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漸漸亮起,燕燕飛醒來,隻覺屋裏悶得快要窒息。她抓起梳子,漫不經心梳順,紮好辮子。翠羽打來一盆水說:“請燕姑娘盥洗。”


    這翠羽,自春花被擄後,鐵龍特意將她調了來,燕燕飛想起昨天傍晚馬廢失火,她給賊人蹦了兩腳,不覺問:“腳上怎麽樣了?”


    翠羽說:“裹過傷,不礙事了。”


    燕燕飛看她年紀甚輕,忍不住問:“你多大?”


    翠羽說:“十七歲。”眼盯燕燕飛,仰慕道:“燕姑娘好了不起,將三百兩黃金追回來,又逮住歹人。”


    燕燕飛淡淡一笑,說:“你剛才外頭打水,有沒有春花消息?”


    翠羽臉色一凝,搖搖頭說:“春花好可憐,我要是給擄了,還不如死掉算了。”


    燕燕飛更覺窒息,半晌不發一言,翠羽看她一臉凝重,也不敢再說閑話,隻是小合翼翼瞧她一眼,說:“我去廚房端東西,燕姑娘是不是這會兒吃早飯?”


    燕燕飛瞄一眼床上,小薇睡得香甜,她輕輕搖頭:“等小薇起來一塊吃吧,我出去走走。”


    她急急往外走,屋裏太氣悶了,若不走出去,似乎喘氣不得,要悶壞人。


    這會兒她環繞內院漫步,院中花花草草甚為繁茂,惦記要去看老爹,卻又遲疑,晨霧迷蒙,花草上露珠點點,時候太早了,不是要打擾老爹好夢?


    另端屋裏傳來木魚聲,燕燕飛聽小薇說過,這白家莊,女眷甚少,除了小薇,便是兩個年紀老邁的大媽大孀,閑來無事吟經禮佛,寂靜的內院益發肅穆,小薇就賺內院太暮氣沉沉,老喜往外頭跑。


    燕燕飛繞行內院一圈,至一處月門,抬眼一看,那端正是奇園,昨晚鐵龍就是引著她,穿過月門,直奔奇園的。放眼奇園外圍,林蔭遮天,羊腸曲徑回繞,晨霧下的奇園寧靜安祥,整幢園子似被林蔭環住,她極目一望,奇園雖依稀可辨,卻看不真全貌,隱隱約約,甚是神秘。


    忽然,腳下似踩住什麽東西,硬硬的,把腳底都紮痛了,燕燕飛俯首撿起,是一支碧玉簪,簪上還有兩根頭發,燕燕飛微微一愕,將碧玉簪捏手中。


    她納悶,誰的發簪?能進出奇園的,就隻鐵龍和琴兒。難不成是琴兒的嗎?


    轉回屋裏,翠羽已擺出一鍋粥,幾碟醬瓜醬菜,炸花生等。


    小薇床上叫:“春花!春花!”邊叫邊睡眼惺惺坐起身子。


    燕燕飛訝然道:“你做什麽?”


    “我要外衣嘛!”鼻音濁重道:“春花呢!春花哪兒去了?”


    “你忘了,昨天晚上……”


    小薇霎時一呆,眠著嘴,睜大眼,睡意全去了,兀自抓起床邊衣服穿上了,走到梳妝鏡前,鬆了辮子,有些賭氣道:“都是春花幫我梳頭的。”


    燕燕飛稍一愣,反問:“你自己不會?”


    “會啊!”小薇玩弄頭發,眼臉低垂,嘴眠得更緊,似要哭出:“每次都是她幫我紮蝴蝶結。”


    燕燕飛柔聲問:“你自己不會?”問後不覺鼻子一酸。


    “會啊!”似給硬住,聲音一下嗚咽:“就是不習慣嘛!”


    抓起梳子,有一搭沒一搭梳起頭發,一臉心事重重,梳好了,丟了梳子,捧出一個匣子,蓋子掀開,裏麵各式各樣耀眼首飾,她瞄了一眼,抓出一支玉簪,放手中端詳著,再也忍不住,雙肩聳動,吸吸鼻子,哭了起來。燕燕飛細看那簪,大吃一驚,碧綠的色彩,長短似小指,這碧玉簪,太眼熟了。


    小薇漸漸止了哭,說:“這簪子,春花送與我的,她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燕燕飛越發驚奇,問:“你說,這是春花送與你的,她還有一個?”


    “她有個舅舅,住縣城,是玉匠,有一次她去舅舅家玩,她舅舅送她一支,她好喜歡,又舍不得戴上,她舅問她為什麽?她說要給我,她舅一聽,又給了一支,兩支同一塊玉切的,看起來一模一樣。”


    燕燕飛忙問:“她是否天天別發上?”


    “是啊!”小薇說:“就是我沒有,東西多嘛,戴都戴不完。”她把答往發上一別:“今天我要別這支簪子。”


    燕燕飛隻覺呼吸急促,人快要窒息,屋內,似乎更悶人了。


    忽聽外頭有人揚聲道:“燕姑娘在嗎?”


    翠羽說:“是鐵管家。”忙探出頭去,說:“燕姑娘在屋裏呢。”


    鐵龍進得屋來,身子微前傾,謙卑道:“主人在東廂房,請燕姑娘去一趟,捕頭大人也在。”


    小薇早已忍不住,說:“鐵龍,你們什麽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小姐別心急。”鐵龍溫和道:“少爺請燕姑娘去,就是商量對策,如何救春花回來。”


    小薇噘噘嘴,悶悶道:“還救得回來嗎?你們連采花大盜是誰都不知道,采花大盜在哪裏也不知道,還救得回來嗎?”眼眶一紅,淚水奪眶,滴滴沿腮滾落。


    鐵龍沉默一會兒,說:“少爺找燕姑娘去東廂房,正是要想個法子,小姐別難過,事情總有辦法可想。”


    “我也去東廂房,我要聽聽你們有什麽好法子?把春花救回來。”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要救春花,就像救鎮上其他童男童女一樣,先把采花大盜揪出來。”


    “誰都知道要把采花大盜揪出來。”白禹奇眼目灼灼盯住對方:“隻是,總該有個好法子。”


    “這事大為棘手,不過,依我看,眼下已有轉機。”


    “有轉機?”白禹奇訝道:“張兄是否有新線索?”


    張俊明正要說話,聽得簾子響動,轉臉一看,是燕燕飛、小薇、鐵龍等。


    張俊明說:“正等著燕姑娘。”


    小薇眼瞪張俊明,說:“張哥哥,什麽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春花自然要救,隻是,得先合計合計。”


    “你們得快合計,要不然春花恐怕……恐怕就像那些給馬兒馱回來的,好慘好可怕哦!”


    “小薇!”白禹奇橫她一眼,對鐵龍道:“把小姐請出去,大人議事,小孩走避,免生枝節。”


    小薇嘴一噘,眼圈泛紅,不服氣道:“春花是我屋裏的人,與我情同姊妹,你們把我當小孩,還不許我聽……”說到末了,聲音硬咽,眩然欲淚。


    白禹奇似沒瞧見她欲哭模樣,冷凝著一張臉,鐵龍朝外作個手勢:“小姐,請!”


    小薇偷瞄白禹奇,見他一臉霜意,毫無轉寰餘地,便懊惱一瞪鐵龍,萬般委曲,老大不情願走了。


    白禹奇立時抹去臉上寒霜,誠懇道:“張兄說有轉機,不知有何轉機?”


    “白兄記不記得那兩個假扮書生、相士的和尚?”


    白禹奇眉心一動,說:“記得。”


    “白兄是否也還記得,那兩個和尚是來追尋易筋經、洗髓經?”


    白禹奇凝重點頭:“不錯。”看住張俊明,疑惑問:“你說有轉機,與兩個和尚有關嗎?”


    “采花大盜若與易筋、洗髓兩經有關,就與兩個和尚有關,也就大有轉機。”


    “如何說?”


    張俊明說:“隻要先找出一個人。”


    “誰?”


    “右胸有玉扳指痕的人。”


    鐵龍已折回,聞言一愕,白禹奇、燕燕飛驚奇傭望,燕燕飛忍不住說:“為什麽?”


    “常樂寺失落寶經當晚,有一個奪經的,中了悟凡和尚一掌,那悟凡將氣灌扳指上,留下痕跡。”


    眾人沉默,半晌,白禹奇問:“張兄這消息是否來自和尚?”


    “是.”張俊明說:“和尚懷疑,簡天助可能會赴常樂寺奪經,昨夜抓開他衣襟查看。”


    “簡天助?”白禹奇問:“你說那個彈琵琶搶金子的瞎子?”


    張俊明點頭稱是。


    “究竟……”燕燕飛疑道:“他右胸可有板指痕?”


    張俊明搖搖頭:“這會兒簡天助正拘押白家莊,我打算釋放簡天助。”


    白禹奇困惑問:“為什麽?”


    張俊明神秘一笑:“簡天助隻是從賊人手中奪金,並末犯下命案,這種罪狀,可大可小,大可押之,小可放之,沒什麽大不了.”


    燕燕飛沉思一下,嘴唇糯動,欲言又止,忽地朝張俊明一笑,張俊明唇邊笑意更深。


    白禹奇突喚聲“鐵龍”,眼梭張俊明、燕燕飛二人,說:“三百兩金子失竊,我承諾追回金子賞五十兩金,張捕頭布下天羅地網,燕姑娘奪回金子,又擒得歹人,再加那農戶鳴鑼,三者配合無間,才有大功,我想賞燕姑娘二十兩金,張捕頭二十兩金,另外十兩金,賞與農戶。”


    鐵龍已將金子捧出,張俊明搖手道:“追回金子,本是我份內之事,何況金子是燕姑娘追回,在下羞愧汗顏,如何敢受?”


    “如何不敢受?”白禹奇說:“你那班弟兄,昨夜又是救火,又是追賊,忙得人仰馬翻,權當搞賞吧。”看燕燕飛似有推辭之意,遂說:“燕姑娘居大功,千萬別推辭才好。”


    忽聽外麵隱隱叫喊聲,眾人正疑,小傳進來報道:“頭兒,有人闖進牢房。”


    張俊明一愕,急問:“哪間牢房?關小陶、小馬的?還是簡天助?”


    “簡天助。”


    張俊明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悄悄吩咐弟兄,虛應了事。”


    小傳一訝:“頭兒意思是?”


    “既有人要救他,縱之何妨?”


    ※※※


    闖進牢房共計三人,其中之一是簡天紅。


    簡天助在郊野被製伏後,簡天紅尾隨,隱約聽得那班捕快說:“回唐家客棧。”人家有馬代步,她沒有,故而趕到唐家客棧,已夜深人靜,找到原住房,見裏邊有燈光,小心翼翼從門縫往裏瞧,瞥見兩捕快守著,哥哥和小陶等人被拘押一處。簡天紅自然想救哥哥,卻又不便貿然闖人。好不容易看捕快打起噸,心裏七上八下之際,忽聞隔壁有響動,天紅忙躲閃。


    原來悟塵悟凡上前叩門,已進得屋裏,簡天紅一想屋裏四人守著,更不能輕舉妄動了。直至張俊明前來,將人押走,簡天紅又累又饑,自忖無力救人,


    便黯然目送。又怕簡天助不放心她,躲在角落,作幾聲貓叫,邊叫邊遠遠瞅過去,果然簡天助略一遲疑,腳步踟躊不前,捕快催他:“走啊!”他這才挪步前行。兄妹倆如此這般招呼過,簡天紅心寬了些,等張俊明一夥人去後,潛入廚房偷點吃食,又找間空房,悄悄安歇。第二天天不亮溜出,往白家莊行去。


    一夜養精蓄銳,精神已大好,來到白家莊,簡天紅躲躲閃閃,四處探看。


    摸索大半晌,才發現兩個穿公服的走進一間屋,又隔半晌,另兩個出來,其中一個打著嗬欠道:“真悃,那兩個東西整晚嗨嗨個沒完,真想給他兩個耳刮子。”


    兩人過去了,簡天紅想大約這是牢房了,從懷裏抓出匕首,意欲闖入,眼睛貼著門朝縫裏瞧,看裏麵有柵欄,柵欄之內,小陶小馬斜靠稻草裏上,隱隱約約似有呻吟聲,簡天紅極目搜索,心下納悶,怎就不見簡天助?


    她再瞄一眼,傍邊另有一間屋,木頭窗格上貼著棉紙,絲毫不象牢房。正疑惑間,後麵傳來腳步聲,簡天紅躲起,看一個著公服的進去了,半晌另有兩人出來,其中一個道:“這一覺睡得真舒服。”


    “那瞎子倒也安靜,這會兒還睡得像豬。”


    “頭兒也真好度量,那簡瞎子不與那二人同一牢房,頭兄竟然準了他。”


    “頭兒大約想,要不是瞎子從惡徒手中奪金,金子早就飛走了,依我看簡瞎子大約不會有什麽大罪,審問兩下,說不定就放了。”


    簡天紅聞言一愕,若審問兩下就放人,她冒險衝入,豈不自找麻煩?但,不免困惑,不知哥哥究竟怎麽了?等二人走過,她手沾口水,將窗格上的棉紙濡破,從破洞朝裏瞧,裏麵是一間房,有幾張簡陋床裏,有兩個人躺著,兩個人坐著,靠裏角又有一床,躺床上那人不是簡天助還有誰!簡天紅心想,這哪是牢房?恐怕是那班捕快的睡房吧?心中越發遲疑,不知該如何才好?


    正舉棋不定,聽得有人叩門,簡天紅回頭一看,竟是兩個蒙臉的,心中甚驚,門一開,兩蒙臉陣風也似衝入,聽得裏頭大喊:“你們做什麽?”


    簡天紅呆住了,不知兩人要做什麽,即刻尾隨閃入。這下簡天助霍地坐起,滿臉驚異,一見天紅,表情一呆,天紅看他手上腳上皆有一長鈴,激動道:“我來解開!”


    昨夜簡天助離開唐家客棧,心裏還惦記著,不知道天紅人在何方?聽到貓叫,大為歡喜,知道天紅已潛回,近在咫尺,他強作鎮定,故意停下腳步,無非暗示天紅“暫時留此”。明白自己妹子行蹤,他心一寬,決定好好睡上一覺再作道理。不料這會兒睡夢正熟,突闖入兩個蒙臉的,心下正疑,看簡天紅也跟進,一時以為簡天紅找來幫手。兩蒙臉手持短棒,與捕快交手。天紅蹲下身,看鈴子另端用粗繩係住,栓床底木樁上,簡天紅拿匕直劃粗繩,三五下劃開,兄妹正欲竄開,忽然又奔進幾個捕快,簡天助兄妹聯手對付,怪道人一多,這些捕快似乎越發不堪一擊,兩蒙臉持短棒揮舞,更是所向披靡,簡天助兄妹正逃至門口,驀然有人攔在前頭,沉聲喝:“哪裏走?”


    眾人聞言皆大吃一驚,來者也是蒙麵漢,隻見他手握二尺利刀,迅即刺向簡天助右胸,簡天助一閃避開,蒙麵漢再逼前,又是一刺,簡天助機靈避過。


    眾人驚愕,這蒙麵漢殺氣衝天,看來是欲殺他而後快。天紅瞧著不對勁,說了聲:“哥,接著。”將匕首拋了過去,簡天助接在手中,當胸擋住,蒙麵漢又要撲前,闖進救人的兩蒙臉,手持短棒,齊來救簡天助.


    持利刃的蒙麵漢越發蠻橫,拳腳齊發,一邊抵擋兩根短棒,一邊伺機殺向簡天助,一傍的捕快麵麵相呈,莫名所以。


    蒙麵漢刀刃送前,直取咽喉,簡天助即向後一仰,連續兩個“鶴子翻身”,等落地站穩了,冷冷發話:“你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這當兒,兩蒙臉短棒在手,嚴防蒙麵漢刺殺簡天助,蒙麵漢眼見行動被阻,十分氣惱,瞪著眼,默不吭聲,簡天助聲音更冷:“是有人指使你來殺我?”蒙麵漢仍不語,簡天助冷笑道:“為何不說話?是不是怕一開口,暴露身份?”


    蒙麵漢顯然恨兩支短棒礙事,幹脆一招“迎賓送禮”,往左送去,其勢甚猛,若非蒙臉甲閃得快,怕要正中胸口。不一瞬,蒙麵漢再一招“宿鳥投林”,其勢更凶,若不是蒙臉乙急避他刀鋒,利刃怕要直刺咽喉。兩蒙臉因避他攻勢,急閃兩旁,蒙麵漢得此空隙,一個飛竄,刀鋒回收,迅即一招“毒蛇反尾”,直挑他胸口,簡天助側身一仰,急避刀尖。


    忽聽得腳步紛裏,眾人抬眼一望,張俊明已和白禹奇、燕燕飛趕來。張俊明一看三個蒙麵漢,怔了一怔,急問:“怎麽回事?”


    一名捕快指兩蒙臉和簡天紅說:“他三人闖進,欲將人犯救走。”又指蒙麵漢:“這人,似乎欲取簡天助性命!”


    張俊明決然道:“全部拿下!”


    簡天紅急喚簡天助:“哥,快走!”


    拉著簡天助,扭頭就跑,蒙麵漢哪裏肯放,尾隨其後,緊追不舍,這會兒不隻捕快追來,白家莊護院也攏聚過來,簡天助兄妹邊跑邊打,蒙麵漢則力敵眾人,邊打邊追簡天助,眼看快追上,整個人提氣而起,直撲簡天助。緊接利刀揮出,直取簡天助後心,燕燕飛側身竄上,一腳踢掉刀子。


    蒙麵漢愕了一愕,隨即如一隻野兔,迅速竄逃。


    另一端,兩蒙臉的,幾次突出重圍,正要尋路逃出,忽然眼前人影一閃,張俊明已在眼前。


    “兩位為何來救簡天助?”兩蒙臉的不說話,張俊明說:“我倒想看看兩位真麵目。”


    其中一人道:“我們沒有惡意,隻想救人。剛才那蒙麵漢欲殺簡天助而後快,這人才需要留意。”


    張俊明怔了怔,但仍說:“你們兩位究竟是誰?”


    其中一人道:“捕頭大人,你我是友非敵,眾目睽睽何必苦苦相逼?”


    張俊明恍然說:“我知道你們是誰了,快走吧!”


    將眼光一梭,便見簡天助兄妹,意欲外竄,外院等不肯放,兄妹倆與人纏鬥,力拚欲求脫身。張俊明急竄向前,沉聲喝道:“大家住手!”


    眾人訝異看他,張俊明凝重對簡天助道:“有人要救你,有人要殺你,你不覺事有蹊蹺嗎?”簡天助一愕。


    “我原想放你,隻是這會兒,與其放你,不如留你。”


    “哥……”簡天紅急道:“我們怎麽辦?”


    “簡姑娘,”張俊明微笑說:“你哥留在這裏,比外頭穩當多了,你看看,剛剛那人,欲置他於死地,為了免生枝節,他留下又何妨?”


    突有人驚叫:“頭兒,看!”


    大家把眼光向外拋去,原來那蒙麵漢欲走,燕燕飛一路追蹤,蒙麵漢拚了全力奔馳,快近門口,燕燕飛已趕在前頭,攔他去路,說道:“你往哪裏走?”


    蒙麵漢後退幾步,一邊瞄瞄四周,見旁邊站了一人,立刻有了主意,整個人如一隻大鷹,直向那人撲過去,對方一聲驚叫,再也出聲不得。蒙麵漢一手抓緊她手臂,一手掐她咽喉,人疾疾挪步。這被擒的,正是小薇。


    蒙麵漢眼目機靈梭緊燕燕飛,下顎微仰,似乎麵有得色,雖仍不肯開口,意態卻明顯,無非說:人質在我手上,你若敢輕舉妄動,我立即扼殺她!


    燕燕飛屏息,正思如何從他手中奪人,卻聽得白禹奇說:“讓他走吧!別教傷了小薇!”


    蒙麵漢聞言如遇大赦,摟緊小薇飛快往外狂奔,到得門外,一手仍抓牢小薇,一手解牆外栓的牲口,小薇不住打顫,叫道:“燕姊姊,救我,救我啊!”


    蒙麵漢一手抓疆繩,一手挾小薇,快跑幾步,臨上馬,將小薇一推,策馬而去。


    西廂房之內,張俊明凝望簡天助,一手指著椅子,和顏悅色說:“簡兄,請坐。”簡天助滿臉愕然,不敢置信望向張俊明。


    “這會兒,你不是人犯,我也不是捕頭,咱們隻是江湖上的朋友。”


    簡天助老大不客氣坐下,白眼揪緊對方:“我不明白。”


    張俊明微笑道:“你不明白什麽?”


    簡天助冷冷說:“你何以對我如此禮遇,說什麽江湖上的朋友,姓簡的瞎子不敢高攀。”


    “簡兄如此說話,教張某不知如何啟齒。”


    “你有話問我?”


    張俊明微微頷首,一臉凝重。


    簡天助的嘴角閃過冷笑,不耐道:“有話你就問吧,你是官爺,我是人犯,官爺問什麽,人犯敢不回話?”


    張俊明站起身,親自倒杯茶擱桌上微笑問:“簡兄知道我做什麽?”


    “捕頭大人親自倒茶,姓簡的瞎子敢當。”


    “簡兄不必客氣,請問簡兄,你是耳朵聽到我倒茶,還是眼睛看到我倒茶?”


    簡天助一愕:“你問這是……”


    “簡兄不隻聽到我倒茶,也看到我倒茶了是不是?”


    簡天助臉色一沉,說:“不錯,我是聽到你倒茶,也看到你倒茶。”


    張俊明微笑道:“這麽說簡兄眼睛並不瞎?”


    簡天助雙眉一揚,不樂道:“我眼目雖未全毀,與瞎子又有何異?”


    張俊明緘默一下,說:“簡兄既如此說,我倒想請教,簡兄這眼目,是被別人所毀,還是自己所傷?”


    簡天助白眼一瞪,額上青筋浮起,暴怒道:“你究竟要問什麽?簡瞎子搶人金子,你若問案,與金子有關之事再問,與金子無關,請免開尊口。”


    張俊明注視他半晌,神情也不惱,微微笑道:“我說過,這會兒,咱們是江湖上的朋友,我隻是與簡兄聊聊,簡兄何必如此暴怒。”


    簡天助冷聲道:“我與你不是什麽江湖朋友,你若要問,與案子有關的我作答,姓簡的不想與人作無聊閑談。”


    “好。”張俊明臉色一正,說:“你是否知道,為什麽那蒙麵漢欲取你性命?”簡天助愕住了。


    “你是否與人結怨?否則,那蒙麵漢為何凶殘至此,看來欲置你於死地。”


    簡天助思索一下,苦笑道:“我的事,自會了斷,不勞捕頭大人過問。”


    “好吧。”張俊明歎了一口氣,隨即又問:“這會兒,你心裏最想做什麽?”


    簡天助愕了愕,一抬下顎,昂然看張俊明:“你的意思,我想做什麽,你都可以辦到?”


    “盡我所能。”張俊明疑惑問:“你想做什麽?”


    簡天助雙眉一挑,說:“你肯放我嗎?”


    張俊明以問作答:“簡兄不怕人家追殺你?”


    “我姓簡的一個瞎子,有人追殺,值得以性命相搏。”


    張俊明略一沉思,微笑道:“若要釋放簡兄,可以,隻要簡兄回答兩個問題。”


    簡天助臉色一凝:“你說。”


    “第一,你是否去過常樂寺?第二,你的眼目,想必從前是好的,後來為什麽受了損傷?”


    簡天助慢慢抬頭,盯住張俊明,臉色慘白,眼裏迸出恨意,聲音卻異常平靜:“你的意思,隻要我據實回答這兩個問題,你便放我?”


    張俊明緩緩點頭。


    簡天助繃起臉問:“我妹子呢?她這會兒人在哪裏?”


    “你信得過燕姑娘嗎?”


    簡天助臉色稍安,輕輕點頭。


    “她在燕姑娘身傍,簡兄大可放心。”


    簡天助微笑道:“多謝。”臉色隨即一冷:“隻可惜,你問的兩個問題,恕不作答。”


    “你……”


    “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的事,自已承擔,不敢勞煩捕頭大人。”


    ※※※


    兩人雙騎,並肩出了小鎮,走官道,經破廟,直向前飛馳,至一處,燕燕飛一勒馬,座騎緩下,簡天紅問:“燕姊姊哪裏去?”


    “如此馳馬,心曠神怡,倒也愉快。”


    簡天紅雙目溜溜她,說:“燕姊姊似乎不隻是馳馳馬,是不是?”


    燕燕飛含笑看她,道:“你很聰明,騎術也甚好,怪不得將那和尚打得不敢吭聲,可見身手亦不差。”


    夭紅雕嶼:“跟燕姊姊相比,差多啦。”


    “不必客氣,你年紀輕輕,身手就如此,若再磨練,身手更加不凡。”邊說邊下了馬,簡天紅也躍下座騎,兩人將馬栓樹幹上。簡天紅似乎心事重重,燕燕飛突低叫:“小心!”低叫間,已折根樹枝直掃簡天紅胸口,天紅一忙,瞬間左右一閃,閃開樹枝,燕燕飛微笑道:“閃得好!”


    簡天紅這才知道對方與自己耍著玩,不覺嬌憨一笑。


    “你哥教的?”


    天紅頷首稱是。


    “誰教你唱曲?”


    “有個老姑媽,小時候教我唱曲,教哥琵琶。”簡天紅黯然道:“老姑媽死了,就剩我與哥相依為命了。”


    “倒是不容易,”燕燕飛話鋒一轉,問:“你哥的眼睛,最近才受傷,是不是?”


    夭紅愕了一下,細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怕不怕?”


    夭紅呆了呆,問:“怕什麽?”


    “你哥是否與人有仇怨?今日那蒙麵漢顯然欲置你哥於死地,看來那人若非與你哥有深仇大恨,就是想殺人滅口。”


    天紅不覺打個寒噤,說:“虧得燕姊姊踢掉刀子,否則……”


    “那人今日刺殺不成,恐怕隨時還會再來。”


    簡天紅麵色一變,惶然道:“那怎麽辦?”


    燕燕飛靜靜凝望天紅,見她大眼茫然無助,不覺柔聲道:“你與哥哥,似乎不為賣唱,告訴燕姊姊,你們兄妹來此,莫非另有目的?”


    “這……”簡天紅恐慌道:“我不知道,要問我哥……”


    燕燕飛皺皺眉,誠懇道:“你此刻吞吞吐吐,不肯說實話,萬一仇家再尋上門,隻怕,你哥更加危險,你們兄妹相依為命,若你哥……”


    “燕姊姊!”簡大紅急掩雙耳,心焦氣躁,歇斯底裏叫:“你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


    燕燕飛輕輕抓開她掩耳的雙手,眼神明亮注視她,輕柔道:“看住我,天紅。”天紅緬腆望過來,燕燕飛目光堅定問:“你哥為何而來?”


    “為……”天紅咬著指頭欲言又止,半晌搖頭說:“不!我不敢說,我說了哥會罵死我。”


    “天紅,你寧願你哥罵死你?還是要眼睜睜看你哥出什麽意外?你哥雖身手不凡,但他眼目受損,稍有閃失,不堪設想!”


    天紅搓著雙手,噘著嘴,偏頭想了想,咬咬牙說:“是我哥出來找仇家,我看他眼目不便,放心不下,偷偷跟著出來的。”


    “你哥為何眼目不便?”


    “他……他眼目受損嘛!”


    燕燕飛急追問:“為何眼目受損?”


    “我……我不知道……我聽哥悲痛莫名說,他本是一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此仇若不報,生有何歡?”


    燕燕飛緊迫盯人:“你哥仇家是誰?”


    “我哥不肯告訴我,他說,他、心裏有數。”


    “那天你哥奪了金子,卻要你先攜金逃走,莫非他想留下報仇?”


    簡天紅點點頭說:“我哥說要留下來,與仇家惡鬥!”


    “看來,你哥仇家就在小鎮附近。”燕燕飛沉思一下,忽有所覺,對簡天紅說:“有人來了。”


    果不其然,聽得有人高喊:“燕姑娘!”


    燕燕飛回臉一看,竟是鐵龍。


    鐵龍瞄瞄簡天紅,又看看燕燕飛,神色怪異,燕燕飛訝道:“鐵管家來找我?還是正巧路過?”


    “專程來找燕姑娘。”鐵龍說:“林老爹身子已經好多,已收拾好行裝,說要前往長沙尋張獻忠,我家主人不敢應允,請燕姑娘回去再說。”


    燕燕飛忙道:“既如此,我立即回去。”對簡天紅說:“走吧!”


    鐵龍斜眼一魄簡天紅,燕燕飛察覺,不禁問:“鐵管家莫非有話要說?”


    “是。”鐵龍說:“請姑娘借一步說話。”


    燕燕飛狐疑一望他,移前去,鐵龍眼揪簡天紅說:“這姑娘不是涉了失金案?”


    燕燕飛愕了愕,說:“不錯,此事由簡天助承擔,這姑娘少不更事,如今涉案,雖齡法不容,但年幼無知,聽命兄長,其情可憫。”


    “話是不錯。”鐵龍遲疑看燕燕飛:“姑娘與她同行,不怕遭人非議?”


    燕燕飛一愕,她本欲將簡天紅帶在身畔,以便照料,看鐵龍對天紅甚是鄙視,天紅即使勉強進了白家莊,怕是難受白眼。心念突一轉,暗忖,何不將天紅暫時安置唐家客棧?隻是轉而一想,天紅涉案,唐家客棧人多嘴雜,少不得白眼相加,還得受些冷言冷語,何況采花大盜橫行,春花已被擄去,天紅孤身一人,若有差池,如何是好?


    天紅瞧著鐵龍神色詭異,又見他與燕燕飛低著嗓門說話,還瞧他不時偷眼瞄來,滿臉鄙夷,心中已明白正議論她。看燕燕飛若有所思,甚是為難,天紅再也不甘緘默,揚聲道:“燕姊姊,我不與你回去了。”


    燕燕飛一訝,問:“為什麽?”


    “我不想給燕姊姊添麻煩。”


    燕燕飛頓覺心頭一鬆,隻是這樁煩人心事甫一卸下,新的掛慮又來了,不覺眉頭皺起,憂心道:“如此說來,你欲往何處去?”


    簡天紅雙眼一眨,有了主意,便胡認道:“我回老宅。”


    燕燕飛憂心盡去,欣然道:“此時此刻,回到老宅,再好不過。”


    天紅疑惑道:“哥什麽時候可以出來?”


    “大約很快吧,你盡管回去老宅,你哥出來,就可以逕自回去找你。”


    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務必告訴我哥,請他回老宅找我!”嘴上說得鎮定,心底卻不免驚惶,怕那欲置哥哥於死地的蒙麵漢去而複返,又擔心他與仇家惡鬥,還掛慮他眼目不便,屈居下風,心裏千頭萬緒,憂心忡忡,幾次嘴唇孺動,卻又欲說還休,看鐵龍一雙精明老道的眼揪住她,天紅耽著一肚心事,不敢說,也不願說。


    燕燕飛說:“你此刻啟程,快馬加鞭,黃昏之前,到不到得了老宅?”


    簡天紅點頭道:“到得了。”


    燕燕飛從袖裏抓出銀子,往她手中一塞,說:“趕緊上路,千萬別耽擱。”


    燕燕飛進門,林老爹與白禹奇正聊天說著話,隻瞧林老爹一身幹淨俐落,桌上還擱著一個包袱,燕燕飛凝目端詳,見他病容盡去,神情嬰爍,遂問:“老爹要走了?”


    林老爹凝重道:“我憂心如焚,如何能不走?”


    燕燕飛點頭道:“既如此,老爹路上千萬保重。”從袖中取出幾枚小金元寶,又抓出一把銀子,瞧著白禹奇一笑說:“昨夜,白少爺賞了金子,老爹路上不愁盤纏了。”


    林老爹搓搓雙手,驚喜得不知所措,咧著嘴,頻頻道:“這怎麽好?怎麽好?”


    燕燕飛看他神色驚喜,不覺微微一笑,隨又臉色一凝說:“老爹身子剛好,不宜跋涉,我想另外再雇輛車,把老爹送到長沙。”


    鐵龍一旁說:“姑娘這主意好,隻是張獻忠如今在長沙,隻怕長沙此刻猶如鬼域,也不知車夫敢不敢去?”


    林老爹眼色一點,懊惱道:“這孽種造孽太多,就算沒有車夫敢去,老朽爬也要爬到長沙,向他要腦袋!”


    眾人聞言麵麵相裏,白禹奇深深盯燕燕飛一眼說:“老爹年邁體弱,實不宜再作跋涉,要雇車倒也不難,隻要找個機伶可靠的車夫,多給車資,自能將老爹送至長沙。”轉臉對鐵龍說:“派人去雇車吧!”


    鐵龍轉身欲走,白禹奇說:“等等,白家莊也要略盡棉薄。”鐵龍會意,將早預備好的兩錠元寶奉上。白禹奇說:“這是十兩金子。”


    老爹愕了一愕,急急搖手道:“老朽貧病潦倒,承白少爺收容,又施以醫療,怎能要你金子?”


    白禹奇微笑娣視燕燕飛說:“燕姑娘一個出外人,都有厚贈,白某更應略表心意。”


    林老爹趕忙搖頭說:“老朽不敢受,不敢受。”


    燕燕飛凝望兩錠元寶,不禁微微一笑,白禹奇瞥見了,訝異道:“燕姑娘笑什麽?”


    “白少爺善心義舉,真是令人感佩,隻是兵荒馬亂,老爹手無縛雞之力,兩錠大元寶,使用起來有所不便,怕遭人凱覦。”


    “說的是,說的是。”林老爹迭聲道:“白少爺若執意要給,給點碎銀子就成了,十兩金子,不敢收。”


    白禹奇略一思索,不覺佩服燕燕飛心細如發,一點不錯,手無縛雞之力,攜兩錠金元寶,怕要惹來災禍,當下說:“有道是窮家富路,白某隻想出門在外,寬裕點好,末顧及其他,虧得燕姑娘一語點破,慨如此,鐵龍,你去取來十枚小金子,一枚一兩,讓老爹此去十分順利。老爹,你看這樣可好?”


    “不敢受,不敢受。”老爹連連搖手,臉色惶然。


    燕燕飛勸道:“白少爺一番美意,老爹再別推辭,若是路上再有波折,老爹才不愁盤纏。”


    林老爹感激望白禹奇,隨又苦惱對燕燕飛道:“人真是矛盾,先前盤纏用盡,心中甚是愁苦,這會兒你們給這許多盤纏,倒又教我發愁,不知如何攜帶。”


    “老爹別愁。”燕燕飛微笑道:“你將那碎銀子帶在手邊,至於金子……”


    眼睜一轉,端詳老爹,看他穿一件黑袍,說:“老爹將這外袍脫下。”


    向人要了針線,將小錠金子,分別縫進幾個衣角,縫完了,又要老爹寬下夾袍,將剩餘的幾枚再縫入。白禹奇怔怔望著,看她熟稔穿針引線,又瞧她嫻靜舉止,心中越發激動,這外型秀麗的女子,不隻武藝傑出,動如脫兔,此時此刻竟又如此心思慎密,舉止溫柔,嫻雅如處子。似此外柔內剛,可動可靜的女子,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伴侶麽?恍憾間,一雙眼緊緊被吸牢,一時竟癡了。


    張俊明聞訊趕來,一入門,見一個靜靜縫衣,一個癡癡凝望,霎時愕住了。


    燕燕飛縫好衣服,抬頭瞥見張俊明站門口,不覺朝他一笑,張俊明這才回過神來。


    林老爹靜靜穿好袍子,心中思緒翻騰,環視眾人,激動道:“各位對我情深義重,隻要老朽有一口氣在,決不敢忘,”又盯住燕燕飛道:“難得燕飛設想周密,老朽有這樣好義女,不知幾世修來。”


    燕燕飛忙趨前抓住他枯手,說:“老爹手無縛雞之力,竟不惜年高體衰,為了天下蒼生千裏跋涉,燕燕飛慶幸有緣認識老爹。”兩人默視,林老爹眼裏淚光閃閃,燕燕飛黯然道:“老爹此去,必多凶險,千萬小心才是。”


    林老爹一咬牙,堅定道:“再大凶險,老朽都不怕,怕隻怕追不上張獻忠那孽種,老朽死不瞑目!”


    眾人俱都靜下,睜大眼緊瞅他,林老爹苦笑道:“老朽見到那張獻忠,苦口婆心,勸他別再造殺孽,他若不聽,老朽拚著老命,把他殺了!”


    眾人聽了背脊發冷,那張獻忠惡跡昭彰,傳聞不少,每個人聞其惡行,莫不頭皮發麻,就連夜啼的稚子,大人若哄騙無效,隻要說聲“張獻忠來了”,孩子立刻襟聲,不敢再哭,其人之凶殘恐怖,由此可見而知。這林老爹竟天真的要去“勸他別再造殺孽”,想來豈不令人膽戰心驚?隻是老爹思想固然天真,但他大義凜然的精神,眾人為之肅然起敬。


    燕燕飛暗忖,見到張獻忠固然凶險,未見張獻忠之前,想必凶險更大,便忍不住憂心道:“老爹若能多耽些時日,我與老爹同去,路上也安心。”


    林老爹搖頭道:“老朽何嚐不想有人同行,隻是老朽若再擱一天,那孽種便不知要殺多少人?”他歎口氣道:“亂世之人如草芥,老朽從延安一路行來,出生入死,早已看淡生死,生死事小,老朽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願看到張獻忠那孽子殺人造孽!”


    大家聽得入神,忽然門口有人張望,張俊明一瞧,是胡青,看他神色倉惶,張俊明急趨門口,問:“有事?”


    “那姓簡的好生無禮,他罵人!”


    “罵誰?”


    胡青遲疑了一下,說:“頭兒,他罵您。”


    “姓張的,進來!有種你就進來!”


    未到牢房,遠遠聽到簡天助不停叫罵,張俊明愕了一下,急急衝入,柵欄之內,簡天助頭發蓬亂,額上青筋暴出,眼裏凶光迸射。


    張俊明訝道:“怎麽回事?”


    簡天助揮舞雙手,咬牙切齒道:“你老子化做厲鬼也不饒你!”


    張俊明已滿肚納悶,這下更憋不住,瞪著他問:“怎麽回事?”


    簡天助越發暴怒,恨聲道:“你還問我怎麽回事?”揚聲吼叫:“你要老子的命,老子命大,偏不給你!”


    張俊明更訝:“我如何要你的命?”


    “你在飯食中下毒,想加害我,還故作不知?”


    張俊明目瞪口呆,雙眼上下瞅住簡天助,欲辯無詞。


    簡天助怒火益熾,目齔欲裂,將一支銀簪啪地摔至柵欄外,罵道:“這銀針本來雪亮亮,我插進飯食,顏色變黑,不是你派人下毒是什麽?”


    張俊明急蹲身撿起銀簪,果然前頭呈黑色,忙喚左右:“將飯食取出。”


    胡青看飯食盛托盤之內,原封未動,伸手欲取托盤,簡天助往裏一抓,冷笑道:“莫非要毀滅證據?”胡青一愣,簡天助罵不絕口:“市井小民的命算什麽?隨你愛好,想殺便殺,想下毒便下毒!”


    張俊明心煩氣躁,忿忿斥道:“你豈可含血噴人,若真有毒,我張某人還你一個公道!”


    簡天助突地哈哈大笑,笑完悲忿道:“官府就是天,官爺就是老天爺,還有什麽公道?”


    “你……”


    簡天助突抓起一陀飯食往外一扔,嚷道:“你若有膽,吃下這陀東西,有毒無毒,立見分曉!”


    張俊明怔怔看地下飯食拿銀簪撥了幾下,吩咐胡青道:“將吃食拿去喂狗狗。”


    簡天助餘怒末消,咬牙罵道:“我懷疑你們一丘之貉,果不其然!”


    張俊明一怔,雙眉一皺,反問道:“什麽一丘之貉?誰與誰一丘之貉?”


    “自己心裏明白!”


    張俊明越發氣悶,狠狠瞪簡天助,斥道:“你這斯為何胡說八道?教人好惱!”


    “先是找人殺我,殺我不成,用毒藥我,姓張的,別以為我犯在你手裏,你就可以置我於死地!”


    “我為何要置你於死地?”


    簡天助冷笑道:“你自己心裏明白,你們這些詭詐之徒,隻要我簡瞎子有口氣在,定不饒你!”


    忽聽門外狗兒長嚎,其聲悲淒,張俊明聞之色變,隔了一會有人來報:“死了一隻小狗!”


    簡天助臉色陰森森,一雙眼狠狠盯著張俊明,道:“這會兒,你如何自圓其說?”


    張俊明茫然看他,不解道:“奇怪!太奇怪了!”


    張俊明十分困擾,回到西廂房,皺著眉頭思索,正想得出神,聽到有人喚:“頭兒……”


    抬頭一看,是小傅,張俊明想起另一樁心事,問:“小陶、小馬呢?”


    “頭兒放心,他二人押往縣城,此刻正在路上。”


    張俊明點點頭,看小傅還不走,便問:“還有事?”


    “我看燕姑娘往西廂房行來,大約有事找頭兒。”


    張俊明眉頭舒開,喜道:“太好了,我正想找她。”


    果不其然,有人進來報道:“燕姑娘來了。”


    張俊明葛地站起,急急迎出,微笑道:“老爹上路了嗎?”


    燕燕飛神色一點,點頭道;“老爹走了。”


    “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心煩。”


    燕燕飛疑惑注視他。


    “剛才有人在簡天助的食物中下毒。”


    燕燕飛一驚,略一沉吟,說:“連續有人想取簡天助性命,太不可思議了。”急追問道:“簡天助他怎麽了?”


    “這人十分警覺,一個大男人竟然隨身帶了銀簪,剛才用飯前先以銀簪測試,發現有毒,怒氣大發,在牢裏亂罵一通。”


    燕燕飛想了一下說:“這人必然吃過暗虧,否則怎地心性如此多疑,帶了銀簪試毒。”


    “我也覺奇怪,這人似乎對我充滿敵意,聽他口氣,似乎我蓄意害他。”


    “究竟——”燕燕飛納悶道:“那食物是否真有毒?”


    “我囑人將食物喂狗,不一會兒,狗兒便暴斃了。”


    燕燕飛神色一凝說:“這事太離奇了。”隨又沉吟道:“簡天助以銀簪試毒,可見這人城府極深。”


    “我也這麽想……,城府極深的人,有的天性使然,有的曾吃暗虧,依我看,那簡天助是大大吃過暗虧的。”


    “你今早難道未曾與簡天助細談嗎?”


    張俊明苦笑道:“我是與他細談過,隻是談了等於沒談。我問他是否去過常樂寺?問他眼目為何受損?簡天助充滿敵意,不肯作答,更絕妙的,我告訴他,隻要回答這兩個問題,便放了他,簡天助寧可被拘,也不肯答覆,隻說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承擔。真教人悶煞!”


    兩人一時無語,各自沉思,張俊明突然想起,問:“他妹子簡天紅呢?”


    “我不知如何安置她,天紅涉及失金案,在此不便立足,我已囑她回去老宅等簡天助。”


    張俊明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免生枝節。”


    “我與簡天紅約略談過一件事,可能有助你辦案。”


    張俊明精神一振,急問:“你們談了什麽?”


    “簡天助來到此地,無非要尋仇家,與仇家惡鬥。”


    “為什麽惡鬥?”


    “簡天助跟他妹子說過,說他本是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若不報仇,生有何歡?”


    張俊明眼睛瞪大,問:“他的仇家是誰?”


    “不知道,隻是,他既尋到此,搶了金子後又不肯走,可見他的仇家在小鎮附近。”


    張俊明沉思一下,突臉有喜色,興奮道:“簡天助若真去過常樂寺,恐怕與寶經脫不了幹係,而采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將來破案線索,隻怕要從簡天助身上去尋。”


    燕燕飛忍不住疑惑:“有人闖入牢房救他,你還說簡天助縱之何妨,怎地又將之拘留,莫非形勢所逼嗎?”


    “自然,是情勢所逼,蒙麵漢想至簡天助於死地,我將他拘留,無非要保護他,怎知食物有毒,險些要了他的命。”


    燕燕飛略一沉思,說:“這事十分怪異,凶手在食物下毒,事情不單純。你說那簡天助在牢裏亂罵一道,他究竟罵什麽?說不定能找出點線索,也未可知。”


    “我聽那簡天助說什麽‘你們一丘之貉’,這簡天助似有所指。”


    “你可曾追問,所謂一丘之貂,是與誰一丘之貉?”


    張俊明呐呐道:“他敵意甚深,嘴裏嚷嚷:‘你自己明白!’把我攪得一頭霧水。”


    “下毒之事,捕頭可要追查?”


    “查是自然要查,但我以為這食物由白家莊供給,白家莊就有嫌疑,此刻寄人籬下,若要追查,似乎太傷感情,我吩咐屬下,白家莊若不追問,便不聲張,我們私下暗查,不驚動白少爺。”


    燕燕飛沉思半晌,點頭道:“本來人命關天,該查才是,隻是如今,一波末平,一波又起,采花大盜已夠棘手,春花又無訊息,這下又連番有人想殺簡天助,眼前與其大張旗鼓追查下毒案,不如從簡天助著手,說不定大有轉機。”


    “如何從簡天助著手?”


    “隻要捕頭準許,我不聲不響做一件事。”


    “什麽事?”


    燕燕飛左右瞄瞄,壓低聲說:“既然有人想殺簡天助,偏不讓他如願,我救簡天助出牢。”


    張俊明點頭:“太好了,這簡天助對姑娘沒有敵意,姑娘去救,他不會懷疑,這事有勞姑娘!”


    燕燕飛微笑凝望對方,說:“有另件事要你費點腦筋。”


    張俊明愕然,燕燕飛突出其不意,抓他手,張俊明心底一陣激蕩,隻是激蕩未去,發覺她正將一堅硬東西塞他手中。


    張俊明低頭一看,是支碧玉簪,不禁問:“這是——”


    燕燕飛輕輕道:“這件事暫勿聲張,這是春花的,今日天朦朦亮,我在奇園入口找到的。”


    張俊明愕住了。


    忽又見她近身,發香入鼻,沁人心脾,張俊明神思正恍惚,聽得她輕言細語道:“我本想勸你將人馬撤出白家莊,不再寄人籬下,隻是這白家莊十分奇怪,要想有所得,你們不妨繼續寄人籬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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