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鏢咯!”


    “合吾!”


    “李副鏢頭,一路平安,這趟鏢路程七百餘裏,途中不知有何風險,千萬小心了。”


    “請總鏢頭放心。出發!”


    一隻威風凜凜的鏢隊,從薑州城中走出,這次押送的是一批古玩,從薑州城送往國都中京,百裏鏢局副鏢頭李敢當親自帶隊,隨行三十餘人亦盡是鏢局好手。不一會鏢隊便已走遠。


    城門處還站立著兩人,目送著鏢隊遠去。其中年長之人一眼看上去不怒自威,確實是一眼看上去,因為他隻有一隻眼睛,一身武者長衫,虎背熊腰,精神抖擻,赫然是百裏鏢局總鏢頭——百裏嚴,另一個年輕人同樣也十分強壯,這是他十六歲的兒子,百裏朚。


    “爹,你不覺得這一趟鏢略有蹊蹺嗎?”


    “你也察覺了,朚兒。”


    “是的,鏢貨貴重,交付之地竟然是在中京城外的十裏坡,鏢貨也並未作保。”


    “嗯,所以這一趟鏢,我們得做兩手準備,不能讓我們百裏鏢局好不容易重新樹立起來的名聲再度毀於一旦。”


    百裏嚴一個響指,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名病懨懨的老年人,此人麵黃肌瘦,身形矮小,感覺比薑州城裏的乞丐強不了多少,但在場的百裏朚卻對他十分尊敬。


    “朚兒,明日你便和你鄭雄伯伯騎快馬出發,很快能追上鏢隊,然後尾隨他們,隨時策應,以備萬全。”


    “是,父親,但為何我們不立刻出發。”


    “這不是廢話,你沒看前兩日陰雨綿綿嘛,我痛風犯了,你讓我歇一天,尊重一下老人家。”病懨懨的老年人沒好氣的說道。


    “出發之前,你去餘家找你餘伯伯,找他借個人和你同去。”


    “誰啊?”


    “餘重!”百裏嚴一字一頓的吐出了兩個字,他深感這一趟鏢或有不妥,可又不知究竟會發生什麽,自己必須坐鎮薑州,鏢局又實在派不出更可靠的人,隻能派出兒子去策應,鄭雄是鏢局裏的老人了,武藝雖不高,但卻頗有些機巧,江湖經驗豐富,有他和百裏朚同去,本該是足夠,但朚兒畢竟年輕,武功和江湖經驗都尚淺,餘重的武藝在同齡人中已是出類拔萃,加上鄭雄的輔佐,兩個年輕人同行,三人互補,應該能讓事情更加順利。


    百裏家,曾是南漢國武林世家大族,族中高手輩出,開設的百裏鏢局遍布南漢國各大城市,交付給百裏家的鏢貨,從無失手,因為以百裏家的金字招牌,江湖中已無人敢覬覦,然而這一切,都在三十年前,封州城失陷的那一刻,皆成泡影……北寧數十萬大軍壓境,南漢國精銳均已喪失殆盡,封州城被圍困三十餘日,內無糧草,外無援軍,原本過百萬人口的國都,僅剩十數萬軍民絕境堅守,在此國家存亡之際,正是百裏家號召武林人士,齊聚封州,為國盡忠。


    那一戰,天地變色,乾坤倒轉,封州城十數萬軍民與城池共存亡,讓北寧軍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百裏家千餘精銳高手,皆死戰而亡,唯有年輕的百裏嚴,失去了一隻眼睛,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來到了薑州城,隻因百裏家在薑州城的鏢局並未由百裏家人直接掌控,而是由百裏家的女婿,也便是現在的副鏢頭李敢當的父親老李鏢頭打理,也實在是老李鏢頭武藝不精,所以並未參與封州城一役,這反而為百裏家保下了這最後的一點複興的產業。老李鏢頭死後,這薑州城百裏鏢局也就名正言順的交還到了百裏嚴的手裏。


    每每百裏嚴午夜夢回,都會夢到當年那個血雨腥風的日子,所以他自小便嚴格教育自己的獨子百裏朚,不要忘了國仇家恨,有朝一日一定要複興百裏家,助南漢國奪回失地,振興國運。


    去往中京的路上,破廟內。


    熊熊燃燒的篝火旁,鄭雄和衣而睡,兩個年輕人卻在竊竊私語。


    “那這得生多少孩子啊?”餘重聽完百裏朚講述自己振興家族的心願,若有所思。


    “你如此認真的思考,竟是這麽滑稽的問題嗎?”百裏朚望著餘重,在想自己父親為什麽千叮萬囑的讓自己帶上他,他總覺得餘重腦子哪裏回路和別人是不太一樣的。簡單地說,就是腦子有病!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不是麽,振興家族,就得有很多人啊,那你就得娶很多老婆,生很多孩子,孩子再娶個七房八房的,我算了算,也不遠,大概你孫子那輩,你的願望就實現了,你還看得到!”餘重一臉認真的拍了拍百裏朚的肩膀。


    “我這次出門帶上你我可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百裏老弟,可別這麽說,沒我你肯定會很無聊。”


    “有了你我更無聊,你不覺得你的笑話都很冷嗎?”


    “冷嗎,這麽大火苗子竄啊竄的,要不我再給你添點柴火?”


    “添你大爺。”


    “我沒大爺,我有二大爺。”


    “那添你二大爺。”


    “很好,回去我就把你誠摯的問候帶給他老人家,不過我二大爺家餘戎這孩子脾氣挺爆的”


    “……你能閉嘴嗎?”


    “不能,長夜漫漫,我睡不著!”


    “所以你便不讓我睡?”


    “好像是你先跟我談人生談理想的。”


    “我錯了,我們還是聊聊這一趟鏢吧。再過兩天就該到十裏坡了。”


    “哎對咯,你爹讓你帶我來,就是讓我幫襯著你,你武功這麽差,再帶著那個病大爺,真碰見什麽意外,還沒打你們就輸了。”


    這時,鄭雄翻了翻身,嘴裏還嘟囔了幾句。嚇得餘重伸了伸舌頭,以為幾句吐槽的話都被聽見了,畢竟是長輩,還是要有些分寸,人前不能說人壞話,人後嘛……


    “我想了一路,有一點我很在意,這趟鏢為什麽托鏢之人不作保?”餘重調侃了一夜,終於進入了正題。


    “沒錯,我也在想,要麽就是托鏢之人十分富有,要麽就是這批貨來路不正?因為如果是要作保,一定會有官府之人在場,簽字畫押公證。”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有一個顧慮不知當講不當講。”餘重說了兩句正經的,便又開始沒正形兒了。


    百裏朚已經快被餘重逼瘋了:“話講到這了,我說不當講你真的會不說嗎!”


    “哈哈哈,好吧,我想說的是,對方不作保,是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一定會有意外?交貨的地點那麽奇怪,十裏坡,進中京本不應該路過那裏。”


    “餘大公子一語中的!”鄭雄突然睜開了雙眼,嘴裏蹦出一句話。


    “我滴個親大爺,您這是一直醒著呢?合著剛咱倆小屁孩兒聊天您都聽見了?”餘重想確認一下剛剛吐槽的話有沒有被鄭雄聽到。


    “行走江湖多年,我有一個習慣,隻聽當聽之事,不當聽的我聽不見。”


    “得,還是被聽到了,這大爺不會哪天在我飯菜裏下毒報複我吧。”說了人壞話,餘重心裏暗暗尋思。


    “百裏少爺,你說的有一點也很對,這一路我也在想,這批貨一定是來路不正的,而且一定會出意外,地點就在十裏坡,我隨老鏢頭走鏢多年,那地方我知道,附近有個村子,後來發生了人瘟,人都死光了,那地方也就成了亂葬崗,從此杳無人煙了。”鄭雄行走江湖多年,習慣便是不說廢話。


    “叔,這話聊到這可就有點瘮人了。”餘重對鄭雄的稱呼也改了。


    “那咱們更應該加快步伐,趕上李副鏢頭,對他多加提醒。”


    “你倆放心,李副鏢頭江湖經驗豐富,他自會多加留意,此時我們還不便露麵,你怎知不會有人和我們一樣,跟在鏢隊的後麵?”鄭雄說完這幾句話,眼皮便又耷拉下去,不一會便鼾聲如雷了。


    “哎,老人家就是睡得快,咱倆也快睡吧,估摸著後天咱們就到十裏坡了,明日我們也得做些準備以防意外。”百裏朚說完,兩個年輕人也便也倒下睡了。


    隻留下一團篝火,劈劈啪啪的。


    翌日清晨,三人喂飽了馬,繼續起程追趕鏢隊。一路風塵仆仆,入夜前趕到了距十裏坡二十裏外的一個小鎮,此時他們已經追上了鏢隊,鏢隊住在鎮上的福滿客棧,餘重三人為了不引人矚目,選擇了鎮上的另一家客棧住下。


    “趕了一天的路,肚子都餓的咕咕叫了。”餘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小二,上一些拿手的飯菜,再泡一壺上好的茶來。”


    “好嘞,客官您稍坐,這就來。”店小二忙招呼著三人坐下。


    鄰桌坐著一個清秀少年,一身天藍色羅衣甚是貴氣,桌上寶劍上鑲嵌著一顆紅色寶石,一看就價值不菲,餘重不免多看了兩眼,不一會那少年便上樓去了。


    水足飯飽。餘重和百裏朚回到了樓上房間內,鄭雄則神神秘秘的不見了蹤影。


    “咚咚咚。”敲門聲。屋內的百裏朚打開房門,是鄭雄。


    “二位公子,明日便到十裏坡了,我剛趁夜去見了一趟李副鏢頭,告訴了他我們明日會在暗處跟隨他們前往,讓他不動聲色,自己知道就好,我先回房了,二位公子也早點休息。”說完鄭雄便退了出去。


    “今夜我們都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養足精神才能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當然最好是我們想多了,餘重,你幹什麽,我不要和你睡!”百裏朚話還沒說完,看見餘重已經脫了衣服鑽進了被窩。


    “好啦,你別那麽講究了,誰讓隻有兩間房了,難不成你想去和鄭大叔睡,我還想抱個小妞睡呢,條件不允許啊。”


    “哎,對了,百裏,你說晚上大堂那藍衣少年,是江湖人還是官家人?”餘重這時突然想起那少年了。


    “怎麽,你什麽時候喜歡男人了,你和我睡一起不會是有所圖謀吧。”


    “我看像官家人,而且一看就沒什麽江湖經驗,那一身羅衣就不是尋常人家的穿著,我們江湖人也不會這樣打扮啊,太容易引人注目了,不過長得真的挺俊的。”


    “……你晚上別靠過來就行。”


    雖說百裏朚十分不願意和餘重睡一塊,但白天趕路也著實有些乏了,不一會,倆人就睡去了。


    春天的天氣總是多變的。


    “這早上出門還陽光明媚的,這會兒便陰沉沉的了。大家走快點,前麵不遠就到十裏坡了,交了鏢,我們也好開始往回趕了,這不知道什麽時候可能就要下雨了。”李敢當看了看天。


    “是,李副鏢頭!”眾鏢師答道。


    眾人行不過半裏,道中間忽然出現了一道拒馬。


    見狀,李敢當叫停了隊伍,環視了下四周,雙手抱拳,大聲喊:“不知哪路英雄在此擺設香堂,還請現身出來。”


    此時道旁出現了一隊人馬,數十人俱是粗布衣衫,手拿兵器,皆麵相凶狠之人。領頭的一個大漢漆黑的皮膚,絡腮大胡,右臉一道刀疤使得本來就凶悍的長相變得更加醜陋,更顯的不是好人。


    李敢當先行一步抱拳行禮:“當家的辛苦了,不知當家的吃的誰家飯,燒的是幾炷香。”


    “掌櫃的辛苦了,我並非剪徑的賊人,我是來接鏢的。”大漢高聲回到。


    “若是如此,當家的就應在十裏坡等候。”


    “哈哈哈,你把鏢車交予我便是,哪裏來那麽多廢話,反正你們一個也走不了了。”大漢說完便拔出了刀,一群人將鏢隊團團圍住。


    “兄弟們,亮青子擋風。”李敢當和鏢師們也立刻亮出了兵器。


    “原來你們百裏鏢局和地龍幫沆瀣一氣,盜取前朝古墓,今日我還不人贓並獲!”一個藍衣少年忽然從天而降,站立在了兩幫人馬的中間。


    “哎,百裏,你看,昨天那少年,我就說他是官家人吧。”此時,餘重三人正在暗處觀察著一切。


    “我們還不出去嗎?”百裏朚見餘重和鄭雄一點都不著急。


    “看來這少年也一直跟著李副鏢頭他們。”鄭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們且看他是什麽來曆,不要著急出去。”


    “對啊,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仨就是黃雀。”餘重得意的說。


    “沒想到這接鏢之人竟是地龍幫之人,若真如那少年所說,鏢貨盡是些明器,這次咱們百裏鏢局可是做了幫凶了。”百裏朚已然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見這少年孤身一人,大漢大笑道:“哈哈哈,這又是哪裏來的毛頭小子,敢來壞爺爺的好事,兄弟們給我上。”大漢一聲令下,手下們凶神惡煞的撲向了少年和鏢局眾人,混戰到了一起。


    要說這地龍幫也不算什麽大的幫派,不過專做些陰損之事——盜墓。所以也為武林人士所不齒,這大漢便是地龍幫副幫主程大器,人稱鬼臉,擅使一把鬼頭刀,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李敢當與他交手不過幾回合便被他的刀震的虎口發裂,兵器都飛了出去。


    但沒想到這藍衣少年年紀輕輕,武功並不低,與程大器交手起來並未落在下風,反而稍稍占了一點上風。隻見少年一把長劍遊走起來如靈蛇一般,程大器一身蠻力,竟也無從發力,如此這般纏鬥下去,遲早是要敗於這少年之手。


    暗處觀察的鄭雄還在摸著他的胡子:“這少年的劍法,頗有點禦華山無塵師太的韻味,但是這老尼姑什麽時候收男徒弟了?”


    “我也覺得這劍法就是女人練得的嘛!”餘重看的津津有味,仿佛自己隻是個看熱鬧的,絲毫不理會百裏朚在旁邊急的跳腳。


    此時混戰仍在繼續,地龍幫的人數畢竟占優,鏢隊這邊已經力敵不過。


    而少年依舊和程大器你來我往,戰在一起。這程大器卻似乎漸漸不敵這藍衣少年,開始露出了敗退之相,藍衣少年劍勢更加淩厲,絲毫不想給程大器撤退的空間。這時隻見程大器突然身形一晃,左手一抬,一道黑影從袖中飛出。


    原來程大器陰險至極,見力敵不過,賣了個破綻,少年豈能放過機會,右手一劍刺出,直取程大器要害,卻沒顧及到自己也空門大開,程大器左手袖內暗藏一套袖箭,一抬手也直奔少年胸口而去。少年見狀右手反手收劍,淩空翻了個身,但終究是躲避不及,被袖箭劃破了衣袖,左臂的鮮血浸透了天藍色的羅衣。程大器見暗器得手,右手鬼頭刀順勢直取藍衣少年。


    “不好!”餘重和鄭雄異口同聲的大喊了一聲,餘重已經似離弦之箭一樣飛了出去,劍已出鞘,銀色的劍光直奔程大器而去,百裏朚和鄭雄隨後也跟上殺進了陣中。


    隻見餘重徑直飛入程大器與藍衣少年之間,反手一劍擋住了程大器的鬼頭刀,內勁一催,震的程大器頓覺手臂發麻,跳開了去,餘重順勢左掌輕輕一推,將少年推入了身後的百裏朚懷中,緊接著轉身一躍,已將程大器籠罩了在劍氣之下。餘重平生最恨陰險狡詐之徒,見這程大器比武不過竟暗器傷人,已經是怒火中燒,一出手便是殺招,餘家的三一劍法本就不是這江湖蟊賊能抵擋得過,這程大器本來已穩操勝券,哪裏料到竟斜刺裏又殺出三個人,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幾招便被餘重擊飛了兵器,跪地求饒。此時鄭雄率眾人也已將其餘匪徒製服。


    “餘公子小心。”鄭雄忽然大喊。


    隻見這程大器故技重施,跪地求饒時左手一抬,三道黑影直奔餘重麵門,眼見餘重躲閃不及,一道銀光飛過,將三道黑影擊落在地。餘重一腳將程大器踢翻在地,轉身一看,原來是那藍衣少年手中之劍,救了自己一命。


    “這樣我便不欠你們了,但是你們與地龍幫盜竊古墓之案,還需跟我回薑州城交代……”,藍衣少年話還沒說完,竟暈了過去,百裏朚一把扶住,少年的發髻突然掉落,一頭秀發散落下來,一股幽蘭的香味撲麵而來,百裏朚臉頓時通紅,說話也結巴了起來:“餘……餘重,她……她是……是個女的。”


    “公子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這暗器有毒!”鄭雄撿起地上的袖箭,端詳了一會,隻見這袖箭在閃著暗藍色的光芒。


    餘重聽見,又踢了一腳地上暈死過去的程大器,啐了一口唾沫:“這混蛋,真想一劍捅他個透明窟窿。”


    “這樣,我們兵分兩路,還煩勞李副鏢頭先把這地龍幫諸人交予地方官府,再將鏢車押回薑州城,既是髒物,還是需與府衙交代清楚,我和兩位公子爺一路,先找一處地方給這姑娘療傷逼毒,再一同返回薑州,這姑娘想必與薑州府衙有些幹係,我等也不能見死不救,如此這般安排可好。”鄭雄思索了一下,做出了安排。


    “好的鄭副鏢頭,那這位受傷的姑娘便交予您和兩位公子爺照看,還請盡快上路,人命關天,這裏便交給我們來處理吧。”


    人道江湖多詭計,初出茅廬顯英雄。


    本來陰雲密布的天空突然又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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