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會在一轉眼間,迅雷不及掩耳地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人根本不知如何應付。而且往往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化一個接一個來,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小翎跟千秋現在極少交談,偶爾開口也都是生疏而客氣,絕口不提那天的事。那麵四分五裂的鏡子從那天起就深埋在小翎書包的最底下,小翎看都不看一眼,就算回家也不拿出來。因為他深怕一看到它,滿到喉頭的怨氣就會不受控製地爆發。


    那是他跟誌恒的第一次,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都是屬於他們兩個的回憶,千秋憑什麽跑來插一腳?隻為了滿足他沒能在佳沅身上得逞的欲望嗎?


    趁火打劫!大騙子!禽獸不如!惡鬼!


    誌恒縱有千般不是,至少他很明白地做下承諾,說要全心投入這段感情;而千秋給了他什麽?隻有一句不清不楚的「也許你比佳沅重要」!屁啦!他有什麽權利假冒誌恒來上他?


    是誰欺人太甚啊!


    讓他最火大的是,他們明明說好了要一輩子在一起,現在搞成這樣,以後要怎麽在一個屋簷下相處?為什麽千秋可以麵不改色做出這種事?就算從此感情破裂也無所謂嗎?


    小翎恨得咬牙切齒,他真是太天真了,笨到以為千秋會在乎!他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夠亂來了,死後還有什麽事不敢做?


    千秋才不希罕跟他在一起,全都是他一廂情願!


    然而他還是把鏡子放在書包裏每天帶著上學,並且不時在拿書的時候被割傷。有些東西就是這樣,明明隻會帶來傷害,即使一看到它就生氣,仍是沒有辦法把它丟掉。


    他真的有點佩服自己,在這種心亂如麻的狀況下,居然還有辦法繼續跟誌恒相處。


    他們後來又做了一兩次,果真是萬事起頭難,經過糊裏胡塗的第一次,誌恒還真的越來越上手了,小翎實在很羨慕他的單純。雖說誌恒技術不如千秋,他也沒心情在意這種事了。


    隻是,午夜夢回,在夢中跟他交纏的人,永遠不是誌恒。每次他都是滿頭大汗地驚醒,在麵對誌恒的時候加倍心虛。他更不敢在誌恒家過夜,生怕在睡夢中喊出不該喊的名字,到時可就尷尬透了。


    最糟糕的是,他赫然發現,當初誌恒身上那股深深吸引他的氣質,現在居然消失了。正確的說法是,誌恒沒有變,隻是那股讓他臉紅心跳神魂顛倒的魔力沒有了。


    如今在他眼中,誌恒不過是個極普通的男孩子,有時甚至有點幼稚。當然他在男生中算是相當優秀的,但是小翎竟然完全想不起來,過去的自己到底是為他的哪一點傾心,甚至弄到精神衰弱休學?


    當他發現自己不止一次在和誌恒談話時閃神的時候,他真是驚駭到極點。


    為什麽會這樣?莫非他也跟世上所有犯賤的男人一樣,得到手的東西就不值錢了嗎?


    他實在對自己失望到極點。


    然而好戲還在後頭。那天誌恒說過要「更認真小心地對待這段感情」,他可不是隨口說說。而他所謂的「認真小心」,就是除了上學以外,其它空閑時間都必須兩人共度。


    由於在學校不方便太接近,所以就要加倍把握假日的時間。誌恒不再去學校自習,而是去住處附近的圖書館讀書,這時小翎就得在旁邊陪他。


    對這種安排,小翎雖然覺得怪怪的,卻又不知到底是哪裏怪。誌恒已經高三了,當然得把握時間單獨相處,這樣做一點錯也沒有。隻是他無法不為跟其它朋友的相處時間減少而遺憾,況且一整天窩在又小又破的圖書室,真的很不舒服,但他不敢說。


    誌恒為了他跟阿q決裂,他又怎能抱怨沒時間跟法師和巴西人一起打電動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第二次月考成績揭曉以後,他就再也打不了電動了。


    這次他不幸退步了三名,父親大發雷霆,沒收他的手機,連零用錢也沒了。本來還要禁足的,小翎苦苦哀求,拉了誌恒作證他們星期假日是在社區圖書館自習,爸爸才放行。要是下次再考壞,隻怕連圖書館也去不了。


    小翎拚死拚活補救數理科,文科卻仍是鴉鴉烏。他知道自己身邊就有一個文科高材生,但是這種狀況下哪開得了口叫他教呢?


    高中生活原本就是個壓力鍋,他曾經藉千秋之手宣泄了許多壓力,如今千秋自己卻變成他的壓力來源。青春歲月,終究是一片慘綠。


    有幾次在街上看到安修平,他仍是麵無表情,有如行屍走肉,身體則是越來越消瘦。小翎每次開口招呼,他一律回以「我認識你嗎?」的表情。有時想跟他多聊幾句,總是還沒開口就被誌恒拖走。誌恒不喜歡安修平。


    小翎不是沒考慮過打電話找他,偏偏就是被老爸斷話。況且他自己對安某人也有著淡淡的不滿:都是這家夥多嘴胡說八道,他才會糊裏胡塗失身給千秋!


    生活在壓力鍋裏,人的思考模式會不知不覺逐漸歪曲,最後歪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天氣開始轉冷,大雨一下就是三四天,雖然身上衣服越包越多層,濕氣仍是一點點地滲進心裏,把身體內部染成像天空一像的鉛灰。


    馬上就要期末考了,接下來就是寒假,開學後高三幾乎不用來學校,高二的課業卻會開始加重,他跟誌恒相處的時間勢必會減少;等誌恒考完大學,又換他上高三了,到時該怎麽辦呢?


    還有一件小事,讓他更加茫然。


    他們自習的圖書館,最近來了一個新的女工讀生。那女孩身材纖瘦,卻有一張圓圓的笑臉,聲音清脆悅耳,人緣非常好。小翎不止一次看到誌恒偷偷瞄她。


    他腦中開始不斷浮現一個大問號:他跟誌恒,真的有未來嗎?


    這個星期天,雖然仍然下雨,小翎的心情倒是出奇地愉快。因為誌恒跟他約好今天要偷懶一天,去內湖坐摩天輪。他打算利用這個機會,跟誌恒開誠布公好好談談他心中的困擾。


    隻要心靈能夠交流,感情應該就維持得下去。他是這麽相信的。


    當他在台北車站等了五分鍾後,誌恒卻一臉歉意,帶著阿q跟幾個他們班上同學一起出現。


    「小翎,不好意思,我們幾個想去找下學期自習用的k書中心,可不可以改天再去摩天輪?」看到小翎的表情,他馬上解釋:「我本來是想早一點通知你的,但是我不敢打去你家,你又沒手機……」


    補充一下,阿q跟誌恒和好了。誌恒這人的個性是這樣,朋友要翻臉他絕不挽留,但如果朋友主動求和,他絕不會給他吃閉門羹。不但如此,為了表現自己心胸寬大,他對那位吃回頭草的朋友還會加倍容忍。


    阿q漫不經心地說:「那你跟我們一起去找k書中心不就好了?跟別人共享男朋友一天,應該死不了吧?」


    小翎勉強一笑,心中暗幹不已。


    這幾天阿q都會跟他們一起打球,晚上也一起吃飯。小小一個電燈泡,小翎並不介意,但張同學總是有意無意打斷他跟誌恒的交談硬是插話進來,讓他非常不愉快。難得一天可以跟誌恒單獨相處,張貴新偏又來攪局,小翎不由得很小人地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要是跟他們一群人出去,自己一定又會被丟在一邊,沒事還得忍受阿q的冷嘲熱諷。以前是對立關係,他可以大大方方反擊,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看到誌恒這麽珍惜失而複得的友誼,他怎麽能任意發作?


    「算了,我想你們去就好了。反正我明天要小考,還是回家念書吧。」


    誌恒有點不爽:「幹嘛呀?一起去有什麽不好?」


    「我是怕我一加入,會害其它帥哥變得黯然無光,傷害大家的感情。」


    「厚!」


    「少惡了!」


    在眾人的噓聲中,阿q冷冷一笑:「該不會是不想看到我吧?」


    小翎頭一歪,靠在誌恒手臂上,嬌滴滴地說:「才怪,我是怕有我在旁邊,這位帥哥根本沒心情理你,又被你罵見色忘友。」


    全場的男生臉部肌肉都有點扭曲,誌恒覺得窘,輕推他:「喂喂,別這樣。」


    「不然要講什麽,講你不在我正好跟別人幽會嗎?」


    「喂!」


    小翎嫣然一笑:「開玩笑啦。好了,掰掰。」優雅地一揮手,轉身大步走開,沒人看到他臉上苦澀的表情。


    腦中隻有一個聲音:報應,報應!當初他設計破壞誌恒跟李詩雲,現在就輪到他嚐嚐李詩雲吃的苦頭了。


    誌恒開始放他鴿子了,這表示誌恒已經把他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講得好聽是信任,講得難聽點就是失去新鮮感。


    才一個多月!太快了吧?


    以後他一定會越來越過份的。小翎終於深刻地體會到李詩雲的感受,美好的期待被一瞬間打破,真的會讓人死也笑不出來,還得被批評「-」、「囂張」,真是情何以堪啊!雖然劈腿很不應該,但她真的受了很多委屈。


    就在他滿懷對李詩雲的歉意時,他居然真的看到李詩雲了。那位北一女奧菜惠就坐在台北捷運站的starbucks裏,跟一群男生有說有笑。一個男孩從櫃-端著餐盤走回來在她身邊坐下,兩人相對一笑,眼中充滿幸福。小翎認出那男孩就是在淡水看到的那個,也就是建中足球金童。


    小翎怔怔地盯著他們瞧,沒一會李詩雲也發現了他,頓時臉上一紅,向同座打了聲招呼,就起身向他走來。


    「你好,好久不見。」比起小翎的手足無措,她顯得落落大方。


    「嗯。」小翎隻能笨拙地回應,拚命忍住鑽進地洞的衝動。


    「你最近好嗎?」


    「嗯嗯。」點頭如搗蒜。


    「那,誌恒呢?」提到誌恒,她有些尷尬,卻仍然溫柔。


    「呃……應該是還好吧。」


    「那很好。」


    接下來是將近三十秒的沉默,小翎忍不住開口:「你朋友在等你,你要不要??」


    李詩雲搖頭,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有話想跟你說。」


    「哦,說吧。」


    「你……應該知道我跟誌恒分了吧?」她不太確定地問。


    何止知道,他就是始作俑者啊!小翎尷尬點頭。誌恒果然信守諾言,沒把小翎泄密的事告訴她,的確是個夠義氣的男人。


    「是我不好,我不該背著他跟漢華在一起。可是我要跟你說清楚,我之前真的已經明白拒絕漢華了,我沒有騙你。我跟漢華是那次生日會以後才在一起的。」


    「那天我心情真的很差,漢華剛好打電話給我,聽出我聲音不對,堅持第二天要過來看我,然後我們聊了一下午,慢慢就越走越近了。」她滿臉通紅,一直偷瞄小翎,看他是否露出鄙夷的神情,幸好他沒有。


    「我知道,感情出了問題應該好好溝通,不應該靠向外發展來解決,可是我真的覺得我已經沒辦法跟誌恒說話了。是我對不起他,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沒辦法。當然也許是我不願意,因為跟漢華一比較下來,我很難心甘情願地忍受誌恒。」


    小翎瞄了咖啡店裏的男孩一眼,後者一麵跟同伴聊天,一隻眼睛仍然注意著他們。


    「恕我直說,你現在跟他也是在蜜月期,以後還會有新問題發生的。」


    「我知道,」李詩雲低聲說:「可是我能從他身上得到誌恒從來沒有給我的東西。」


    「什麽東西?」


    「安心的感覺。你說誌恒很在乎我,但是我感受不到;漢華他至少隨時都會讓我知道他在關心我,他絕對不會讓我覺得我在他心中永遠隻是第二。」


    「也許有些男生沒辦法對女生百依百順。」


    李詩雲搖頭:「我不是要他百依百順,隻是漢華絕對不會為了朋友冷落我。他會很清楚地讓我知道,我對他而言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管他對朋友多好,我都不會吃醋。現在跟我們同桌的全是他的同學,我跟他們每個都處得很好,寒假還要去他們其中一個家裏玩。」


    她輕歎一聲:「我有時會覺得很抱歉,好像我搶走他們的朋友,但是他們都沒有怪我。所以我都會盡量補償他們,沒事請他們吃吃點心之類的,偶爾我也會回避讓他們聊自己的事。」


    「你要是肯這樣對待誌恒的朋友,你跟誌恒就不會分手了。」


    李詩雲沉默了一會,說:「也許吧。但是就是因為跟誌恒分了,我才會更注意這些細節啊。還跟誌恒在一起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會想到這些事。幾個月前聽到男生在聊av女優,我一定會破口大罵他們下流,但現在我隻會笑一笑,輕輕虧他們兩句。如果不是因為跟誌恒的衝突,我哪裏學得到這些呢?」


    小翎也沉默了。原來,誌恒的戀情注定要失敗,變成她下一段戀情的養分。有的人可以成為另一個人生命的一部分,其它人就隻是過客。這種殘酷的事實,是不是就是「緣份」的真麵目呢?


    「你有跟誌恒談過這些嗎?」


    她搖頭:「分手以後我就沒再跟他說過話了。有幾次在街上碰到,他都一臉厭惡地掉頭走開,我想就算跟他道歉也沒用吧。而且他那些朋友這麽熱烈地幫他出氣,他也差不多該滿足了。」


    「出氣?」


    她平靜地說:「我跟他分手以後,他的同學跑去我們班班版,指名道姓罵我是『公交車』。」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我向你保證,誌恒跟這些事絕對沒有關係。」


    「我想是吧。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也不在乎。不過剛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很不想看到誌恒。所以如果他認為我不知羞恥,劈腿還給他臉色看,我也隻好認了。


    「總之,我隻是不希望你以為我騙你,因為他的朋友裏,總覺得你比較講道理。還有,等誌恒氣消以後,請你幫我謝謝他的照顧,順便祝他幸福,因為我現在很幸福。」


    小翎苦笑,心想:這到底是在祝福還是炫耀啊?


    大概是兩者都有吧。要完全做到既往不咎,本來就是件難事。


    望著她走回漢華的身邊,再度感到強烈的空虛。


    耳邊傳來千秋的聲音,一語道破他的心情:「嗬嗬,劈腿者跟第三者甜甜蜜蜜,受害者跟正義俠士苦守寒窯,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啊?」


    小翎嚇了一跳,他不記得有多久沒聽到千秋的聲音了。好像前幾天才交談過,但此時卻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冷戰了那麽久,鬼老兄卻一開口就是耍嘴皮子,照理小翎應該很火大才對,但他卻出奇地平靜。有什麽辦法?千秋那張嘴就是這樣啊!哪天要是他轉性正經八百地講話,核戰八成也快爆發了。


    「哪有什麽不公平,隻不過她跟那個建中的更有緣罷了。」小翎苦笑:「講得更俗一點,這是命。」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麽事是絕對的。就像他現在的心情,雖然還是很氣千秋的行為,卻又覺得再氣也無濟於事。


    不管發生什麽事,他跟千秋就是會一起生活下去,隻要記得這點就好了。至少他此時是這麽認為的。


    「幾時變成宿命論者了?」


    「從我聽到有人會蠢到被鏡子k下山摔死以後。」


    「喂喂喂!」


    小翎微笑著,走向捷運站入口。


    「你要去哪裏?」


    「既然都出來了,我就去逛一逛。」


    「注意一點,荷包拉警報啊。」


    在月台上排在人龍尾端,小翎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感到有件大事正要發生。


    從書包裏取出鏡子,假意整理頭發,其實是在觀察後方。不出所料,在四分五裂的鏡子裏,他看到了躲在扶手梯旁邊的人,趙佳沅。


    千秋歎息:「又來了。」


    先是李詩雲,現在又遇到趙佳沅,小翎頓時明白了,今天是清掃日,很多爛帳都必須在今天做個了結。


    他在忠孝複興站下車,藉著滿坑滿穀的人潮做掩護,用最快的速度登上大扶手梯。


    當趙佳沅終於爬上扶手梯頂端時,小翎已經不見人影。他暗暗咒了一聲,打算到月台上找找看,走沒幾步,忽然一個人擋在麵前:「嗨,學弟。」正是他的跟蹤目標。


    趙佳沅倒抽一口冷氣,轉身想跑,奈何大批人潮硬是把他往小翎推。


    「你想逃到什麽時候?」小翎冷靜地說:「你有膽跟蹤我,找人綁架我,卻沒膽跟我麵對麵說話嗎?」


    趙佳沅回頭憤憤地瞪他:「我跟你早就沒什麽好說了!」


    「那你幹嘛跟蹤我?該不是暗戀我吧?」


    趙佳沅臉色變成青灰:「去你的!變態!」


    他的聲量驚動了整個月台,四周旅客都不約而同對他們行注目禮。趙佳沅又氣又恨地瞪著小翎,仿佛認為這一切全是他的錯。


    小翎仍是麵不改色:「你決定吧,是要在這裏大吼大叫丟人現眼,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呢?」


    「……」趙佳沅低頭不語。


    *


    他們在巷子裏找了家小店,雖然是在東區,又時逢假日,這家店仍是門可羅雀,顯然關門之日不遠矣。


    千秋非常鄭重地提醒小翎:「不管你要跟他說什麽,千萬記得叫他付錢。」


    「怎麽可以叫學弟出錢?」


    「為什麽不行?人家可是有錢人家大少爺,而你是財產被查封的平民。」


    「這不是重點吧?」


    一直低著頭的趙佳沅,這時抬起頭來,爆出一句:「葉千秋,你到底想怎麽樣?」


    小翎輕歎一聲:「第一,我是陳少翎,不是葉千秋。第二,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一而再地騷擾我,到底想怎麽樣?」


    趙佳沅長得相當不錯,秀氣的臉上隱約可看出他那位大明星母親的影子。但是此時他臉孔歪曲,布滿血絲的雙眼中滿是氣憤和恐懼,實在好看不起來。


    「是你騷擾我吧?你附在這個什麽陳少翎身上,然後再來整我,連道士也拿你沒辦法。你……你是想逼死我對不對?你想拖我跟你一起死!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的!我……」


    「等等,等等,你先冷靜一下。」小翎揚手阻止他:「我們一件一件慢慢來。第一,請問你為什麽一口咬定我是那個葉千秋附身呢?有什麽證據?」


    「因為你在陳少翎班上講的話,跟你以前對我說的話一樣啊,我聽陳少翎的同學說的。我上bbs跟他們班版的版主聊天,他跟我說陳少翎是個大變態,做了好多怪裏怪氣的事,而且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一看就知道是被附身!」


    小翎覺得很不屑:「什麽叫『一看就知道』?我休學一年到山裏修行,脫胎換骨再回來,這樣不行嗎?我們版主恨我恨得要死,你聽他那些廢話有什麽用?」


    「你不要裝了!我好幾次跟在你後麵,看到你的表情跟動作,跟以前一模一樣,連走路姿勢都好像。我就算死都記得你那副德性!」


    千秋苦笑:「唉唉,我還真是榮幸啊。」


    「你也不能因為我走路姿勢像別人,就說我被鬼附身啊。根本就沒有證據。」


    趙佳沅咬牙:「我問過你媽媽,她說你的魂一直跟在找到你屍體的人身上,就是這個陳少翎!」


    千秋跟小翎同時長歎:恭喜,葉太太又再度成功地給他們找了麻煩。


    「而且我找了道士去驅鬼,他們說趕不走你,你還向我示威??」


    小翎打斷他:「那是我跟他們開玩笑,好嗎?我被綁得好痛,還被潑了一身的水,跟他們開開玩笑應該不過份吧?」


    「……」


    「你再想想,今天如果真的有鬼要鬧你,他直接附在你身上就好了,幹嘛要附在我身上?」


    「因為有些鬼不能隨便移動,所以要附在找到他的人身上,才能去找仇人報仇。」


    「哦?那麽『陳少翎』曾經去找過你嗎?我曾經跟蹤過你,打電話騷擾你嗎?好象是相反耶。」


    趙佳沅一時啞口,隨即反駁:「可是我記得你叫過我的名字。要是你不是葉千秋附身,怎麽會知道我名字?」


    「因為我跟你念同一所國中,早就知道你了。我還知道你媽是大明星,我媽還好愛看她演的戲。」小翎嚴肅地說:「要不是這樣,我早就報警抓你了。跟蹤我又叫人綁架我,這罪名很重的你知道嗎?再不然我也可以跟八卦雜誌爆料,讓狗仔隊去找你媽麻煩。」


    趙佳沅雙唇緊抿,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低聲說:「你想怎樣?要我賠錢嗎?」


    千秋拍手:「好機會!趕快趁現在撈一筆,不然你今年聖誕節就很難過了。」


    小翎不理他,放軟了聲調說:「賠錢是不必了,但是你總要跟我講清楚。葉千秋是你什麽人?你為什麽認為他要找你報仇?」


    趙佳沅的頭垂得更低了,但小翎仍看得見他臉上的重重烏雲。


    「他是我的家教。教英文跟數學。」


    小翎裝出一副第一次聽到這事的表情:「嗯。那麽,他是被你害死的嗎?」


    趙佳沅跳起來大叫:「才不是!我才沒有……」


    「小聲點。」小翎將他拉回座位:「那他幹嘛找你報仇?你考試考太爛,把他氣死了嗎?」


    「噗!」是千秋的笑聲。


    「……他恨我……」男孩的聲音氣若遊絲。


    「隻不過是家教跟學生的關係,他幹嘛恨你?」


    「他……他是同性戀,他喜歡我,可是我不肯跟他要好。」


    千秋插嘴:「這些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幹嘛再問一次?」


    「我總得聽聽兩方的說法啊,怎麽可以隻信你的一麵之詞?」


    千秋歎息:「是,法官大人。」


    小翎問趙佳沅:「你不喜歡他?」


    「我又不是同性戀!我隻是覺得他人很好,對我很照顧,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誰曉得他想要的是我的身體!」越講越生氣,忍不住在桌上重重捶了一拳,引來老板的側目。


    「我想,他要的應該不隻是你的身體吧?還有心……」


    「還不是一樣!」


    小翎試探地說:「你覺得在你心裏,他應該是什麽地位?」


    趙佳沅想了一下:「嗯,老師,朋友,還有哥哥。」臉上再度浮現怒色:「可是他就是不要當我哥哥。」


    「那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呃,不好的事?」


    趙佳沅臉上的陰影更深了,他掙紮了半晌,考慮著要不要說,最後他還是開口了:「我不知道。平常的時候是還好,可是他有時候會在我家過夜,我不曉得他有沒有趁我睡覺的時候……」說到這裏,男孩的眼圈整個紅了。


    小翎對趙佳沅感到強烈地不忍,卻也不方便再數落千秋什麽,隻得小心翼翼地說:「你早上起床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裏不舒服?」


    「沒有……」


    「有沒有留下什麽奇怪的痕跡?」


    「沒有。」


    「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嘛。」


    男孩搖頭,一臉的苦惱。「可是,我們在上課的時候,他還常常故意碰我的手,拍我的肩膀,我覺得很不舒服。」


    千秋冷笑一聲,小翎隻得努力打圓場:「基本上,趁人家睡覺動手動腳,真的是很下流的行為。但是既然沒憑沒據,我勸你還是不要多想了。況且如果他真的做了,他現在也已經得到報應了不是嗎?至於上課,兩個人一起讀書,難免身體總是會碰到的,也不一定是故意的,你想太多了。」他也隻能這樣安慰他了。


    趙佳沅咬牙切齒地說:「要是他沒死,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麵對這樣強烈的憤恨,小翎實在不知如何排解,隻得轉移話題。


    「既然你不相信他,那就開除他嘛。如果是學校老師還比較麻煩,家教算什麽?一腳就踢開了。你有叫你媽開除他嗎?」


    趙佳沅臉上一紅:「沒有。他有幾次想辭職,是……是我留他下來的。」


    「你幹嘛留他?」


    男孩有些慌張,這話他應該已經被問過不止一次,卻始終沒辦法流暢地回答。「因為我想給他機會啊,隻要他把壞毛病改掉,我還是願意……」


    聽到這種自以為是的論調,小翎的怒氣頓時爆開:「你省省吧!誰希罕你給機會?不用裝了,根本就是你自己舍不得他走。我看你八成也喜歡他吧?」


    「不是!」趙佳沅的臉漲得更紅了。


    「那麽人家想走,你為什麽不放他走?他不能強迫你跟他要好,可是你也不能強迫人家當你哥哥啊!你隻是想要千秋照顧你保護你,卻又不肯回報他的感情,這樣根本就是在利用他!」


    「我、我、我……」趙佳沅的臉漲得像要裂開,大聲說:「我會害怕呀!我媽媽隻顧交男友沒空理我,親戚通通討厭我,在學校也沒幾個朋友,要是連千秋也走了,就隻剩我自己一個人了!這樣我要怎麽過日子啊?」說著,眼淚終於噴了出來。


    小翎啞口無言。身為男孩,又是最要麵子的年紀,卻被逼得大聲說出「我會害怕」,這是多麽難堪的事啊?


    沒錯,這個年紀的孩子,渴望大人的關愛跟保護,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吧?這孩子長年來一直在孤獨和恐懼中度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願意了解他,關懷他,會想要依賴撒嬌又有什麽不對?


    他所追求的,不過是有個良師益友陪他成長,再交個可愛的女朋友,這又有什麽錯?


    問題是,這樣無邪的依賴跟信任,千秋承受不起。


    千秋瘋狂的愛戀,對這個孩子同樣是飛來橫禍。


    他隻能長歎一聲:「學弟,老師也是人哪。而且葉千秋那時還是學生吧?他年紀並沒有比你大多少,看到喜歡的人在眼前,卻不能動手追求,這是很難受的事。你就別太苛責他了。」


    「什麽話!他自己答應過要一直照顧我,可是就因為我不跟他上床,他就丟下我不管,這樣太過份了!我那麽相信他……」


    千秋狠狠地說:「好笑!我幾時丟下你不管了?」


    小翎開始深深後悔自己不該-這趟渾水。


    「我相信他已經很努力不要傷害你了,試著諒解他,好嗎?」


    趙佳沅狠狠地抬頭,眼中充滿警戒:「你又不認識千秋,為什麽這麽了解他?你根本就是他,對不對?」


    小翎輕歎一聲:「你應該知道我也是同性戀吧?我隻是設身處地去猜測他的立場而已。」


    「以前千秋也曾經用別人的名義來跟我問東問西,就像你這樣??」


    「你今天要是不跟我把話講清楚,過一陣子你可能就得對記者再重講一遍了。」


    「又不關你事,你為什麽要問這麽仔細?」


    「我總得知道為什麽我會被人莫名其妙說成鬼附身吧?」


    趙佳沅想不出話來駁他,氣鼓鼓地低下頭去,冒出一句話:「你錯了。」


    「哪裏錯?」


    「千秋根本不在乎我。我們班有個男生長得很帥,可是英文很差。他聽說我有請英文家教,就吵著要跟我一起上課,我隻好帶他回家。結果千秋整堂課一直跟他有說有笑,完全不理我。他才沒有多喜歡我,隻是隻大色狼!」


    小翎幾乎要拍手附和:「沒錯,說得好!」不過他當然是忍了下來。


    千秋氣昏了:「喂喂喂,那是因為他是你同學我才對他好-!不然我幹嘛免費幫他上課?而且你帶他回家不就是為了拿來擋我嗎?所以我就順你的意隻跟他講話,這樣也是我的錯?」


    「息怒息怒。」小翎一麵安撫他,一麵像發現新大陸般地望著趙佳沅。


    「好奇怪,你一麵說千秋惡心,但是如果千秋對別人比對你好,你又會不爽耶。」


    趙佳沅臉一紅,隨即又變回鐵青:「那又怎樣?」


    「你在吃醋對不對?其實你還是喜歡千秋的。」


    趙佳沅的聲音幾乎震破玻璃:「不是!」


    小翎毫不示弱:「不然幹嘛吃醋?」


    「他是『我的』家教-!」


    聽到這句理直氣壯的答話,小翎頓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千秋輕歎一聲:「親愛的,戀愛中的人是很會吃醋沒錯,但不表示吃醋的人就是在戀愛,了嗎?」


    「不然是什麽?」


    千秋聳肩:「捍衛所有權吧,這可是自尊問題啊。」


    小翎長歎一聲,這話戳中了他心中某些痛處。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利用誌恒的自尊來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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