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明一行人來來去去, 西岩先生自然注意上了,把盛景意兩人喊去問他們最近在忙活什麽。


    這年頭的師生關係和父子關係差不多, 都挺牢靠,盛景意既然行了拜師禮,這種事自然沒有和西岩先生隱瞞。她簡單地把開發黃天蕩的計劃給西岩先生講了, 雖沒說得太詳細, 但講到興起處還是有點眉飛色舞。


    西岩先生聽了, 免不了又是一陣惋惜。


    就盛景意這走到哪折騰到哪的性情, 倘若是個男子,何愁沒有光明大道可以走。可惜生為女子,她即便想走尋常男子都能走的路,等待她的都是重重關隘。


    好在她生性開朗, 懂得變通,也懂得借勢,從不強自出頭,要不然有再多的想法也隻能徒呼奈何。


    相比之下,穆鈞又有點愧對師兄這層身份。


    單論天資,他樣樣都好, 甚至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奇才;隻是有盛景意珠玉在側, 光天賦好似乎又不太夠, 他還沒能像盛景意那樣學以致用。


    不管怎麽樣,這兩個學生都好得出乎西岩先生預料。他說道:“既是你出的主意,明兒休沐你們便不必拘在屋裏讀書了,且和他們去黃天蕩看看。”


    當學生的, 能放假自然高興。


    盛景意歡歡喜喜地應下,跑去和徐昭明商量明日去黃天蕩的事。她已學會騎馬,可以騎馬過去,就是路途有點遠,不過當成今年第一次秋遊的話,感覺還是可以接受的。


    第二日一早,他們便浩浩蕩蕩地騎馬出門去。


    秋初正是漲水的時節,近來下了幾場雨,江水漲了,湖水也漲了,盛景意騎了一路馬來到湖邊,隻覺空氣裏都滲著清新的水汽,別提有多涼快。她也和徐昭明那樣發出極其沒文化的感慨:“真的好大。”


    “對吧對吧,我就說好大。”徐昭明在旁邊直點頭,表示自己轉述的內容沒有絲毫誇張。


    一行人帶的東西很齊全,到了湖邊便鋪了張席墊,又找避風處生了火,準備在江邊搞個野炊。食材他們當然沒帶,不過差遣人去附近的村子裏買一些回來便好。


    這邊剛準備停妥,那邊去買食材的人便回來了,還帶回來幾個小孩,為首的竟是徐昭明他們頭一回過來時遇到的孩子。他們一臉憨憨的笑容:“聽說你們要在這邊烤肉,魚從家裏抓來不新鮮,我們直接給你叉幾條上來!”


    盛景意還沒見過人叉魚,頓時來了興趣,隻見幾個小孩撩起褲腿,你手拿著削尖了一頭的魚叉分散在湖岸邊,瞅準遊魚的地方一叉子插下去,再拿起來時削尖的魚叉上便插著一條魚。


    雖不甚肥美,但光著準頭就足以叫盛景意這群城裏人驚歎了。


    隨行小廝們正忙著料理買來的鹿肉、羊肉,這下又得騰出空來剖魚,頓時忙得不可開交。


    盛景意和穆鈞頭一次過來,跟著徐昭明他們在周圍溜達了一圈,回來後魚肉和素菜便都串好了。


    一行人正熱熱鬧鬧地享受“動手”樂趣,忽聽有人詢問道:“你們是在烤肉吃?”


    盛景意抬起頭,卻見一個年紀和定國公差不多大的老者與兩個中年文士立在那兒,看起來十分臉生,她從前是沒見過的。


    那老者看見少年打扮的盛景意,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便把目光挪到了同樣抬眼看向他們的穆鈞臉上。


    穆鈞和別人都不太熟,出門在外自是跟在盛景意旁邊的。他倆相貌都極出眾,平時外出都戴著口罩,這會兒在寂靜無人的江邊、身邊又全是徐昭明他們這群老熟人,便把口罩給摘下了。


    見老者有些愣神,盛景意也沒太在意,前世她從小就是最引人矚目的那個,雖然因為相貌出眾而吃過不少苦,卻也不能否認一張好臉給了她許多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機會。


    盛景意含笑說道:“三位先生餓了嗎?我們備了許多肉菜,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一起用些。”


    穆鈞沉靜地跟著盛景意給三個不速之客騰出位置。


    徐昭明這群小紈絝也是愛熱鬧的,見三人衣著不凡,顯然不是有意來蹭吃蹭喝的,便熱絡地教他們如何涮醬最好吃。這也是他們和盛景意聚餐聚出來的經驗,在此之前他們和所有紈絝一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現在,好不容易學會新本領,他們當然要好好享受一下教別人的樂趣!


    三位來客迅速融入到烤肉大業之中,笨拙地在徐昭明他們的指揮下給烤肉涮上醬料,偶爾起個話頭,還會被徐昭明這堆“嚴師”教育說要專心,不專心肉會焦!


    老者隻能乖乖閉嘴。


    到烤肉吃完了,一行人才圍坐在湖邊閑談起來。徐昭明他們一向大大咧咧,聽老者他們說自己是在開善寺借住,過來黃天蕩這邊散散心,他們也自報了家門,獨獨盛景意和穆鈞沒吱聲。


    老者便問:“這兩位小兄弟不是金陵人士嗎?”


    盛景意道:“我是臨京謝家的遠親,恰逢堂兄在金陵暫住養病,我便到他那借住。”


    老者似乎也是臨京人士,聞言問道:“你堂兄是謝家的二郎?”


    盛景意點頭。


    老者若有所思地說道:“你這眉眼與他倒是挺像,瞧不出是遠親。”他說完也沒深究到底,又轉向穆鈞,注視著穆鈞秀氣的臉龐說道,“這位小兄弟呢?怎麽一直不說話?”


    寇承平替穆鈞答道:“他一向不愛說話,和他那兄長一個樣。他兄長正在參加武舉呢,也不知文試考完了沒!”


    穆鈞看了眼老者,淡淡說道:“我出身寒微,沒什麽好說的。”說是這麽說,他與徐昭明等人往來時卻始終不卑不亢,看起來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出身而覺得低人一等。


    老者聽穆鈞終於開口,神情又是一陣恍惚。他很快回過神來,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馬車走得慢,得回去了。謝謝你們的烤肉,你們若是得空,可以來開善寺找我們,我請你們吃齋飯。”


    一聽齋飯,徐昭明等人忙不迭地搖頭:“不了不了,相逢就是有緣,不必言謝。”更別喊他們去吃素,天知道每次被親娘抓去禮佛,他們有多痛不欲生!


    兩個中年文士笑了起來,那老者似乎心事重重,沒跟著笑,別過盛景意等人匆匆走了。


    盛景意一行人吃飽喝足,又牽著馬兒在周圍溜達,直至把規劃好的區域逛完了才踏上回程。路上他們還討論秋收過後著手請人把場地搭起來,別的可以沒有,吃喝玩樂的地方一定要齊全,要不然誰來玩啊!


    在外麵浪了一天,盛景意晚上看了會書,本來準備早些休息,卻聽外麵有人在敲窗。她開窗一看,隻見穆鈞立在外頭,眉頭緊鎖,似有什麽疑慮。


    盛景意讓立夏稍安勿躁,走出房間與穆鈞行至中庭,才問道:“怎麽了?”


    穆鈞說道:“我覺得白天那老者身份不普通。”


    盛景意一頓,回想著老者的衣著打扮和通身氣勢,點頭認同穆鈞的判斷。


    “我是說,”穆鈞斟酌著用詞,“他可能認識我們這兩張臉。”


    他沒見過他生父,不過聽人說他和他生父長得像極了;盛景意的話,眉眼也肖似她父親。今天穆鈞一開始也覺得對方許是覺得他們長得好才出了神,可他回來後反複思量,發現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倘若老者是臨京人士,很有可能同時見過他們的父親!


    要是單獨出現在外頭,見過他們父親的人可能不會聯想到一起,可兩張似曾相識的臉湊在一起,想不想起來都難!更何況盛景意還自稱是謝家人……


    盛景意與穆鈞對視一眼,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


    盛景意說道:“我這就給哥哥寫封信,讓哥哥拿主意。”


    穆鈞也沒別的辦法,隻能點點頭。


    這一晚盛景意與穆鈞都沒睡好,天沒亮又被淅淅瀝瀝的秋雨吵醒。盛景意洗漱完畢,正要去與穆鈞一起用早飯,卻聽立夏跑進來說:“姑娘,公子過來了!”


    盛景意一愣,走出房門,便見謝謹行正脫下鬥笠與蓑衣交給左右。


    謝謹行正好抬起頭望過來,對上盛景意的雙眼,他朝她安撫般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謝謹行繞過回廊與盛景意一同走去前廳,隨意地拍去袖口沾上的雨珠子。


    “下著雨呢,哥哥怎麽就過來了?”盛景意讓立夏去根本穆鈞借一身衣裳。穆鈞還在長身體,身量沒謝謹行高,不過男子的衣裳長些短些影響不算太大,反正也隻是穿一小會,等打濕的衣裳烘幹便好。


    謝謹行說道:“怕你們擔驚受怕。”他沒管濕衣,與盛景意一同在廳中坐下,細問起他們昨日見到的那三個不速之客長什麽樣,身上都有什麽佩飾。


    兄妹倆正說話間,穆鈞捧著一身幹淨衣服過來了。


    盛景意忙說:“哥哥,你先去換身衣裳吧,穿著濕衣容易受寒,不急在這一會兒。”


    謝謹行也沒堅持,朝穆鈞道了謝,徑自拿著衣服換去。


    盛景意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在上頭寫寫畫畫,接著把勾畫出來的幾個佩飾給穆鈞確認:“你看看,昨天我掃了一眼,好像掃到他們腰間掛著這樣的玉佩,你有沒有印象?”


    昨天她沒太把三位來客放在心上,畢竟前頭她們已經迎來過一群小孩,再吸引來三個觀光客也不稀奇,所以她也沒特意去記。


    要是特意記了,她就不必問穆鈞了。


    穆鈞拿過盛景意的小本本,發現自己隻隱約記得老者腰上那個玉佩。他對盛景意這種掃上一眼就能畫出來的記憶力有點佩服,但被盛景意打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也沒太在意,指著中間那紋理說:“我記得這個是那老者身上戴著的。”


    這時謝謹行換好衣裳出來了,聽到穆鈞這話便上前取過本子說道:“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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