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子發現大徒弟不太對勁。


    他一進門就感覺有些異樣,幾天下來更是一天比一天奇怪。


    天揚瘦了一大圈,顯得弱不禁風,本來就白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像生了重病一樣。原本總是坦然直視前方的雙眼,現在變得遊移不定,無憂子甚至好幾次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最嚴重的是,他全身繃得緊緊地,還會不時無緣無故顫抖;當無憂子覺得訝異而伸手拍他肩膀時,天揚竟整個人跳了起來,大叫:「別碰我!」


    一切跡象都顯示在他出門的期間,一定發生了很嚴重的事。但是無憂子深知天揚的個性,他不想說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逼他開口,所以做師父的也隻好保持沉默。


    就像現在一樣,兩個人埋頭吃飯,彼此不發一言。天揚吃得很慢,他向來無論什麽情況都吃得下睡得著,現在卻是每一口都吞得十分痛苦。


    無憂子打破沉默:「吃不下?」天揚慌忙抬頭答道:「不是,徒兒在想事情。」


    「身體不舒服就要說。」


    「是。」


    無憂子瞥見地上的被褥,說:「你現在不睡草堆了?」


    「叩」的一聲,是筷子和碗打架的聲音,天揚眼睛望著碗底說:「草堆發黴了。」


    無憂子說:「幹脆去睡天翔的床吧,大冷天別窩在地上。」


    天揚用盡全力不讓聲音發抖,說:「徒兒不冷。」


    無憂子點頭,又問:「天翔還是沒回來?」


    「沒有。」他沒說謊,天翔的確是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回來。


    天揚在心裏不斷祈求師父不要再往下問,他已經什麽都答不出來了。他沒辦法告訴師父,他現在隻要一聞到幹草的味道就會嘔吐不止,也說不出他每天不管天氣多冷,都要到河邊沐浴四五次,每次都用力刷洗身體,刷到幾乎要出血;還有他睡覺隻敢淺睡,一點點小聲響都會把他驚醒。


    從那天開始,生活變成了一場醒不了的惡夢。


    一個笨蛋回家時掉到河裏凍得半死,陰錯陽差喝了一堆鹿血,然後半夜裏獸性大發爬起來侵犯自己親哥哥;這算什麽?笑話嗎?


    天揚可是半點也笑不出來。他的雙手在桌下緊緊握拳,拒絕那不堪的記憶再回到腦中,然而身體還是忍不住顫抖。他的身體再也忘不掉那種恐怖和羞辱,腦中更是深深刻著天翔當時的目光。


    天翔的眼神向來是平靜無波,完全看不出心情起伏,那天晚上卻變得無比銳利冰冷,仿佛用眼睛就可以在天揚身上刺個大洞。天揚每次跟他四目相接,就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被他吸去了。


    最不可原諒的是,這事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不是被點穴的話---。天揚恨得咬牙切齒,為什麽自己那麽大意?


    他現在的心思分成二半,一半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天翔,另一半又恨不得他立刻回來,讓自己一劍斃了他。雖然他知道這是行不通的,殺了天翔,他會變成不可饒恕的殺弟凶手,而天翔自己的罪過卻永遠不會被責備,因為天揚絕對說不出口。覺得自己的立場不利到了極點,天揚苦惱地皺緊眉頭。


    這時耳邊傳來令他毛骨悚然的腳步聲,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一個一身錦衣的美少年已翩然進了屋子。


    「師父,徒兒回來了。」


    無憂子笑道:「正好,說人人到,吃飯吧。」天翔伸手幫師父斟了茶,說道:「徒兒吃過了。」說著在天揚對麵的座位坐下,眼睛卻始終沒朝天揚望一下。


    無憂子說:「既然今天人到齊了,為師有件大事要宣布。」天翔說:「是不是飛龍神劍掌大功告成了?」


    飛龍神劍掌是無憂子近十年來傾全力研習的一套劍法,他淡出江湖,摒除一切俗事,為的就是將飛龍神劍掌琢磨得盡善盡美。無憂子素有劍神之稱,融合他畢生功力所創的飛龍神劍掌,可想而知是絕學中的絕學,二個徒弟都是引頸企盼繼承這套功夫的一天。


    無憂子搖頭說:「還沒有,不過也差不多了。這次我回來,就是為了要閉關修練,把最後一層心法想得周全。所以這把關的工作,就要交給你們兩個了。」徒弟們點頭稱是。


    無憂子又說:「除了把關,另外還有件大差事要你們去做。我向來是把我的功夫全盤傳授給你們,從沒保留過半分,也從沒要你們二個分出個高下來。不過這回不同,飛龍神劍掌是我畢生心血,不能隨便就教給你們。你們得先去幫我完成一件任務,隻有先完成的人可以先學飛龍神劍掌,輸的人要等五年。」天翔道:「請師父指示。」


    無憂子道:「這要從飛龍神劍掌的來曆說起。你們知不知道前任陳許節度使李師道?」天翔道:「聽說這人驍勇善戰,很受朝廷器重,可惜在對突厥的戰役中戰死了。」


    無憂子哼了一聲:「戰死?根本是被自己徒弟暗算死的。那個孽徒陣前倒戈,殺了自己師父好取而代之,他就是現任陳許節度使劉悟!」


    天翔說:「那這事跟飛龍神劍掌的關係是?」無憂子說:「李大人跟我是至交好友,飛龍神劍掌就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發現的。」天翔問:「發現?」


    無憂子道:「十二年前我和李大人相約遊山玩水,途中在一座山洞裏,看到山壁上刻著數百個奇形怪狀的圖案,我們兩個參詳了許久,發現那些圖形居然是一套絕妙的武功心法。我們當下著了迷,在山洞裏一待數日,誰曉得那座山是座火山,安分了五十幾年,居然在這時候爆發出來。我們兩人在千鈞一發之際逃出,那套圖譜卻跟著山壁被帶到地底去了。」


    天翔說:「早知道把圖譜抄一份帶出來就好了。」


    無憂子歎道:「千金難買早知道啊。出來之後,我們憑著記憶,畫了兩份圖譜,相約各帶一份回去研習,看誰先悟出飛龍神劍掌的真諦,輸的人要拜贏的人為師。誰知壯誌未酬,良友已死於孽徒之手,圖譜也被奪走了。」


    天翔說:「那麽師父要交代的差事,想必就是殺了劉悟為李大人報仇,並且奪回圖譜了?」無憂子道:「不錯。」


    天翔笑道:「區區一名狗官,要取他的性命還不容易嗎?徒兒不用半個時辰就可以把他的腦袋拿來獻給師父。」


    無憂子說:「大話別說得太早,為師這幾年有數次想出手結果劉悟的性命,沒想到那狗官精通卜卦,每次都能算出殺機將至,趁早躲得遠遠的,讓為師屢次撲空。他甚至還派手下養的劍客來暗算我,三天兩頭弄得我煩不勝煩。」


    天翔道:「那些個無知小輩,遇到劍神還不是隻有望風奔逃的份兒?」無憂子搖頭道:「不然。江山代有才人出,我退隱這幾年來,江湖上還真出了不少好手。像妙源女尼手下的隱湖一派,還有謝長江的烈風一派,這幾年還真是鬧得轟轟烈烈的。」


    天翔道:「那也是因為師父退隱,才輪得到他們出頭。等師父神功告成,江湖上必定又是劍神的天下。」


    無憂子道:「我已經沒那興致了,接下來要看你們兩個。」


    這時他才注意到,二個素來沉默寡言的徒弟,今天一個話特別多,另一個完全沒了聲音。


    「天揚,你聽明白了嗎?」


    「是,師父。」仍是沒什麽精神的回答。


    無憂子道:「你可得振作點,雖說你們二個的功力勢均力敵,但是暗殺的工作天翔已經做了兩年,而你是第一回,算起來你有些吃虧。天翔也不能大意,若是慢了五年,以後你們的武功可是會差一大截。」


    天翔說:「師父,劉悟手上既然有李大人那份圖譜,會不會他也學成了飛龍神劍掌?」


    無憂子道:「憑他的資質,我看是一百年也不可能。就因為這樣,他對我特別忌憚,一旦讓我練成神功,他再怎麽算也逃不出我手掌心。我看他八成也算到我快練成了,所以一定會想辦法在我閉關時搞鬼。我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不能出半點差錯,你們把關可得用心點。」


    於是兩個徒弟忙碌了起來,東奔西跑地為師父準備了約一個月的飲水和存糧及日用品,一一搬進無憂子指定的山洞中,一切都就緒後,無憂子入關的時候到了。


    無憂子依照古禮,在洞口祭拜了天地,正要步入洞中時,一隻蟲子「嗡嗡」地飛到他身邊,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手臂上紮了一下,無憂子不耐煩地揮開那隻蟲,說:「這時候怎麽會有蜜蜂?」天翔問:「師父,您被叮了嗎?」


    無憂子搖手說:「不礙事。我進去了。」他入關之後,兄弟兩人便搬來一塊巨石將洞口封死。


    自從天翔進門後,兩人始終不曾交談過一句,在之前的一陣忙亂中,的確可以堂而皇之地無視對方存在,而現在隻剩兩個人獨處,一股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立刻漫延開來。


    天揚咬緊牙關,雙拳緊握,握得指甲幾乎要戳入掌心,死命瞪著洞口的巨石,不肯朝天翔的方向看一眼。然後他一轉頭,徑自走到附近的鬆樹邊坐下,背對天翔,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天翔默默地望了他一陣子,便掉頭走下山,回木屋去了。


    他應該是打算晚點來換班,但就算他偷懶不來把關,天揚也是不會去叫他的。


    天揚感覺到天翔的氣息遠離,這才張開眼睛。四周雖然靜悄悄地隻剩他一個人,他心裏的波濤起伏卻是一點也靜不下來。


    以後到底該怎麽辦?難道要他當沒發生過那件事,照舊過日子嗎?就算他心裏想這樣做,飽受折磨的身心也不允許。況且想到那小子做了這種事,居然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而且還更加光鮮亮麗,氣色好得不得了,再比照自己這陣子痛不欲生的慘狀,心裏實在是憤恨難平。


    這還有天理嗎?錯的又不是他!


    他隻不過是照顧溺水的弟弟而已,為什麽要受這種待遇?


    萬一讓師父知道了這件事……想到這裏,他的腸胃就全絞成一團,覺得仿佛全身都要腐爛了。


    師父閉關去了,不久就會帶著驚世駭俗的絕技「飛龍神劍掌」重現江湖。他本來是無比期待這一天,現在卻連聽都不想聽到這幾個字。他是注定這輩子跟神劍無緣了。就算師父教他,他也不想學。


    他怎麽能學?被親弟弟侵犯的自己,骯髒汙穢到了極點的自己,他還能學劍嗎?他連以後的每一天要怎麽活下去都不知道!


    這時腦中浮現了弟弟興高采烈的表情,那小子完全不受這件事影響,照樣躍躍欲試,一副飛龍神劍掌已是自己囊中物的模樣,簡直是囂張到了極點。


    萬一他真的學會了飛龍神劍掌…………


    天揚忽然覺得背後一陣寒氣襲來,一回頭,赫然發現天翔站在背後約二丈之處,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天揚身上冷汗直冒,全身僵硬得像被冰棍一樣,他咬緊牙關狠狠地回瞪天翔,心裏卻不斷自問:「為什麽發抖?我在怕什麽?」現在沒有被點穴,就算開打也不見得會輸啊。


    天翔開口了:「你怎麽還是這麽粗心啊,人家都來到你背後了才發現。」


    天揚逼自己鎮靜下來,冷冷地說:「現在還不用換班。」


    「自己差點被偷襲的人,保護得了師父嗎?」天翔說。


    天揚怒道:「總比……」隻說了兩個字,就把接下來的話吞回去了。


    天翔笑道:「你是想說:『總比連自己哥哥都要的人來得好。』是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不知道才有鬼呢。」天翔說著便緩緩朝天揚走去,天揚不禁後退,天翔說:「幹嘛後退?你該不是在怕我吧?」


    天揚怒吼著:「你到底想幹什麽?」


    天翔搖頭道:「真凶啊,那天晚上的聲音那麽撩人,現在居然拿來大吼大叫,簡直是暴殄天物呀。」


    天揚大怒,一巴掌結結實實揮在天翔臉上,冷冷地道:「我念你鹿血中毒神智不清的份上,懶得跟你計較;你再給我胡說八道一句,看我怎麽收拾你!」


    天翔笑道:「你真有度量--可惜沒什麽腦子,難道你真以為幾滴鹿血就能讓我瘋到對自己哥哥出手嗎?」天揚楞了一下,其實他也一直覺得這件事情實在太離譜,讓人難以相信。


    天翔並不接下去說,隻是直視著天揚的雙眼。


    又是這種眼神,天揚的心髒幾乎要停了。那種要將他整個人吞沒,不給一點活路的眼神。天揚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想別開眼睛卻又做不到。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各自為政,互不幹涉地相處下來,為什麽現在要用這種咄咄逼人的眼神看他呢?


    天翔看見天揚的臉上逐漸露出懼意和迷惘,他卻沒有動搖,繼續用冷靜的聲音說:「引誘我犯罪的不是鹿血,是你。」


    「你在……胡說什麽……」天揚目瞪口呆地望著天翔。


    有件事天揚想錯了,天翔並不是完全不受影響。神智恢複後,他慌慌張張地逃出家門,接下來好幾天都在混亂中渡過,驚慌不已,並且深深自責。


    他到底是怎麽了,居然做出這種事?以後還要做人嗎?


    但是隨著時間過去,另一種感覺壓倒了一切--焦躁。


    他每晚輾轉難眠,腦中不斷浮現天揚在他懷中顫抖喘息的模樣;從來不覺得好聽的嗓音,那時候卻是嬌媚無比,每次回想起來總是心動神蕩,無法自持。


    然後他想起了那晚自己說的話。那是什麽意思?從小一起長大,對看了幾十年,早就看膩了,為什麽他還要叫天揚看著自己?


    一段記憶浮現腦中。在他第一次任務成功結束的時候,他半夜才回到木屋中,有生以來第一次穿著錦緞的衣服,帶著嶄新發亮的佩劍。他哥哥隻是從床上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馬上又倒回去睡他的大頭覺。那眼神不是羨慕,不是嫉妒,甚至不是不屑,而是--完全沒感覺。


    他從未受過比這更嚴重的汙辱。


    長久以來,隱隱約約,心中對哥哥始終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哥哥總是一副蠻不在乎的神氣,雖然天天穿破衣住破屋,吃的東西簡直難以入口,他還是整天悠哉遊哉毫不在意。因為除了劍術,他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真是狂妄。


    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裏實在是火大得不得了;尤其他知道天揚人如其名,雖然眼前乖乖留在家裏,遲早會化成狂風呼嘯而去,把自己遠遠地丟在後頭,更讓他加倍不能忍受。所以他搶在天揚之前出門闖蕩,為的就是爭這口氣。


    當他好不容易衣錦榮歸,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天揚居然還是不把他放在眼裏,怎不讓他氣結?


    如今,自己終於抓住他的目光了。


    即便是弄成這種難看的場麵,光是占了上風這點,就讓天翔陶醉得快飛起來了。


    他終於明白了,鹿血並沒有讓他瘋狂,而是讓他清醒,讓他認清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不隻是一個晚上的失控而已。他要永遠地,完全地占有他哥哥。他要征服「風」,將他牢牢拴在自己身邊,一輩子不能離開,一輩子隻看著自己,再也不能移開視線。


    一旦決定了要做的事,就決不放手。這就是慕天翔。


    現在,天揚驚恐地瞪著他,讓他再度深深沈浸在勝利的快感裏。


    「那天晚上的你,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啊;沒想到你看起來邋裏邋遢,抱在懷裏卻比窯子裏的花魁還要銷魂哪。」


    天揚眼中射出怒火:「你有膽再說一遍!」天翔微笑著再貼近他一步:「膽子是有,可我不想浪費時間呢。」


    天揚狠狠地一把推開他:「你給我收斂一點!沒聽師父說現在是緊要關頭嗎?你要不想好好把關就給我滾開!少來煩我!」


    天翔長歎一聲:「師父在緊要關頭,但我也是啊!你知道我從進門到現在,忍得有多辛苦嗎?我一見了你就熱血沸騰,差點就要在師父麵前壓倒你,讓師父也欣賞一下你神魂顛倒的表情……」


    天揚又是一巴掌揮過去,這回天翔卻是不偏不倚地抓住他的手腕,毫不放鬆。他望著天揚逐漸泛白的臉,斬釘截鐵地說:「錢買得到的東西,我都有了,現在我要錢買不到的東西--就是你。」


    天揚背後被冷汗浸濕了一大片。他從不指望天翔向他磕頭謝罪,可萬萬沒想到這小子非但毫無悔意,反而變本加厲。他咬牙切齒地說:「你休想再碰我一下。」


    天翔露出嘲諷的微笑:「那你想怎麽辦呢?除非殺了我,否則我可是不會罷休的哦。你自己也說師父現在是緊要關頭,要是在這裏開打,驚擾了他老人家,你擔待得起嗎?」


    天揚全身一凜,他知道天翔說的沒錯。閉關對習武之人來說是最凶險的時刻,萬萬不能受打擾,否則一旦練功走火,重則斃命,輕則全身殘廢,下場淒慘無比。天揚說什麽也不能讓師父遇到這種事。


    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這就是天揚的處境。


    天翔又是一笑,伸出手去撫摸天揚僵硬的臉頰:「你還是合作一點……」


    眼前劍光閃過,天揚憑著左手閃電般地劃了天翔一劍,天翔右臂中劍,鬆開了手,天揚一得了自由,馬上往後一躍數丈,口中叫道:「你這輩子休想!」說著轉身朝樹林深處飛奔而去。


    天翔冷笑道:「真不死心哪。」點穴止住傷口出血,拔足追了上去。


    一路追到河邊,天翔望著河麵正在判斷天揚是否已渡河時,背後一陣劍氣襲來,天翔飛快地躍起後翻,人還在空中時已拔劍在手,直攻天揚頭頂。天揚飛快舉劍迎擊,兩劍相交,「當」地一聲爆出火花,猛烈的撞擊力將兩人彈開。


    天翔順利著地,笑道:「原來如此,隻要不吵到師父就行了,是不是?」


    天揚不答,當頭一劍劈向天翔,天翔側身揮劍抵擋,天揚不與他劍身相觸,立刻變招刺他喉頭,不料變招太快,手臂上出現破綻,反而挨了天翔一下,當下血流如注。天揚急忙在身前劃出防禦劍網,火速後退。


    天翔笑道:「這樣就扯平了。」


    天揚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一來受天翔剛才的發言刺激,二來急著回去把關,心情過於急躁,犯了高手過招的大忌。他努力穩定心神,再次進攻,這次出手穩健,頓時氣勢大盛。天翔也不敢掉以輕心,挺劍迎擊。


    無憂子的功夫素來以招式簡潔,攻勢淩厲著稱,兩個徒兒都深得師父的真傳,功力相當,此時都是拿出十成的真本事迎戰,更是打得難分難解。轉眼鬥了四五十招,仍是不分上下。


    天揚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和高手比試,眼前碰上的是和自己學同一套劍法,又從來沒好好交手過的弟弟,更是難得的好對手。他一時竟忘了這陣子來的委屈,忘了師父一個人在閉關,全力投入打鬥,嘴邊甚至還浮出微笑。


    天翔心頭火起:「你這輩子第一次對著我笑,居然是在打架的時候!」這時他看見天揚脅下露出破綻,立即挺劍直攻,誰知天揚並不防守,反而將劍扔掉。天翔大吃一驚,連忙收住攻勢,這一停頓,立刻出現破綻,天揚趁隙右手食中二指戳向天翔胸口,點了他的穴道,天翔當下僵立原地,不能動彈。


    天揚撿起劍,厲聲說道:「你以為隻有你會點穴嗎?給我站在這兒好好反省反省!」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回到山洞前,看見四周沒什麽異狀,這才鬆了口氣,在鬆樹下坐下。剛剛一場大架扳回一城後,他的心情居然真的變好了。


    發生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了,再煩惱有什麽用?雖然心中仍留著難愈的傷痕,但是他從剛才的交手中,已經明白了,劍術是他一生無法割舍的執念,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不願放棄學劍,因此,他絕不能放棄飛龍神劍掌。


    想到這裏,不禁心中一寒。天翔已經明白地撂下話了,不管有多荒唐,他都是絕不會放棄的。自己點的穴隻能製住他一個時辰,穴道解了之後必然又是一陣糾纏不清。而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殺掉親弟弟,長期僵持下去,對他非常不利。


    萬一讓天翔學會了飛龍神劍掌……


    自己就一輩子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


    不行!絕對不行!


    他真恨不得立刻下山衝到陳州去,取下劉悟的頭顱交給師父來交換飛龍神劍掌。為了達成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就算要他使詐也在所不惜。


    遠處傳來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但是那笨重緩慢的腳步絕不是天翔。天揚意識到來的是誰,立刻縱身躍上較遠的山坡,躲在岩石後麵。


    不出所料,一隻長眠方醒的大黑熊出現在眼前,它搖搖晃晃地走過天揚方才坐過的樹根,四處聞嗅一下,雖聞到人味卻看不到人,又大搖大擺地走了。


    天揚鬆了口氣。此時春雪已融,萬物都逐漸複蘇,再過一陣子,就會不時看見巨熊在河邊飲水捕魚的情況。


    心中猛然一凜:河邊!那隻熊正朝著河的方向走去,而河邊正站著他不能動彈的弟弟…………


    隻覺體內的血涼了一半,連忙在心裏對洞中的師父賠罪,拔腿朝河邊奔去。


    到河邊時,心裏還真怕看見弟弟血流遍地,屍骨不全的慘狀,沒想到看到的卻是更驚人的景象。


    沒看到熊跡(這就算了),問題是天翔竟憑空消失了。


    天揚驚駭無比,差點以為自己大白天見鬼。他再次確認地點,認定自己沒跑錯地方,但天翔就是不見了。


    正當他四處張望尋找天翔蹤影時,冷不防被人從身後箍住頸子,用力一拉,整個人被猛力抵在樹上,雙手也被製住了。


    天翔的臉逼在他眼前,沉聲笑道:「點穴功夫的確人人都會,很不巧,解穴的功夫隻有小弟會。」


    天揚大為震驚:「你……」天翔吸上他的頸脖,說:「你真會選地方,在這裏叫得再大聲也不用擔心吵到師父,我非常非常地中意喲。」


    天揚開始掙紮,但是他越掙紮天翔就抓得愈緊,使得手腕萬分疼痛;而身體的扭動也更刺激了天翔,他緊緊貼在天揚身上,讓兩人的接合毫無空隙,他的腿用力擠進天揚雙膝間,使他無法並攏雙腿。太過接近的距離讓天揚窒息,他難耐地別開頭,卻也讓天翔更方便地吸吮他的耳朵。


    「住手……」聲音虛弱得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天翔在他耳邊輕聲說:「你輸了,哥哥。要是有人對我圖謀不軌,我一定一劍刺死他,不會隻在手臂上砍一下就算數,要是我點了他的穴道,我絕對不會回頭來看他的死活;你做不到這點就是輸了,既然輸了就幹脆點認輸吧!」


    天揚回頭大罵:「我才不像你……唔!」話沒說完,天翔已堵住了他的唇;他立刻緊閉雙唇,不讓天翔入侵。天翔貼在他唇上微微一笑,空出一隻手,伸入天揚的衣襟,襲上他的胸膛,一一探尋著上次去過的地方。


    天揚拚命繃緊肌肉,讓身體僵硬得像石頭一樣,但奇怪的事發生了:被天翔摸過的地方,慢慢發熱了起來,身上的力量一點一滴地流失掉,竟像是沉醉在天翔的愛撫中一樣。最後手指來到因刺激而堅硬發紅的小點,輕輕地逗弄了起來。


    天揚倒抽一口冷氣,開口道:「不!……」天翔的舌頭立刻趁隙鑽入口中,毫不客氣的攻占他溫軟的口腔。


    天揚掙紮著想多吸點空氣,原先的防備徹底潰散,任由天翔變本加厲地淩虐著他,身體竟不由自主地隨著天翔手指的動作而扭動起來。天翔放開了天揚的唇,微笑著說:「原來你也挺開心的嘛!」


    「!」天揚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事實不容否認,他的身體仍回味著剛才的悅樂,甚至因天翔停止動作而感到失望,而他的下半身也開始起了反應。


    這怎麽可能?


    天翔知道自己又勝利了,得意地一笑,趁著天揚陷入混亂時,手輕輕地滑入天揚的褲子裏,圈住了他的堅挺。


    「不要!」天揚使勁想推開他,但他半點力氣也沒有;天翔溫柔地舔著他的耳垂……


    ※※※


    落日西沉,天色轉暗,夜晚的寒風開始吹起,但天揚並不覺得冷,一來因為天翔仍然壓在他身上,二來他早已全身麻痹,沒有半點感覺。


    怎麽辦?同樣的事,罪大惡極的事,居然又發生了。而且這次他沒有被點穴,沒有理由逃不開的。他非但沒有逃,而且根本不想逃。


    他的腦子根本什麽也沒法子想,差點忘了自己是誰;到底做了幾次也搞不清楚了,隻記得身體不聽使喚地一再響應那人的需索,直到力氣全部溶掉,再也動不了為止。


    天揚仰躺著,望著深藍的天空,和樹林間升起的滿月。他說不出話來,什麽也感覺不到了,隻知道他的未來變成一個無底的黑洞,張開了大口等著他踩進去。


    這時,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劃破黑夜的寧靜,一個物體伴著勁風呼嘯而來,又竄過樹林而去。速度奇快,完全看不見是什麽東西,聲音強勁無比,仿佛連大地都可以撕裂,令人膽寒,兩兄弟的耳朵都是一陣劇痛。


    天翔直覺地開口:「那是什麽?」天揚搖頭:「沒看見。」聲音卻已經沙啞了。


    天翔往旁邊一望,不禁大吃一驚,不遠處的地麵,被勁風劃出了一道寬約半尺,長數十丈的筆直裂痕,深也有一尺左右,這要是人站在那邊,非被斬成二截不可。


    二人正在驚駭莫名時,遠處又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顯然是剛才那個高速飛行的東西撞上了什麽東西,而地點是……


    天揚跳起來大叫:「是師父的洞穴!」


    二人火速披衣起身,沒命地往無憂子所在的洞穴奔去。


    來到山洞前,那塊巨石還是穩穩地堵在門口,隻是有一點不對勁:巨石的正中央,開了一個徑長一尺的渾圓大洞,十幾道裂痕以洞為中心向外沿伸,顯然受了極大的撞擊。


    天翔就著大洞往裏麵望,山洞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他顧不得禁忌,朝裏大叫:「師父!師父!您沒事嗎?」


    沒有響應。


    天揚道:「打破石頭!」兩人發掌擊碎巨石,點亮了火折,衝入山洞中。


    來到山洞盡頭,遠遠看見無憂子還是端坐不動,天揚心中一喜,叫道:「師父……」當他看清楚師父的模樣時,頓時全身脫力,跪倒在地。天翔也僵住了。


    師父盤坐在石座上,跟洞口的石頭一樣穩若泰山,也跟洞口的石頭一樣,胸口穿透了一個大洞。


    無憂子的眼睛微微瞪大,仿佛有些驚訝,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喪命了。


    意外的是他居然沒出什麽血,隻是四周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焦味。他腳邊散落著一些羊皮塊,上麵畫著一些圖形,但是由於殘破不堪,兼以部分已經燒焦,完全看不出畫的是什麽東西。


    這想必就是飛龍神劍掌的圖譜。無憂子把圖譜畫在羊皮上,時時揣在懷裏,因此圖譜也受了撞擊而四分五裂。


    天揚呆坐在地,喃喃地道:「師……父……」


    天翔再也受不了,衝出洞去,當場一陣狂嘔,險些將腸胃也吐了出來。可是眼淚卻流不出來。


    自己本來應該坐在這洞口的。本來應該要保護師父的。可是……


    --我做了什麽?我做了什麽?


    天翔從靈魂深處狂喊著。


    洞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是天揚抱著無憂子的屍身走出來了。他看也不看天翔一眼,筆直朝木屋走去。


    天翔望著他的背影,腦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你等著,我去給師父買棺木來。」


    天揚站住了,仍舊背對著他,毫無抑揚頓挫地答道:「棺木你留著自己用吧。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就是你躺進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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