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要伸手敲門,我老板開口問了句:


    “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老太太麵色古怪,支支吾吾。


    “有個親戚。”


    當時聽到這話的我,還以為枕溪並不在家。直到門打開,係著圍裙的枕溪出現在我們麵前。


    我差點沒控製住驚呼出聲。


    實在不敢相信,麵前這位臉色蒼白憔悴,身材瘦弱無力的人,是我記憶裏那個很不會看眼色的少女。


    不過才幾年時間,就像變了個人似得。


    看她這幅樣子,就知道她這幾年過得並不安逸幸福。別說不能跟在團的時候比,就是比這世上大多數的同齡女人也比不過。


    她看見我們,也十分驚訝。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一直驚恐地望著我和我老板。


    還是我麵前的老太太推了她一把,萬分嫌棄地說:


    “家裏來客人了,還愣著做什麽,給客人倒茶。這些都不會你還能會什麽,不知道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麽用處。”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老板就一直盯著她看,眼睛深得看不見底。


    枕溪去了廚房給我們倒茶,老太太招呼著我們坐下。


    我是坐了下來,我老板卻還站著,一直用眼睛掃視這間房子的布置。


    我也很難想象,之前見過的,那位人模狗樣的饒先生,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後來打聽才知道,他很少回家,多數時間都在酒店套房度過。


    老太太還在跟我們客氣,說話間一直在打聽我老板的身份背景,但我老板就是一字不說。


    很難得的,能見到他這樣很不耐煩應付的樣子。通常,不管是出於禮貌和教養,他都會說上幾句話。


    枕溪把杯子拿了過來。她們家的茶幾很矮,她給我們倒茶的時候,整個人是跪在地上的。


    我老板隻看了一眼,就別過了眼去。


    我連忙說:“不用麻煩了,我們一會兒就走。”


    枕溪拿眼神去看她婆婆,看上去絲毫不敢自己拿主意。


    “別急著走啊。感謝你們能送我這個老太婆回來,一會兒我讓我兒子回來請你吃飯。”


    “真的不用客氣了,本來也是我們的過失。”嘴上這樣說著,眼睛卻看著枕溪。我想,她要是開口的話,我老板應該會留下來。


    但從我們進來到現在,隻有在她婆婆問她的時候,她才會說話。


    當年也是個不自信膽小孱弱的性子,但也萬分沒到現在這種戰戰兢兢卑躬屈膝的程度。


    連我都忍不住想,那位饒先生娶她,是不是出於她現在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性子。與其說娶個老婆,不如說是娶了個免費保姆。


    我老板不表態,那就是不想留下來,我隻能代替他推諉。饒太太見留我們不住,就讓枕溪送我們下去。


    聽到這句話,我才微微鬆了口氣。


    枕溪把圍裙摘了下來,跟我們出去。我這時才發現她瘦得過分,她的衣服很不合身,幾乎可以再塞進一個她。


    我老板走得很快,等我們從樓梯間出去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車裏。我隻能獨自跟枕溪寒暄。


    跟她說今天意外發生的事情,問她這些年的近況。


    她的回答讓我聽了也十分鬼火。幾乎都是很好,沒關係,可以。


    看來嫁給饒先生的這些年,把本來就不鮮明的性格和脾氣徹底磨沒了。


    我想了想,還是跟她說了之前看到的,關於她丈夫在外拈花惹草的情況。


    她愣了愣,然後完全不相信地跟我說:“不會的。”


    我一口老血當即就湧上了喉頭。


    想我老板對她的評價真是半點沒錯。


    又蠢又笨還毫無出息。


    我老板按了喇叭,催促我。我隻能給她塞了兩張名片,一張我老板的私人號碼,一張我自己的,跟她說:“有事需要幫忙可以聯係。”


    她笑著收下了,說:“希望不會有叨擾的一天。”


    我看著,都生氣。


    我們就這樣告辭了。


    之後,我老板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提過這個人。他身邊知道枕溪這個人的隻有我一個,我以為隻要我不提,他應該就不大會想得起來。


    是我忘了,我老板,是全公司皆知的記性好。


    幾個月後的某一個午後,我老板讓我訂機票,飛t市。


    這一趟因為工作的緣故我沒有陪同,他是一個人去的。


    下午的飛機飛過去,第二天早上就又回來正常上班。


    他不主動跟我說,我也不敢問他去t市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遇到了什麽事。


    這次回來,就又安靜了一兩個月。


    然後又是某個午後,開完會後,心血來潮地,讓我訂機票。


    這次去得時間長了一些,第二天下午才回來。


    之後就由兩三個月去一次,變為了一兩個月去一次,然後是一個月去一次,或者一個月去兩次。


    不是計劃好的,每次都是心血來潮的樣子。像是站在辦公室俯瞰窗外,外頭下了雨,他就讓我去訂機票。


    這種情況維持了差不多兩年時間。有一次他回來後突然問我:


    “你還記得枕晗嗎。”


    “啊……那個被安保趕走的女孩子。”


    “她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勉強地嗬嗬笑,說:“難怪一個姓。”


    “你猜我最近從別人口中知道了一個什麽事。”


    我老板很少會說這樣俏皮的話,我隻能配合著猜了幾個答案。


    “都不對。”我老板嗤笑了一句:“她不是一直不相信饒力群在外麵是個什麽德行。可她的親妹妹跟饒力群……”


    老板的話戛然而止,我驚訝地捂住了嘴。


    親妹妹和自己姐夫勾搭上,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下總不能還捂著眼睛和耳朵當作看不見聽不到吧。”


    “很難說。”


    “不可能。”我老板突然露出了一股孩子氣的執拗固執。


    “枕晗懷孕了。”


    “啊!”


    “饒力群他媽不喜歡她。現在外麵的女人有了饒力群的孩子,她不會還容得她在那個家鳩占鵲巢。表麵看上去,枕晗要比她體麵多了。”


    但我和我老板都清楚,枕晗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她能做出這種事,我一點不覺得奇怪。


    就是可憐枕溪,看上去她真的蠻依賴信任那個叫饒力群的人。


    我悄悄去看我老板,問:“那……那這事要讓她知道嗎。”


    “否則呢。”我老板陰陰沉沉地問:“讓她伺候饒力群和他媽還不夠,未來還得當牛做馬地伺候枕晗和她生出來的孩子。”


    這事我老板吩咐給了我。


    於是我和他一起去了t市,找了個機會在路上偶遇枕溪。


    她當時剛從菜市場出來,手裏提著很重的菜,墜得她整個人都不能直起身。


    “好巧。”我說。


    “巧。”


    我約她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一坐,她想了想,打了個電話回去跟饒力群的母親報備,然後跟著我過去了。


    我給她提了一部分東西。同是女生的我,都不忍心見她這樣瘦弱的女孩子這樣辛苦,也不知道她丈夫和婆婆怎麽忍得下心。


    隻希望她知道事情真相後,能夠早日醒悟離開渣男重新開始。


    我都想好了,如果她離了婚沒有安身立足之地,我就把我手上的工作分一部分給她。例如,給我老板打理冰箱和采買一些生活用品。


    她這樣細心的人,肯定能做好。


    我和她在咖啡店落座,我把菜單推給她,問她想喝什麽。


    “白水就好。”


    “來這樣的地方隻喝白水的話會被老板討厭的。”


    “實在喝不了。”她看著我,笑得特別溫柔,說:“有了孩子,這些都不能碰了。”


    我腦子啪啦炸了一個響雷,不可思議地問她:“孩子?”


    “是。”


    她在太陽的暖光下,輕輕撫上了她的肚子,說:“快四個月了。”


    我腦子一片白光,之後跟她說了些什麽,連我自己都不大記得起來。隻是,關於老板交待給我的事,我一字沒說。


    對於一個還處於欣喜時期的母親來說,那些事實太殘酷了。


    我說不出來。


    回去的時候,我老板坐在車上,看著雜誌,問我:


    “她還是那麽蠢嗎。”


    “我沒跟她說。”


    老板突然扭頭看我,眼裏質問斥責的樣子很嚇人。


    “枕溪她……她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


    “瞎說。”


    老板把雜誌翻過一頁,目光移了回去。


    “真的,她給我看了超聲波的照片。”


    我老板笑了一聲,說:“哪有懷孕四個月的人自己去菜市場買菜,提著那麽多那麽重的東西。”


    我沒說話,我老板笑了一下,把雜誌往旁邊一扔,閉眼捏著鼻梁倒在椅背上,小聲說了句:


    王八蛋。


    我們的車子開走了,不知道要開向哪裏,老板不讓停,隻是一直看著窗外不說話。


    幾個小時以後,他問我:“還有其他辦法嗎。”


    我如實說:“她現在應該是她這幾年最高興最幸福的時候。”


    “那繼續讓她做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夢。”


    “再讓她高興一段時間吧,現在說這些,太殘忍了。”


    “那個孩子會生下來嗎。”我老板問我。


    “她應該是希望出生的吧。”


    “孩子生下來饒力群就能回家,還是說會多看她幾眼。”


    “她應該是這麽覺得的吧。”


    當時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現在再想起來才深刻覺得,我錯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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