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翎跟補習街眾多學生一樣,一臉倦容地排隊買晚餐,想趕在補習班上課前填飽肚子。


    忽然在震天價響的音樂聲中,他聽見一個女生拉開嗓門:「喂,趙佳沅,你在這裏幹嘛?」


    瞬間,小翎感到腦後發冷,這正是千秋心情激動的征候。正想問他怎麽回事,他忽然想到,他好像聽過「佳沅」這個名字?


    一回頭,隻見一個瘦長的身影飛也似地逃走,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女生,顯然就是那個嗓門特大的多嘴婆。看到那背影,小翎腦後的寒意更甚,胃裏也一片寒冷。他被跟蹤了。


    「喂,千秋,就是他吧?」小翎開口興師問罪。


    「誰啊?」


    還裝傻!「那個什麽趙佳沅啊,是不是你以前的家教學生?」


    「不是啦,應該是同名吧。」千秋還想耍賴。


    「才怪咧!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跟蹤我了,他一定是來找你的!」


    「不可能,你想太多了。佳沅又不認識你,怎麽可能跟蹤你?」說是這麽說,他的語調卻沒什麽說服力。


    「好,沒關係,我去找那個女生要趙佳沅的電話,直接找上門去問清楚!」


    「喂,不要啦??」


    千秋試著阻止他,但小翎毅然決然地脫隊朝那女生走去。現在他已經抓到竅門掌控自己的身體,沒有他的允許,千秋再也不能任意接手,隻能幹著急。


    「同學,我想請問一下,你剛剛喊的趙佳沅是誰?」


    女孩的綠豆小眼,從塗滿眼影的眼瞼下盯著他:「你問這個幹嘛?」


    「哦,因為我有個失散很久的鄰居也叫這名字,想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樣啊?他是我同班同學,家裏蠻有錢,可是常常逃學,不曉得為什麽跑到這裏來。你那朋友長什麽樣子?」


    「呃……」小翎還沒開口,不遠處的人群卻騷動起來。一大群女生四散走避,卻也有些無聊男子圍成一道人牆,好像在觀看什麽有趣的事物。有種奇怪的聲音從人牆中傳出來,像是垂死病患的呻吟,又好像是野獸的嚎叫。


    小翎心想八成是遊民在發酒瘋,沒什麽好看。但那被他搭訕的女生可不是這麽想。


    「那是什麽?我要去看!」說著就一馬當先衝了過去,小翎嘖了一聲,也隻得跟上。


    千秋發出警告:「我覺得你不要過去比較好。」


    小翎沒空理他,跟著女孩擠出人牆,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一個年輕的男子躺在地上,雙手撕扯著頭發,全身抽搐,嘴裏不住哭號著。乍看之下,的確像是遊民發酒瘋,問題是那男子衣著整齊,四周全是書本文具,顯然是學生;憔悴的五官雖然扭曲,仍看得出相當英俊。他是安修平。


    「學長!」小翎倒抽一口冷氣,衝出去扶他。但是安修平掙紮得太厲害,小翎差點被他摔開。


    「閉嘴,閉嘴!不要笑了,不要笑了!」安修平臉紅得像中風一樣,用跟他原本充滿磁性的聲音完全不同的粗啞嗓音狂叫著,跟上次小翎看到的那位沉著冷靜的學長判若兩人。


    「學長,你冷靜一點,沒有人在笑啊。」小翎一麵使出全力跟他搏鬥,一麵抬頭對圍觀的人大叫:「麻煩哪位叫個救護車好不好?拜托拜托!」


    聽了這話,四周來自不同學校的眾人立刻展現了絕佳的默契:一瞬間閃得沒半個人影。小翎真想撞牆。


    然而安修平完全無視他的苦惱,竟伏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學長,學長,拜托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有話好說嘛。」


    這話收了反效果,安修平開始雙手用力捶地,哭得更大聲了,四周人群的眼神也更刺人。


    小翎沒了主意:「千秋,怎麽辦?」


    「幹脆你陪他一起哭吧?」千秋提議。


    小翎翻了個白眼,隻得動手收拾安修平的書本講義,使盡全身力氣拉住他。


    「學長別這樣,手會受傷的。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安修平終於冷靜下來,任由小翎拖著他走出南陽街,隻是一路上不斷發出低泣聲。


    小翎扶著他,來到公園內找了張長椅坐下。安修平仍是癱著,兩眼無神,像個失了魂的人偶。上次製服事件就讓小翎懷疑安修平的精神狀況不佳,萬萬沒想到居然這麽嚴重。從上次見麵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他卻活像變了個人似地。


    「學長,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你爸爸又給你太大壓力?幹脆給自己放個假,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安修平沒有回答,連動也沒動,小翎甚至不曉得他到底聽到了沒有。


    「學長……」


    千秋嗤之以鼻:「你少在那裏給人家亂出餿主意了。既然幫不上忙就離他遠一點吧。」


    「他再怎麽說也幫過我一次,我怎麽可能放著他不管?你當我是誰?」


    義正辭嚴地訓斥了千秋之後,他伸手輕拍著安修平:「學長,聽到了嗎?」


    許久,安修平才木然轉頭,凝視他半晌後終於開口:「請問你是哪位?」


    小翎差點咬到舌頭:「我是你學弟啊!」


    「哦。」聽他的口氣,顯然這答案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在昏暗的燈光下,小翎看到他又恢複了一貫的麵無表情,就好像戴了張灰泥麵具。


    「學長,你還好吧?」


    安修平凝視著黑暗的公園,五分鍾後才鄭重其事地宣布:「該上課了。」


    「上課時間早就過了,而且你這樣子怎麽上課啊?」


    「沒關係。」安修平從小翎手中接過他的書袋,站了起來,直挺挺地走出公園,那模樣活像脖子跟脊椎被水泥固定了一樣。


    小翎跟在他身邊苦勸:「學長,你這樣身體受得了嗎?我看你已經壓力太大了,休息一次應該還好吧?」


    「不會。」他隻是簡短地吐出兩個字,讓小翎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壓力不會太大,還是不能休息一次。


    他們來到路口等紅綠燈,小翎實在壓不下心中的擔憂,鼓起勇氣說:「學長,你還是去看一下醫生吧?這樣下去不行啊。」


    安修平淡淡地說:「我不用看醫生。」他抬手指向對麵馬路的一台機車:「那個人才需要看醫生。十秒以後你就知道了。」


    「啥?」


    這時燈號轉綠,那台機車立刻加足馬力往前衝,誰知居然在馬路中間無緣無故滑倒,機車騎士整個人滾到一旁,正好被另一輛機車撞飛了至少五公尺。


    小翎看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安修平仍是一臉平靜:「現在知道了吧?」


    等那名騎士被救護車載走,小翎才鼓起勇氣發問。


    「學長,請問一下,你怎麽知道那個人會受傷?」


    安修平漠然看著他,然後忽然笑了起來。天色已全黑,他的笑容在燈光下看來加倍陰森。


    「因為我知道,他肩膀上的鬼存心要害他。」


    「什麽?」小翎為這答案大為震動,這才想起之前聽到的傳言:安修平高二的時候,常常瘋瘋癲癲嚷著說見鬼。難道那是真的?但是,他不是退出樂儀隊以後就恢複正常了嗎?難道是因為重考的壓力,讓他的特殊能力又恢複了?所以他才會做出一堆怪異的舉動,例如搶走他千辛萬苦拿到的製服?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能見鬼,不就看得到千秋嗎?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安修平卻一聲不吭地轉身走開,小翎連忙追上去。


    「呃,學長……」


    「再見。」


    聽到這兩個冷冷的字,再看看他的表情,小翎知道今晚最好不要再問問題。


    剩下的一堂化學課,他根本有聽沒有到,最後帶著滿腹疑慮回家。


    「喂,千秋,你說學長是不是真的有陰陽眼?」


    「我怎麽知道?他的眼睛又沒長在我身上。」


    「可是,要是他看得到你……」


    「那又怎麽樣?」千秋蠻不在乎地說:「就算他告訴別人,也沒人會信的。」


    小翎忽然覺得心裏一酸,是啊,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學長。教官不信,樂儀隊的人不信,他那個愛麵子的老爸更不會信。這種狀況比身為同性戀者更悲慘。再怎麽說,學長上次幫了他大忙,他總該略盡棉薄之力。


    但是,他能做的實在不多。頂多是陪學長出去散心,陪他聊個天之類的。


    這時他腦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眼睛發光,雙頰微紅,腳步也輕快了起來。拿起手機,撥了一組讓他倒背如流的號碼。


    「喂?」誌恒略帶不耐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了出來。


    小翎非常謙遜地開口:「我是陳少翎,你現在方便講話嗎?」


    「……說吧。」


    「是這樣啦,有親戚給我兩張華納威秀的兌換券,我想找人一起去,想跟你問一下……」


    誌恒斬釘截鐵地回答:「謝謝,不過我沒空看電影,你找別人吧。」


    「呃……」小翎非常愧疚地說:「不好意思你誤會了。我是想找我學長一起去,隻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看『蘇洛』跟『軍火之王』哪一片比較好看。」


    他可以想象誌恒在電話另一頭的表情。


    「我都沒看過,兩片應該都還好吧。」誌恒的聲音冷冷的。


    「這樣啊?我是想說你比較會挑片,問你比較準。因為學長生日快到了,我想給他個驚喜。本來還想去看『恐怖夜車』,可是他最近整天在活見鬼,再看鬼片恐怕會更糟糕。你說對不對?」小翎誠懇地問。


    誌恒有點不太懂他的用語:「什麽活見鬼?」


    「我老實跟你說,」小翎顯得有些尷尬:「我學長可能是壓力太大,常常莫名其妙就開始胡言亂語,還一直大哭大叫,我都快給他嚇死了。」


    「真的假的?」誌恒本想早早掛電話,但這個話題真正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種事怎麽可以亂講?我今天才看到他躺在大馬路上發瘋哩。」小翎壓下心中小小的愧疚:「他好像高二的時候就有症狀,高三的時候是還好,現在運氣不好要重考,又發作了。真可惜,長得那麽帥又聰明,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廢掉。」


    「他病得這麽嚴重,你還要找他出去?要是在電影院裏發瘋怎麽辦?」


    「不能這樣講,如果因為他生病就放棄他,他不是會病得更重嗎?而且他對我很好,我不能不理他。」


    「等一下等一下,你學長是不是叫安什麽的?他不是都不甩你嗎?」


    「他叫安修平。他以前是不太理我,我們前陣子恢複來往,他幫了我很多忙,也常常鼓勵我。我真的很感謝他。」小翎真心誠意地說著。


    「這樣哦?那要是他真的有陰陽眼怎麽辦?」


    「我也不曉得。總之能幫就盡量幫吧,至少要讓他知道我很關心他。」說著又連忙解釋:「喂,你可別想歪哦。」


    「我是那種人嗎?而且你不是喜歡賴世宇?」


    小翎高聲說:「你是聽誰亂講啊?我隻是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對手,有點欣賞他而已。」


    這話聽在誌恒耳裏又是另一番滋味:他不是小翎跟賴世宇的對手。


    他們又聊了一些靈異現象的傳聞,還有考生的辛酸,最後終於收線。


    小翎心滿意足地放下電話,回頭看見千秋在鏡子裏冷冷地望著他。


    「你在幹嘛?」


    小翎臉色一僵:「聊天啊。」


    「聊天犯得著說謊嗎?你哪來的電影票?安修平生日你真的知道嗎?你還泄漏人家的隱私來引起蔡誌恒注意,你這樣對嗎?」


    「……學長不會介意的。」


    「你還向他暗示你可能喜歡安某人,到底是想怎樣?你以為老蔡會嫉妒嗎?」


    小翎高聲反駁:「我才沒這樣想!隻是想跟他強調我對他沒興趣,讓他安心而已。」


    「你已經讓他安心過一次了,沒必要這麽勤奮吧?你根本就是想找借口跟他說話!」


    小翎忍不住了:「對,那又怎麽樣?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跟他聊得這麽開心了嗎?」


    千秋強硬地說:「你說過要對他死心的。到底有沒有誠意啊?」


    小翎雙唇緊抿,掙紮了半天才說:「我反悔了。」


    他怎麽也忘不了,誌恒把辛辛苦苦搶到的製服丟給他的那一刻。那時他覺得自己飛上了空中,心口漲得滿滿的,四周好似有五彩繽紛的花瓣在飛舞,台北市充滿煙塵的空氣頓時變得清新無比,世上一切煩憂瞬間消失不見,隻覺得死也不枉。


    這樣的神奇體驗本是人生少有,隻要嚐過一次就是莫大的幸福。問題是他迷戀上了這滋味,非但無法知足,反而更加狂熱地渴望著,想要更多,更多……


    他沒辦法滿足於普通朋友的關係,他想要進入誌恒的生命中,他想要跟他建立更緊密的連結,成為誌恒最重要的人,就像誌恒對他一樣地重要。


    「陳少翎!要我跟你說幾遍,不要把時間精神浪費在異男身上!你在蔡某人那邊吃的虧還不夠多嗎?」千秋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再死一次:被氣死。


    小翎極力辯解著:「那是因為我以前不懂得隱藏,表現得太明顯給他壓迫感,他才會躲開的。現在我學會了,我會很自然地接近他,一點一點慢慢滲透到他心裏,讓他越來越不能沒有我。真正的愛就是這樣,像空氣一樣,感覺不到卻又不可或缺……」


    千秋冷冷地說:「這又是從哪本少女漫畫偷來的台詞啊?」


    「你不懂!那個人向來最好強,跟人比賽就一定要贏,但是上次他居然肯讓我,這就表示我在他心裏還是有地位的,隻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屁啦,他讓你是因為他前陣子在你麵前一直抬不起頭來,所以故意放水給你,好讓你感謝他!」


    「才不是這樣咧!」小翎不理他,繼續畫著大餅:「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性別跟傳宗接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世界上最愛他,最了解他的人,到時他就會接受我了。他一定會明白的!」


    「同學,你該去念念生物。異男這種東西他的最大特征就是,隻要一個前凸後翹腿長的女人從他眼前晃過,不管你有再多的愛跟了解,馬上就會變成屁!別的不說,與其跟著你攪和,他直接去找跟你一樣愛他了解他的女人不是更方便?」


    小翎高聲說:「他不可能找到的!」


    「隻活了十七年的人,講什麽不可能啊?」


    「那你也不能斷定我不可能改變他吧?我讀過一個學說,其實每個人都同時具有同性戀和異性戀的潛在特質,隻是有時會偏向其中一方,把另一種特質壓抑下來,隻要有適當的環境和足夠的誘因,另一種特質也是可以被引發出來的。也許誌恒隻是還沒有發現他潛在的同性戀傾向,隻要我有耐心,就可以幫助他覺醒發現真正的自己。」


    前麵那段學說千秋全沒聽見,隻對最後一句話有意見:「哎喲,這話好耳熟哩,好像在哪聽過?哦,前幾天巴西人才跟你說過嘛,他為了感化你不是還約你一起去釣馬子嗎?那麽想要人家覺醒,幹嘛不自己先去覺醒一下?」


    「你為什麽一直潑我冷水?」


    「我隻是覺得你自從尋寶遊戲結束後,就變得有點得意忘形了,而且心機越來越深!」


    小翎冷冷地說:「我以前也認為你心機很深,但我現在認為那應該叫做『足智多謀』,而且我一直在向你看齊。」


    「厚厚,又是我的錯了?」


    「不是嗎?你想想你從頭到尾說過多少謊?為什麽我隻是找個借口打電話給誌恒,就要被你罵?」


    「我隻是沒想到,之前看到老師胃潰瘍就自責半天的人,現在明知道安修平很痛苦,居然還麵不改色利用他!下次你是不是要帶老蔡去參觀他抓狂的盛況啊?」


    這話正戳中小翎的痛處,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強辯著:「誰會做這種事?而且我本來就打算周末邀學長去看個電影,這樣根本不算說謊。」


    「喂,你學長幫過你大忙,你一場電影就想打發?一點道義都沒有!」


    小翎心情激動,跳了起來:「我也很想回報他啊,可是我能為他做什麽?幫他考大學?還是把他的陰陽眼蓋住?還有,你有什麽資格說我?每次我碰到學長,你都叫我離他遠一點,今天還叫我不要管他!你憑什麽批我沒道義?」


    千秋氣呼呼地說:「我叫你離他遠一點,是因為他身上髒東西太多,我怕會傷到你!」


    「什麽髒東西?」


    「像我一樣的髒東西!」千秋大吼。


    小翎一怔:「你是說,學長身上也附著鬼?」


    「而且還不止一個!有些根本不是鬼,隻是土地裏的穢氣,全粘在他身上。他頭頂罩著一大片烏七嘛黑的東西,你知不知道?」


    「我怎麽可能會知道?」小翎此時愧疚得無以複加,學長之所以會莫名其妙搶他的製服,還在街上忽然失控,想必也是他身上那堆東西造成的。他想起學長說的話,一直聽到有人在笑……


    頓時感到強烈的心酸,他光應付千秋一個就夠頭痛了,何況學長身上那麽一大群?每天照鏡子看到自己頭頂上罩著一層黑氣,那是什麽心情?


    為什麽在他親眼目睹學長的慘狀後,還要把它當成八卦跟誌恒講呢?真的是鬼迷心竅了嗎?不對,連鬼都不屑他。


    他囁嚅地說:「為什麽……學長身上會附著那麽多鬼呢?」


    千秋沒好氣地回答:「精神衰弱的人最容易引鬼上身,你不曉得啊?安修平一來家庭失和,二來重考心情本來就不好,三來你不是說他家裏有人進精神病院嗎?搞不好是遺傳。其實那些鬼也不全是要害他,他現在等於是個大黑洞,什麽都吸,有些鬼想離開他還走不了哩!第一次遇到的時候,連我都差點給他吸走。」


    「他看到一堆鬼跟著他,壓力一定更大,壓力越大,鬼就越容易上身?」


    「惡性循環。」千秋簡短地說:「所以麻煩你行行好,別再給他添是非了。」


    小翎無言以對,隻得默默懺悔。雖說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心底深處的一個念頭,壓倒了其他雜念。


    他絕對不會放棄誌恒。


    *


    在沒別的事可做的時候,人總是特別容易胡思亂想,就像現在的蔡誌恒。正如很多人問過他的,他也在問自己為什麽要把製服讓給陳少翎?那時候,他連作夢都夢到自己搶到製服,站在司令台上接受眾人歡呼;隻要一聽到「陳少翎」三字就會血壓直飆,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我絕對要贏給你看!」


    在他心中,那早就不是製服的問題了,校規、考試和教官的責罰也全被他置諸腦後。事關他的尊嚴,他的名譽,甚至他的生命。他甚至幻想著,萬一被陳少翎得手,他可能會當場吐血身亡。但是當製服真正到手的那一刻,他卻毫不猶豫地把它拱手讓人。


    該怎麽說呢?總之就是一種勝之不武的感覺吧。


    是他自己被美色所迷,一時胡塗把製服丟給死對頭;他從頭到尾沒解出任何一道謎題,甚至「浦飯幽助」賴世宇都放水了,他還是一籌莫展。最後居然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硬抓著高衛洋問出來的。


    看到小翎為了抓住紅布,差點從三樓掉下來,看到全校像瘋子一樣追著他不放,誌恒忽然有一種非常荒謬的感覺。


    他們這群全台北市名列前茅的高中生,這樣橫衝直撞團團轉,甚至冒生命危險,要找的是什麽寶物?隻是件又臭又髒的製服!


    在一瞬間他發現,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一切。一件製服不值得他花這麽多心血,也不值得讓一個人因此退學。


    當他把製服丟出去那一刻,看到全校同學震驚的表情,還有陳少翎臉上的感動,頓時覺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英雄人物。不過第二天他就後悔了,因為從此別人更加以為他跟陳少翎關係不尋常。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自尋死路」吧?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這個誤會很快就解開了。搞了半天,陳少翎根本對他沒意思。


    仔細想想,小翎真的從來沒對他表示過什麽。隻是他那種充滿情意的眼神,常讓誌恒渾身不自在。當他是同性戀的流言傳出後,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誌恒就是第一號受害者,對他萬分同情,他自己也牢騷滿腹。


    然而當陳少翎回學校後,完全變了個人,又痞又-,看著他的眼神總是調笑中帶著三分輕蔑,一舉一動都把他蔡誌恒當成傻瓜耍,讓他下不了台。現在又傳出,陳少翎喜歡的是「有神秘感又有魅力的帥哥」,也許是賴世宇,也許是他那個優秀的學長,總之就是跟他蔡誌恒完全沒關係。


    幸運的是他從此不用再為陳少翎對他的單戀煩惱;不幸的是,開始有人認為他二年多來都是在自作多情。最該死的是,很多人都認同這一點:他蔡誌恒根本配不上陳少翎!


    誌恒破口大罵:「我哪裏配不上陳少翎?」


    這時他才發現一件更加不幸的事:此時他正站在公交車上,四周穿著同樣製服眾人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


    很好,上次是教室,這次是公交車,連「陳少翎」三個字都講出來了。他蔡某人的麵子不隻是掃地,還給衝進下水道,一路流到海裏去了。


    到站了,他悶悶不樂地下車,走沒兩步肩上就給人一拍:「喂,老蔡!」是他們班長。


    「早。」


    「你下禮拜六是決定怎麽樣?能不能去?」誌恒的生日快到了,難得大家剛考完試,班長的父母又出國,打算邀一群同學去家裏狂歡放縱一下,順便幫誌恒慶祝生日。


    「我是想去,可是那天跟我女朋友有約了。改天再去你家玩吧?」


    「不能改天啦,我爸媽馬上就回來了,大家又隻有那天有空。你幹脆把你女朋友帶去好了。」


    「我女朋友跟大家又不熟。」


    「所以才要熟悉一下咩,不然以後我們怎麽認得誰是大嫂?」


    「……」誌恒有點煩惱。事實上,女友李詩雲跟他幾個朋友始終處得不太好,詩雲常常抱怨他為朋友忽略她,班上同學提到詩雲時臉色也不太好看,上次還有人當麵批評詩雲太-,氣得他差點當場翻臉,把女友帶去生日會似乎不是好主意。但是話又說回來,這恰好是個機會,讓女友跟死黨們聯絡一下感情,否則他耳朵早晚長繭。


    「好吧,我跟她講。」這時他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個,可以多邀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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