵐大驚,連忙撲上去用力拉著廷宇,對天揚叫道:「放手!」


    天揚怒道:「我罵我自己弟弟,關你什麽事?閃開!」


    青嵐一楞:「你弟弟?」


    廷宇怒道:「你幹嘛對女孩子這麽凶?」


    天揚冷笑:「哎喲,真變得這麽憐香惜玉了呀!原來你隻要一找到美女,其它事全忘了也無所謂,是不是?」


    青嵐叫道:「沒錯!廷哥受了重傷,過去的事全忘了,你再怎麽打他也是沒有用的!」


    暴怒的天揚這才真的清醒了過來。


    一群人回到雷家靈堂,飛飛被天揚叫了回來,一見到廷宇也是大吃一驚。


    天揚和飛飛把天翔失蹤的始末簡略地說了一遍,廷宇聽著,心中焦躁逐漸加深。他們敘述的時間跟謝長江救起他的日期相差隻有幾天,謝長江是在洛江江畔發現他的,而洛江有一支上遊正是來自少室山。時間地點都符合,自己的腦中卻找不到可以支持這說法的記憶。他究竟應該相信,還是不信呢?


    天揚看見廷宇臉上露出迷惘猶豫的表情,他自從學成飛龍神劍掌後,感覺變得極其敏銳,一看就知道廷宇的動搖和困惑不是裝出來的,也就是說他是真的想不起來;心中一陣焦慮升起,又是一把揪住廷宇領口,說:「你聽好!你姓慕,叫慕天翔,是鼎鼎大名的劍神無憂子的徒弟!天下有多少人恨不得跟你交換身份,你自己居然忘了!你對得起師父嗎?還不快想起來!」青嵐叫道:「不要動粗!」


    柳振英可開心了,笑著說:「師弟,恭喜你終於找到親人,還是早早回家團圓吧!」青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頭對天揚說:「你說的是很合理,但是沒有證據,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肯定你是廷哥的……」


    天揚十分不滿,說:「你是說我騙人?」


    廷宇第一眼見到天揚的印象就不是很好,再看他舉止粗魯,又隨便動手打人,心中更加反感,但是一想到他可能是自己哥哥,便耐住性子,謹慎地說:「慕兄,不是我們不相信閣下,在下當然也希望找到親人;但是當初在下受傷極重,連走路說話都要從頭學起,真的是什麽事都記不起來。像閣下這樣突然跑來說我是你弟弟,實在是太突然,打個比方,要是哪天別人像閣下這樣出現,硬指在下是江洋大盜、殺人凶手,在下同樣無法反駁……」


    飛飛說:「沒錯。」


    廷宇一楞:「什麽?」


    飛飛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是極為殘忍:「你就是殺人凶手!你慕天翔的外號就叫做妙手空空兒,江湖中人人聞之喪膽的一流殺手;在你手下沒有一個人能活命,連小孩聽到你的名字都不敢哭!你這麽偉大,怎麽可以忘了呢?」


    天揚覺得有些異樣,說:「飛飛,你何必說成這樣?」


    飛飛說:「這樣才能幫他想起來呀。」


    天揚說:「話是沒錯,但是……」


    這時他感覺到屋內氣氛忽然變得凝重無比,一抬頭,隻見裂風穀三人的表情都凍住了,一個個張大了眼睛瞪著他們二人,仿佛看見了什麽恐怖的東西。


    三人中又以廷宇的表情最為可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全身顫抖,俊美的臉幾乎整個扭曲變形;過了許久,他張口大吼:「你胡說!」說著一轉頭衝出了屋子。


    青嵐第一個回過神來,對天揚和飛飛怒道:「你們太過份了!」大叫:「廷哥!廷哥!」便追了出去。


    天揚一陣錯愕:「怎麽回事?」


    柳振英忽然變得十分興奮,拉住天揚問:「你說,他真的是殺手?」


    天揚說:「對啊!」


    柳振英猛然仰天大叫:「太好了!」把天揚嚇了一大跳。


    柳振英差點沒在靈堂裏跳起舞來,口中唱著:「這樣他就不能再留在裂風穀了!天助我也!哈哈哈!」


    在裂風穀的教育中,殺手是僅次於妓女,最不可原諒,最最下賤的行業;若是讓謝長江知道他最疼愛的養子不但是殺手,而且還是超有名的殺手,不活活氣死才怪。柳振英想到這回終於可以拔掉眼中釘,忍不住開心得手舞足蹈。


    天揚不想再跟他胡纏,拉著飛飛也追了出去。


    他們在黑暗的大街上繞了好幾圈,完全找不到人,一回頭,看見了同樣徒勞無功的青嵐。


    青嵐一見是他們二人,立刻別過頭去不想理他們。這時她忽然想到,廷宇向來最喜歡一個地方,她立刻拔腿跑開。天揚知道她有線索,便追在她身後。


    廷宇站在小橋上,呆呆地瞪著橋下漆黑的流水。他整整盼了一年,隻希望有個人能來告訴他自己到底是誰,如今那個人出現了,從他口中聽到的真相卻是殘酷無比。


    這一年來在裂風穀生活,深深感受到謝長江不但學識淵博,武藝高強,而且人格高尚,管教門下弟子嚴格卻又不失慈愛,自己對他又敬又愛,便當他是親生父親一般;心裏也不斷暗暗希望,自己真正的父親也是像他這樣溫文儒雅,自己的家人也個個像裂風穀弟子一樣有教養,而事實上呢?


    那個自稱是他哥哥的人,怎麽看都不像個正經角色,外表怪模怪樣,做事也是希奇古怪,而他自己……是殺手!


    「江湖中人聞名喪膽」、「手下無人生還」、「連小孩子聽到都不敢哭」……這真的是自己嗎?一想到自己的出身原來是如此汙穢不堪,就恨不得跳到河裏去淹死算了。


    背後聽到一個女子歡喜的叫聲:「廷哥!」隻見青嵐快步向他飛奔過來。但是他的表現卻讓青嵐大吃一驚:他往後退,叫道:「不要過來!」


    青嵐楞了一下:「廷哥,你怎麽了?」


    廷宇笑了,卻是絕望的笑:「你沒聽見那小鬼說的嗎?我是妙手空空兒,江湖上無人不知的殺人魔王,你跟我靠得太近,性命會有危險。」


    青嵐著急的說:「他們是胡說的,你別相信。」


    廷宇說:「為什麽不信?他們沒理由要騙我呀。」


    青嵐說:「你想想看,裂風穀在江湖上大名鼎鼎,裂風穀主一年前忽然多了個兒子,江湖中人一定議論紛紛,難保有心人不會趁機利用來惹事生非啊。」


    廷宇說:「可是今天遇到他們完全是偶然……」


    青嵐反駁:「你怎麽知道?那兩個人本來就很可疑,三更半夜跑來闖人家靈堂做什麽?分明是另有陰謀!」


    廷宇聽了也覺得有理,沉吟著說:「你是說他們故意編好一套故事來騙我?」


    青嵐說:「八成是。」


    廷宇心裏稍寬,卻又忍不住遲疑:「可是……萬一是真的……」


    青嵐大膽地走上前去,拉起了他的手,柔聲說:「你說過,你隻知道你是謝廷宇,你的家人就是爹和我,難道你忘了嗎?」廷宇搖頭:「我沒忘。」


    青嵐伸出一隻纖纖玉手,輕撫著他的臉頰,說:「不管你以前是誰,做過什麽事,你永遠都是我的廷哥。你想找親人不要緊,但是絕對不要被人三言兩語給哄了,好嗎?答應我。」


    廷宇聽見這溫柔體諒的話語,忍不住眼眶一熱,心中感激不已,「我」、「我」了數聲,卻又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隻能點頭說:「我答應你。」


    青嵐嫣然一笑,輕輕將頭靠在他肩上,說:「我真高興。」


    滿天燦爛的星光照耀在這對年輕人身上,也顯得格外柔和了起來。


    在不遠處的樹下,有兩個人正冷冷地看著他們二人,而在其中較高的一人眼中,射出了怒火。


    第二天早上,雷家的親戚趕到了,裂風穀三人再度啟程前往白馬寺。走了沒幾步,看見天揚和飛飛二人站在路邊瞪著他們,神情似笑非笑,十分古怪。廷宇和青嵐也不理睬,徑自往前走了。


    柳振英說:「慕二爺,令兄在等你,怎麽不跟他一起回去?」


    青嵐瞪他一眼:「大師兄,你別胡說!」


    柳振英說:「男子漢大丈夫,想裝傻不認帳嗎?以前你無依無靠,師父一片好心才收留你,現在自己家人找上門了,還賴著做什麽?」


    青嵐怒道:「你說什麽?」廷宇拍她肩膀,示意她別說話,自己心想:「大師兄,你比我還像那小子的弟弟哩。」


    柳振英冷冷地說:「我師父一時心軟,竟收了個殺手做兒子,這要傳了出去,裂風穀以後怎麽在江湖上立足?識相的就快快滾吧,要是讓師父知道了,不親手劈死你才怪。」


    青嵐叫道:「別說了!」擔心地看著廷宇,生怕他受不了刺激,又開始胡思亂想,然而廷宇麵無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思。


    柳振英怒道:「你這丫頭更不象話了,見了英俊少年,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嗎?你爹的一世清名都給你敗光了!」


    廷宇身形一晃,竄到柳振英麵前,一把揪住了他領口,柳振英大吃一驚:「你想幹什麽?」心中叫苦:「糟了!這小子本來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這會兒本性畢露要殺我了!」


    廷宇美如秋水的雙眸直盯著他,平靜地說:「師兄,我的命是義父救的,所以我的死活去留也隻有義父能決定;不論義父要怎麽處置我,我都沒有半句怨言。至於師兄的想法,小弟就顧不得了,這點煩請師兄見諒。還有,師兄罵我沒有關係,要是你再汙辱嵐妹,就恕小弟對師兄不客氣了。」說著便放開了他。


    柳振英哼了一聲,沒再答話,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


    這時身後傳來馬蹄聲,廷宇一回頭,隻見天揚和飛飛共騎一馬,朝這方向飛奔過來。


    跑過他們身邊時,聽見飛飛說:「為什麽是『四十二章經』?『五十章經』不是更好嗎?」


    天揚說:「另外八章還沒寫完。」口中說著話,頭也不回地策馬往前狂奔。


    廷宇聽見『四十二章經』,覺得有些異樣,一抬頭發現飛飛手中拿的一本書很眼熟,心中一震,連忙解下包袱一看,發現要送給白馬寺的四十二章經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了!


    廷宇大叫:「站住!」立刻追了上去,但二人騎著馬,沒一會兒就跑得無影無蹤。


    三人正在著急時,忽然身後又傳來馬蹄聲,隻見一名大漢牽著一匹馬,急咻咻地衝過來,叫道:「前麵三位,請等一下!」


    廷宇知道是在叫他們,等那人過來,問道:「這位大哥有什麽指教?」


    那大漢說:「剛剛你們的兩個朋友來跟我買馬,沒付錢就騎走了,叫我來跟你們拿錢,還叫我再牽一匹給你們,兩匹的錢一起算。」


    柳振英說:「算什麽錢?我們又不要買馬!」


    廷宇打斷他說:「我買了!嵐妹,麻煩你付兩匹馬的錢給他。」說著便跨上馬背,拍馬衝出去追天揚二人。


    青嵐大叫:「廷哥!廷哥!」然而廷宇已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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