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溪吐出嗆進嘴裏的黃灰,肺部的逼仄讓她忍不住地咳嗽。她耳邊的喘息聲很重,那是屬於男生的,沉重又壓抑的呼吸聲。


    枕溪往後倒在地上,一抬眼,就對上了林岫的眼睛。


    他的眼鏡掉了,眸色很深,他垂眼看著枕溪的樣子,充滿震懾力,很有壓迫感。


    枕溪想,或許她錯了,林岫從頭到尾都不是一個安靜純良的少年,他後天的陰戾霸道也不是因為年少的經曆,那是他從骨子裏就帶著的,屬於他們家的基因和血液。


    他在她麵前掩飾了那麽久的孤苦孱弱,因為這狠戾的一眼,全部宣告作廢。


    這人說她蠢,一點都沒錯。重活一生人,居然還能被一個毛頭小子牽著鼻子走。


    枕溪笑,邊笑邊咳,肺部和喉嚨撕扯著,生疼。


    林岫的手臂還勾著她的脖頸,那是在落地之前他伸過來的。這會兒聽到她劇烈咳嗽的動靜,那隻手落了下去,拍上了她的背。


    枕溪夠頭,看到了腳尖幾公分處,嵌入了黃土地的——斧頭。


    “沒事吧。”饒力群的聲音響起。


    枕溪意外自己能在這短短幾秒鍾的時間裏想那麽多的事情,按理說劫後餘生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她看看饒力群,又看看麵前的林岫,說不準這會兒看到誰更生氣。


    林慧被警察按在了地上,無論枕琀哭得多麽可憐淒慘,她也被套上了手銬。


    “這是蓄意傷人還是殺人未遂?”枕溪說:“我的命倒真是天天有人惦記。”


    她坐上車,林岫坐在了她的旁邊。她側眼看,他的襯衫亂了,髒了,上麵還有血痕,膝蓋上蹭出了一個洞,依稀能看到裏頭翻起的血肉。


    “林岫。”枕溪突然開口,問:“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麽?”


    “枕溪。”林岫也開口,說:“我們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對你沒有功利心。”枕溪難得的真情實感,她掏心掏肺地跟旁邊人說:“我沒有目的。”


    我對你好的根本,就是希望你好而已。


    “是嗎?”


    林岫轉過頭來,枕溪這才發覺他的眼鏡被蹭花了,他的眼睛藏在後麵,讓枕溪看不清楚。


    “沒有目的這件事本身,就讓人恐懼。”


    枕溪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把頭轉了回去。


    這一路上,他們倆誰都沒再說話。


    因為剛才的事,林慧要被拘留,枕全帶著枕琀去派出所辦手續。


    枕溪下車,往家走,饒力群在背後叫住她,問:


    “枕琀說的事,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


    “你不是這樣的人,枕溪,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什麽樣的人,你說了又不算。”


    枕溪走了,饒力群在原地站了很久。他需要用時間來強迫自己相信,相信那個自己隻能相信的結果。


    “我媽從小跟我說,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


    枕溪站在樓梯口,眼前是黑暗的樓道,身後是稍微明亮一點的街。


    她往裏走,回身關上了大門,隔絕了所有的亮光,於是她像瞎子一般,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聽裏頭的人說話。


    “她對我好,是因為我考試考了第一名,或是我競賽拿了什麽獎。你之前跟我說,我媽媽是愛我的,我不信。她之所以愛我,是因為我有價值。小的時候,有一次,我賭氣沒好好做卷子,那一次考得不好,她氣壞了,指著我叫罵,說我不是她的孩子,她沒有我這樣笨的兒子。”


    這好像還是林岫第一次說這麽多的話。但這不是枕溪想要聽到的內容。她用牙齒咬著手指骨節,沒有出聲。


    “我小姨對我好,是想要我母親的撫恤金。她和我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二的親人。”


    “段愛婷也對你好,她貪圖你什麽?”


    “她可能覺得我年紀第一的名頭帶著金光,覺得牽著我的手走在別人麵前能挺直脊梁。”


    “那我呢?”枕溪問:“我貪圖你什麽?我也是年紀第一,我不需要靠任何人來證明我的價值。”


    “枕溪。”


    頭頂一沉,枕溪感覺林岫站在了她的身後,把下巴擱在了她的頭頂上。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你覺得我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枕溪忍不住發笑。


    真他媽的,這年頭好人真是難做。


    “我不知道。”林岫搖頭,墊在她頭頂的下巴戳得她生疼。


    “從墓地的事情開始,我想不明白。你讓我給你補習,但是我的學習方法不適合你,你還是讓我給你補習,然後借口給我買東西。今天送我本書,明天送我件衣服,你天天放學等著我一起回家,為什麽?你總說讓我聽你的話,我要聽什麽?”


    讓你別他媽的大晚上自己跑出去,誰叫都不準出去!


    “我不知道。”枕溪說:“林岫,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信。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感覺我們是認識了很久的關係。”


    這句話讓枕溪瞬間汗毛倒豎,感覺打個噴嚏都能往身上抖下冰碴子。


    她攥緊手,苦笑著說:“是……是嗎?”


    “枕溪。”林岫從身後摟住了她的脖子,看上去是個十分親密的姿勢,但枕溪能感覺到他肌膚下跳動的脈搏和自己大動脈裏滾燙的血液。她毫不懷疑,她隻要說錯一句話,林岫就能立刻勒死她,然後毀屍滅跡。


    “你還沒回答我,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麽?”


    “你能給我什麽?”


    “也是。”林岫鬆開了她,往後撤了幾步。枕溪著急地往後揮手,說:“我沒有惡意的。林岫,我對你沒有惡意的,不是嗎?”


    枕溪摸索著拉住了他的手,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真誠一些。


    “你還能相信誰呢?這個世界上你還能相信誰呢?”


    林岫沒再說話,過了許久,他牽著她的手,帶她上了樓。


    枕溪頭疼欲裂地倒在床上,心想隻讓林岫相信自己還不夠,得弄清楚當年是誰在背後整他。那麽陰損又惡毒的手段,肯定是平時就有很深的仇恨和積怨。


    對了,當年出事的那女生是誰來著?


    她怎麽給忘了?


    枕溪捂著頭到客廳找頭疼藥,一打開房門,就看見了正在喝水的林岫。


    剛才黑燈瞎火烏漆嘛黑的不覺得,這程子看到對方的臉卻尷尬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她剛才怕不是被下了蠱才跟人說那麽多肉麻的話。


    人不會把她當變態吧?


    枕溪立在門口,進退兩難。


    林岫把水杯放下回了屋,自始至終一眼沒看枕溪。


    枕溪昏昏叨叨地把頭疼藥吃了,剛往床上一躺準備入睡,枕全和枕琀回來了。


    “枕溪,你出來!”枕全一進門就命令著。


    枕溪隻能忍著頭痛去接受審判。


    “你老實跟我說,你妹妹的事究竟跟你有沒有關係?你坦白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


    可拉倒吧,她這會兒要是承認了,她明天就能被枕全大義滅親送進少管所。


    “爸!”枕溪深吸一口氣,鼻頭一縮,眼淚就下來了。


    這也算是她重生以後為了生存進化出來的新技能——秒哭。


    “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那天我不是在家嗎?您都看見了啊,枕琀自己貪玩跑出去跟我有什麽關係?您一口一個是我拐騙她,我拿什麽去拐騙?您還帶著警察到我外婆家抓我,剛才媽還想殺了我。我知道你們嫌我或者累贅,隻要您說一聲,我立馬就從這樓上跳下去,絕不給您添麻煩。”


    “你跳吧。”枕琀站在枕全身後,冷眼旁觀。


    這死丫頭還沒被嚇怕?


    這次還是心軟了,真就該直接把她賣到大山裏去。


    婦人之仁要不得!


    枕全呆呆地看著她,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他盯著她看了許久,揮揮手,說:“去睡吧。”


    “爸!”枕琀的聲音一波三折帶拐彎,像個深閨的怨婦。


    “你以後小心一點,也怪我們平時太慣著你。還好這次沒出什麽大事,這個教訓相信你會一直記著,下次就不敢了。”


    “爸!”


    枕溪比枕琀還要震驚,她原本以為今晚少不了一場惡戰,她都一直緊緊握著手機,準備情況不對就報警來著。


    這事就這麽囫圇過去了?枕溪都不敢相信。


    不過也是,這事不囫圇過去還能怎麽辦呢?事情鬧大了最吃虧的還是枕琀。況且,他們也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事和她有關。


    就當吃個啞巴虧,算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枕溪心情愉悅地去睡覺,感覺沒睡多久,就有一盆透涼的冰水潑在自己身上。


    一睜眼,就對上了枕琀怒氣騰騰的眼睛,她手裏的臉盆還沒來得及放下。


    枕溪起身,一句話沒有,當頭就是一巴掌。


    枕琀就沒想過枕溪在家都敢這麽囂張,一聲尖叫響起,整棟樓道的燈都陸陸續續亮起來。


    房門被推開,前麵是枕全,後頭跟著林岫。


    枕溪渾身濕噠噠,腳底下積了一灘水,裏頭還有幾個未融化的冰塊。枕琀臉上一個鮮明的巴掌印,這一看,就知道是什麽情況。


    “怎麽回事?”


    “枕溪打我。”枕琀捂著臉,哭得扁桃體都差點掉出來。


    “你打她做什麽?”枕全問。


    “不好意思。突然被冰水潑醒脾氣不好,沒看清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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