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和巨鯨堂眾人搭船北上,幾天後到達寧陵。此地現在由張巡的部屬廉坦負責防守,由於河北失陷,赤膽幫潛龍堂的本堂也移到了此處。


    南英翔此行還有一個任務,許遠預估睢陽城內的糧食撐不過半年,為了未雨綢繆,命南英翔出城設法籌措糧草,為此他們必須在寧陵停留幾天,方便南英翔安排運糧。這幾天內聶鄉魂就寄住在潛龍堂裏。


    聶鄉魂聽說現在潛龍堂堂主由銀蛟堂堂主兼任,想起壯烈犧牲的秦邦和吳士德,不禁悵然。當他見到堂主撐著拐杖一痛一拐地出來迎接時,當真大吃一驚:居然是秦邦!


    「秦堂主!」


    秦邦仍是平易近人地笑著:「聶公子,好久不見。」


    「我還以為你……」


    「我也以為活不成了。幸好我裝死本事不差,燕軍又急著去追假郡主,才撿回一條命。」


    南英翔鄭重地道:「秦堂主舍命保護內子和舍弟,南英翔日後必湧泉以報。」


    秦邦笑道:「南堂主,你這『報答』二字每說一次,姓秦的就得折個幾年壽命,那裏消受得起?下回您可得提醒我,絕不能再提起那夜之事。最好連這隻腳也遮起來,免得南堂主看了傷心,又讓人說我在討人情。」


    南英翔正要開口,聶鄉魂忙道:「秦堂主,這幾天又得叼擾您了。」


    「我們是老交情了,還客氣什麽?」秦邦道:「不過,有個人想請兩位見見。」


    「是誰?」


    這時,一名幫眾領著一個女子走進來,那女子非常瘦,麵有病容,怯生生地站在門邊。聶鄉魂一時認不出她來,多看了幾眼才發現是魏千潔。


    魏千潔也是過了一會才認出他,蒼白的臉頰上了血色:「聶公子。」聲音有氣無力,完全不像臥龍穀中那個精力充沛的活潑少女。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我來找杜瀛……」


    聶鄉魂聽到「杜瀛」二字,心裏一痛,強自鎮定道:「你找錯地方了,杜瀛跟著來填東征去了。」忽然想到,東征早就結束了,那杜瀛是否還在來填軍中?


    魏千潔搖頭道:「東征結束後,他就到蜀郡跟我們會合,可是,沒多久又走了。」


    「走了?去哪裏?」


    「我不知道,這趟就是來問問赤膽幫有沒有他的消息。」


    南英翔冷冷地道:「姑娘,這事在下比你更想知道,我還有筆帳要跟他算。」


    秦邦笑道:「那兩位可真得謝謝秦某了,我最近聽到消息,長安城的義勇軍多了位猛將,名叫木水,武功卓絕,一手出神入化的長鞭絕技,輕功更是獨步江湖。這位木大俠常常率弟兄暗殺偽燕官吏,行蹤飄忽,還不時留字嘲弄京兆尹田千真,把姓田的氣得暴跳如雷。在我看來,這位木水必是杜大俠無疑。」


    南英翔道:「何以見得?」


    「你想,杜瀛二字,除掉右邊的土、贏,不正是木水嗎?」


    「還是有點牽強。」


    「另外,此人自稱天下第一美男子。」


    絕對是他。眾人一致同意。


    秦邦道:「我已經派人去長安,通知杜大俠來接魏姑娘了,請姑娘不必著急。」


    南英翔道:「很好,等他到了,我可有一堆話要對他說。」


    然而魏千潔始終低垂著頭,聽到這好消息也隻是「嗯」了一聲,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秦邦熱心幫忙,卻隻得到這種冷淡的回應,並不生氣,隻是忙著安排眾人安歇。


    聶鄉魂聽到杜瀛的消息,早已全身發軟,根本坐不住,站起來跟著仆從走向內室,忽然感到身後有人扯他的衣袖,原來是魏千潔。


    「什麽事?」


    魏千潔滿臉通紅,眼中含淚,眼神遊移不定,似乎不敢看他:「你……你……」


    「我什麽?」


    魏千潔猶豫了一下:「沒事。失禮了。」匆匆忙忙跑開了。


    聶鄉魂正覺得這女人實在莫名其妙,忽然想到:「難道她知道我跟杜瀛的事了?」一思及此,不禁滿臉通紅。


    再怎麽說魏千潔也是杜瀛名正言順的未婚妻,自己跟杜瀛的曖昧被她戳破,那可是第一等的尷尬事。一旦杜瀛真的到寧陵來,三人碰了頭,加上怒火中燒的南英翔,場麵必然慘不可言。


    光是想到,就覺得全身惡寒。


    第二天,南英翔和赤膽幫眾人為了糧草出門奔走,本堂裏隻有聶鄉魂及魏千潔和幾名幫眾留守。春寒料峭加上連日大雨,屋裏奇冷無此,他們二人在廳內靠著火盆取暖。聶鄉魂雖然一見魏千潔就渾身不自在,為了探聽杜瀛的消息,還是藉故開了話頭。


    「你爹還真放心,居然讓你一個姑娘家在這種時候,大老遠從蜀郡跑到這裏來。」


    「他本來也不準,是我一直吵鬧,他才勉為其難答應,還找無礙陪我一起來,可是我們中途走散了。」


    聶鄉魂心裏一緊,小心翼冀地道:「那麽,無礙有沒有跟你說些……奇怪的話?」


    魏千潔搖頭:「他隻說,我跟杜瀛都是大傻瓜。」


    一點也不錯,聶鄉魂心想。又隨口說道:「想必杜瀛又是嫌蜀郡不夠刺激,才會走人了?」


    魏千潔苦笑:「他每天都鬧得天翻地覆,應該已經夠刺激了。」


    「怎麽說?」


    「他喝酒喝得越來越凶,常常打架鬧事,這也罷了。最離譜的是,他居然還在我爹做早課的時候,醉醺醺地從佛壇下爬出來,我爹氣瘋了。」


    我的天……聶鄉魂光聽著頭就痛了。


    「這還不打緊。他,他旁邊帶了個小兄弟,叫什麽……薛敏的,他晚上常常跑去他房間,然後,睡隔壁房的小師弟就去跟我爹說,」她的臉忽然漲得通紅,聲音也越來越小:「聽到……奇怪的聲音……」


    聶鄉魂心口仿佛有繩子勒緊,雙手像要折斷似地緊握椅子把手。


    「然後,他又帶著薛敏進宮求見太上皇,去了幾次太上皇都沒接見,杜瀛火大了,就跳到行宮屋頂上,破口大罵太上皇是老色鬼,狗雜種,為了女色害慘天下百姓,還不如給安祿山一刀殺了幹淨。太上皇非常生氣,派殿前武士追殺他,可是殿前武士全都不是他對手。後來又傳出,他就是在東征時殺死永王爺的人,太上皇更是大發雷霆。我爹看情況越來越亂,就叫杜瀛離開免得連累全龍池派的人,他就走了。」


    聶鄉魂啞著嗓子道:「他帶了薛敏一起走嗎?」


    「應該是吧,兩個人都不見了。」


    聶鄉魂難忍火氣,往椅上重重一拍,怒道:「這種爛男人,你還大老遠跑來找他做什麽!」


    他的聲音將火堆裏的炭震得跳了一下,魏千潔也小吃一驚,低頭道:「其實我跟杜瀛的婚約解不解除都一樣,我大概是注定嫁不成他。我爹告訴我,杜瀛這幾年一直在生他的氣,隻是礙於教養之恩不敢發作,所以才遲遲不回寺裏。就算我找他姐姐幫忙,隻怕也沒什麽用。」


    聶鄉魂想起杜瀛說過:「我師父是個王八蛋。」心中不禁疑惑,杜瀛為什麽這麽氣自己師父?


    經他追問,魏千潔才告訴他,龍池派開宗立派以來最黑暗的一段記憶。


    原本龍池派掌門是廣真,廣真雖是僧侶,但個性豪放不拘小節,眾弟子無論是否嫡傳,都對他十分敬愛;廣文就比較一板一眼,在寺裏專管戒律,常被這位愛胡鬧的師兄氣得無可奈何。


    後來廣真不幸被人毒殺,龍池派上下全力緝凶,鎖定廣真愛徒,也就是龍池三傑之一的沉琅天涉有重嫌,沉琅天自然是矢口否認;偏偏又有另一名弟子燕冬溪出麵指認,一口咬定他是真凶,沉琅天就此定罪。照理弑師者當然要處死,但沉琅天是皇親國戚,身分尊貴,不方便殺他,因此繼任掌門廣文下令將他終身囚禁在江湖中人人聞之色變的黑牢——鬼域之中。


    不料三年之後,沉琅天自己從鬼域裏逃了出來,潛回飛龍寺,硬是在所有同門麵前抓出真凶,竟然是寺中第三號人物廣智,也就是武聖澤。


    武聖澤雖然逃脫,卻還留下一個做偽證的燕冬溪。經過查證,他並沒有跟武聖澤勾結,做偽證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想當英雄。依照門規,構陷他人必須要廢去全身武功,打斷一條腿再逐出師門。這下問題來了,燕冬溪的八十歲祖母和母親全趕到山上,抱著廣文的腿哭哭啼啼,說他們全家就全指望這兒子光耀門楣,孩子隻是一時糊塗做錯事,現在已經悔改之類的,要求廣文從輕發落。


    廣文平日雖然鐵麵無私,被這麽一求,心也軟了下來,改打八十棍兼關禁閉處置。沉琅天自然不服,跑去向廣文抗議,廣文反過來要他顧念同窗情誼,秉持佛家寬大為懷的精神,「得饒人處且饒人」。而龍池派其他人,也都讚同廣文的作法,要求沉琅天不再追究。


    這等委屈,就是乞丐也受不了,更何況身為貴族的沉琅天?他向來脾氣火爆,當場和廣文大吵一架。最後廣文給沉琅天下了通牒:原諒燕冬溪,再不然就離開龍池派。沉琅天一言不發,在自己師父靈前叩了三個頭,就此一去不回。至於龍池三傑的另外二人,也先後因不同的理由和師門絕裂,之後三人結伴同行,搞得雞飛狗跳,因此龍池三傑在江湖上的名聲算是頂差的。


    然而杜瀛可管不了這些。光想到他們居然把一個無辜的人當成凶手,害他白吃了三年的苦,已是羞愧無地;再看到師父和同門如此鄉願姑息,更是無法忍受。然而師恩浩蕩,他不敢公然反抗,一股氣全憋在心裏,個性也慢慢變了。行事越來越胡鬧,常常滿嘴胡言亂語,再不然高聲怪笑把別人嚇得臉色發青,還直接把燕冬溪改名叫「燕南北」,意即「不是東西」。最後他幹脆找了個藉口下山,從此再也沒回飛龍寺。


    聶鄉魂此時終於明白,為什麽當他為武聖澤向杜瀛求情時,杜瀛會沒來由地忽然發狂。不隻因為武聖澤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因為自己無意間說出了杜瀛最恨的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


    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還能說什麽?


    「今天還真冷啊。」


    正在嗟歎時,秦邦緩緩走進來,二人連忙去扶他,他搖手婉拒,逕自就座。


    魏千潔熱心地問:「堂主忙完了?」


    秦邦搖頭笑道:「身子不方便的人還是不要出去礙事的好。」


    這話聶鄉魂不愛聽,道:「不能出力,可以出腦子跟嘴啊。」


    秦邦苦笑:「我也是這麽想,偏偏有人就看不得我,我稍一說錯話,他就滿口的愧疚跟報答,好像我是故意跛給他看的。」


    聶鄉魂沒想到會引出這話來,幹笑二聲,壯起膽子問道:「秦堂主好像不太喜歡我南哥?」


    秦邦笑道:「怎麽會?你沒看我們處得這麽好嗎?」


    「秦堂主之前說過,你雖不認識杜瀛,但你認識南哥。這話在下始終耿耿於懷。」


    「我真這麽說?」秦邦道:「你別誤會,我這話絕無惡意。姓秦的再沒腦,也不會笨到在聶公子麵前說你大哥壞話呀。」


    「秦堂主!」聶鄉魂不耐煩了:「就拜托你跟我說了吧。你跟我大哥之間到底發生什麽事?也許是誤會,在下可以幫忙排解呢。」


    秦邦長歎一聲:「好吧,那我就不怕醜再搬弄一回是非吧。簡單的說,就是以前有個小姑娘對一位少年郎情有獨鍾,但那男的已經訂親不能回報她的心意,那姑娘就死了心另嫁他人。沒想到那男的卻大發雷霆,沒來喝喜酒就算了,婚禮第二天一大早就衝去新人家裏跟新郎割袍絕義,理由是『你奪走我最心愛的妹妹』,從此他們就再也沒講話了。別人都當新郎小心眼,容不得自己老婆以前的心上人,卻不知那丈夫是一頭霧水,有苦說不出。事情就是這樣,沒別的了。至於是不是誤會,我也不知道。」


    魏千潔嘀咕道:「那男人好奇怪!」


    聶鄉魂有如魚刺在喉,渾身不舒服:「我不信。」


    秦邦點頭:「我想也是。」


    「有誰可以證明?」


    「隻有我老婆。不過我老婆講的話,你大概也不會信吧?」秦邦一派悠閑,說得好像別人的事,反而更顯得可靠。「所以啊,你就當這隻是個打翻醋壇的丈夫的胡說八道,聽過就算,啊?」說著笑嘻嘻地喝起酒來。


    忙了幾日,南英翔終於籌到了三車糧食。數量不夠,卻也聊勝於無。由於黑市糧食價格昂貴,江湖幫派無不費盡心思爭奪,鬥毆殺伐時有所聞。南英翔為免夜長夢多,決定即日啟程將糧食運回睢陽。


    聶鄉魂原本還盼著等杜瀛從長安趕來見上一麵,聽到魏千潔說他跟薛敏亂搞,心中惱恨不已,又怕他跟南英翔見麵會鬧出事來,一番長考後,決定和南英翔一起離開。


    出發之日,秦邦帶著魏千潔和其他幫眾送他們出城。到了該分手的地方,魏千潔又伸手扯聶鄉魂衣袖:「聶公子,你真的……不想見杜瀛嗎?」


    她果然知道了!聶鄉魂心想,仍是嘴硬著:「我為什麽要見他?」


    這時,忽然聽到一聲喊,一個小小的身影朝聶鄉魂衝過來,他手上的刀尖被陽光映得閃亮耀眼。


    南英翔大叫:「小心……」


    聶鄉魂正要拔刀,那人已來到眼前,聶鄉魂看清了他的臉:薛敏。


    刀子刺入了背心。不是他的,是魏千潔。


    「魏千潔!」


    南英翔衝過來,將薛敏打倒在地。然而四周又響起更多喊聲,七八十名持刀大漢從山坡下衝出,直取糧車,和赤膽幫幫眾展開混戰。


    南英翔道:「鄉魂,把她帶開!」抽劍衝入戰團。聶鄉魂抱起魏千潔,跟著秦邦躲到一旁。看魏千潔的傷勢,刀刃直沒至柄,正插在心髒的地方。秦邦一見就搖頭,即便聶鄉魂對醫術一竅不通,也知道這傷是不行了。


    魏千潔嘔出滿口血,聶鄉魂心慌手亂地幫她擦拭,氣急敗壞地道:「你、你為什麽要幫我擋刀子?為什麽做這種傻事?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的男人……」話沒說完,眼眶已紅了。


    魏千潔怔怔地看著他,伸出左手輕觸他麵頰,低聲道:「你又哭了。我在臥龍穀第一次看你哭,那時我就想,怎麽會有人連哭都這樣好看?當初你從水裏浮出來的時候,我也在想,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水鬼?看來我果然是呆子呀。」


    聶鄉魂心中一震,隻見她跟雪一樣白的臉上泛出一道淺淺的笑容,眼中柔情似水,他終於明白了。


    魏千潔愛的人不是杜瀛,而是他聶鄉魂。


    「你這傻瓜,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這是你自己說的呀,無怨無悔。」


    聶鄉魂淚水泉湧:「我沒有叫你對我無怨無悔啊!」


    魏千潔苦笑:「這我就很抱歉了。沒辦法,這是我的報應,十年來一直嚷著要嫁杜瀛,現在卻整天想著你,我簡直比花癡還要糟糕……」


    「沒這回事!」聶鄉魂握住她的手,赫然發現她左手腕上有一道二寸長的傷疤,是割腕的痕跡。


    「我每次一對杜瀛提起你,他就變臉不理我,害我更難受,不知你到底在哪裏。杜瀛走後,我故意拿刀割手腕,跟我爹說他要是不放我到北方找杜瀛,我就死給他看;其實我根本是想再見你一麵。我真是該死,不但水性楊花,還是個壞女兒……」


    聶鄉魂終於明白,為什麽世上沒有無怨無悔的情愛。因為沒有人擔當得起。


    「你不要這樣說,我這種大爛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歡啊!」


    「可是我覺得你人很好。杜瀛跟他的師兄弟都對我愛理不理,隻有你會陪我洗碗,還跟我說好多話。我好高興呀。」


    聶鄉魂差點狂叫出來:「我都是在胡說八道啊!」


    魏千潔笑了笑,慘白的笑臉配上鮮紅的血,映出一種奇異的妖豔:「那有什麽,杜瀛連跟我胡說八道都不屑呢!」


    「我……」聶鄉魂哭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你不要傷心。我現在很開心的,煩惱了這麽久,終於可以解脫了。你要是覺得虧欠我,就先去跟杜瀛把帳算清,來生,再來還我……」呼了一口氣,魏千潔一臉輕鬆地閉上眼睛。


    寧陵城外一場大戰的結果,生擒薛敏和二名劫匪,赤膽幫十餘人輕重傷,糧草被劫走。至於魏千潔,武林宗師廣文高僧的獨生女兒,在淺嚐情愛的甘甜痛苦之後,就此香消玉殞。


    ☆☆☆☆☆


    當杜瀛從長安趕到潛龍堂的時候,看到的是魏千潔的簡陋靈堂、五花大綁的薛敏,和麵如寒霜的南英翔。


    「他那刀本來是要刺進鄉魂身上的,」南英翔指著薛敏道:「是魏姑娘舍身幫鄉魂擋住。我們問他,為什麽要殺鄉魂,你猜他怎麽回答?」


    「來,薛公子,你再說一次給杜大俠聽聽吧」


    薛敏青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屑,看都不看瀛一眼,昂然道:「同樣都給姓杜的睡過又甩掉,聶鄉魂拿到一大包金銀珠寶,我卻什麽都沒有,我不服氣!怎麽樣?」


    杜瀛漠然看著他,心想:「哪來的一大包金銀珠寶呀?」


    「然後我在鄉魂的包袱裏找到這兩樣東西。」南英翔將兩樣物事用力摜在桌上,正是那支象牙扇和瑪瑙紙鎮。「果然是好名貴的珍寶,杜大俠真是闊氣。不知你用這種招數打發過幾個男寵了?」


    「哪有啊。」杜渡笑道:「我喲,全部家產,也及不上你們家聶公子身價的萬分之一……」


    話沒說完,南英翔一拳正中他麵門,將他打出四尺之外。


    「我居然把鄉魂交給你這禽獸!」


    杜瀛拭去唇邊血跡,笑道:「這就叫『遇人不淑』,常有的事,習慣就好……」南英翔又是一拳揮來,將他撞到牆上。


    「你親口答應我,絕對不亂來的!」


    「我沒亂來啊,我又沒帶他去騎老虎,也沒去當土匪,雖然我是很想啦。」這番話當然又引來一陣拳頭雨,慘不忍睹,然而杜瀛還是笑著,旁邊的薛敏也微微冷笑著。


    「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生!虧你還敢自稱龍池派大俠,連這種下流事都做得出來!」


    天下第一美男子的臉現在已一片青紫,鼻血牙齒齊落,但他仍是一派悠哉:「下流事?你有沒有搞錯,那可是阿鄉自願的。」


    南英翔抓著他領口將他後腦往牆上一撞:「一派胡言!」


    「是真的,他還自己脫了衣服勾引我呢。人家對我這麽癡迷,我怎麽可以不領情呢?」


    南英翔臉上青筋暴出,雙手握得更緊了:「胡說!」


    「你怎麽知道是胡說?阿鄉為什麽不可以喜歡我?」


    「兩個男子談什麽情愛?!你少惡心了!」


    「阿鄉可不是這麽想。」


    「不可能!」


    「你怎麽知道?你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


    南英翔咬牙道:「我就是知道!」


    「那當然了。」杜瀛冷笑:「因為你心裏明白,阿鄉真正愛的人是你。」


    南英翔臉色微變,鬆開了手。「你說什麽……」


    「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是要裝傻裝到底。阿鄉被你逼得快瘋了,你卻一臉無辜袖手旁觀。因為這樣你才可以兩者兼得,娶到嬌妻,還有傻瓜義弟繼續對你死心塌地。」


    「你不要胡說!鄉魂跟我隻是兄弟之情,沒別的……」


    「放屁!」杜瀛怒喝:「哪有兄弟用嘴巴喂藥的?明明是你叫我去探望他,一看到他跟我聊天你又不離興。都要把他送走了,還凶巴巴警告我『不要亂來』?然後你又反悔想把他討回去,怕赤膽幫說你反覆無常,就講得不清不楚讓別人以為我挾持他。你真當我不懂你打什麽鬼主意?因為阿鄉是你的東西,你不準別人碰!」


    「我沒有!」南英翔大吼。


    「你決定娶崔慈心,又不肯放阿鄉走,就耍一堆賤招。你真的有為阿鄉著想過嗎?」杜瀛毫不放鬆:「你知不知道阿鄉當初從軍為的是什麽?他不要當什麽節度副使,他也不要上陣立功,他要的是你全心待他!你做到了嗎?」


    南英翔冷冷地道:「那你做到了嗎?」杜瀛一時語塞。


    「我把鄉魂毫發無傷地交給你,最後他卻身受重傷躺在爛泥裏,懷裏緊緊抱著你給他的破包袱!你有什麽臉來跟我興師問罪?」


    杜瀛的臉色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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