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知道應該去哪裏,可又不願意離開太遠,於是坐在醫院院子裏的長凳上,發著呆。


    丁諾會對陸航說什麽呢?看他們剛才的樣子,顯然我不用擔心他們會再次大打出手。可是雖然這樣,我的心裏仍然很是不安。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遠遠朝著我走過來的美拉。


    我完全沒有想過,她竟然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聽曉芮說,這些日子,學校裏關於陸航為我和別人打架的事情已經成了驚爆性的大新聞。每天她去上學,都會有人對她問個沒完,特別是cici,簡直快為了這消息成了曉芮的貼身狗仔隊。


    任何人就算再遲鈍,也不可能沒有聽到一點風聲,何況,是美拉。


    我站了起來。


    該發生的總要發生,這段時間已經經曆了太多的事情。看著美拉嚴肅的表情,我卻連一絲膽怯的心情都沒有。隻是我想起那晚美拉在我耳邊說的話,感覺特別心酸。


    “米朵,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對嗎?”


    要是我是美拉,一定恨不得把這句話重新吃回肚子裏麵去。


    於是當美拉終於走到我的麵前,我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


    可是美拉就那麽站著,沉默地看著我,表情很複雜。她仿佛想說什麽,卻總也沒有張口。我盯著她的眼睛,奇怪的是,從那裏我沒有發現一絲的怨恨,反而仿佛還有一絲心痛。


    我們就這樣幾乎僵持了幾分鍾。在那幾分鍾裏,我想象了無數種可能,也想象了接下來可能會產生的無數種結局。可是無論怎樣,我都很清楚,就算我現在有了和美拉做朋友的心,她也一定不會再接受我了。


    想到這裏,有一種莫名的悲痛湧上心來。我實在再也忍不下去,於是先開了口:“美拉,如果你對我生氣,就動手吧,別這樣看著我。還有,對不起……”


    美拉的嘴唇動了動,然後出乎我意料的,她隻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看著我的眼神滿是憂傷。


    “美拉,你別這樣,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性格。或許我們這輩子注定了不能做朋友,你就動手吧!”


    我上前想抓起美拉的手,準備就如此“慷慨就義”。雖然我談不上無懼無畏,可怎麽也還是敢作敢當。


    可美拉的手還沒被我抓住已經伸了過來,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卻沒想到已經被她一把摟在了懷裏。


    “米朵,當陸航的女朋友很辛苦也很危險……這些日子一定很難受吧?要是有什麽麻煩,希望我可以幫到你!”


    我愣在美拉的懷裏,等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感動讓我又酸了鼻頭。


    曉芮最近的不冷不熱讓我對友誼變得戰戰兢兢,那種既無助又彷徨的感覺其實比麵對無措的愛情差不了幾分。沒想到,原本應該無比憎恨我的美拉卻在這時向我伸出了無私的友誼之手。


    我說不出話來,於是也伸手抱住了美拉。我倚在她的肩膀上,覺得她像是我的姐姐。在這個寒冷的初冬,我忽然感受到了來自友誼的絲絲溫暖,也就在那麽一刻,我認定了美拉將會是我一輩子的朋友。


    就和曉芮一樣。


    (2)


    可沒想到這一幕,卻被來送飯的曉芮正好撞見。當我和美拉鬆開彼此想好好說說話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一股眼神直直地射向我們。那個眼神的來源,是曉芮。


    我知道,她一定看見了我,可她的腳步片刻都沒有停留,而是徑直走進了住院部的大樓。


    忽然,我感覺到無比的驚惶失措。對曉芮來說,美拉向來不是個友好的人,她還曾經在校門口對我們拳腳相向。而後來我和美拉之間發生的事情,我也還沒來得及給她講。


    現在,她看到我竟然和昔日的“敵人”抱在一起,她該怎麽想啊?


    美拉看著我的樣子,也轉頭看到了走過去的曉芮。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去吧,米朵,給她好好解釋下!”


    我看著美拉,因為她的善解人意而無比感激。這樣的美拉,和以往那個暴力又激動的她是那麽不一樣。可我似乎又隱隱覺得,這樣的她才是真實的。


    “那你……”我看著我的新朋友,還是有些遲疑。


    “沒事,我不好好的嗎?”美拉的笑很寬容,那感覺很熟悉,可我想不起自己曾經在哪裏見過。


    “對不起美拉……還有,謝謝你!”


    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才好,而這時候的美拉就像個仙女,隻是微微笑著說:“去吧!”


    忽然,我想起來,美拉那種包容的笑,和曾經的丁諾如出一轍。


    我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急急去追曉芮。


    美拉在身後喊:“米朵,記得我說的話,有什麽麻煩來找我!”


    我轉身對美拉使勁點了點頭。可是,為什麽她總是在說我會有麻煩?忽然,美拉在“碧枝”後巷被絡腮胡子打的場景浮現在眼前……


    顧不得想那麽多,我一路跑著,終於趕上和曉芮搭同一趟電梯。


    電梯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曉芮拎著裝盒飯的袋子站在一個角落,低頭沒有看我。我喘著氣,想趕快把一切解釋清楚。


    “曉芮,美拉她是……”


    不等我說完,曉芮忽然抬起了頭。她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裏全是憤怒:“你和什麽人交朋友是你的權力!”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麽才好。


    曉芮的這句話原本應該讓我感覺到尷尬或者難過的,可是我理解她。我清楚,曉芮一時半會是不會接受美拉的,甚至,一時半會也不會原諒和美拉抱在一起的我。可是我也相信,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冰釋一切。


    但是我沒有想到,那時的我,對友誼的理解實在是太過單純。


    雖然曉芮態度異常冷漠,可是我並沒有放棄。於是我走到她的麵前,伸手過去想接過她手裏的袋子。可曉芮卻旋即轉到了一邊。


    唉,現在的曉芮,應該是聽不進我任何的話吧?或許,我們彼此都需要一些時間。


    (3)


    下了電梯,我跟在曉芮背後,默默地不敢再說什麽,也不敢輕舉妄動。


    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就算我們以為自己很了解一個人,也總是會在某一天發現,原來自己以為的對方一直都隻是一麵,而還有很多很多其他麵,我們都還沒有見到。


    就像美拉,她雖然平日裏強勢又激動,可今天我卻看到她溫柔體貼的一麵。也像曉芮,她在我眼裏一直是個可愛甜美的娃娃,可最近發生的事情卻讓我覺得她也有固執任性的一麵。哪怕是我自己,其實也有很多麵……


    我一邊走一邊想著,沒注意到前麵的曉芮忽然停下了腳步,差一點我就撞上了她。


    “米朵,哥需要你照顧,你見什麽人我管不了,可你以後最好不要把哥一個人留在病房。而且,不要這麽迷糊……”


    眼前的曉芮忽然變得很成熟,我發現自己又看到了曉芮新的一麵。我默默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了什麽,我喃喃地想為自己辯駁一下。


    “不是我走開的,丁諾來了,他們倆要自己談談……”


    聽到丁諾的名字,曉芮的眼裏忽然掠過一陣慌張。她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了陸航的病房前,急匆匆擰開了房門。


    “哥——”


    我也迅速地趕過去。看來,丁諾對陸航動手的事情在曉芮心裏還是有很深的影響。不過說實話,我也同樣有點擔心。可是等我轉進房間,不知道什麽時候,丁諾已經走了。


    “你們倆幹嗎呢?”陸航微笑著看著我們,看起來什麽也沒有發生。


    “哥,丁諾呢?”曉芮放下了袋子,一邊打量屋裏,一邊問陸航。


    “他走了,你們不會是因為他才這麽急匆匆的吧?”陸航笑了起來,好像我和曉芮的擔憂都是多餘。


    我沒有說話,可看得出來,曉芮仍然很是擔心。她不顧陸航說的話,繼續問著:“他沒對你怎麽樣吧?”


    “曉芮,他能對我怎麽樣啊?別以為你哥哥躺下了,就不行了。論打架我可不輸給任何人!”說完,陸航哈哈大笑起來。他摸著曉芮的頭,像安撫一隻焦急的小貓。曉芮看著陸航笑了起來,表情這才算是輕鬆了下來。她任由陸航摸著腦袋,臉上露出撒嬌一般的淺淺笑容。


    不愧是兩兄妹,他們親昵的動作讓我感覺眼前的畫麵無比溫馨。


    可隨即陸航的眼神轉到了我的身上。他看著我的樣子若有所思,這讓我敏感地感覺到了什麽——丁諾一定和陸航討論到了我。


    可他們到底討論了什麽,我暫時還不得而知。這讓我心裏很是忐忑。


    (4)


    終於到了下午,曉芮上課去了,病房裏又隻剩下了我和陸航。


    我坐在陸航身邊發著呆。最近發呆這個動作似乎占據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時間。


    “妖妖,以後你把課本帶過來好嗎?”


    陸航忽然說出這麽一句話,讓我覺得很是無厘頭。我看著他,表情很迷茫。


    “啊?”


    “啊什麽啊?”陸航伸手出來捏了捏我的鼻子,“不是說好了不出國了嗎?從現在開始,我給你補習,希望我們能考進同一所大學。”我知道,陸航指的那所大學,是他甚至全國學生夢想的最高學府,當然,也是我待在國內最好的選擇。


    我尷尬地笑了笑,雖然打定主意不要出國了,可我還真的還沒有想過考大學這件事情。雖然我的成績一直算不上太差,可要和陸航一起考上那所全國名校,想起我放鬆已久的學習,我忽然覺得前方困難重重。


    “陸航,你說我真能憑自己的能力考上嗎?”這句話顯然問得蒼白,我的心裏很清楚,憑我現在的能力,那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可陸航的樣子看起來卻似乎很有信心。他伸出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認真地說:“妖妖,就算你懷疑自己,但是相信我,好嗎?”


    看著這樣的陸航,我忍不住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哪怕是為了陸航,這次我都必須拚了。如果我們真的能一起考上那所大學,那我們就真的能一直在一起!想到這裏,一種雀躍的感覺在我的心裏撲騰了起來,難得很長時間都沒有如此開心過了。


    看著我笑起來,陸航也笑著把我摟進了懷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覺自己已經開始依賴起這個懷抱來。


    忽然,我又想起丁諾的事情。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實在忍不住不問陸航。於是我支起了身子,表情嚴肅地看著陸航,想探出些什麽東西來。


    “丁諾他給你說了什麽?”


    陸航依然隻是微微笑著:“沒事,他說他要去法國了,讓我好好照顧你!”


    丁諾終於決定要走了,我鬆了一口氣,可又感覺心裏空落落的。我忽然感覺到,這個我原本認定一生的哥哥,或許從此以後和我的生活將很難再有交集。


    (5)


    不久以後的一天,胖醫生終於宣布陸航可以出院了。那天陸航、曉芮和我都十分興奮,樂嗬嗬地開始收拾東西。原本我提議大家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頓,但陸航和曉芮都堅持要回家吃,於是我打電話讓蒙阿姨給準備了一些生鮮蔬菜,讓阿文送到陸航家。


    沒想到蒙阿姨和阿文的動作如此迅捷,很快就把陸航家的小飯桌堆得滿滿的。看著那些攤得像小山一樣的雞鴨魚肉還有各式海鮮生蔬,我們三個瞠目結舌。阿文一臉無奈地站在一旁,顯然對蒙阿姨的“過激行動”也表現出許多無奈。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是當我們圍著這些東西哈哈大笑起來的時候,我卻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也會像這些食物一樣,無所顧忌地鮮活起來。


    一旁的陸航則馬上開始急著係起圍裙,一邊係一邊還嘮叨著:“終於到了我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我從來沒有想象過陸航如此家庭主男的一麵,但看著他的樣子,卻感覺很溫暖。


    曉芮卻馬上上前搶起圍裙來:“哥,你身體才剛好,讓我做!”


    陸航卻動作麻利地閃到我的身後,和曉芮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遊戲;“曉芮,我來我來,不要搶!”


    曉芮卻很堅持:“讓我來,哥!”


    “你做飯沒我做得好吃!”沒想到,這時候陸航竟然耍起了賴皮。


    曉芮哭笑不得,卻還是不願認輸:“誰說的,我做得才好吃!”


    兩人正爭得熱火朝天,我站在中間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想到,沉默了2秒之後,身後的陸航卻忽然把圍裙係在了我的腰上,語氣很嚴肅地說了句:“笑的人做菜最好吃,讓米朵來!”


    我的笑還僵在臉上,身子卻愣住不動了。曉芮看著我的樣子,竟然也和她哥哥一起偷偷笑了起來。他們都很清楚,我哪裏會做什麽菜!可是看著他們倆的樣子,我的執拗勁可還真的“騰”地就冒上來了。我順勢係好了圍裙,心想做就做,你們敢吃我還不敢做了!


    想著我就昂著頭進了廚房,兩人這才算是急了,一起攔下了我,一人洗菜一人切菜地忙活了起來。


    最終,我落下一個端菜的活。


    三個人一頓忙,那一天的晚飯,讓我感覺異常幸福。


    (6)


    再回到學校那天,我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大家兩個成雙三個成群,看到我的反應無非是先一怔,然後便紛紛埋頭議論起來。就是獨自一個人的,看我的目光也刷刷的,像機槍掃射般,仿佛我是個外星怪物。


    忽然間,我就成了全學校的目光焦點。不管是以前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除了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外,還有許多竟然直接就在我旁邊大呼小叫。


    “看哪,那就是米朵!”


    我瞪著眼掃過去,那個紮兩個辮子的低年級女生立刻躲到了朋友的身後。


    十來天不在明耀出現對我來說可是常事,可再出現時就如此受關注,實在讓我忍不住渾身冒雞皮疙瘩。霎時間,大家都擺出了一副伺機想上來叮一口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朵芳香四溢的花蕊。


    當然,我承認,這比喻是我自己美化自己的,有比這惡心的比喻,其實更加貼切。


    可不管怎樣,如此受關注,確實還不是什麽好受的事情。而且大家的議論,總是讓人感覺不太踏實。雖然我表麵上看來仍然昂首挺胸,可心裏早有點受不了。想想那些成天被人追擊的明星們,我算是體味出了幾絲他們的艱辛和不易。


    我加快了腳下的速度,想回到教室,這一切就能畫上句點。可是我忘了,教室裏還有更多喜歡八卦並熱愛八卦的同學存在著,比如cici。


    我走進教室的刹那,原本沸騰嘈雜的聲音像突然被另外一個空間收走了。cici不知道從那裏哧溜一下鑽到了我的眼前,速度之快,讓我乍舌。


    “天啊,米朵,你終於回來了,可想死我了!”說了,cici的標誌性熊抱便在我身上施展了開來。可以前她也從來沒有這麽激動過,兩個膀子箍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嗯嗯,你先放開我!”我使勁從她的胳膊間掰出一個空隙,然後把自己的腦袋鑽了出來。


    “死丫頭,你這段時間消失到哪裏去了啊?”cici終於放開了我,像個螃蟹一樣立在我眼前,眼神裏充滿了關切,還有,好奇。


    看著她的樣子,我總覺著心裏發慌。大家都很安靜地看著我們,包括曉芮。


    我隻是很低調地說了句:“不是生病了嗎?”對班主任的謊言,怎麽都得善始善終啊!


    結果cici的臉上卻浮現出神秘的笑來,她古怪兮兮地看著我,然後湊近了我的耳朵:“別瞞著我了,是約會去了吧?”


    “說什麽呢!”我一把推開了她,佯裝生氣,徑直坐回了座位。我知道,如果再不采取點“措施”,估計真得沒完沒了下去了。


    還好,我這樣的態度終於讓cici有了點遲疑。她猶豫地挪回了自己的座位,一個人嘟嘟囔囔著,沒有再跟我說話。


    可過了一會,她又從後座探頭過來,實在不甘心地追問:“米朵,你就告訴我吧!我保證,絕對不告訴其他人……”


    不等我做出反應,曉芮已經轉過身去對她說道:“米朵生病的時候你不去看她,現在這樣子瞎猜可不太好!”


    可能沒料到曉芮這時候會說話,cici終於語塞,怏怏地縮回了頭。


    我給曉芮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雖然她給我的微笑仍然顯得不冷不熱,可這時候她能幫我站出來說話,我的心裏真的很開心。


    我想,不久之後,我們一定就能恢複到像以前一樣,一樣親密。


    (7)


    這一天的平靜實在是得來不易,為了讓大家,特別是cici消停下去,我采取了冷麵到底的策略。看著當事人生氣的樣子,一旁的人怎麽都不會再輕易來引起事端。


    事實證明,這招很管用。


    可好不容易堅持擺了一天臭臉,下午放學,當陸航出現在明耀門口時,我所偽裝的一切立刻土崩瓦解。


    他走過來,一手摟著我一手摟住曉芮,根本不顧大家的驚呼,表情嚴肅,目空一切。我的腦子立馬炸掉,可也在那同時,我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驕傲。那驕傲讓我感覺,其實別人怎麽看又有什麽關係呢?


    何況,陸航這樣子,真的是酷斃了!


    那一刻,我的嘴彎成了上翹的月牙,套用一個很俗的句子——站在陸航的身邊,我心中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希望我的語文老師能原諒我把如此崇高的一句話用在這裏。


    那晚我跟著陸航和曉芮回了他們的家。陸航拒絕讓阿文開車送我們。骨子裏,陸航還是有些執著的固執和堅持。


    “妖……”一邊吃飯,陸航一邊張嘴叫我,可意識到曉芮在一邊,他沒有把“妖妖”兩個字說出口,“米朵,從今天開始,我和曉芮就是你的補習老師。在學校有什麽不懂的就問曉芮,放學了來我家一起吃飯,然後我給你補習!”


    我呆呆地看著陸航,原來在醫院裏每天給我加課還沒有過癮。看來這下我得準備做長期抗戰了。


    但是很快,我還是特別高興地點了點頭。考學很重要,這將決定我將來能不能和陸航永遠在一起;而補習也很重要,至少我能名正言順地每晚都見到陸航……


    一旁的曉芮默不作聲,繼續吃飯,我竊竊地樂了起來。


    至於我那日進鬥金、遠在天邊的父母,不管他們同意不同意,現在的我也是顧不上了。


    但是,後來的日子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麽美好。作為我的補習老師,陸航可真嚴厲得不是一般二般,甚至幾乎擊破了我對愛情的所有浪漫幻想。可是我也很清楚,要留在國內,我就必須努力。能不能和陸航考進同一所大學,就看我補習的成效如何了。


    於是,我也不敢再馬虎。我每天老老實實溫習課本,不去想其他。漸漸地,我從一個暗自叛逆的小孩變得積極向上起來。


    這不僅讓周圍的人們覺得奇怪,連我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太正常。


    對於大家的好奇,原本我還是有些擔心,但事實證明,人類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其實隻會保持很短的一段時間。以至於不過一個月時間,哪怕我和曉芮、陸航每天一起進進出出,大家也覺得那是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現在的我,既不像妖妖那麽孤僻,也不像米朵那麽乖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軌,而且似乎,這正軌比以往的還要正。


    期末考的時候,我的成績一下進了班級前三。班主任看著我的成績單,激動得眼鏡在鼻梁上一顫一顫的,就差眼珠子沒掉下來。


    這感覺讓我覺得棒極了,比當妖妖或者米朵的時候,更過癮。


    (8)


    這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我忽然感覺未來充滿了希望。


    然而我並不知道,這一切的平和隻是大戲開場前的序曲,真正的劇目其實還沒有正式開始上演。


    寒假才剛開始兩天,陸航和曉芮都忙著打工去了,我好不容易偷來清閑,手機卻忽然響了。


    我沒想到,電話那端竟然是仿佛已經人間蒸發了的丁諾。


    “米朵,我的簽證辦好了,明天就要出發去法國了。作為妹妹,你是不是應該為我舉辦個送別晚宴什麽的啊?”


    丁諾的語氣很輕快,好像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可我一點都沒想到他還待在這個城市裏。我以為從那天後,他就自己回到了上海。


    我並沒有回答丁諾的問題,反而說了一句聽起來有些不著邊際的話:“哥哥,你還在?”


    “說什麽呀,我一直都在啊!這邊公司事情多啊,你不知道我忙得……”電話那邊的丁諾似乎在眉飛色舞,可我怎麽都覺得這話裏有強顏歡笑的味道。這味道讓我有些難過,也沒去細聽他說了些什麽。


    “唉,米朵,你在聽嗎?”待丁諾再叫我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


    “嗯嗯!”我急忙在電話這邊點頭,也不管對方看得到看不到。


    “那我的送別會靠你了!這邊我沒有朋友,你把陸航、曉芮還有誰,統統都叫上吧!”


    丁諾說得稀鬆平常,好像和陸航、曉芮都是很好的朋友似的,我卻愣在這邊:“哥哥,你說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下午吧,我要先飛北京。”


    沒有想到,離別如此活生生地擺在了麵前,我的腦子有點發懵。說實話,這段日子我都把丁諾完全拋到腦後了,甚至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已經在法國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可是沒有想到,原來丁諾仍然還在我的身邊,和我呼吸著同一個城市的空氣。


    內心的愧疚、不安、難受在那麽一瞬間都升騰了起來,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回顧起和丁諾在一起的時光,點點滴滴,都讓我想落淚。


    “哥哥,你不要離開。”


    我多想說出這句話,可卻說不出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和丁諾的最後一次見麵,可我決定了一定要過好這一晚。


    於是我輕輕笑了起來,對著聽筒歡快地說:“哥哥,交給我,你放心吧!”


    “說好了啊,晚上我們在‘星光’見!”


    丁諾掛斷了電話,我聽著電話裏的嘟嘟聲發著呆,一顆豆大的淚珠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9)


    謝謝陸航,雖然他和曉芮都要打工,沒有時間,但是他卻完全沒有阻止我。


    也謝謝美拉,在我不知道能找誰的時候,她竟然欣然答應參加這個她根本不認識的人的送別會。她說,如果需要的話,她還能帶上兩個小姐妹,保證場子裏能熱鬧起來。


    “好啊好啊!”我自然忙不迭地答應。


    現在讓我再麵對丁諾,熱鬧的確要比安靜好出太多太多。


    晚上,我在星光大門口等美拉,丁諾在包房等我們。


    雖然已經是大冬天,但我遠遠就看見三個身姿曼妙的女孩扭著朝我走過來了。


    我立馬認出走在中間的那個就是美拉。她穿著一件銀燦燦的薄毛衣,下麵套著一條短到極致的裙子,蹬著一雙白漆皮的高跟長靴。近了,才看到她的臉上還畫了一個帶有幾分妖媚的妝。說實話,這身裝扮確實很適合她的氣質——美麗又妖嬈。


    而她身邊的兩個所謂“小妹”,打扮也是如出一轍。三人走在一起,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星光”的門童應該算是見慣大場麵和大美女的了,可見到她們,還是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我迎了上去:“美拉,今天可多謝你了!”


    美拉的樣子很興奮,走過來便挽住了我的胳膊。她身邊的兩個小妹雖然故作平靜,可看得出來,她們也很激動。


    我微微笑了笑,其實這並不奇怪。


    “星光”演歌場,雖說聽著像一般的卡拉ok,實際卻是有錢人揮金的地方。聽說這裏有著全市最奢侈的裝修和最貌美如花的陪酒女郎。不僅僅是美拉,其實我一直也隻是聽說,雖然一直向往。


    (10)


    “哥哥,我來了,不僅我來了,還帶了三個美女喲!”我推開了包房的門,故意一驚一乍。


    坐在裏麵的丁諾馬上站了起來,笑臉盈盈地看著我們,就像每一次我推開家門,他都會笑臉盈盈忽然出現一樣。


    我頓了頓,竟然有點走神,可當丁諾走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很快恢複了神誌。


    “哥哥,給你介紹,這是美拉,是我的朋友,這兩個是她的朋友!”


    美拉伸出了她纖細柔軟的手,這動作優雅得讓從小接受禮儀培訓的我都感到汗顏。


    丁諾也很有禮貌地輕輕握了握美拉的手:“認識你們很高興!”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卻一直看著我。這動作讓我有點懊惱,可悄悄地,我發現那懊惱中還是有些自豪。


    人就是這樣吧,無論怎樣,都自私地希望永遠有人能無畏地愛著自己。


    我不敢再看丁諾,於是喧賓奪主地招呼大家坐下,然後便開始點菜點酒,並攛掇美拉點歌。差一點,我就想點個陪酒女郎。


    事實證明一切,美拉和她帶來的兩個小姐妹果然都是厲害角色,她們輪番點唱,載歌載舞,很快整個包房就沸騰了。丁諾也不閑著,和她們劃拳拚酒很是熱絡。我捧著一杯橙汁坐在一旁,很慶幸自己邀請了美拉,要不然麵對著即將要離開的丁諾,我一定還是會忍不住哭出來。現在多好,我們隻是笑,不停地笑。


    隻是現在眼前的一切我感覺特別虛幻——好像所有的鬧騰都是假象,事實上我們都特別孤單。


    想著想著,我猛喝下大口的橙汁,卻差點把自己嗆出眼淚來。


    正在唱歌的美拉可不依了,她手裏拎著小瓶裝的喜力躥到了我麵前,非要讓我加入拚酒的戰局。


    “米朵,這可是你不好了,一人喝橙汁都能嗆著!這不給你哥哥送別嗎?你可得自罰,別到時候怪我們不給你酒喝!”


    我小時候偷偷喝過老爸酒櫃的洋酒,可隻是那麽一小口,我已經可以在床上昏睡一天。這故事在我家裏已經都淪為笑談,所以長大了他們也從不強迫我喝酒。這件事丁諾也很清楚,所以每次出去吃飯都會給我事先點好橙汁。


    可今天聽著美拉這麽說,我忽然也很想喝一杯,於是接過美拉遞過來的喜力,仰頭就喝。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把一瓶酒喝了下去,直到丁諾過來奪走了瓶子,我才感覺到啤酒原來是那麽那麽澀。


    雖然音樂仍然像驚雷一樣顧自響著,四雙眼睛卻死死盯著我,大家一句話也沒說。我感覺丁諾的眼裏交織著憤怒和心疼。


    “哈哈哈……”沒想到美拉卻忽然笑了起來。她把丁諾手裏的空瓶子抓了過去,又走過來摟住了我,一邊笑一邊說:“丁諾是吧?看看你妹妹,她已經長大了!而你,完全可以放心離開了!”


    顯然,美拉隻是無心想調節氣氛的一句話卻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丁諾。他看著我若有所思,然後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


    “是呀,米朵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了……”


    這句話折回來又擊中了我的命門,可我再不能說出其他的話來。


    (11)


    就在這時,美拉忽然開始犯惡心,剛才她們的確已經喝了不少酒,加上還在一旁蹦蹦跳跳唱著歌,酒勁來得很是凶猛。


    兩個女孩扶著她去了衛生間,房間裏於是隻剩下了我和丁諾。


    我實在不希望出現我和丁諾麵麵相覷的場麵,於是作出了一個決定。


    “哥哥,我唱首歌送給你吧!”


    丁諾看著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眼睛燦燦的。


    我刻意躲過了那個眼神,轉身便點了一首《姐姐妹妹站起來》,隨著音樂在小台子上蹦達起來。雖然是一通亂吼,可這首歌真的承載了我對丁諾未來的祝福。看著丁諾聽得那麽認真,我一邊努力唱著跳著,一邊命令自己——米朵,你今天打死也不能哭!


    可事實證明,我的確不勝酒力,什麽叫借酒助興啊,很快我手舞足蹈的幅度就超出了自己的可控範圍。那首歌我仿佛唱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丁諾的樣子也在台下變得漸漸模糊起來。


    丁諾,你離開以後還會做我的哥哥嗎?你離開以後會找到你自己的幸福嗎?


    我的心裏湧成了海,可還在拚命笑著,迷迷糊糊地,丁諾仿佛走向了我。他扶著我的身子,語氣很是焦急:“米朵,你怎麽了?”


    我笑著拚命搖頭,可等歌唱完了,音樂停了,我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麵。


    “哥哥,我想躺躺……”我一邊說一邊想走回沙發區休息下,可腳下一個踉蹌,我便跌到了丁諾的懷裏。


    一陣眩暈後,丁諾已經把我抱回了沙發上,還把我的橙汁送到了嘴邊,可是我推開了丁諾的手。


    玻璃杯在地毯上骨碌碌滾了一圈,卻沒有摔碎,隻是空氣裏頓時彌漫了鮮榨橙汁的清新氣味。那氣味竟然讓我瞬間想起了童年,還有和丁諾在一起度過的時光。可是現在,我就要失去這個哥哥了,而且這個失去,可能就是永遠!


    顧不上剛剛給自己下的死命令,我終於肆無忌憚地哭鬧起來。


    如果我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用擔心失去?


    (12)


    也就在那一瞬,我感覺我的嘴唇被丁諾一下吻住了。


    從小到大丁諾熟悉的氣味在我的嘴唇上開始散布,雖然我無法控製我的行為,可我的神誌還是那麽清醒。


    “哥哥,我要去洗手間!”


    我推開丁諾站了起來,雖然有些站不穩,可我還是很毅然地抹去了臉上的眼淚。我忽然的動作顯然讓丁諾有些無所適從。他有些窘迫地扶著我,可我還是堅持要自己去。


    最終,我自己扶著牆往洗手間走去。雖然腦袋暈得厲害,但我知道丁諾一直默默跟在我的身後。


    穿過走廊的時候,我正好看見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女郎。她們真好看,而且裏麵有個女孩還長得有些像曉芮。我就那麽扶著牆看著她們,傻乎乎地笑了起來。要是曉芮能好好打扮一下,一定比那個女孩子更好看。我想,我是想念曉芮了,這樣開心的場合,沒有她怎麽可以?


    而那晚的結果是包括美拉的三個女孩以及我都倒下了,丁諾在“星光”開了個大包房讓我們睡覺,服務員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等我醒來,我發現我和美拉摟在一起,手裏握著我的手機。手機屏幕上,短消息的標誌一閃一閃,晃得我的腦子繼續發暈。


    朵朵,雖然不甘心,但是我知道我永遠都隻能是你的哥哥了。如果陸航對你不好,我會幫你撐腰;如果你想起了我,我在巴黎等你。


    我緊緊握著手機,沒想到,醉酒後腦袋會鑽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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