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涵給熹貴妃娘娘請安,”自從皇後去世以後,後宮諸事全由熹妃做主,平日裏老見她忙的分不開身,再加上我和她素來不交好,今日不知為何會來我這,我心裏想著,動作上一點不耽擱,請完安後,又吩咐小顏奉茶,而那劉公公也在按規矩見過熹妃後灰溜溜的走了。


    熹妃端著茶杯並不往嘴裏送,而是在手中把玩,她朝四處看了看,再仔細的打量了下我,“妹妹最近過的可好?”


    我微微一怔,熹妃的神情恬淡,口吻是親切的,我原本以為她會是來看我笑話的,我低聲說道:“謝謝姐姐關心,我還是這樣,沒什麽好的,也沒什麽不好。”


    熹妃的嘴角挑起一個粲然迷人的微笑,她的手指有節奏的輕敲著桌麵,“皇上對誰的寵愛都不會是一輩子,後宮中人都有失寵的這一天,妹妹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最主要是你有雅兒在身邊,那日子也不會太難過了不是嗎?”


    她殷紅的嘴唇像玫瑰花般鮮豔,說話的時候彎彎的修長的柳葉眉上挑,風情萬種,她伸出手輕輕的拍了下我的手背,“在你風頭正勁,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時候我沒有借機拉攏你,現在更沒偶必要在你失意時再蓄意的討好你,我今天和你說這番話沒別的意思,隻是因為我們都是母親。”


    她說完之後,也沒給我回話或者是感激的機會,隻是用那似乎能洞察一切事物的眼睛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轉身離去了。


    回味著熹妃的話,覺得她也不再如想像中那般討厭,她說的沒錯,有雅兒在我身邊,這樣的日子才能一天天的過下去,熹妃的話我不是不懂,可是她和我想的還是兩回事,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弘曆的身上,指望著將來有一天母憑子貴,而我和她不同,我要考慮的是到了那一天,該把她托付給誰,我才可以放心。


    八月,炎風酷日,熱浪逼人,這一日尤其的燥熱,毛毛整天狂躁不安,靈敏的鼻子到處嗅著,驚恐的搖著尾巴,見人就叫,雙眼還緊盯不放。我喚它也不理,隻是吐著舌頭,四處亂蹦,我隻能由得它去。


    到了晚間,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半夜的時候,處於淺睡狀態的我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我睜大了眼睛,感覺一貫結實的床架在晃動,窗戶“咯咯”作響,我一下子坐了起來。


    隻見屋子裏的每樣東西都在不同程度的震動,桌子,椅子……“啪,”桌上的杯子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破裂聲,我忽然意識到是發生了地震。


    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曆,在三百年前倒有幸碰上了。


    我隨手披上一件衣服,往外走去,邊走邊叫道:“小顏,小緒子,李嬤嬤你們都趕緊起來。”


    小緒子第一個跑了出來,他揉著眼睛問道:“怎麽了主子?”我看見小顏和李嬤嬤的屋子還沒反應,來不及回答,就衝過去用力的拍門,手才按在門上,同樣是睡眼惺忪的小顏和李嬤嬤就走了出來,她們也是一臉的驚訝。


    “沒時間多說了,小緒子,你抱頭閉眼,躲到床底下去,李嬤嬤,你也是,小顏,你帶著雅兒蹲在桌子底下,記住盡量把身體蜷縮起來,手緊抓住桌腿。”我大聲的命令著,此時的震感沒有剛才那樣強烈了,可我知道可能是強震級的先兆。小緒子他們見我神色凝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是馬上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了。


    我看到他們各自安頓好,放下了心,我半蹲下身體,對著已經躲到桌子下的小顏和雅兒說道:“小顏,雅兒我把她交給你了,你千萬要護著她。”


    小顏鄭重的點頭,“主子放心,奴婢會誓死守護小格格的。”


    我摸了摸雅兒的頭發,“雅兒,要聽小顏姐姐的話,”我背過身想朝外走去,雅兒扯住我的裙擺,哭道:“額娘你要去哪裏?雅兒怕。”


    “雅兒乖,雅兒別怕,小顏姐姐會保護你的,額娘去看下你阿瑪,很快回來,”我狠著心腸掰開了雅兒的手,疾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道:“記住,不到天亮都別出來。”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胤禛,不管今天會怎樣,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我拉開大門,險些和一人撞個滿懷,他雙眼泛著血絲,神色匆匆又略帶慌亂,月光下他的身軀被拉長,英勇威武,就像是童話故事中來營救公主的王子。


    他看到我也是楞了一下,隨即他緊緊的把我摟到懷中,接著伸手在我臉上輕輕的撫摸著,“若涵,你沒事就好,”他的聲音如同清泉一般沁入我的心田,我的淚水在刹那間決堤湧出。


    “胤禛,我好擔心你,”我也伸出顫抖的雙手在他臉上輕撫,“我也是,”他沙沙的嗓音使我蠱惑,溫熱的氣息讓我迷戀,我們在瞬間都明白了一個事實,我們都害怕會失去對方。


    “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我攀上他的脖頸,親吻他的眼睛,他的手勾到我的腰上,用力一帶,在我麵頰和唇上烙上一個又一個印記,專屬於他的印記。


    “好,”長久的熱吻後,他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答複,我依偎在他的懷中,大滴的眼淚落在他的手臂上,衣襟上,他彎下腰,輕輕的吻去我的淚水,“別再哭了,是我不好,”他手上用勁將我一把抱了起來,我把頭靠在他有力的臂彎上,小聲的說道:“這是幸福的淚水,為今天而流。”


    他一腳踹開裏屋的門,把我抱了進去放在了床上,整個屋子還會不時的輕微抖動,不過已經比先前好了許多,看來這場地震很快就會過去,有胤禛在我身邊哪怕再大的劫難我都不會再恐懼。


    他擁著我躺下,“不用去陪劉貴人嗎?”我故意問道,“今天這樣的事情她也會害怕的。”


    “你舍得趕我走?”他俯身欲蓋住我的唇,我笑著推他,隨後湊到他耳邊說道:“不舍得,”我主動獻上了自己的紅唇,他翻身把我壓住,這一夜春光無限,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個月後。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我在第一個月的月事沒有準時來臨的時候就多留了個心眼,果然在第二個月的時候我給自己把出了喜脈。


    我粗略的算了下時間,正是八月地震的那天懷上的。


    是夜,胤禛已在我身邊沉沉睡去,我看著他清瘦的臉,寬闊的前額,端正的鼻梁還有棱角分明的劍眉,多想生一個相貌如他,堅毅亦如他的兒子。


    我傻笑著,手按在肚子上,胤禛,如果是個男孩,你會寵他多一點還是雅兒多一點?嗬嗬,我無須擔心,我們的骨血,他自然會一視同仁。


    我閉上了雙眼,嘴角猶掛著微笑,我才進入甜蜜的夢鄉,夢中似乎還有個可愛的孩子在朝我招手,就聽見了胤禛的喘息聲,他張著嘴巴想叫喊又發不出任何的聲音,胸部劇烈的起伏,額上冷汗淋漓,看樣子是在做噩夢,我連忙推醒了他。“胤禛,你怎麽了?”


    他轉過一口氣,我給他擦去一頭的汗水,他抓住我的手,“若涵,我見到了福惠。”


    福惠?年貴妃早殤的兒子,也是胤禛最疼愛的幼子。我在他背後輕輕拍著,“他說什麽了?”


    “他什麽話都沒說,就站在那裏安靜的看著我,我想上前一步把他看的更仔細些,他轉身就走了,任憑我怎麽叫他都沒有回頭。”胤禛的眼睛看著遠處,說話又快又急,我下床倒了杯水遞給他,“胤禛,福惠走了好幾年了,你也別太傷心了。”


    他喝了口水又遞還給我,癡癡的想了一會,我料想他定是又想到了死去的年貴妃,“我對不起茉兒,沒能保住她唯一的血脈,”他幽幽的說道。


    這還是這些年來,胤禛第一次在我麵前提起年妃,我知道他對年妃有著很深的感情,多年的情意不是說忘就能忘記的。我輕歎一聲,“茉凡姐姐不會怪你的,她知道你盡了力了。”


    他搖了搖頭,摟過我,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忽然說道:“若涵,再給我生個孩子吧。”


    我羞澀的一笑,伏到他耳畔說道:“我有了你的孩子,兩個月了。”


    胤禛喜出望外,他在我唇上重重的親了一下方說道:“太好了,是那天晚上有的?”


    我臉上微微一紅,幸虧現在是晚上又沒掌燈,他看不見我的神情,我作勢捶了他一下,“知道還問。”


    他嗬嗬笑道:“這胎我希望是個男孩,”他的手輕柔的摸著我的小腹,“這樣,我們兒子女兒就都有了。”


    我白了他一眼,黑燈瞎火的估摸著他也沒瞧見,啐道:“你想的倒美。”


    他不答話,從身後抱住了我,把頭深深的埋在我的長發間,我靜靜的倚著他,時間掩蓋了曾經有過的傷痛,在此時停留。


    這次懷孕和懷著雅兒時截然不同,妊娠反應十分強烈,吃什麽吐什麽,幾乎把我折騰到半死,要不是看到胤禛殷切的目光和他軟言軟語的好生安慰,我真是要很死他了。


    “額娘,”雅兒蹭到我身邊,往我懷裏鑽,她把耳朵貼在我肚子上聽了好一會兒,“小顏姐姐說額娘要生小弟弟了是嗎?”


    我摟著她,憐愛的說道:“雅兒不希望有個弟弟或妹妹陪你玩嗎?”


    她的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似的,表情鬱悶,“我不要弟弟妹妹,我怕額娘以後不喜歡雅兒了。”


    我笑著親她如同花朵般嬌豔的臉袋,“雅兒的小腦瓜子想到哪裏去了,雅兒是額娘的寶貝,誰都不能搶走額娘對雅兒的喜愛。”我抱她坐在我腿上,她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我繼續說道:“要是有個弟弟,以後不管是誰欺負你,他都會站出來保護你,多好啊。若是個妹妹,長的和雅兒一樣可愛漂亮,雅兒也會很疼她的對嗎?”


    雅兒終於開心的笑了出來,“嗯,雅兒也會保護她的。”她跳下我的膝蓋,雙手舞動轉了一圈,“雅兒會把最漂亮的衣裳給她穿,也會把最喜歡吃的東西分給她一半。”


    我摸著她的頭發,心裏忽然有了個念頭,委婉的問道:“除了額娘和阿瑪,雅兒最喜歡誰?”


    她的手指在下巴上婆娑著,歪著頭想了好一會,“雅兒喜歡那克出。”


    “哪個那克出?”我疑惑的問道,她一直待在我身邊,很少有機會接觸到外人,我一直以為她會說是小顏,畢竟她和小顏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都久。


    “那克出的眼睛好亮,就像是天上最閃亮的那顆星星,”雅兒緩緩說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瞅著我,“他說雅兒的眼睛會說話,像極了額娘。”她的神情專注,稚氣的目光清澈流動。


    我心念一動,叫來了小顏詢問道:“小顏,雅兒口中的那克出是誰?”


    小顏遲疑了一下,然後走到我身邊,低聲說道:“是沈豫鯤沈大人。”


    “怎麽會是他?”我驚訝的站了起來。


    “是在園中無意間遇上的。”小顏的雙手鉸在一起,不時的抬眼偷看我的表情,生怕我會氣惱。


    原來是這樣,我自言自語著,沈豫鯤不是我托孤的最佳人選,我和他之間有過太多的糾葛,我不願意再把雅兒牽扯進來。


    雍正十一年六月,懷胎十月後,我順利產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我自己也沒想到,懷他的時候千辛萬苦,生產時倒是頗為一帆風順。


    胤禛欣喜若狂,沒等他滿月就賜名為弘瞻。


    小家夥長的很快,也十分的聰慧,八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牙牙學語,蹣跚學步。


    他濃濃的眉毛下是一對英氣勃勃的大眼睛,機警的瞅著每一個人,圓圓的臉蛋上總是掛著狡黠的笑容。


    雅兒對瞻兒的喜歡超出了我的想像,她根本就忘記了當初對將要有個弟弟或者妹妹的排斥心理,每天她都守住瞻兒,牽著他的小手,把我講給她的故事用自己的方式再說給瞻兒聽,儼然一副小姐姐的模樣。


    雍正十二年的時候,我開始有計劃有目的的為將來做打算。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我所放不下的人。


    首先就是承歡。


    經曆了和沈豫鯤那段無疾而終的單戀及十三爺的離世,承歡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往開朗健談的她沉悶了許多,坐在我對麵也時常與我大眼對小眼。一轉眼,承歡已二十歲了,有了胤禛那道許她自行婚配的詔書,她不提我們也沒辦法開口,於是她的終身大事成了我的心病。


    不過,最近這幾天,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仿佛從前那個自信、雋美、豁達、樂觀的承歡格格又回來了。


    “小姨,什麽才是真正的愛情?”一直埋頭沉思的承歡突然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她迷惘又充滿期待的目光讓我覺得自己有必要教她認清要去選擇的道路。


    “怎麽說呢?每個人對於愛情的感悟都是不同的。”我拉著承歡坐到我身邊,一轉頭,見雅兒似懂非懂的看著我,也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拍了拍她的腦袋,又在她水靈的能掐的出水的臉頰上摸了一下,抱她坐上我的膝蓋,安撫了下,又對承歡說道:“你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講過的故事嗎?一個是年輕的畫家和富家小姐的故事,另一個則是小麗的禮物。”我說的是泰坦尼克和麥琪的禮物,當然講給承歡聽的時候是進行了修改和加工的。


    承歡點了點頭,她下意識的朝我靠了靠,以便更清楚的聽我講的每一句話,我在腦子裏組織了下語言後又說道:“年輕的時候我非常崇尚所謂的轟轟烈烈的愛情,以為兩個人愛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這便是刻骨銘心,所以我喜歡畫家和富家小姐的愛情故事,生命輕如鴻毛,而真愛一諾千金。”


    承歡若有所思的點著頭,我拍下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讓我把接下去的話說完,“而現在的我更傾向於平平淡淡的生活,隻要他一直都在你身邊,平平安安的,時刻都把你放在心上,那其他的都已經不再重要,因此如今我更喜歡後一個故事。”


    承歡一手抓著自己的辮子,一手緊緊的捏著拳頭,猶豫,彷徨,迷茫。


    我不知道她是否聽懂了我話裏的意思,可是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她。承歡在一年前曾經給我看過晴嵐送給她的那副《歲寒三友圖》,當時我就隱約覺得似曾相識,直到前幾日偶然在腦中閃現的靈感讓我憶起了一些事實,我確實見過這幅畫,那是在現代的一次拍賣會上,那時隻不過是覺得好奇,就去網上查了下畫家的資料,張若靄,字晴嵐,名臣張廷玉之子,雍正十一年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善畫山水,可惜英年早逝。


    我歎了口氣,摟住了承歡,“有一件事,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要告訴你,”我先把承歡的手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在說出這話之前我自己也在緊張,“你的晴嵐哥哥在這人世上隻剩一十二栽的春秋。”說完,我就見承歡驚慌失措的睜大了眼睛。


    她慌張的掐著我的手,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淚眼蒙朧的神情已經把心事暴露無疑,我掏出帕子遞給她,緩緩說道:“人總在失去了才會知道珍惜,該怎麽做,我相信你已經有了答案。”


    承歡用力的擦去眼淚,神情從脆弱變的格外的堅定,“小姨,我懂了。”


    我點到即止,自始至終沒有給過她任何的意見,因為我知道聰明如承歡定會明白該怎麽選擇。


    半年後承歡嫁給了晴嵐,正式成為了張家的人。


    我為她高興,晴嵐值得她終生托付,承歡,死亡預言並不可怕,陪他走完人生路才最重要。


    承歡的大事了結之後,我開始著手安排雅兒和瞻兒今後的生活。


    當年我懇求胤禛把雅兒留在我的身邊,可如今我主動要求由別的嬪妃來撫養瞻兒,而我挑中的人選不是別人,正是以前的翠翠,現在的謙嬪。


    選中她我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一來,她沒有子嗣,在胤禛走後,她的日子不會好過,她是由我帶進來的,盡管我們之間有過不愉快的往事,我還是記掛著從前的情誼,我把瞻兒托付給她,也是為了她今後打算。二來,她畢竟從前是我身邊的人,按著這個理她也不會待虧了瞻兒,唯有交給她撫養,我才能放心。


    真正讓我擔心的還是雅兒,五歲的孩子已經懂得很多,存在她腦子裏的記憶難以抹去,我不敢想像讓她麵對同時失去父母的人間慘劇。


    留在皇宮裏,等她長大以後,和親外嫁在所難免,這實在是我不希望見到的,她畢竟沒有承歡的幸運可以得到婚事自己做主的權利。


    可是若要找人帶出宮去,誰才是那個合適的人選呢?


    在這個時候我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沈豫鯤,雅兒口中的那克出。


    最終,我仍是和他達成了協議,屬於我和他之間的秘密約定。


    然後,我開始靜靜的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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