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臨身,輕紗覆麵,姬水之畔少女緩步行走,細細感知那熟悉的氣息。懷裏小鍾暴躁萬分,在白色光繭裏左右衝撞,幾乎要脫離雲霄而去。雲霄輕輕按了按懷裏小鍾,忽略掉周圍異樣的目光,一步踏進部落裏最精致結實的小木屋。


    屋內一對青年男女愕然。


    雲霄微表歉意,目光落在青年女子懷中那啼哭不止的嬰兒身上。紫光縈繞,陽氣充盈,分明是個方才出世的小小孩童,卻已有了不俗的宿命。雲霄上前將嬰兒抱入懷中,感知到混沌鍾分明安息下來,卻仍舊掩飾不住那股欣喜。


    嬰兒停止啼哭,依稀感知到那縷魂牽夢縈的氣息,模糊的視線無法辨清來者容顏。小小軟軟的身體依偎在雲霄懷中,安靜地睡了過去。


    “少典,附寶。”雲霄周身散發出肉眼可見的縷縷仙氣,“此子與我有緣,不知……”


    強大的威壓自四麵八方傳來,雲霄一揮袖,為懷中嬰兒抵擋了那股壓力。少典、附寶二人早已伏地叩拜不止。少典身為部族首領,那能不知有仙人來到。雲霄微蹙了眉頭,心底卻著實鬆了一口氣。


    來日人闡截三教鼎立,看你西方還如何能夠謀算東方!


    來人長身玉立,廣袖深衣,卻是元始首徒,廣成子。


    雲霄掩過眸中的笑意,向來人盈盈下拜:“竟是師兄到來。雲霄有禮了。”


    廣成子輕輕“嗯”了一聲,向少典提出要收他兒子為徒。少典望了望雲霄,躊躇半晌。雲霄言道:“既是廣成子師兄到此,雲霄也不來搶這功德。還請師兄收他為徒,以正門楣。”


    廣成子聽到“以正門楣”四字,眉頭深深皺起,一股更為強大的威壓肆無忌憚地釋放,饒是雲霄準聖修為,亦要跪地不起。雲霄抬頭望了廣成子一眼,唇角微微一翹。


    “既是如此,我夫妻二人代小兒謝過仙長。”少典迅速下了決定,“今後小兒公孫軒轅,便為仙長座下弟子,還望仙長多多照拂。”


    廣成子滿意,隻說公孫軒轅年紀尚小,待長大一些,自己便來傳授道法,就此飄然離去。雲霄將懷中嬰兒送回附寶懷中,追上廣成子,再行大禮:“雲霄見過大師伯,大師伯聖安。”


    廣成子瞥了一眼雲霄,恢複了老子模樣,對雲霄說道:“你好自為之。”


    雲霄心下微微悵惘,稱是,又望了滿世界找尋人皇的真正廣成子一眼,送走老子,重新回到了附寶那裏。


    方才雲霄一走,公孫軒轅便不肯安睡,複又大哭不止。附寶哄他不得,大是煩惱。雲霄輕歎一聲,將公孫軒轅抱起,讓他安安靜靜地休息一會。附寶一見,免不得要請雲霄留下。雲霄望了少典一眼,亮出百年前人間醫女的身份,在姬水之畔順利地住了下來。


    史家言道: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雲霄自認見過的聰明孩子不少,可能聰明成這樣的,絕對是天怒人怨。


    才會翻身,便已經可以稍微學著大人發聲;才剛剛坐穩,便吐著清晰的單字纏人講話;待學會了爬,便要終日出門看這看那,自畜牧漁獵到墾荒播種,烏溜溜的眼睛掃過一樣,便有數不清的問題砸過來。


    附寶究竟是普通的人族女子,少典亦是終日忙得腳不沾地的部落首領,如何抵得了這般糾纏?故而帝師授業之前,雲霄全麵接掌了啟蒙工作。


    每每看著公孫軒轅,雲霄總有一種心安的感覺。並非昔日的繾綣閑適,卻是一份心靜如水的悠然。她甚至有些期盼公孫軒轅不要長大,封神之禍亦由得它去,隻要這般波瀾不驚清逸寧和,便好。雖然會沒來由的想起太一,那種痛徹心扉的心冷之感卻在一絲一毫地減退,心境打磨得愈加圓滿。


    可人皇究竟是人皇啊……


    來日人皇馳騁沙場,逐鹿天下,教化萬民,澤被人間,豈是她所能阻攔的!


    雲霄輕輕撫摩著散發暗金光芒的屠巫劍,伸手抱過一邊研究磁石的公孫軒轅,一道白光劃破小小手指,殷紅的血滴落在劍身之上。


    屠巫劍刹那間光芒大漲,與公孫軒轅隱約間起了應和。雲霄雙眸微合,身後顯現出凝成實質的功德金輪,一束最純淨的功德金光打向屠巫劍,細心洗刷著滾滾業力與煞氣。公孫軒轅好奇地托著小腦袋觀望,不時伸手摸摸劍身,感受著那淩厲霸道的劍氣。他隱約覺得這柄劍與自己有著莫大關聯,有如最真摯的戰友一般親密。


    業力已盡,煞氣不存。功德金輪黯淡許多。雲霄麵紗之下的姣好容顏失了血色,低低喘氣不休。


    “雲霄姐姐……”公孫軒轅伸手撫上雲霄前額,“你看起來很不好。”


    “我沒事。”雲霄抱了公孫軒轅,伸手召來那塊磁石,輕聲說道:“天下人皆以北鬥、北極諸星識北,卻不曉此石亦可指北。磁石多在岩中取得,放置的時間久了,便會失卻功效。”她將磁石捏碎,以仙術濾去雜質,製成磁針,虛空托起,讓公孫軒轅動一動。


    公孫軒轅好奇地戳了一戳,針尖換了個方向。公孫軒轅一放手,針尖便穩穩指向了北方。雲霄壓抑住那股大汗淋漓的感覺,將磁針捏得粉碎,低聲說道:“莫要讓他人知曉。此物尚未到達出世之機……”


    公孫軒轅應了,又聽得雲霄說道:“為帝者,當因德、量才用人,虛懷若穀。必要時……”雲霄低頭望了公孫軒轅一眼,後者正認真地看著她,“必要時,可采取些非常手段。”譬如征戰,譬如聯姻,譬如製衡。


    公孫軒轅“哦”了一聲,感知雲霄紊亂的氣息,心下一陣擔憂。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回雲霄要教授自己一些新東西,都會有些異常狀況出現。他私下裏問過父母,見多識廣的父親告訴他,如曦醫女很有可能在對抗某些無法對抗的東西。譬如,天道。


    少年初長,歲月如梭。


    老子化身的廣成子終於肯駕臨凡間,將一些初等道法傳授給公孫軒轅。雲霄這些年教了他一些呼吸吐納的法子,又尋了些靈藥為他鍛造筋骨。公孫軒轅雖屬人族,體質卻與一般地仙無二。老子教了幾年,覺得夠了,便撒手不管,任由公孫軒轅繼續他該有的使命。


    人教教主傳道,截教門人自然要回避。


    雲霄得空,將通天教主所傳道法從頭到尾鞏固了一輪,為再次進階牢牢打下了基礎。孔宣不知何時跑了過來,依舊是先前的模樣,為她挖挖草藥,揀揀靈根,順道交流一些修道心得。他二人修為相當,幾番交流下來俱受益不少。孔宣幾度頓悟之後找了個地方閉關,隻說不斬惡屍絕不罷休。雲霄聽罷也隻微微一哂,由得他去。


    公孫軒轅還是將雲霄找了回來,用心討教醫女之師“歧伯”的醫術。雲霄非但將自己知道的解說了一便,還親自找到了那位神秘的歧伯並將其帶回。公孫軒轅討教醫術的同時發現族人因農耕而變得疲懶,便取玉為兵,製弓鑄劍,時常親自帶領族內男子訓練,借以提升體能、增強戰力。他懷德天下,聲名大起,姬水之畔近年來便多了許多依附的小部落。


    如此動靜,自然瞞不過那位天下共主,而今的炎帝,薑榆罔。


    薑榆罔雖聞公孫軒轅之名,卻並不服氣。反倒因為麾下許多小部落紛紛依附於公孫軒轅,不將他這位炎帝放在眼裏,對公孫軒轅有些不滿。公孫軒轅雖服天下共主,卻並不唯炎帝之命是從,反倒時時違逆、處處革新,一反炎帝推崇的溫柔順從之態,以淩厲果敢稱雄,威臨天下。


    古蜀有一族,名為西陵;西陵有一女,是為嫘祖。


    是時中原入蜀,有褒斜、金牛、米倉三道。公孫軒轅譴使拜見西陵族長,求問蜀中登天建木,順道探聽西陵一族的繅絲之法。北方各族此時雖能以植物纖維替代獸皮,勉強製衣裹體,卻遠遠不如西陵族人繅絲養蠶之妙。可惜西陵族不肯透露半點口風,昔日更是將炎帝使者也擋了回去。公孫軒轅不過一個部族首領,如何能夠得到這等機密?


    公孫軒轅不得其法,也懶得深究。他已經找到大撓、隸首、伶倫、倉頡等諸位臣子,開始了新一輪文明進程。


    當時人族仍是結繩、堆石以記事,來來去去也就這麽幾個年份。去年、前年的事情還好辦,可十幾二十年前後,又該如何做數呢?公孫軒轅遂命史官大撓察天地之氣,探五運之行,以十天幹、十二地支為基,製甲子,六十年一輪,是為道家六十元辰。如此一來,年份便清楚了許多,總不至於將十五年前與十六年前弄混了去。


    大撓作甲子,隸首可也沒閑著。昔時神農創造了“市”,以為交易之用。而今貨幣漸通,如何交換卻成了麻煩。公孫軒轅一聲令下,隸首便得解決這個難題。他首先想到了數。而後又以數為基,創出度、量、衡,正天下之貨幣,利貨物之交通。如此一來,公孫軒轅轄下的“市”,自然比炎帝屬地之內的集市高明了許多。依附公孫軒轅的部落越來越多,隱約間有了與炎帝分庭抗禮之勢。


    關於公孫軒轅的臣子伶倫,《呂氏春秋》是這麽說的:昔黃帝令伶倫作為律。伶倫自大夏之西,乃之阮之陰,取竹於o溪之穀,以生空竅厚鈞者,斷兩節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鍾之宮,吹曰舍少。次製十二筒,以之阮之下,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鍾之宮,適合;黃鍾之宮皆可以生之。其記載因年歲久遠,固有不符之處,可製樂之艱辛卻是半點不假。伶倫製律完畢,又與榮將鑄十二鍾,以全音律。公孫軒轅雖不是全才,可用人之道卻比先前二位聖皇高明得多,隻三位臣子,便幾乎要將炎帝的風頭盡搶了去。


    此時登場的是倉頡。


    結繩記事的不便之處在於,繩結過於簡單,難以述盡世事。一次不小心,竟令公孫軒轅與薑榆罔的一次談判崩壞。倉頡心下不安,於山林荒野中駐留數載,盡觀山嶽、鳥獸、指掌、林木的紋路,以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六書,創造出最古老的鳥跡文。文字形成當日,天地哭、鬼神號,為倉頡泄露天地之密而悲憤萬分。而後天降粟雨、世尊史皇,倉頡之功恩澤萬代,象形文字流傳人間。


    炎帝終於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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