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老屍此時此刻可憐巴巴,語氣全是哀求,再也沒有過去那種盛氣淩人驕橫不可一世的樣子。紅眼老屍一開口,身旁的龍須大虎就好像能聽懂他的話,低沉的嘶吼了一聲,雪亮的獠牙怒張。


    “近水,近水”紅眼老屍看著龍須大虎的神色,心驚膽戰,雙腳一蹬,又朝後退縮了一截,誠惶誠恐道:“說到底,我們都是陳家的人,本是同根生近水,你發發善心,放我一次,從今以後,聖域不會再跟你們為敵,咱們可都是陳家人啊,都是陳家人”


    我漠然不語,隻是在天雷的轟鳴中死死的盯著紅眼老屍。若真的是當年陳家的始祖陳四龍,怎麽可能這樣卑躬屈膝的跟人哀聲求饒?陳家的風骨,都讓聖子一個人敗盡了。


    “近水,發發善心,放過我”


    “你殺大頭佛的時候,發過善心沒有。”我冷冷的轉過頭,望向大頭佛的屍體所在的方向,一字一頓道:“有沒有!”


    “近水咱們一母同胞啊”


    “有沒有!”


    “沒沒有”紅眼老屍一下子搞不懂我的意思了,再也不敢反駁,結結巴巴道:“他”


    “既然沒有!又有什麽臉讓我饒你!”我抬手把捏著的那張雷符啪的拍到紅眼老屍稀爛的臉龐上:“死!”


    轟隆


    烏雲幾乎壓到了頭頂,那道始終在蓄勢待發的天雷隨著引雷符驟然爆落,穿過雲層,直直的落到紅眼老屍的頭顱上。天雷的剛陽連普通活人都承受不住,更何況紅眼老屍這種陰氣本來就重的邪屍,雷霆立即在它身軀周圍不斷的浮動繚繞。紅眼老屍猛烈的抽搐了幾下,想要站起身,但已經沒有那個能力。


    猛烈的雷光徹底吞噬了紅眼老屍,它的身軀漸漸不動了,已經破爛不堪的道衣隨著雷光嘭的炸起一團火星,慢慢的燃燒。火苗越來越大,紅眼老屍又陷入了烈焰中。


    望著這團殘軀燃出的火,我想起了黑色惡靈當時跟我說的話,造化最弄人。二十年前,我和聖域聖子一起降生到這個世界,一母同胞,本應該是世上最親密的兄弟,然而二十年後,人鬼殊途。


    再也沒有以後了,前生今世的恩怨,終於畫上一個句號,情仇,紛爭,散在時間長河裏,我與他的一切,盡皆歸零。


    火焰燃燒的很快,紅眼老屍的軀體隨後就一點點的化成飛灰,隨著風被吹散到了四處。當最後一點灰燼被風吹走的時候,盤踞在不遠處的豺狗,大龜,獅子,一起慢慢的朝這邊走來。它們並排站到我麵前,這是禹王留下的護河神獸,神威不凡,然而這時候,四隻神獸全部慢慢俯下身軀,那種凜凜神威和逼人的霸氣都沒有了。


    嘩啦


    大河的水浪猛然又是一漲,我看到一隻石頭棺材慢慢浮出,一道人影從棺材裏一躍而下,他飛快的走到四隻神獸身後,望著我,目光很複雜。


    這是我當時深入鎮妖地的時候遭遇的斷舌人,從他的目光裏,我看出了怨,看出了失落,同時也看出一股濃濃不可磨滅的情。我知道,前世的我鎮守大河,主掌巡河者的生死,誰有過失,馬上會遭到嚴懲。這個斷舌人曾經做錯過什麽,舌頭被割去了。他怨我,也恨我,因為這個世間永遠沒有真正的公平,他做錯了,承受斷舌之苦,我做錯了,卻無人監管。


    這一夜的大河,注定是不平靜的,風浪交加,四隻神獸,一個斷舌人,在我麵前靜靜佇立了片刻。那隻大龜沉穩持重,它慢慢抬起頭,嘴巴一張一合,一串含糊不清的音節朦朧發出,音節本就不清晰,聽覺又被呼嘯的風阻礙了,然而我卻恍惚中分辨出,那是一句在七門中流傳了無數歲月的話。


    “一生護河,死而無憾”


    吼


    幾隻神獸驟然仰天大吼起來,吼叫聲震蕩河麵,斷舌人的目光猛的振奮起來,複雜的情緒全部消褪,隻剩下一股不可磨滅的信念之光,他的身子一俯,化成一隻巨大的螺蚌。


    砰砰砰砰


    震動天地的大吼聲中,幾隻神獸的身軀砰然炸散,紛飛的血光中,一條一條如同靈魂般的影子隨風舞動,前赴後繼的從額骨衝入了我的頭顱。那一瞬間,我感覺身體中的力量快要容納不下,像狂潮一般的奔湧。僅剩最後一小塊還未覺醒的轉生印,也隨著奔湧的力量急劇的轉動。


    視線變的恍惚,時間仿佛流水般的滑過,眼前的大河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樣子。我能聽到一陣響徹四方的爆響,大河附近的山,連連崩塌。視線雖然恍惚了,然而心底的意識卻還是清晰著的,看到眼前的幻境,我心裏頓時了然,若有所思。


    這是我前世出現時發生的山崩地裂,隻要能從轉生印中看清楚我的來曆,整個轉生印就會徹底覺醒。上一次,我費勁心力,隻看到了那山崩地裂的一幕。


    幾隻神獸自毀軀體,靈光入竅,轉生印又一次被帶動。我拋掉心底的雜念,全力關注著眼前飛逝而過的幻影。這一次,可能是距離真相最近最近的一次,我的視線在幻境中投射出去很遠,小山崩塌的瞬間,我看到迸飛的碎石和水浪間,斜斜的躺著一口棺材。


    那口棺材就斜斜的停在河灘的石塊和沙土之中,被掩埋了一半。隨著那不斷響起的轟隆聲,棺材蓋子被頂開了,我看到前世的我,慢慢從這口棺材裏爬了出來。


    這,就是我的來曆?我的腦子一亂,轉生印驟然停止,在我印象中,無論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或是一條真龍,我總是要有父母的,有家世的。這場環境看似折射出了轉生印的全部,前世的我,是從一口棺材裏爬出來的,然而我隱隱覺得,這並非完整的真相,這段看似真相的情景之後,必然還有不為人知的隱秘。


    難道隻有靈靈,隻有她才能真正把轉生印徹底的喚醒?


    眼前的幻境一下消散了,河灘依然還是那個河灘,大河依然還是那條大河,幾隻神獸炸散了,殘軀碎塊全部消失。一切都好像隻是做了一個虛無的夢,然而身體中不斷奔湧的狂猛的神力,才讓自己覺得這不是夢。神智歸體的同時,心頭馬上浮起了危機感,再也顧不上其它,拔腳就朝回猛跑。太爺幫我擋住古苗的獨眼邪神,才讓我有機會獨力殺掉紅眼老屍。太爺是當年和龐大齊名的人物,但古苗邪神修屍道即將大成,我不知道太爺能否鬥得過它,全力奔回,想給太爺幫忙。


    風馳電掣一般的狂奔,還沒有跑回之前出發的起點,就在半途看到了一大團不斷翻滾又移動著的沙團。沉悶的碰撞,邪屍的嘶吼,神紋鋼索抖動的聲音,不斷從戰團裏傳出。太爺和古苗邪神的爭鬥還沒有結束,我緊張的心隨後一鬆,這至少證明太爺還活著。


    呼呼


    一陣大風從眼前急速吹過,戰團外飛舞起伏的沙土被吹散了,刹那間,我看到太爺血肉模糊的身影。他陷入了困苦的死戰中,一條胳膊斷掉了,另一隻手攥著神紋鋼,拚死的纏住獨眼邪神。


    僅僅是這一瞥,我已經感覺到,太爺不是獨眼邪神的對手,隻不過在以性命牽製對方。我衝的更快,接近戰團的同時,身體飛躍起來,一腳猛踢過去。護河神獸的英靈神魄又一次把將要複蘇的轉生印牽動喚醒,這一腳仿佛能把麵前的一切都踢的粉碎。古苗邪神被硬生生的踢飛出去,我毫不留情,繼續追擊,讓拚死苦鬥的太爺閃到一旁。


    我手裏隻有一把不到一尺長的刀子,但轉生印覺醒前後,已經有了質的突變。一柄短刀就像是金鐵之英,逼的獨眼邪神不斷的後退。金芒不斷閃爍,刀鋒的寒光幾乎要結水成冰,刀芒的速度快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眨眼之間,刀鋒閃動了幾十次,古苗邪神的動作本來就不如常人靈敏,在飛速的刀鋒下,愈發顯得笨拙。我沉住心神,在獨眼邪神手忙腳亂的間隙中,伺機一衝,短刀帶起一片燦燦的光,唰的把它幾根手指齊齊斬斷。


    獨眼邪神好像被我淩冽的殺氣震懾了,拖著被砍斷手指的手臂哀嚎著倒退如飛。我心裏惦記著太爺,握著刀子猛追過去的時候,回頭看了看。


    太爺老而彌堅,一條胳膊已經斷了,但七門的風骨早已經印在了骨子裏,他的腰身筆直,用力把斷臂綁緊。


    就在我回過頭的同時,太爺的身後的沙地微微一動,一條影子就好像一片凝聚在一起的霧氣,悄無聲息的從沙子裏浮出。那道身影仿佛死神的化身,折射出一條模糊的影子,帶著凶機和殺氣,徹底把太爺籠罩住。


    “太爺!”我來不及抽身跑回去,失聲大喊:“小心!”


    唰


    一道無聲無息卻陰森的刀光,從背後劃過。太爺重傷,反應遠沒有平時靈敏,身子隻一動,刀光已經到了脖頸旁。那道刀光鋒銳無比,又快的異乎尋常,一串血花隨著刀光飛濺出來,太爺的頭顱被刀光砍斷,血光一閃,頭顱滾落到沙地上,隻剩下那具沒有頭顱的身軀,仍然倔強的直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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