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混沌中醒來,身處陌生的環境,雲清霜怔了征,這是哪裏?


    手腳俱無力,嗓子幹涸欲裂,全身軟綿綿的,用盡氣力也動不了分毫。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隨之又被她否認。


    有人揭簾而人,“姑娘醒了?”語氣帶一絲驚喜和釋然。


    那聲音有幾分耳熟,雲清霜的神誌仍不太清醒,努力抬了抬眼。“南溪?”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她驀地一驚。


    “是我,姑娘。”南溪溫柔地絞了塊帕子敷在她額頭上,慧黯的大眼忽閃忽閃的。


    “哦。”雲清霜腦袋昏沉沉的,半晌才想起,這兒不是聽雨軒,而她,也不該躺在這裏。“尉遲……公子呢?”


    “姑娘偶染風寒,公子守了幾天幾夜,我勸了很久他才答應去歇息。姑娘要叫醒他嗎?”南溪笑著答。


    “不必,不必。”雲清霜一迭聲道。


    南溪嗬嗬一笑,替她掖好被角。


    還是有哪裏不對勁,雲清霜又問道:“這是什麽地方?南溪你又怎會在這裏?”


    南溪答得飛快,“姑娘病了,公子就找了我來伺候姑娘。這是哪裏,南溪也不太清楚。”


    原來如此雲清霜額首。身上忽冷忽熱,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看來是病得不


    輕,自己又一次拖累”了他。


    雲清霜身體一動,南溪急忙問:“姑娘要做什麽?你還病著呢。”雲清霜失笑,“你也太緊張了,我不過是躺久了有些不舒坦罷了。”南溪紅著臉,不過一也放下心來,“姑娘昏睡了好幾日,可把我急壞了。”,.辛苦你了。”雲清霜頭一低,微笑道。


    “不,不。”南溪連連擺手,“照顧姑娘是我分內的事兒。”


    雲清霜欲抬起胳膊,手腳依舊虛軟,遂道:“我還想再睡一會兒。”“姑娘你好生歇著,我先把粥熬上,等你醒來就可以吃了。”


    雲清霜笑一笑,眼皮沉沉,如同在打架。


    她並不知道的是,這一會兒,便是十幾日之久。


    再度醒來,依然渾身乏力,病症非但沒有消除,倒好像更加嚴重了。南溪喂她喝粥,才幾日就咽不下去,一雙眼直直望著房梁,心下感傷不已。南溪背地裏抹一把淚,回過頭好言相勸,“姑娘多少吃點兒,不吃東西怎會有力氣呢。”


    好說歹說,雲清霜勉強又吞下幾口。她情緒低迷,頭痛欲裂,總感覺有事發生,但如何都抓不住端倪。她忽抓過南溪的手,手臂愈收愈緊,“尉遲駿呢?他為何不來見我?”


    “公子今兒有事出門去了,他一回來我就讓他來瞧姑娘。”南溪賠著笑臉道。雲清霜狐疑地看著她。哪怕她精神不濟,神誌不明,南溪古怪的態度,尉遲駿遲遲不現身的事實,還是讓她起了疑心。她鬆開南溪,手撐在床沿上,一點點地直起身體,但成效不大。“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雲清霜手上使不上力,急得兒乎將唇咬破。


    “姑娘,姑娘。你不要折磨自己。”南溪快急哭了。


    “你扶我下床。”


    南溪不敢駁她的意,攙扶起她,雲清霜示意往門外走。


    “姑娘。”南溪驚道。


    雲清霜沒有說話,但她的舉動已表明了她的決心。


    艱難地走到門前,被兩名高大的男子攔住。“姑娘一請留步,沒有尉遲大人的命令,你不可以離開這裏。”


    這兩人分明身著天聞國禁衛軍的服飾,雲清霜頓感一陣天旋地轉。本就虛


    弱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倒下,耳邊掠過南溪的驚呼聲。


    雲清霜眼角品瑩的淚珠不斷湧出,南溪,心疼地替她揉著因捧倒而在額角留下的傷疤。


    雲清霜冷漠地掃她一眼,“你是尉遲駿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了?”南溪極輕地點下頭。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事?”雲清霜眉日深鎖,“我自問從沒有虧待過你。南溪老老實實地道:“姑娘在大街上買下我並非巧合,這是尉遲公子的安排。”


    雲清霜麵無表情,“風嬤嬤查探過你的身世。”


    “依公子的地位和能耐,要捏造一個身世,也不是什麽難事。”南溪小聲道:雲清霜無力地閉上眼又睜開,苦笑,“我真是個傻子。“


    南溪跪著不敢說話。


    “你跪著做什麽,作踐自己,沒有人會在意”雲清霜好似在說南溪,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姑娘,南溪對不起你。””不用你惺惺作態。”雲清霜心力交瘁.不想再見到她。


    “姑娘。”南溪忽然抱住她的腿失聲痛哭。


    眼淚在眼眶裏中打轉,雲清霜強忍著不讓它流出:,即便是南溪背叛得如此理直氣壯,尉遲駿無情無義得這般輕而易舉,她有自己的尊嚴,她不能被擊垮。隻是那恨意一點一滴地湧上心頭,像是一把烈火,燒得五髒六腑無一處完整。不知坐了多久,南溪的聲音再度傳來,“姑娘你一天沒吃東西了。”


    靜默。


    就在南溪以為她不會開口時,雲清霜道:“我吃不下。”


    “都是些清淡的菜,也是平日你喜歡的,吃幾口,可好?”南溪幾乎是在哀求她。


    雲清霜慢慢仰起臉,冷冷地道:“一定要我說出來嗎?”


    “什麽?”南溪不解地問道:


    “軟骨散。”雲清霜淡淡道:


    南溪手顫了下。


    “拿走吧,我不會吃的。”


    “這些菜裏沒有下藥,姑娘信我。”南溪急急道,“姑娘現在還不能動彈,是麽前遺留下的藥”比再過幾天可自行恢複。”


    雲清霜唇動了動,沒有吭聲。


    “那喝口湯好不好?”南溪舀一勺送到她嘴邊。


    雲清霜機械地含在嘴裏,又盡數吐出。


    “姑娘。”南溪淚水漣漣。


    “你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雲清霜下了逐客令。


    南溪含淚退出。


    屋裏一片黑暗,思緒一點點地飛離身體,雲清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自己還能丙做利‘麽,將頭深深地埋入雙臂,眼淚就這樣不受控製地滑落。須卜的傷口大概是沒有得到及時處理的緣故,一直隱隱作痛,但比起心上的痛,這又算得了什麽!


    哭得累了,雲清霜又笑了起來,笑自己的癡傻,笑自己的愚蠢。


    風吹散了她的鬢發,她毫不在意,指甲深深地嵌人掌心,已感覺不到疼痛。原來隻是她一個人將感情看得這樣重,卻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甚至開始懷疑,尉遲駿是否曾經真心地愛過她。


    而她,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當成了全部。


    流光容易把人拋,當深愛上的時候,卻回憶不起是如何愛上的了。心碎了,夢就醒了;心碎了,也就不疼了;痛到麻木,也就沒有了任何知覺。


    如果可能,她希望從未遇見過他。


    如此又過了幾日,雲清霜身體逐漸恢複,南溪果真沒有欺騙她。除了還不能動武,走動已完全不成問題。


    雲清霜穿戴整齊,理了理鬢發,走到門口,沒有懸念地被攔下。還是那句話,沒有尉遲大人的命令,她不得離開。


    雲清霜沒有退縮,依舊往外走。


    其中一人道:“我們不敢違抗尉遲大人的命令,請姑娘不要為難我們。”另一人道:“姑娘再不止步,我們隻能無禮了。”


    那二人舉起刀劍,雲清霜瞧都不瞧一眼,直直迎著過去。她美目一沉:“你們最好把我殺了。”


    眼看著她纖細的身體就要撞仁刀刃,那二人隻得收了手。


    雲清霜輕蔑地冷笑,義無反顧地走出門。


    “南溪姑娘,我們該怎麽辦?”


    南溪凝視著泥濘山路,良久才道:“讓她走吧。大人那裏由我察告。”


    雲清霜問頭遠望,原來這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別院,和她打小居住的邀月山莊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座不知名的小山,前些天剛下過雨,山路濕滑,雲清霜走了幾步已是狼狽不堪。


    她顧不得這許多,二步並作兩步,在天黑前終於摸到山腳下。


    有過路馬車.見她形狀可憐,又是剛巧趕往乾定城,遂答應載她一程。馬車顛簸,泛起心事無數,事到如今,她的出路又在何方?


    進了城,雲清霜謝過了車夫。她不願意回聽雨軒,也不敢去醫館,伸手摸出幾枚銅板,想了想,找了間茶館,尋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


    叫上一壺清茶,她躲在角落裏自斟自飲,倒也不引人注目。


    心情難以平複,她盼望能聽到一點兒什麽,可又害怕聽到她最擔心的那個結果,一顆心懸在半空不卜不下。如果事實真是如此,讓她情何以堪。不知何時,茶館忽然熱鬧了起來。


    有人攀在二樓窗前向外張望,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雲清霜把玩著手巾的茶盅,回想起曾經那些甜蜜的、心酸的、美好的、微苦的往昔,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來了,來了!”趴在窗上那人回過頭興奮地道。


    眾人一窩蜂地擁至窗前。雲清霜個子瘦小,臨窗而坐的她反而被擠了出去。她也沒有放在心上,往旁邊挪了挪。


    “是尉遲駿將軍,好威風啊!”


    “尉遲將軍凱旋,聖卜一定重重有賞。聽說初雲公主對他青睞有加,或許明天天他就是附馬爺了,哈哈哈。”


    “老將軍後繼有人了。”


    背上的冷汗順著瘦削的肩呷骨淌下,雲清霜死死咬住嘴唇。


    “咦,尉遲駿不是死了嗎,怎麽又帶兵出征?”有人提出質疑。


    雲清霜一愣,扭頭看向那人。


    “兵不厭詐,你懂什麽。”


    “那是迷惑敵人的手段,你小子回去多讀兒年兵書。”


    先前那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皮。


    真相呼之欲出,雲清霜手足冰涼,失了血色的唇不住的發顫。


    “你們快來瞧瞧,聽說還生擒了北辰國的國君,應該就在馬車裏吧?”


    “嘖嘖,沒錯。後麵是家眷,人數還真不少。”


    雲清鑽腦中嗡嗡作響,身仁一瞬問沒有了溫度。她衝到窗前,費力擠人人頭攢動的人堆,隻一眼,麵色蒼白如雪。


    尉遲駿騎在馬上,為數人簇擁著,神清氣爽,誌得意滿。他身後是一列的車隊,不少於二十輛,均由重兵守衛。


    腦中一霎間轉過數種念頭,是欺騙、利用、反間計、借刀殺人,一時無從分辨,隻是胸中慘痛得似要咳出血來。往前走,看不到出口;朝後退.亦無後路。她白勺世界轟然坍塌了。


    手無力地垂落,她緩慢退出茶館,視線所及,背脊猛然一僵。


    柳慕楓就在不遠處注視著她,眼底滿是血.絲,神情哀坳、絕望。


    “師父。”她腳下一軟,就這麽跪跌在他麵前。


    柳慕楓沒有攙扶她,隻冷冷丟了一句,“你隨我來。”


    雲清霜跌跌撞撞地跟著,柳慕楓始終沒有回頭看她。


    柳慕楓負手而立,背影蕭瑟。


    雲清霜眸色黯淡無光。


    “霜兒,你太讓我失望了。”站立許久,柳慕楓道。


    雲清霜一言不發,隻斂衣低身跪下。”你背信棄義,謊報軍情,你置北辰閏百姓於何地,代聖l於何地,又置為師於何地?”柳慕楓劈頭蓋臉地斥道,措辭極為嚴厲。


    不是這樣的,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啊!雲清霜驚恐地抬起臉.


    .你是北辰國子民,尉遲駿給你下了什麽迷藥,你要幫著他殘害同胞?”柳


    慕楓看向她的目光難掩厭棄之色。


    雲清霜拚命搖頭,盈盈含淚。


    柳慕楓呼吸沉重,壓抑著滿腔的悲憤和怒意,生生克製住在她臉上摑一巴掌的衝動,恨恨拂袖道:“如今聖上被俘,北辰被滅國,百姓飽受戰亂之苦聊生,軒兒戰死沙場,你可滿意了?”


    如遭五雷轟頂,雲清霜眼神空洞無神,無意識地拽住他的胳膊,喃喃道“師父您說什麽?師兄他怎麽了?”


    柳慕楓厭惡地拂開她,“你害了軒兒,害了聖上不夠,是不是還想害為師和絮兒?”


    雲清霜悲痛欲絕,“師兄武功高強,足以以一當百,他怎麽傳承師父衣缽會死?”


    “天聞國兵力乃北辰十倍之多,他雖浴血奮戰,仍是寡不敵眾。”柳慕楓長長歎息,老淚縱橫。


    雲清霜渾身的力氣似被抽去,淚水洶湧而下。她再說不出話,隻餘嗚咽聲。柳慕楓一把揪起她,怒極之下氣力極大,抓在她手腕上留下大片青紫。雲清霜不敢呼痛,死死咬住嘴唇,心底一片涼意,“師父您殺了我吧。”柳慕楓見她如此神情,心中軟了幾分。他鬆開手,語氣依舊森冷,目光如利劍,“我問你,你送來的情報乃是天聞國將出兵攻打西茗,為何尉遲駿會帶領數十萬兵馬攻進北辰國皇宮?尉遲駿為你所殺,毒發身六的他如何帶兵?如何打仗?北辰國援軍在撞關遭遇尉家軍堵截,全軍覆沒;西茗國兵馬苦守峪嘉關,卻一無所獲。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徒兒全然不知情。”雲清霜除了搖頭,臉上神色越發慘淡。


    柳慕楓眼中赤紅一片,“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他鄙棄道,“你同尉遲駿設下圈套,以他假死來迷惑眾人。隨後他帶領一部分兵馬趁夜悄悄潛人北辰國境內,搶得先機,而聖上因事先得了你的假情報,早已派遣重兵趕去西茗國援戰,皇宮內隻餘老弱殘兵。尉遲駿率兵乘虛而入,聖上含恨被俘。尉家軍又事先在撞關設下埋伏,截斷後路,軒兒他……”


    耳邊所有的聲音漸漸遠去,眼前所有的景物仿佛皆失了顏色,雲清霜身體晃了晃,強自支撐著沒有倒下,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緩緩流淌。


    柳慕楓沉沉一歎,“霜兒,我教徒無方,你讓我有何麵目再見聖上?”


    那恨在心底滋生蔓延,一發不可收拾,雲清霜忽地麵朝柳慕楓鄭重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徒兒會以實際行動來證明給您看,徒兒並沒有背叛聖上,背叛北辰國。”,


    柳慕楓那一聲歎息低得兒不可聞,“是尉遲駿利用你的情意,借你口傳遞假情報,是嗎?”


    雲清霜微微領首,恨不能就此死去。


    “如今你能放得下他了?”


    長久的沉寂。


    雲清霜聲音淡薄如霧,“師父,徒兒再不會記得他了。”那終生無望的悲涼,絲絲刻骨。恨他入骨,也恨自己入骨。


    最初不相識,最終不相認。


    幾日後,將軍府張燈結彩,格外熱鬧。


    正值尉遲炯七十大壽,加上祖孫兩代掃平北辰國,立下赫赫戰功,正可謂雙喜臨門。嘉禾帝一高興,下旨晚宴將親臨將軍府為老將軍賀壽。一閏之君親臨.非同小叮,這是多人的麵子。府內仆人從天亮便開始忙碌,打掃庭院,預備晚宴所需一幹食材用具,並幾請來歌舞和戲班助興。


    酉時,熹禾帝攜如今後宮最得寵的莞妃,在一幹宮女內侍的簇擁下,徐徐步.入將軍府。所有人跪地恭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嘉禾帝人座,抬手道。


    “謝萬歲。”


    眾人依次人席。嘉禾帝左邊為尉遲炯,右首是尉遲駿。尉遲炯是今天的壽星,坐在上座無可厚非,而在場官職在尉遲駿之上的官員比比皆是,他被擁到上座,一來,一舉攻下北辰國他功不可沒,二來,他是燕禾帝身邊的紅人,眾人彼此心照不宣。


    “今日壽星公才是主角,孤也是為賀壽而來,大家都不要太拘謹了,孤先敬老將軍一杯。”蕭子墨笑著舉杯,眉宇間盡是一派自信從容。


    尉遲炯慌忙站起,“謝聖上。”一飲而盡,態度謙卑。


    嘉禾帝皺肩,“都說無須拘謹,老將軍真是太見外了。今日暫且廢除規矩,大家就當是在家一樣隨意。”


    底下有人輕笑。


    尉遲炯凝神,“君臣之禮不可廢,規矩……”


    嘉禾帝轉身對著苑妃笑,“你瞧,老將軍就是這麽迂腐不化。”


    苑妃笑容甜美柔和,“本宮也敬老將軍。”她淺嚐即止,形態優雅雍容。“折煞老臣了。”


    緊接著又有人輪番向尉遲炯敬灑,幾輪下來,他已然有了些微的醉意。相較於場中活躍的氣氛,尉遲駿的安靜格格不人。昨日南溪向他察報了雲清霜離開的事,她的盛怒在他意料之中,想來,任誰也無法接受這樣的背叛吧。將她軟禁其實也是為了保護她,她現今的身份極為尷尬,北辰國遭此變故以後.恐怕已容不下她。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悶酒,與人無爭,偏偏旁人不願放過他。


    尉遲青冷言冷語道:“此次出征六弟不僅大獲全勝,還生擒朝淵帝,立下大功,我這個做兄長的怎能不敬你一杯呢?”


    尉遲駿意興闌珊地舉了舉杯。


    “今日是祖父大人的生辰,可六弟看上去好像興致不高。”尉遲青唇邊是一抹冰冷的笑意。


    尉遲駿淡淡地瞥他一眼,懶得理會。


    座上的嘉禾帝聽到此間的動靜,神色不改,隻低頭同苑妃說了什麽。苑妃會意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道:“尉遲將軍。”


    場中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她。


    苑妃神色柔和恬靜,唇微彎起好看的弧度,“聖上說,將軍這次勞苦功高,除卻一概封賞,還可滿足將軍一個心願,無論是什麽,請盡管開口。”尉遲駿似笑非笑,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尉遲青等人麵色隱隱隱發白。他們各懷鬼胎,生怕尉遲駿會說出對他們不利的要求,畢競他們不止一次動過除掉他的念頭。


    尉遲炯心裏希望他能夠提出娶初雲公主為妻,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隻是,他清楚地知道,這個孫兒自有主見,從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這一點,像極了他已過世的父親。


    眾大臣議論紛紛,猜測這大好的機會,他會怎生利用。


    尉遲駿目中微露精光,他緩緩起身,拂了拂衣袍下擺,施禮道:“微臣懇請


    聖上準臣將母親骨灰移人尉遲家祖墳,並且將她的牌位接進祠堂供奉香火。”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無人注意到,底卜有一添茶倒酒的丫鬢迅速地朝他所在的方位望了望。紛遲青等人鬆了一口氣,暗地裏譏笑他將大好機會平白浪費。.


    尉遲炯表麵沉靜,心內激蕩如潮。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念念不忘。


    隻有嘉禾帝知其心意,故選在這樣的場合提出,讓他一償夙願。


    尉遲駿怎能不對他死心塌地,誓死效忠呢?因為嘉禾帝不但是君,更是他的知己。


    嘉禾帝飲了一口清茶,帶一絲笑意,不疾不徐道:“孤準了。”


    “微臣謝聖上,謝娘娘。”尉遲駿一拜到底,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覷一眼尉遲炯,後者則麵無異樣。


    莞妃眼波流轉,笑靨如花。


    這小小的風波很快過去,轉瞬又有人開起林恒安的玩笑。


    “體大人捉拿叛賊有功,聖上給予的賞賜一定也不少吧?”


    林恒安咧嘴一笑,“隻可惜叫蕭予湧逃脫了。”


    豁禾帝低哼道:“無妨,諒他一人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此時,慶雲坊的舞娘上台載歌載舞,絲竹聲響起,眾人聚精會神地欣賞,暫時無人開口說話。


    之前那名丫畏趁此時機,捧著酒壺又往裏推進幾步。


    一曲舞罷,掌聲雷動。


    舞娘退下,戲班上台。


    嘉禾帝點了一出<春花秋月何時了》,唱的是國破後,亡國帝王李煜知自己大限將至,同小周後惜別,隨後抒發胸臆寫下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這一千古名句的故事。


    戲台上的女子耐音哀哀,淒婉動人;扮演李煜的男子唇紅齒白,哀戚神情始終縈繞在周間,將這可憐可悲的帝王心態刻畫得入木三分。


    那丫餐正給尉遲青斟酒,聽得那一句“國破山河在,人欲歸何處’”,舉者酒壺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不小心將灑撒出幾滴,引得尉遲青憎惡道:“你怎麽回事?”


    這一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尉遲駿無意瞥過一眼,麵色大變。這名丫鬟正是雲清霜喬裝改扮而來。她為報仇,在將軍府門前守候三日三終於逮到這樣一個機會。她潛入府電將真正的將軍府丫鬢打暈,換過她的,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場中。她原本打算接近目標後拔出藏在腰際的短刃,力求一擊即中。不料這出戲觸動心境,情緒難以控製,終究露出了破綻。


    “快保護聖上。”尉遲駿立即往這邊走來。雲清霜為何而來他十分清楚,他


    必須趕在她動手之前將她帶離。


    雲清霖知曉尉遲駿已經認出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時機稍縱即逝,再不出手後悔晚矣。她倏地拔出匕首,雙手各執一把一柄對準尉遲駿,一柄對準熹禾帝,用盡全力甩出。


    早.在她拔出短刃的刹那,場中便傳出了陣陣驚呼聲。說時遲那時快,林恒安眼疾手快,以灑杯做暗器出其不意地射向雲清霜。她右肩被打中,一柄匕首失了準頭,飛向了尉遲炯.另一柄仍直直朝尉遲駿廷去。


    尉遲駿身手不凡,往旁邊一閃,躲過一劫,而另一柄短刃則深深紮進了因薄醉而反應遲緩的尉遲炯的胸膛。


    “老將軍。”


    “祖父大人。”


    “父親大人。”


    一迭聲的叫喚中夾雜了一句警示:“不要放走刺客!”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拔出刀劍。


    雲清霜來不及多想,身形一縱,一躍數丈。在場大多是武將,在戰場上殺敵可以,近身格鬥卻非專長,加之輕功差她好大一截,雲清霜很快甩掉其他追兵,唯有尉遲駿緊追不舍。他麵色清冷剛毅,聲音寒冷如冰雪覆蓋,“清霜,我知道是你。”


    雲清霜索性停了下來,轉身漠然道:“是我。你可以捉我去領賞。”四目相觸,雲清霜眼中死寂沉沉,毫無神采。短短一瞬,他們之間仿佛己隔開千山萬水。


    “我們非要如此嗎?”尉遲駿麵露悲戚。


    “這是你一手造成的。”雲清霜口吻淡淡如常。


    尉遲駿眸色黯沉如斯,如隕落的星子再無光芒。


    雲清霜眸中漾著嘲諷,她一字一頓道:“恭喜你,尉遲將軍,從此青雲直上,有享不盡的榮耀。”


    “清霜,我有我的不得已,我以為你會懂。”尉遲駿麵容灰敗,幽幽歎道。雲清霜猛地拔高了聲量,笑容淒楚,“你的不得已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上,你知道嗎?”


    “對不起……”


    雲清霜打斷他,“不必道歉,我隻恨自己沒能早一些認清楚你的真麵目,錯把虛情假意當做真心實意。”她眼圈泛紅,狠狠地揉一揉眼,硬生生地將湧起的淚意逼回。


    “原來你竟是這麽看我的。”尉遲駿心灰意冷道,聲音聽來有絲恍惚,“除了這件事,我從來都沒有欺騙過你。”


    “是嗎?”雲清霜冷哼,語中的寒意似乎能透進骨髓深處,“那麽,南溪呢?”“她……”


    “沒法狡辯了吧。”雲清霜搶白道。


    尉遲駿剛要開日,被甩掉的追兵再度追上來,為首的正是林恒安。尉遲駿驟然變色,急忙道:“清霜,你快走。”


    雲清霜雙目微垂,一咬牙,提一口氣躍上牆頭。


    林恒安眼尖地瞧見雲清霜的背影即將沒人暗夜,喝道:“刺客在那裏!”他舉起手中青鋼劍奮力向她一擲,正中她右腳小腿部位,雲清霜慘呼一聲跌下牆來,立刻被數十把刀劍指住。


    “尉遲兄,刺客已被生擒,你看要怎麽處置?”林恒安問道。


    尉遲駿心中大急,卻還需竭力保持鎮定,他一揮手,“刺客是衝著聖上而來,交由聖上處置。”在短時間內,他已做好打算。雲清霜傷了祖父,若將她留在府中,恐難以活過今夜,唯有押入皇宮,他再設法向嘉禾帝求情,或許能保住她一條性命。


    雲清霜被五花大綁押解而去,不經意地回眸,尉遲駿澀然歉疚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雖早已心存死誌,刹那的黯然和苦澀仍將她吞噬。


    林恒安觀察尉遲駿許久,在心裏無聲歎一句,隨即道:“尉遲兄,老將軍恐怕不好了。”


    尉遲駿呆若木雞,良久,雙肩不可抑製地輕顫,像是被一把尖刀插人心口,


    還來不及感到疼痛,渾身已被凍結成冰。


    深夜,將軍府內依舊燈火通明。


    尉遲炯七十壽辰,本是件喜事,到頭來卻演變成一場喪事。


    嘉禾帝一下旨招來宮中醫術最高明的幾位禦醫,命他們務必盡力救回老將軍的性命。


    然而,把脈及檢視傷口後,兒位禦醫均搖頭歎道:“傷勢過重,回天乏術。”嘉禾帝震怒,下令連夜傳訊刺客,在苑妃的勸阻下才打消此念。


    尉遲炯彌留之際,日中喃喃自語。


    無人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麽。


    管家老蔡一直守護在旁,他伺候了尉遲炯兒十年,對他的心思相當了解,在仔細傾聽須臾後道:“老將軍是在依依喚著三少爺的名字。”


    三少爺便是尉遲駿的父親。


    尉遲駿心頭一痛,眼中飽含熱淚。


    “駿兒。”尉遲炯忽然睜眼道。


    “孫兒在。”尉遲駿忙上前道。


    尉遲炯緊握住他的手,“不要難過。”


    尉遲駿對他的情感極其複雜,既是崇敬又有怨恨。敬的是,他戎馬一生,為國為民操勞了一生,應受到尉遲氏族所有子孫的尊崇;恨的是,他始終不承認母親的存在,害她魂魄無依,和父親生不能同嫋死亦不能同穴。但如今他老態龍鍾,原本精光畢露的雙眼毫無神采,尉遲駿原有的一點兒恨意也隨之消失殆盡了。


    “人誰無死,我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尉遲炯正了正神色道。


    他聲音低沉有力,蒼白的臉上微微泛紅,似是回光返照。尉遲駿心中難受至極,開不了口。


    “駿兒,我知道你恨我。”


    “不,孫兒沒有。”尉遲駿矢口否認。


    尉遲炯苦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年的事我很後悔。如果不是我執意不準你母親進門,也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尉遲駿攬一攬他肩頭,忍住淚,“您不要說了。”


    “我再不說,就永遠沒有機會了。”尉遲炯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但仍堅持把話說完,“等我走後,你就把你母親骨灰遷進祖墳與你父親合葬。其實我早在心裏承認了她,不過是抹不開麵子開口罷了。”


    “祖父。”尉遲駿一時硬咽難言。


    “聖上。”尉遲炯撐著最後一口氣喚道。


    嘉禾帝其實一直坐在床頭,“老將軍,孤在這裏。”


    “老臣往後不能再侍奉聖上了,聖上請多加保重。”尉遲炯喘著氣道。“孤會的。”嘉禾帝深深歎息,不忍再瞧他。


    尉遲炯終於合上眼,最後的神情是安詳而舒展的,仿似放下了最重的心事。遠處擊響喪音,哭聲叫喊聲四起,尉遲駿神情悲坳,長跪不起。


    窗外一輪明月清冷異常,照得人遍體生寒。


    不知誰低聲說道:“下雪了。”


    抬眼望去,鵝毛大雪紛紛落下,轉眼問,樹上、屋頂上已被銀裝素裹。煙花三月,本該是春暖花開,卻意外下起雪來。


    不知是為祭奠尉遲炯的離世,還是在慨歎雲清霜的處境淒涼。


    尉遲駿在靈堂前守了一夜。


    世事難料,前幾日將軍府還在大擺慶功宴,今日卻敲起了喪鍾。


    數日前,他曾以假死成功騙過柳慕楓等人,使之疏於防範,他得以帶兵潛人北辰國腹地;而今日,雲清霜為報仇而來,卻誤殺了他的祖父。


    有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底,怎麽都喘不過氣來。


    祖父屍骨未寒,雲清霜命在旦夕。救她,勢必會引起整個尉遲氏族甚至是尉家軍的不滿;若要眼睜睜看著她走上斷頭台,那是比要了他的命更難受的事。尉遲駿左右為難。


    於國家之義,他已盡了全力。


    但對清霜而言,一次欺騙足以抹殺從前的情意。


    從一開始,他就不斷地試探她,而當懷疑顏菩便是雲清霜時,他安排了一場偶遇,利用清霜的善良,將南溪順利安插在她身邊。


    床底下檀木箱中珍藏的秋水劍,她屢次去醫館和柳慕楓密談,那一包可以奪去他性命的烈性毒藥,每一樣皆是通過南溪之門傳到他耳中。


    很多時候他一直在想,若是那一日雲清霜沒有製止他,明知有毒,他還是會心甘情願地飲下那杯毒茶。也許那時死了,他不用麵對情與義的抉擇,清霜不會恨他人骨,他在她的心目中,也永遠是美好的。


    隻可惜,雲清霜在最後一刻還是下不了手。


    於是他將計就計,放出他被毒殺的風聲。這計劃隻有嘉禾帝知道,一開始祖父尉遲炯也被蒙在鼓甩。


    計謀果然奏效,消除了柳慕楓和夏侯熙的疑慮。


    而後嘉禾帝下令兵分屯路,一路山尉遲駿領兵直搗北辰國皇宮,一路由尉遲炯率領在漳關攔截北辰國援軍,另一路則是由林恒安緝拿早有異心的鄭親王一黨。而司徒寒則因得了消息,趁西茗國出動全部兵力固守峪嘉關之際,帶著他苦心訓練了卜多載的劍陣衝人皇宮,救走了被軒轅瀕強搶入宮的徐婕好。北辰國滅亡,消除了嘉禾帝的心頭之恨;一直對嘉禾帝即位心懷不滿的鄭親王當場被誅殺,其子雖僥幸逃脫,但與之勾結的西茗國如今孤軍作戰自身難保,再也掀不起風浪;司徒寒十年磨一劍,隻為奪回愛妻,終得償心願;尉遲駿經此一役,名聲大振,尉遲家族在朝中的地位更為穩固。似乎是一個極完美的結局,可為何他心似枯井,竟覺了無生趣?


    夜涼如水,他心裏是一片死寂般的荒蕪。


    雲清霜被押人皇宮地牢。


    曲折的廊簷在忽明忽暗的燭光映照下顯得極為陰森可怖,地牢守衛森嚴,每一道門均有重兵把守,劫獄,是絕不可能成功的。


    雲清霜手腳俱被鎖了沉重的鐐銬,每走一步,錚錚作響。她右腿為林恒安所傷,鮮血直流,腳一抬便是鑽心的疼痛。她強忍著痛楚,但獄卒顯然嫌她動作緩慢,狠狠推了她一把,粗聲粗氣道:“還不快走。”


    雲清霜腳步踉蹌,險些摔倒,挑眉看過去,那獄卒五大共粗,凶神惡煞一般。她無畏無懼,嘴角還露出些微的笑意。


    “你害死了老將軍,就等著給他償命吧。”獄卒力氣極大,一把拽起雲清霜的頭發將她丟進一間牢房。


    雲清霜從散發著腥臭味的稻草堆裏抬起頭,隻是望著他笑。


    “你這女人莫不是瘋魔了吧?’獄卒被雲清霜盯得頭皮發麻,草草鎖上牢門,溜之大吉。


    雲清霜斂去笑容,手扶著冰冷的牆慢慢坐下。


    她本意欲取尉遲駿和嘉禾帝的性命,最終卻使尉遲炯成了替罪羔羊。而師兄沈煜軒命喪尉家軍之手,這樣也算是替他報了仇,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師兄,”她低低道,“你在那裏一定很是寂寞。不過你放心,霜兒很快就會來陪你。”恍惚中,依稀還是那年桃樹下,兩小無猜的少年少女互相打鬧嬉戲。


    心倦了,淚也幹了,身體亦是疲憊不堪,雲清霜就這麽枕著手臂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了說話聲。


    “娘娘,這可不是您來的地方呢。”


    “放肆!本宮要進去,誰敢阻攔!”


    是誰在擾人清淨?雲清霜睜不開眼,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痛,渾身發燙。牢門還是被打開了,有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雲清霜驀地睜眼,刺眼的光芒灼得她好生難受。一盞油燈就擱在她身前,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她注意到牢房裏多了一名衣著華貴的年輕女子。她頭昏腦漲,視線有些模糊,隻覺得她的身影有兒分眼熟。


    “娘娘,這地牢裏終年不見陽光,陰暗潮濕,您還是請回吧。”是獄卒的聲崖藝


    “本宮想單獨和這位姑娘說說話,你先出去。”嗓音嬌柔,溫文爾雅,聽來很舒服。


    “這……”


    “還不走!”嗓音略抬高了一些。


    “是,是。”


    年輕女子靠近雲清霜,將她一縷散在額前的亂發撥到耳後,驚道:“你果然是顏善顏姑娘。”


    “你認得我?”耳中有餘音嗡嗡,全身困乏無力,雲清霜撫著額頭,笑道,“我竟這般不中用。”


    “顏姑娘,是我,婉如,沐婉如,你不記得我了嗎?”沐婉如輕輕抱住她,隱約有淚從眼中滴落。


    雲清霜注視她,不確定地道:“我方才好像聽得他叫你娘娘。”


    “是,我是莞妃,也是沐婉如。”她在將軍府見到雲清霜,雖不能肯定,仍好言勸說嘉禾帝,暫且把她押入皇宮,擇日再行提審。


    病痛幾乎令她失去思考能力,雲清霜的聲音有些低迷,自嘲道:“我好像被你弄糊塗了。”


    “治好了傷再慢慢想不遲。”雲清霜已瘦得脫形,沐婉如攬住她,好似攬過了一把骨頭。


    雲清霜神誌逐漸清明,她愴然道“沐姑娘,你一也是尉遲駿安排在我身邊的眼線山嗎?”如果真是如此,她做人太失敗,也太悲哀了。


    “不,你我相識的時候我還不知蕭予墨乃一國之君,更不曉得尉遲駿的身份。”沐婉如聲音柔和溫婉,握一握雲清霜的手臂,“請你相信我。”


    雲清霜斜斜地拿眼睨她,信或不信也沒多大的分別,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她已沒有什麽能被騙的了。


    “顏姑娘,你身體很虛弱,我先帶你離開這裏。”沐婉如轉過身,尖聲道,“開門,本宮要帶她走。”


    牢門被大力推開,映入眼簾的卻非獄卒,而是麵色鐵青、怒氣衝衝的嘉禾帝。他冷冷道:“你當真在此。獄卒來報,孤還不信。”


    沐婉如捋了捋發絲,坦然道:“臣妾來探望恩人,有什麽不對嗎?”


    “恩人?”嘉禾帝挑了挑眉,容色稍弄,“孤想聽你的解釋。”


    “臣妾要帶顏姑娘離開,她傷得很重,這裏不適合她養病。”沐婉如抿一抿唇道。


    嘉禾帝拉起沐婉如,神情嚴肅,出口卻是帶了兒分柔軟,“你先隨孤回去,待孤弄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再替顏姑娘做主不遲。”


    “謝萬歲。”沐婉如躬身施以一禮,走到門前不放心,又回頭囑咐道,“你們好生照看顏姑娘,若有半分差池,就提著腦袋來見木宮。”


    身處風口浪尖的雲清霜沒有任何反應,好似這事與她毫無關係。


    嘉禾帝臨走前好奇地瞥她一眼,發現她雙目緊閉,身體瑟縮如一頭受傷的小獸,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失去了意識。


    回到錦瑟宮,沐婉如將如何結識雲清霜一五一十地說與嘉禾帝聽。“若是沒有她,臣妾大概早已餓死;沒有她,尉遲駿不會在醫館遇見臣妾,臣妾更不可能和聖上重逢。”


    嘉禾帝輕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如此看來,孤還得感激她了。”


    “臣妾隻知受人恩惠當予以報答。”沐婉如坦蕩蕩地迎上他的眼。


    嘉禾帝一縷歎息鑽入她耳中,“若她害的是旁人,孤可以費力為她遮掩。隻是那人是尉遲老將軍,尉遲駿的祖父,孤的老師,天闃國百姓心目中天神一般的人物,倘若放過她,莫說孤不答應,尉遲駿不會答應,尉家軍也不會答應。”


    沐婉如隻溫和一笑,“旁人臣妾不敢說,但尉遲駿,他必定是希望顏姑娘安然無事的。”


    “此話怎講?”嘉禾帝不解地問道。


    “顏姑娘在將軍府被擒,按理說將她關押在府中提審也方便,尉遲駿為何要命林將軍把她送入皇宮?還不是想求聖上網開一麵嗎?”沐婉如眼波迷離,似嗔似怪,仿佛是在惱他的不解情理。


    嘉禾帝一擊掌,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聽雨軒的顏菁姑娘便是尉遲的心上人無疑,孤怎麽竟忘了這一茬。”


    沐婉如輕噓一口氣,“聖上現在記起也不遲。”


    “隻是……”嘉禾帝麵有難色,“這事著實讓孤頭疼。”


    沐婉如輕輕地依偎住他,柔柔道:‘聖上不想成全他們嗎?“


    “孤當然想,隻不過……”嘉禾帝一個勁地歎氣。


    “聖仁,尉遲駿為您出生人死,如今他也不過是想要一個傾心相愛的女子。”沐婉如目光微微一閃,依戀繾綣道。


    “婉兒,她是北辰國人。”嘉禾帝不讚同地道。


    “誰都沒有選擇出身的權利。聖上難道忘了臣妾也是北辰國人嗎?”沐婉如低眉垂首道。


    嘉禾帝皺一皺眉頭,“她如何能和你相提並論?”


    沐婉如笑容明麗動人,“臣妾有幸蒙聖上寵愛,但在尉遲駿心中,她也是無人能及。”


    嘉禾帝輕柔地撫著她的背,“孤總是辯不過你。”


    沐婉如嬌羞地扯著他的寬袖,俯下身,伏在他的肩頭,“那聖上是不是認同臣妾的話呢?”


    “罷了罷了,隻要尉遲駿親自來求孤,孤就順了他的心意。”嘉禾帝長眸微眯,臂彎一緊,已將她摟到懷裏。他與婉兒曆盡艱難才能在一起,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皆能成眷屬。


    沐婉如扯出一絲淡淡微笑,心中道,顏姑娘,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麽多了。


    出乎嘉禾帝的意料,尉遲駿遲遲沒有現身,聽聞他終日守在靈堂,迅速消瘦,容顏憔悴。


    嘉禾帝私底下同沐婉如道“看來顏姑娘在尉遲的心中並不如你我想象的那般重要。”


    沐婉如目蘊笑意,意味深長,“已經是第三日了,最遲今夜他一定會入宮。”


    “你就這麽肯定?”


    “聖上可以和臣妾賭一把。”沐婉如笑言。


    嘉禾帝搖頭,“孤不上你的當。”


    沐婉如一笑置之。


    沐婉如所料未差,尉遲駿果真如期而至。


    戌時,嘉禾帝正在宣德殿批閱奏章,沐婉如陪同在旁,取一本書隨意翻著。內侍來報尉遲駿求見,兩人相視一笑,了然於心。


    尉遲駿屈膝施禮。嘉禾帝目光輕淺地掠過他臉龐,不過兩日不見,他精神差了許多,愁緒鎖眉,看來這幾天內心備受煎熬,苦不堪言。


    “坐吧,這兒沒外人。”嘉禾帝朝著對麵的椅子努一努嘴。


    “謝聖上。”尉遲駿胡子拉碴,失魂落魄。


    沐婉如被他眼中的血絲嚇到,略略遲疑後道:“尉遲駿,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不能說嗎?”


    她一個勁地衝著尉遲駿使眼色,示意他快些開口求情。尉遲駿雖不了解她為何對雲清霜的事如此上心,此時也顧不得多想了。他一跪到底,語氣帶著某種決然,“請聖上開恩,饒恕雲姑娘的無心之過。”


    “雲姑娘?”沐婉如錯愕道。


    “是。”尉遲駿目光越過她,“她本姓雲,顏菁乃化名。”


    沐婉如淡聲“哦”了一句。


    嘉禾帝摯眉道:“在場眾人都瞧見她是有備而來。”他噓一口氣,“你讓孤如何相信她是無心之過。”


    沐婉如扯扯他的衣擺,嘉禾帝隻做不知。


    尉遲駿神色頹然,“她想殺的人其實是我。”


    “你是我天闃國的大將,刺殺你同樣是死罪。”嘉禾帝沉聲道。


    尉遲駿遽然震動,嘉禾帝每說完一句,他麵上慘淡一分。


    “聖上。”沐婉如急了,忍不住開日。


    嘉禾帝瞪她一眼,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望著尉遲駿輕歎,“尉遲,你可知你給孤出了一個怎樣的難題啊。”


    尉遲駿呼吸一重,他也知道這是強人所難,隻是,除了嘉禾帝,這世上再無人能夠救雲清霜。他悶悶地道:“微臣知聖上為難……”


    嘉禾帝沒有讓他繼續往下說,擺手道:“你的事,再難孤也給你辦。”他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尉遲駿愕然。


    嘉禾帝將手覆上沐婉如手背,深情款款,委婉而笑,“何況孤還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在他記憶深處,一直保留著他與婉兒重逢的美麗畫麵,再度相遇的狂喜,甚至讓他願意拿他所擁有的一切去交換。


    尉遲駿自然知道他所指,“這是微臣應當做的。”他平和回答。


    “孤會想一個萬全之策,總之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雲姑娘便是。”嘉禾帝笑道,斜眼膘向沐婉如,意思是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沐婉如臉上綻開粟然喜悅的笑容。


    尉遲駿心中動容,低了頭道:“謝聖上成全。”


    有內侍通報,沐婉如的近身侍女求見。


    沐婉如哧哧一笑,“來得正好。尉遲,本宮遣了錦瑟去瞧顏……雲姑娘,讓她給你說說她的近況,免得你牽掛。”她忽一整眉,“這丫頭就這麽等不及,居然尋到宣德殿來了。”她福一福身,“請聖上寬恕那丫頭的莽撞。”


    “無妨。”沐婉如是嘉禾帝心尖上的人,連帶對她的侍女也是另眼相看。尉遲駿嘴上沒說什麽,心底還是迫切渴望聽到雲清霜的消息的。


    錦瑟一溜煙地跑進來,撲通跪倒在地,神色惶恐道:“聖上,娘娘,顏姑娘……顏姑娘她……她……”她的聲音不大,帶著顫音,偏偏話到一半結結巴巴地說不下去,讓所有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裏。


    “你倒是快說啊。”沐婉如急得幾步上前,結巴的人愈是緊張愈是沒法說出連貫的語言,隻能瞧著她幹著急。


    錦瑟定定神,“奴嬸奉娘娘的旨意給顏姑娘送水和食物,但到了地牢,她已經不在那裏了。”


    沐婉如一呆,她總算是一口氣說了出來,中問沒有半分停頓。“什麽叫做她不在那裏?”


    “原本關押顏姑娘的牢房,現在空無一人。”錦瑟趕緊回道。


    沐婉如眉頭一鬆,笑著作勢捶嘉禾帝一拳,“原來聖上已釋放了雲姑娘什麽隱瞞得這樣緊?”


    “孤並沒有這麽做啊。”嘉禾帝一臉莫名,看似毫不知情。


    尉遲駿知事情不妙,臉色大變。


    “這是怎麽一回事?”沐婉如跺了跺腳。


    嘉禾帝立刻命心腹內侍前去打探。三人焦急等待,神色凝重。


    半晌,內侍回稟道:“是公孫問將軍將雲姑娘帶去了京畿大營。”公孫問是尉遲炯的副將,亦是攻陷北辰國的功臣。


    嘉禾帝麵色一沉,大怒道:“沒有孤的旨意,是誰給他的膽子!”


    “是哀家。”殿門被緩慢推開,太後著一身青色家常寬袍,踏夜色而來。


    沐婉如和尉遲駿齊齊跪下,嘉禾帝起身相迎,恭敬請安。


    太後擇一張椅坐下,冷淡掃一眼跪著的二人,並不叫平身,轉向嘉禾帝,“是哀家準公孫問帶走刺客的,你有異議?”


    “兒臣不敢。”嘉禾帝暗暗叫苦,這事情怎麽就傳到了太後耳中?沐婉如麵有懼色。自她入宮以來,太後對她的態度始終是不鹹不淡的,但她清楚地知道,太後並不喜歡她,因為身為一國之君,須雨露均灑,方能子嗣綿延,專寵一人乃後宮大忌,任何一個太後都不願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太後隻和嘉禾帝說話,仿佛殿中就隻他二人,“三月飛霜,這是天閱國百年以來從未有過的事。天生異象,國之必有禍事。公孫將軍、於承相、文大人等皆上書奏請將刺殺尉遲老將軍的凶手正法,你為何屢次不允?”


    沐婉如心頭一震,咬住了唇。蕭予墨身負太後和朝臣雙重壓力,他為何從來不說?


    尉遲駿又驚又愕,為一名女子勞師動眾,究竟是對他不滿還是對聖上不滿?


    嘉禾帝雲淡風輕道;“不過是術士大驚小怪,一派胡言亂語,母後不必放在心上。”他以眼色示意沐婉如萬事有他,無須擔心。


    “大驚小怪?胡言亂語?”太後眼角餘光在沐婉如身上冷冷一掃,“哀家倒不這樣認為。後宮有人妖言惑眾,媚惑君主,這不是我天闃國的禍事,是什麽?”


    那冰寒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沐婉如越發將頭低下。


    嘉禾帝未及回話,太後又瞥一眼尉遲駿,“老將軍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的孫兒為美色所惑,替敵人求情,這不是我天闃國的禍事,又是什麽?”


    尉遲駿斂眉閉目,心中無限傷神。


    嘉禾帝眉頭聚攏,太後所為何來,他心知肚明。雲清霜的事不過是被她尋到一個契機,借機發作罷了,真正的誘因是婉兒的受寵。他沉默以對。


    沐婉如臉色漸白,嗓子像是被灌進沙礫,晦澀難言,“太後,是臣妾的錯。”


    “不關婉兒的事。”嘉禾帝將她護到身後,保護的姿態很明顯。


    沐婉如苦笑。這個時候,他愈是護她,太後的怨氣則愈甚。


    果不其然,太後重重地推倒了身前的椅子,眼中盡是懾人的鋒芒,“你眼裏還有哀家這個毋後嗎?”


    “母後息怒。”嘉禾帝徐徐一笑,那笑容淡得隻是一掠而過,“兒臣敬重母後,但若是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兒臣這個帝王做得還有什麽意思?”


    “你……”太後氣得渾身發抖,霍地站起,一根手指幾乎戳到他額頭上。


    “兒臣隻想要一個愛我這個人、而非愛我身份地位的女子,如是而已。”嘉禾帝似乎笑了笑。沐婉如從身後緊握住他的手,這隻手,牽住了再也不放。那幾個字已深深印在她心中,此生永難忘懷。


    太後迫視他須臾,旋即平靜下來,“你好自為之。”一轉身,拂袖而去。


    嘉禾帝長出一口氣,順勢將沐婉如拽人懷裏。兩人旁若無人,道盡甜言蜜語。


    尉遲駿尷尬地背過身,念及雲清霜,心頭湧過一絲酸楚。


    良久,沐婉如才想起尉遲駿的存在,羞得躲在嘉禾帝懷抱再也不一肯露出臉。


    嘉禾帝神色鬆弛,悠悠一笑,一字一句,“尉遲,明日一早你隨孤去趟京畿大營。你放心,孤一定助你帶回雲姑娘。”


    尉遲駿領首而笑。這還是祖父離世、雲清霜被俘後,他臉上露出的第一絲笑容。


    雪仍在下,曆經三日三夜,冰霜滿地,人在外麵走上一圈,已是全身濡濕。嘉禾帝與尉遲駿走進京徽大營時,營內炭火燒得正旺。


    “公孫問呢?叫公孫問來見孤。”嘉禾帝道,聲音不大,神情也算平靜,然而不怒自威,驚得守夜的將士跌下椅來,又跪又拜,磕頭請安。


    公孫問來得匆忙,不及盔甲加身,隻在中衣外披了件外衣,睡眼惺鬆,但見嘉禾帝便嚇得睡意全無。“聖上。”他舌頭打結,戰戰兢兢道。


    嘉禾帝在正中間一張椅上坐下,言簡意賅道:“公孫問,將人犯帶上來。孤要親自審問她。”


    公孫問不敢違背聖旨,清一清嗓子下達了命令。


    “尉遲你也坐。”嘉禾帝道,沒有在人前避諱他對尉遲駿的另眼相待。


    尉遲駿輕輕垂首,靠牆而坐,眉間隱約露出憂愁之色。


    嘉禾帝以手指輕敲椅背,神色自若而平和。


    須臾,有人揭簾而人,恭聲道:“聖上,尉遲將軍,殺害老將軍的人犯已經帶到。”


    尉遲駿身體微顫了下,麵部表情僵硬,往營帳外瞥去幾眼。


    雲清霜被四名彪形大漢押進營帳,咚的一聲,被推倒在地。


    尉遲駿猛地站起,嘉禾帝低聲提醒:“冷靜點兒。”尉遲駿又再次坐下,手指並攏成拳。


    雲清霜身上巨大的鐐銬和她單薄的身體形成鮮明的反差,一張臉隻餘巴掌般大,麵色蒼白如紙,身上還是之前那一襲白衣,沾染.仁了點點血跡。她唇邊泛起一抹笑意,神情淡定從容,雖衣衫髒亂,身負刑具,卻無損於她的天姿國色。她重病未愈,被狠狠一摔,額頭著地,痛得幾乎昏死過去。她勉強抬起頭,笑容稀薄,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尉遲駿。


    他神色淒惘,幾日幾夜未曾合眼,一雙眼赤紅,下巴泛青,不複往日的神采。


    她眉心一動,牙根被咬得發酸。


    嘉禾帝是頭一次見到雲清霜,哪怕他心有所屬,仍為她的驚世容顏所驚歎。“堂下何人,見孤為何不跪?”他道,語氣溫厚。


    雲清霜傲然一仰首,“清霜上跪我主,下拜我師和父母,你是何人?”


    公孫問嗬斥道:“放肆。’,他伸腿在雲清霜後膝部位狠踢了一腳,鑽心般的疼痛使得雲清霜膝蓋一軟,身體前傾,單膝屈地。但她很快搖搖晃晃地站起,依舊將背脊挺直。


    “不得無禮。”嘉禾帝對雲清霜大義凜然、視死不屈的性子倒是頗為欣賞。


    公孫問表情不自然道:“是,是。”


    嘉禾帝目光灼灼道:“說,是誰指使你刺殺老將軍的?”


    雲清霜早已心灰意懶,生無可戀,她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


    嘉禾帝偏過頭,壓低嗓音道:“尉遲,你去勸勸雲姑娘,這樣倔強對她沒好處。哪怕是供認受朝淵帝或者誰人指使,孤也好順水推舟帶她回宮再行審理。”


    尉遲駿步子遲緩,邁出的每一步仿佛都有千斤重。他的呼吸和步子一般的沉重,短短幾步距離,他走了很久。“雲姑娘,”他終於行到她身邊,“說出主謀,聖上可饒你不死。”


    他目中帶有深切的哀求,是雲清霜從未見過的淒苦神情。她閉了閉眼,心跳在這一刻驟停,心念百轉,往日種種全都浮上心頭。然而隻彈指一瞬,她倏然張開雙目,眸光如電,冷然一笑,“沒有主謀,隻我一人。”


    “雲姑娘,你想清楚了再答。”尉遲駿急得麵色發青,汗流浹背。


    眾人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嘉禾帝瞧在眼中,無可奈何地低聲輕歎,問世間情為何物,理智如尉遲駿,也會方寸大亂。


    “我已說過,沒有主謀,隻我一人。”雲清霜木然地重複。她一心求死,往事如煙,她再也不會有一所牽掛了。


    尉遲駿急得跳腳。若雲清霜不配合,縱使他與嘉禾帝想盡辦法救她,也是枉然。


    嘉禾帝眉心微皺,眼下的處境對她極為不利,再這樣下去,恐怕連他也無能為力。他才要開口,有人風風火火地闖人營帳,神色慌忙,心急火燎。“出什麽事了?”嘉禾帝英挺的眉頭皺緊,直覺告訴他,怕是有大事發生。


    那人急急道:“啟察聖上,二十萬尉家軍齊集東華門,請求聖上即刻下令處斬人犯,並將首級懸掛於城門之上,以告慰老將軍在天之靈。”


    嘉禾帝憂慮更甚,一平視尉遲駿的眸光中有深深的無奈,尉遲駿驚駭不已。“來人。”嘉禾帝沉悶地喚道。


    “聖上!需三思啊!”尉遲駿臉上血色消退得無影無蹤。


    雲清霜炯炯目光直探他心底,“尉遲駿,不用你虛情假意。”她眼神憂惚不定,“殺人償命,理應如此。”笑容還未泯於唇邊,她忽然飛身撞向身旁的立柱。情勢突變,碎不及防,一切快得隻在須臾之間,尉遲駿來不及做出反應,看守雲清霜的四位護衛也沒有任何反應。


    頃刻間,衣衫遍染鮮血,整根立柱亦被染紅。


    尉遲駿心神欲裂,“清霜!”他疾呼道,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鮮血順著額角蜿蜒而下,一滴滴地灑在她白色衣襟上,雲清霜雙眼忽地亮了亮,虛弱的笑了笑,“尉遲駿,殺人償命,我欠你的都還清了。你欠我的……”她的聲音緩緩低下去,愈來愈輕,漸漸再聽不到一絲生息。


    尉遲駿思緒停頓,腦中隻餘蒼白混沌的記憶,一顆心殘缺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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