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溪瞪著眼睛,問:“你幾點的飛機。”


    “還有一個小時。”


    “我們聊聊。”枕溪說。


    林岫看了看表,說:“二十分鍾,可以嗎。”


    “夠了。”枕溪拽著他的袖子就往裏頭走。


    錢蓉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你們先走,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


    枕溪把林岫拽到了一家快餐店裏,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想聊什麽?”林岫問她。


    枕溪捉弄著自己的手,好半天,才像是鼓起勇氣一樣,開口,說:“林岫,你不覺得自己很不地道嗎?”


    林岫看著她,不說話。


    “是,我們現在是疏遠了,但是你不能連你走都不通知我一聲。”


    “你太忙了,我覺得還是不要叨擾得好。”


    “我怎麽就忙了?我就是明天中考,我難道連來送你的時間都沒有嗎?”


    “眭陽也是今天走吧。”林岫說:“他是國際線,我是國內線,我們兩的時間貼近,你顧不過來吧。”


    “挺累的。”他說。


    枕溪深呼吸幾口氣,讓他等著,自己起身去叫了飲料。


    她捧著一杯放滿了冰塊的汽水,連喝了幾口,才讓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


    “生氣了?”林岫說:“最後見麵,連飲料都不給我買了。”


    碳酸飲料的氣體和枕溪自己的悶氣混在一起,堵得她心口發慌。


    “你最近不是咳嗽嗎,給你買了熱牛奶,得稍微等一下。”枕溪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跟他說話,“林岫,你不應該這麽想我。”


    林岫用手杵著額頭,他細長筆直的手指擋住了眼睛,讓枕溪沒法看到他的情緒。


    “我要怎麽想你。”


    “林岫,我主動和你保持距離,是我人品高尚聖母附身。但是你不可以這樣。”


    “為什麽。”林岫聲音壓得很沉,讓枕溪聽著不舒服。


    “你要重新開始,要和過去劃清界限我理解,所以我主動,和你保持距離。但是你不可以,你這樣做,就是不行!”


    “所以你覺得我是不想再和過去牽扯才這樣的。”


    “我很想理解為你還在為了生日那會兒的事生氣。但是問題是,你覺得一個蛋糕的事能讓我們兩成現在這樣?”枕溪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說:“我們兩,是黑燈瞎火裏一起從林征刀子下跑出來的,是一起被冤枉在冷冰冰的看守所蹲了一晚上的人。就這個情分,說一句生死與共不過分吧。”


    “不過分。”


    “所以你覺得,我們兩因為一個生日蛋糕鬧到幾乎不說話的地步,說得過去嗎?”


    “不隻有蛋糕的事。”


    “哪還有什麽?”枕溪敲了敲桌子,說:“還能為什麽?”


    “我這個人,別的優點不說,識時務總是拿得出手的。其實不用你表現出來,也不用你說,從我看見你父親出現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枕溪歎氣,說:“林岫,你不是這樣的人,起碼你在我眼裏不該是這樣的人。”


    “你眼睛很紅,哭過?為什麽哭。”


    枕溪已經即將爆發的情緒因為他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凝結了。


    “我來送眭陽……”


    “很傷心嗎?”林岫接話極快,他很少有說話這麽快的時候。


    “還……還好啊。”


    “那你哭什麽。”


    “離……離別的氛圍總是很……”


    林岫又打斷她,說:“我也要走了,你哭一個。”


    “什麽……”枕溪目瞪口呆,把之前想說的話全忘了個幹淨。


    “哭不出來是吧。”


    “本來想哭的,這會兒哭不出來了。”


    “為什麽。”


    “你這人,說話太討厭了。”


    “你第一天認識我。”


    “不是。”


    林岫又看表,說:“二十分鍾快到了,你現在不哭就沒機會了。”


    枕溪的暴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厲聲質問:“我為什麽要哭。”


    “聽你剛才那口氣,好像我是你什麽特別重要的人。枕溪,我要是走了,以後就你一個人了。你不難過麽。”


    “我怎麽就是一個人了。”


    “是,你還有你外婆,有盧意錢蓉,你要是願意,還有饒力群等等一幹人。”饒力群指指她,又指指自己,說:“我有那麽重要麽,你裝出這副提心吊膽的樣子給誰看。”說到後頭,林岫已經變了臉色。


    他沉著臉看向枕溪,語氣裏全是咄咄逼人。


    “你說的,那是我的世界我的生活,我未來過成什麽樣,我遇到什麽人麵對什麽事,也是理所應當的。”


    “是,是我多管閑事。”枕溪埋下了頭。


    “但總歸認識一場。”枕溪從錢包裏抽出了一張卡,說:“我這個人俗氣,不知道送你什麽好。”


    林岫掐著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頭,垂眼看著她,問:“你為什麽給我錢。”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不稀罕,你以後可能都用不上銀行卡,隨手簽個字就能當支票使。前段時間眭陽的事給了我教訓……”


    “不用了,謝謝。”林岫鬆開了手。


    枕溪的話都沒說完,她就是怕以後萬一他和他家裏的人有了矛盾,人二話不說凍結他所有的資產怎麽辦,到時候要連打個車的錢都沒有怎麽辦?這卡是徐姨的名義,和他家的人沒有關係,雖然不多,但……


    “時間到了,走了。”林岫抓起外套起身。枕溪跟著站了起來,說:“我送你到安檢。”


    “不用了。”


    枕溪固執地抓住了他的衣裳後擺,料定林岫不會當眾和她撕扯落了體麵。


    果然,林岫瞪了她幾眼就沒在理會她。


    出了快餐館,林岫突然說:“你給我買杯牛奶。”


    枕溪搖頭,心想甭想支開她自己走。


    “我嗓子不舒服。”


    枕溪還是搖頭。


    “我不走。”林岫說。


    枕溪隻是把他衣擺抓得更緊。


    林岫看著她,笑了出來,說:“枕溪,好玩麽。”


    “那你自己去買,我給你付錢。”


    林岫要了杯熱牛奶,人家問他稱呼問題。


    “姓雲。”他說。


    原來已經把名字改了。


    “你現在叫什麽?”枕溪問他:“雲岫?”


    他沒回答。


    “你現在不說,過段時間上了新聞我也能知道。”


    “你不是知道。”


    “比林岫好聽多了。”


    林岫接過牛奶,枕溪付了錢,他轉身往外走,枕溪還是跟著他。


    “夠了。”林岫開口,“枕溪,到這裏,夠了。”


    “以後可能不會見麵了。”枕溪說。


    “是。”


    “就讓我送送你吧。”


    “沒必要。”


    枕溪鬆開了手。


    “枕溪。”林岫叫她的名字,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


    “你說寶石為什麽值錢。”


    “因為漂亮又稀少。”


    “你說,砂礫在知道自己沒有遍及千萬億之前,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個。”


    “會吧。”


    “那你說,是那個告訴砂礫你最珍貴的人可惡,還是那個告訴他你普通又卑賤的人惡心?”


    “後者。”


    “為什麽。”林岫問:“如果不是有人一開始告訴他你最珍貴,他就不會起一些不切實際的荒誕念頭。”


    “天上的星星可能比地上的砂礫還多,可為什麽沒人覺得星星普通卑賤?”枕溪仰頭看著他,說:“林岫,體麵是自己給自己的。”


    “是麽。”林岫笑了笑,把手裏的雨傘給了她,說:“要下雨了。”


    “林岫。”枕溪喊了他一聲,說:“加油。”


    林岫看了她好一會兒,問:“加油的意義在於。”


    “希望你有璀璨幸福的人生。”


    林岫笑了出來,說:“謝謝。”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枕溪心裏起了股特別悲愴的情緒,對於她和林岫來說,這次再見很有可能就是後會無期。從此他就是高高在上的雲氏繼承人,是眾星捧月的雲氏新總裁,是枕溪可望而不可即的,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掌權者。


    她上輩子憎惡他,成為了他落罪的指控者和證人,害他失學,差點耽誤整個人生。


    這輩子為了彌補上輩子的過錯,她費盡心思地對他好,幾乎到了殫精竭力的地步。


    他領不領情,是枕溪管不了的。


    如今送走了他,枕溪說不上自己心裏是高興還是失落占得比重更多。總算,他還是走上了正確的人生道路,獲得了更多的體麵和尊重。


    看著他走遠的背影,枕溪突然有了種,自己是被太空船換下的老舊零件,被遺落在了浩瀚宇宙裏。林岫就是那艘華麗的太空船,在漂亮的宇宙裏運動著。枕溪隻能看著他越走越遠,帶著祝福,為他祈禱,看他去探索未知無限的宇宙。


    枕溪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蒼老了不少,心裏頭隱約有了點功成身退的感悟。


    她已經徹底和那個家訣別,枕琀現在看見她就繞道走,饒力群也有了女朋友不再來招惹她,林岫改了名字以新的身份重新開始,她有了獨立的經濟和生活能力。枕溪撓著頭認真想了想,上輩子羈絆住她的問題全部解決了。


    以後的日子,她好像也隻能為自己而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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