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故技重施,終將十絕陣盡數破去。聞仲兵敗,身隕。消息傳至朝歌,紂王大駭,命武成王黃飛虎掛帥,殷商兵馬傾巢而出,期望可以挽回兵敗結局。本該叛逃西歧的諸文臣亦有大半隨軍。這又是雲霄當日定下的一樁計謀:紂王荒、淫卻並不殘暴,比幹、商容、梅伯、楊任、方弼、方相、黃飛虎等人仍在,便可再同西歧諸將一拚高下。


    神以法力殺人,雖在劫中,亦遭天譴。


    故而商周雙方人將對人將、神將對神將,廝殺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將小半禍水引向老子的人教,不少將士補齊了封神榜上缺位。雖說不多,可也占了位子去。雲霄暗忖既然天道要回收被眾仙煉化的天地靈氣,那麽人數繁多的小仙大批大批死去,當可抵過數位大仙。


    十二金仙她可還好好地留著呢,到時若是元始發難,自己未必不能在他麵前廢去十二金仙,亂他心神——不,要找個法力微弱的仙人執掌混元金鬥,元始必定會更加羞惱,大有可趁之機。


    雲霄在金鼇島呆了十餘日,終於等來了一位客人,孔宣。


    孔宣方才從天南之極回來,轉上金鼇島要看望羽翼仙。羽翼仙早的了雲霄的信,半是期待半是腹誹地等來了兄長。孔宣與羽翼仙敘了敘舊,幾乎又要打起來。雲霄早早將二人架開,擺上茶案,說要請二位品茶。


    孔宣聞言,瞥了雲霄一眼,也不去揭穿她,順手取過茶盞飲了一口。羽翼仙坐在孔宣對麵,挑釁地望著他。雲霄托了茶盞慢慢轉動,低聲問道:“你二人以為西方教如何?”


    “沒留下什麽印象。”孔宣思忖片刻,答道,“西方教修煉之法與我東方玄門大相徑庭,我可沒那閑工夫去研習西方道法。”他最最擅長的五行之術,離了東方便如同脫根一般,如何會去求取西方蓮花之相?


    “準提聖人一直在渡化我東方修士。”羽翼仙一臉不屑,“師姐緣何有此問?”


    雲霄笑了笑,道:“不過隨便問問。”


    “隨便?”孔宣轉頭,兩道目光銳利如劍,“你每次看似胡鬧的舉動,後果都大出人意料之外。慈航如此,伏羲如此,藥師佛更是如此。雲霄娘娘,小道不才,不敢請教娘娘此問,究竟有何深意?”


    雲霄又笑,此時卻是苦笑:“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非不堪,實驚歎耳。”孔宣實話實說。雲霄每次既平常又古怪的舉動背後往往要牽引出一連串算計,而這算計大多指向截教的對立麵。如今封神劫起,截教入劫,雲霄豈會平白有此一問?


    “罷了,說也無妨。”雲霄再度苦笑一回,“倘你二人被強帶回西方教,又將如何?”


    “強行帶回?準提雖說要渡化‘眾生’,可從未有強行一說。”羽翼仙蹙眉,“師姐此問是否有些多餘?”


    雲霄掃了他一眼,問道:“倘若將你強行帶走的,並非準提聖人呢?倘若你兄長恰好做錯一事,準提聖人欲帶他回西方好生管教呢?”


    很好,天道並無反應。


    羽翼仙一愣。孔宣卻深深蹙起了眉。雲霄趁機追問:“是願?是不願?”


    孔宣凝眸望著雲霄,言道:“成王敗寇,能者居長。”


    羽翼仙卻兀自嚷嚷:“渡化回西方?終日裏對著一群誦經的比丘尼,有什麽意思?倒不如被闡教那群混蛋壓在麒麟崖下,好歹能看些昆侖風光!”他卻不知,將來強行將他帶走的,正是此時闡教副教主,燃燈道人。


    雲霄失笑。壓在麒麟崖下,那本該是她的結局吧,卻不知為何仍是殞命,真靈上了封神榜。她望定了二人,悠然言道:“這茶,可還入得了口?”


    “不錯……”羽翼仙隨口答道,腦中卻暈暈眩眩,不知所以。雲霄雙手結印,一枚散發著蒙蒙白光的玄奧印記自指尖倏地飛出,正正打在羽翼仙眉心。羽翼仙登時被封了靈識,癱倒在地。


    “你……”孔宣扶住額,強行運功抵擋腦中傳來的陣陣暈眩。雲霄扶住他,低聲說道:“此番是我對你不住。可你既不甘願入西方教,隻為伏拜於強者之下,那我便不能讓你涉險。鳳鸞姐姐僅留下你二人,倘若盡為西方所渡,卻又叫我如何向她交代?”


    孔宣恍惚間想到了雲霄方才的問話,心中登時釋然。他收了法力,任由雲霄結印封他靈識,如同羽翼仙一般,沉沉睡了過去。


    但願不再涉步西土的兩兄弟,自此逍遙於東方……雲霄歎息一聲,揮袖將二人卷起,送入三仙島,命瓊霄、碧霄好生照料。


    隻要孔宣不回三關山,飛廉便不會上書紂王,命孔宣領兵,準提聖人也不會借機收伏孔宣,帶回西方極樂世界。雲霄安頓好了孔宣與羽翼仙,轉身往火龍島上走去。比起焰中仙羅宣,她更願意先保下孔宣與金鵬。


    火龍島上炎光灼灼,若非雲霄有火晶護體,早已焦渴難耐。羅宣此刻不過玄仙頂階修為,雲霄卻是準聖境界,竟要被迫以法術抵擋。焰中仙之名,果是不虛傳。火龍島主島洞府之外,一名身著紅衣的小小童子向雲霄拜道:“見過師姑。”


    “你老師可在島上?”雲霄出聲相詢。她一直在金鼇島上等孔宣,竟不知火龍島上發生之事。紅衣童子搖搖頭,答道:“老師為一名道人引著,出東海去了。”


    什麽?雲霄微微一怔,抬手掐算起來。原來紂王後又命殷郊、殷洪監軍,申公豹見聞仲身死,直入火龍島,請走了焰中仙。此時羅宣已焚了西歧城,卻為龍吉公主所敗,倉皇逃竄,不知所蹤。


    好險,隻差一點點,她便留不住孔宣。


    焰中仙羅宣……雲霄歎了口氣,轉身便走。隻怕此時救他已然不及,終要做了封神榜上弟子。她一路走回金鼇島,卻聽見鍾聲悠然響起,卻是止講了千年的碧遊宮再度開講。雲霄老老實實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低頭避開了通天探究的目光。


    通天此時所講卻並非道法,而是道德玉文。雲霄暗暗納罕,卻看見宮門外的水火童子進宮稟明通天:廣成子已至。通天眸中寒光一閃,卻吩咐道:“請他進來。”


    水火童子依言,將廣成子帶入宮內。廣成子繳金霞冠、言明火靈聖母死因,恭謹之下卻有些掩飾不住的得意:我方終究是正道。通天接冠,說了些意味不明的話,將座下弟子聽得群情憤慨,直要吃了廣成子一般。


    雲霄悄悄抬頭,卻見通天轉過頭去,微微紅了眼眶。


    龜靈憤慨至極,廣成子一走,便告退而出,直要與他決一死戰。餘下低輩弟子亦告退,在宮外合圍廣成子,欲為火靈聖母報仇。多寶將腰板挺直了去,雙手緊緊攥成了拳。他是大師兄,不能如小輩弟子一般胡鬧,卻也恨不得生吞了廣成子。火靈是他一手帶大的弟子,感情親疏,有如父女兄妹。火靈死於廣成子之手,卻教他如何忍得,如何忍得!


    廣成子逼不得已,三謁碧遊宮,終於脫身而出。龜靈聖母受罰,眼眶中淚光熒熒,幾要掉落。雲霄將她扶了出去,好生安撫一番。龜靈低聲道:“我知道老師是在顧及大局,可我卻咽不下這口氣!火靈……火靈無辜上榜,我等卻不能為她手刃仇人,我龜靈枉為師姑,枉為截教中人!”


    雲霄苦苦一笑,龜靈尚且如此,她自己也早就十惡不赦了。


    “師姐還是回去罷。”龜靈勉強笑笑,“老師講道極是難得,可惜我卻無法聽到了。”


    雲霄心中酸楚,卻不知如何安慰。她橫下心來,轉身進了碧遊宮,朗聲說道:“弟子大膽,請老師恩準我等擺下萬仙陣,一會闡教金仙!”


    殺劫,殺劫,一切都是這該死的殺劫。倒不如早些了了,好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惡氣!萬仙陣會闡教並四聖,乃是殺劫之終。既是如此,倒不如將此劫提前,好填滿封神一榜,將人、闡、截三教氣運斬得隻剩了根,再好好與對方算一算總賬!好歹此時截教隻損枝葉,未動筋骨,若擺萬仙陣,勝負猶未可知!


    向來冷靜顧局的多寶一言不發,直直望向通天教主。


    “老師!”金靈終於忍無可忍,“闡教借封神殺劫,誅我截教眾多無辜弟子。弟子不才,請老師恩準弟子出島,與其一拚高下!”


    通天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言道:“雲霄,你素來冷靜自持,為何今日如此衝動?你可知萬仙陣一擺,要死傷多少仙人?我命爾等留居東海,不得出山,你們一個個傾巢而出,命隕闡教之手,完神仙殺劫,卻又怪得了誰?”


    ……隻怕日後四聖齊會誅仙陣,您再也無法如此冷靜自持!雲霄一口氣湧了上來,憋在心口,很是難受。她抬起頭,望定了通天,一字一頓:“弟子以為,置之死地而後生!”


    除通天外,碧遊宮中無人能解雲霄話中深意。通天雖解,卻冷了眸光:“此舉太過冒險,倒不如爾等留居東海不出!雲霄,為師罰你於三仙島中閉門思過,殺劫不完,不得出島!”


    雲霄咬牙,卻隻得重重叩首,轉身離去,蒲團之上殘留小片水漬,鹹若東海之波。


    “老師!”無當再也忍耐不住,出聲問道:“雲霄究竟有何過錯?龜靈究竟有何過錯?為何老師近日如此喜怒無常、黑白顛倒?為何老師心心念念向了闡教,倒任由他人誅我截教弟子?弟子鬥膽,敢問老師緣何至此!”


    “弟子等鬥膽,敢問老師緣何至此!”宮中弟子隨了無當,齊聲問道。不少女弟子更是當場落下淚來。通天歎息一聲,言道:“天意不可違。”


    他雖要截取一線生機,卻終究不敢違逆了那四十九之數。聖人神念寄托虛空,比任何人都要容易被天道捏死。天道捏死一位聖人,自然可以找尋下一位填補。隻要合了八六之數,哪位有緣人不能做了聖人?


    “老師!”沉默已久的多寶道人重重叩首,“老師在上:弟子原不敢說,隻今老師不知詳細,事已至此,不得不以直告。他罵吾教是左道傍門,‘不分披毛帶角之人,濕生卵化之輩,皆可同群共處。’他視我為無物,獨稱他玉虛道法為‘無上至尊’,所以弟子等不服也。(備注1)”


    “竟有此事?”通天終於暴怒。廣成子是玉虛宮上頭一位擊金鍾首仙。他既如此,其餘弟子可想而知;弟子如此,老師又能如何?闡教利用封神劫殺了他幾個低輩弟子,也由得他去,隻當闡教為自己修剪氣運,不動根基即可。可而今闡教欺侮的,是所有的截教弟子,是整個截教!


    備注1:多寶之言引自《封神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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