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秋月臉上旋即露出了惋惜之色,她搖頭,無奈道:“可阿雲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香味本身,隻同我說香味香的很,至於是什麽香,卻是根本未曾提及。”


    林彥聽到這裏再次沉默了下來:……線索似乎又斷了。


    比起旁的行當未必能操持好,葉家自然就近靠著行醫老本行的行當開始做起了藥商。


    這於葉家自是個好選擇,族中擅醫者不計其數,自不會擔心認錯藥、不懂藥之流,且若是自家便是藥商,這開醫問診的成本也能降一降。病患信得過葉家的醫術,便是小毛小病自己抓藥自也信得過葉家的藥鋪。


    是以,葉家的藥材生意也做的不錯。


    葉家之事事發是在十多年前,紫蘇年幼之時,可事情真正開始卻是要上溯至幾十年前的前朝之時了。


    “昔年葉家為了收藥材便利,在嶺南那地方買了大批的農田開墾藥田,葉家挑好了藥種,找人種植,而後收藥、賣藥……諸如這般的維持整個葉家。”林彥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之後,才繼續說道,“葉家生意有了起色之後,因本在冀州聲名赫赫,當時的冀州總兵又同葉家頗有交情,軍中有個跌打損傷之流也是常事,冀州總兵想著未免軍中總有外人進出麻煩的緊,這軍中藥材供應之事便找個專門合作的藥商好了。”


    這一找,以葉家的聲名若是不被冀州總兵看到才是怪事了。


    葉家同冀州軍隊的合作便開始了。


    這一合作便是多年,兩方一直相安無事,冀州總兵也很是信任葉家,便牽了線,將葉家介紹給了旁的各州軍隊。


    葉家自此除了冀州之外又同肅州、梁州以及北州軍隊合作。


    “……之後數年一直相安無事,”林彥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季崇言抬眼看向林彥:事情發生至此,這相安無事應當要到頭了。


    林彥接下來的話也應證了他的猜測。


    “十二年後,軍中兵將之間出了些小毛病,操練的過程中,正值壯年、人高馬大的兵將突然手抖拿不動兵器。”林彥說到這裏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季崇言,“崇言,你應當明白的,這在軍中不是一件小事。”


    一個拿不動兵器的兵將上了戰場同自殺有何異?


    “事情很快變的嚴重了起來,這樣手腳突然發軟無力的兵將不在少數,冀州、肅州、梁州以及北州軍隊都有涉及。”林彥說道,“發生這等事的軍隊同葉家供藥的軍隊如此巧合,葉家自然立時成了重點懷疑的對象。”


    林彥說到這裏,也還是前朝發生的事,葉家卻是在大周建朝以後才出的事,所以,那件事裏頭葉家自然摘幹淨了。


    “葉家杏林世族,名聲赫赫,在民間名聲一向不錯,遇到這等事自是要想辦法自證清白的。”林彥解釋道,“再加上葉家上溯數代都是漢人,也全然沒有理由勾結外人做出殘害同胞之舉,所以這等事情發生之後,便是當時的查案官員也不太相信葉家會做出這等事來。”


    雖說查案官員終究是要靠證據說話,可若是碰上蠻不講理或者私心裏便已經認定葉家有問題的查案官員的話,葉家怕是連自證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查案官員的態度給了葉家一個機會,葉家自然開始尋找真相。


    “後來,葉家找到了此事的始作俑者。”林彥說道,“藥材確實是出自葉家的農田,可運到軍中卻不是葉家負責押運,也不是軍中之人。”


    “當年負責押送這些藥材的是臨坊張家。”林彥說道,“如今自沒有什麽臨坊張家了,不過在那件事發生之前,臨坊張家手握數以萬計的運貨馬車、貨船,對整個大周,哦,彼時叫大靖的河道、官道、山道皆十分了解,這等大量物件的押送便時常有人通過臨坊張家來押送。”


    那等少而精且貴重可能遭遇劫匪之物會找專門的鏢局押送,可若不是,似這等大量藥材,又是軍中之物,尋常劫匪也不會閑著沒事攔這些東西,是以比起自己押送,尋臨坊張家來押送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即便查案官員不覺得葉家會做出這等事來,私心裏是信任葉家的,可查案終究是要講證據的,自也不能葉家說什麽便是什麽。”林彥說道,“查案官員查證之後去源頭葉家藥田查證了一番,並未發現有問題的藥材,而後夜半突然出手搜查了臨坊張家的運貨據點,卻發現了東西。”


    “彼時葉家才送去一批藥到張家碼頭,在碼頭庫房裏卻發現了不少與葉家送去的藥材不管打包方式還是藥材本身都極為相似的藥草,後來經大夫辨認,那是嶺南一種叫麻蒙草的藥材,這等藥材服用之後會讓人手腳發軟,渾身無力,可其外觀與軍中常用的治外傷的藥材十分相似……”


    話已至此,其實已不消再說了,在當時眾人看來就是張家混淆了藥材,讓軍中發生了這些事。


    況且,比起葉家上溯數代皆是漢人,張家便不大“幹淨”了。


    “在眾人看來,張家此舉,讓兵將拿不起兵器自是為了讓軍隊出事,軍隊出事什麽人能得益?”林彥搖頭,“自然是匈奴人,可張家卻並非純粹的漢人。”


    “張氏族人有不少還帶著些許塞外之人特征,且碼頭庫房搬運貨物的人手也有不少漢人同異族生下之人。”


    聽到這裏,季崇言恍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對!林彥說到這裏,忍不住歎了口氣:“張氏雖大部分都是漢人血統,可總是多少夾雜了些異族相貌的模樣,在當時眾人看來就是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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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收到了這樣的鐵證再加上張氏族人的異族相貌有做出此事的動機,查案官員還未開堂審理,便已讓大部分人確信這就是真正的凶手了。


    “後來,張氏一族獲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曾在中原群商中排的上名號的張氏自然一朝消散。”林彥說到這裏也忍不住唏噓,“且這件事的發生,間接的讓原本接受漢人與異族人結合之後的百姓再度開始排擠這些人,覺得這些人是異族人,非我族類。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兩族結合的後代境遇都不大好。”


    說到這裏,林彥下意識的擰了下眉,道:“其實,這些兩族結合之後被排擠我覺得一點都不奇怪。九龍嶺上前朝皇室中人做出的事,不就是在排擠外姓人,一定覺得他段氏皇族血統之人生下的才最是高貴麽?天子一怒,伏屍萬裏。莫要小瞧天子的喜好,有時候不過他一句話的事便能讓民間百姓上行下效,這些人自然不會好過。”


    “也直到改朝換代之後,陛下下令廢止了不少前朝律法,其中就有些明顯排擠這些兩族之後的律法,也才讓這些人好過些。不過也隻是好些,要回到當年真正平等以待怕是還要些年歲。”林彥說道,神情中多了些惋惜之色,“多少年的努力,不過一夕之間便回到了從前。那些兩族結合之後,對於塞外異族來說,這些人是異類,原本中原文化容納百川,可那件事發生之後,漢人也不願接納他們了。”


    “總之,事情發生之後,張氏以及張氏代表的這類兩族結合之後就這麽退出了人前。而後便是大周新立,陛下廢止律法的態度讓有些人看到了時機,十三年前,有人便一紙訴狀遞到了陛下麵前,要求查前朝舊事。”


    當然,前朝舊事不是想查就查的。林彥和季崇言二人雖出身權貴之族,經曆順遂,可並非養在祖上庇蔭羽翼下不知人間疾苦的紈絝。他們自也直到即便張氏真的是冤枉的,要重查一個前朝舊案所花費的人力物力以及影響皆不在少數。


    這是一個多方共同博弈的過程,其中涉及了權貴、黨政甚至還有杏林間的爭端。可不管如何,張氏一族僅存的後人敏銳的把握到了這個機會,將沉冤昭雪的機會呈到了人前。


    關於多方博弈,林彥也略略解釋了一些:“冀州葉家在整個中原杏林之族中都頗有名望,可即便是懸壺濟世的杏林之族間也是有爭鬥的,想要葉家下來的也有不少。”


    “陛下會廢止前朝這等不平的律法除卻為了治理天下之外,還因為匈奴自二十年前上任的首領一直在聯合塞外異族,有些異族依然中立,有些卻已隱隱靠向匈奴。”


    “陛下對這些夾雜在異族同漢人之間的兩族結合之後示好自是為了拉攏這些人,昭顯我中原容納百川值懷,當然,也是為了做給那些中立以及遊移的異族看的。”


    “還有朝堂黨爭,也有人想要將當年辦案的與那些官員有所牽扯的後人拉入其中。”


    ……


    總之,多方博弈之下,張氏一族之後抓住了機會,上書遞了訴狀,重查此案。


    這一次,查案官員顯然同樣帶了幾分“私心”,更屬意張氏無辜,畢竟如今的張氏都那樣了,便是搬倒了葉家也不能重回昔年榮光。卻對此依舊耿耿於懷,多半是無辜的。


    一件事,“私心”不同,看法自也不同。


    “這一次重查舊案,查到了葉家頭上。”林彥說到這裏,忍不住歎了口氣,“葉家栽了。”


    這也是阿蘇被充入掖庭為宮奴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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