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這一次難得跟王熙鳳鬧騰還占了上風,卻也不敢太過放肆,假模假樣在家中歇了幾天,照樣出去鬼混。


    至於林鈺,後來倒是又見了寧府裏賈珍賈蓉,一起跟著出門逛過京城,別的事情一概不理,隻偶爾去看看賈母。又因為他不是賈敏親生,血緣上總差了幾分,所以事事都忍讓著些。隻要沒人找,林鈺都在自己的屋子裏。


    這一日黛玉來訪,他抬頭便聽張寶兒來報,隻請黛玉進來坐。


    興許是剛剛來榮府,看上去黛玉之前的憂愁倒也有了緩解。


    老太太寵愛她更甚過三春,寶玉也時常纏著他,除去某些不為外人道的糟心事兒,倒也有了開懷的跡象。林鈺想著這樣也好,至少林如海安心一些。現在黛玉在這裏,心情尚好,回頭要不要接回去都是林如海那邊做主。


    心思轉了幾圈,林鈺拉她坐下,問她近日情況。


    黛玉倒是好,隻是道:“聽說哥哥再過五日便回,我……”


    林鈺的確是再過五日便要回去,黛姐兒這邊安頓好了,現在這情況林如海應該是一半憂心一半放心。他道:“分分合合常有事,你也不必過於牽掛,這邊外祖母看護著你,想家隨時可以回來。隻是你隻當是在這裏做客,家裏為你撐著腰。”


    黛玉坐在他斜對麵一點,目光一轉,卻是明白了,微微抿著嘴唇一笑,“外祖母待我倒是極好,幾個姐妹對我也好,上上下下的都好。”


    隻是看著是好,真正好不好他們心裏知道。


    林鈺不戳穿,隻讓黛玉多用些心眼,慢慢看。


    他跟黛玉說了許久的話,過一會兒她丫鬟紫鵑到門口,說是那邊幾位姑娘找黛玉一起玩,要尋她去。


    臨走時候,黛玉方說了她聽到的消息,薛家的人也要上京了。


    林鈺聽了一怔,不過黛玉已經走遠。


    站在那門口,他一挑眉,轉過身來卻直接靠在雕花門板上。莫不是他之前讓人打了薛蟠這件事連黛玉都知道了,她來跟自己說這消息,想必是知道他跟薛蟠私交也算是不錯的吧?


    薛蟠上京,是闖了禍還當沒事兒人一樣的。


    臨到要出發,林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陸陸續續便聽說了這消息。


    當初賈雨村上京來,乃是由林如海寫信薦給賈政,賈政這邊則是跟王家一起,把這件事給擺平,正好空出了個缺,當了個知府。哪裏想到,現在賈雨村陷入了為難之中,隻因為薛家跟賈王二家有著姻親關係,而賈王兩家又是賈雨村的大恩人,偏偏薛蟠犯了命案,被人狀告,案子還審著。


    林鈺離京之前三日,薛蟠正好來了,恰好也被安排在梨香院。


    之前他來的時候,林鈺不曾去見,倒是黛玉跟寶玉也去見了。聽說黛玉回來了的時候臉色不佳——來的是薛姨媽和薛蟠、薛寶釵,也沒帶幾個下人,倒是賈府闔府上下都去迎接,比之當初林鈺他們來,不知風光了多少倍。


    林鈺和黛玉都是敏感的人,對這一點怎可能沒有察覺?


    尤其是那王夫人,一見到薛姨媽那眼底便開始見淚花,聽說見麵時候這姐妹倆那感人極了。


    薛蟠就是個敗家的,不值一提,倒是旁人誇讚得他那妹妹薛寶釵天仙一樣,貌美不說還懂得為人處事,將她與黛玉一比倒是黛玉落了下風。


    “他們還在前廳裏,方才太太身邊的鴛鴦過來的時候說一會兒您也去。”張寶兒給林鈺研墨,臉上表情帶了幾分不屑。


    林鈺提筆作畫,心裏牽掛的卻是揚州的事情了。


    這榮府住著總歸離他的世界太遠,一開始便不是他的追求。


    “心裏不舒服也總歸這兩天,過了就好。”難為的是黛玉不舒服,隻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林鈺道,“此時不舒服,後麵才能舒服得了。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吧?後日便要啟程,不能耽擱時辰。”


    榮府裏熱鬧歸熱鬧,卻是一點關於四川那邊的消息都沒有。


    四川那邊肯定是已經出了大事,從那夏省之的言語之中便能知道很多了。這夏省之也是黑心的,想要趁著這個機會發一筆大財,算計來算計去,倒黴的竟然是那些個鹽商。


    “爺,時辰到了,您還不去那邊吃飯?”


    都說是為薛家那三位貴客接風洗塵,不能落下了,林鈺縱使不願意,也是在榮府,擱了筆,讓人打著燈籠過去了,女眷們在老太太那邊,因為薛蟠年紀不大,便跟賈璉他們在一起。


    林鈺來得正好,還沒開席,時間卡了個合適,便被賈璉搭著肩膀拖進來。


    “正說你呢,沒能想到林公子這邊也是認識的,正好,來坐來坐。”


    抬頭一看,薛蟠果然歪著身子坐在那裏,正看著林鈺。


    幾人寒暄之後,林鈺坐下來,之後這些爺們哥兒們便開始吃酒,林鈺端著杯子不怎麽喝,倒是薛蟠一杯接著一杯。


    “那死鬼馮淵的事情可曾了結了?”賈蓉那邊喝著酒,忽然便笑了一聲,道,“沒的竟然敢有人來惹薛家,打死了他也活該的。”


    他這話一說,賈璉那邊便微微變了臉色,卻道:“蓉哥兒慎言。”


    賈璉自己說話是個口無遮攔的,現在倒說起賈蓉來,賈蓉臉上一瞬間閃過幾分不服氣,不過轉瞬又隱沒了。他道:“是我疏忽了。”


    賈蓉坐在另一邊,因著他輩分比較小,所以不曾坐在林鈺他們這裏。他是賈璉侄兒,如今卑微一些也是應該。賈璉不過是責斥他兩句,又向來都是一起吃喝玩樂的,賈璉說完了話也就沒在意。因著他早先便跟薛蟠說過話,薛蟠似乎不大願意提這件事,臉色臭臭的。


    怎麽說,也是薛蟠遠來是客,注意一些總歸是沒錯的。


    隻是已經遲了,賈蓉那話出來,薛蟠便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早說那人不是我打死的!那死鬼馮淵有癆病,我幾個小廝下手也不重,拖回去他是自己病死的,要賴我家幾個安葬錢。什麽事兒都要賴到我身上,哪裏有這個道理?他們要錢,我還就偏不給了。任是他們告我去,看看誰倒黴!”


    這話平白狂妄起來,隻是他說的話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


    林鈺聽著卻覺得他沒說謊,薛蟠不是什麽心機深重的人,也就是個紈絝子弟一根筋,家裏有什麽事情都是他叔叔薛瓚跟他娘操持,他丁點兒事不懂,常常惹人笑話。更何況,他方才那憤怒不像是作偽。


    賈蓉捧了一鼻子的灰,隻覺得晦氣,梗著脖子幹脆不說話了。


    一旁賈珍眯著眼回頭看了他了一眼,賈蓉於是收斂了那冷笑。


    那邊賈璉跟薛蟠說話,沒注意到這一幕,倒是林鈺瞧了個清楚,暗歎薛蟠這性格真是能得罪人,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竟然都被他得罪了一個光。


    隻是林鈺隻算是外客,他沒說話,隻悶聲喝酒。


    吃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眾人才下席,告別過,林鈺便走了出去。才走出去沒多遠,便聽見前麵有人停下來說話,正是賈珍跟賈蓉。


    那聲音老氣的乃是賈珍,這斥責他道:“宴席上那樣沉不住氣,連那庶出的你都比不過,平白丟了我的臉。”


    “父親,那薛蟠也不過是滿口的胡說,賈璉他算個什麽東西也敢斥責我,若不是嬸嬸出力,府裏哪裏還有他一席之地?”


    這話一點也不客氣,可賈珍竟然沒斥責他,而是一聲冷笑:“暫且不管他,遲早的事。”


    說罷,這父子倆便轉過身了。


    後麵女眷們那邊已經出來了,隔著過道都能聽見鳳姐兒的笑聲,賈蓉略略落後一步回頭看了一眼,正撞見鳳姐兒的目光,一時竟然是癡了,過片刻才想起來跟著賈珍上車走了。


    林鈺隻覺得這裏頭真是玄機甚多,隻站在樹影裏,等人走了才出去。


    沒想到剛剛出去,就看到薛蟠正要上車,見他出來,在宴席上一直忍住了沒怎麽跟林鈺攀談的薛蟠立刻從車上跳下來,笑道:“多日不見,林家哥哥風采如舊。”


    難為了他竟然能用這樣文縐縐的詞,隻是林鈺聽著刺耳。他道:“有什麽如舊不如舊的,不過是沒長進罷了。”


    薛蟠聽了訕訕一笑,知道林鈺是在說他,不過他也不介意,隻請林鈺上車。


    林鈺是要離開的,梨香院那邊有不少的屋子,這時候安排給薛家也差不多,林鈺跟薛蟠是同路回去的,薛寶釵跟薛姨媽還在屋裏跟老太太說話。


    “怎的沒見你叔叔一起來?”


    林鈺進了車內,坐下便這樣說了一句。


    薛蟠道:“我叔叔還在四川,來不了。死鬼馮淵的事還沒了解,即便是在家,也沒法送我們一起來的。”


    在四川。


    這倒是一個好地方。


    林鈺心裏有些著急,不知道四川那邊是個什麽情況——他那三萬兩銀子都已經在兜裏揣燙了,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花出去。


    著急是著急不來的,他隻安慰薛蟠:“人不是你殺的,你也別著急上火。左右賈雨村還欠著你舅舅的恩情,兜得住。”


    薛蟠道:“也是,我舅舅方升了九省統製,豈是賈雨村能惹得起的?對了,我聽說堂兄後日便要回揚州,怎不多留幾日?”


    “行禮已經備好,隔日便回。家中尚有老父,不敢久留。”


    林鈺知道這賈府不簡單,看戲也有意思,隻是他還有事要做。


    隻是此刻的林鈺不曾想到,他路途之中竟然會遇到那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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