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塊中的身影一出現,手裏雪亮的長刀又劃出一道驚鴻般的弧線,直直的劈向停在河灘邊上的木車,那速度和力量簡直無法形容。我一直還不知道小木車裏究竟是什麽東西,但是刀光帶著濃重的殺機劈向小木車的時候,木車一陣輕微又急促的晃動,唰的一下,從裏麵衝出來一道低矮瘦弱的身影。


    天色正黑,而且身影的速度也不滿,但對方從木車裏衝出來的一瞬間,我看到那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頭發白了一半,腰身微微有點佝僂。這個女人完全是在木車裏呆不住了才被迫衝出,身子剛剛離開木車,雪亮的刀光已經雷霆怒下,一下把木車幾乎整整的劈成兩半。


    這個時候,我已經完全把兩個人都觀察清楚了,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相貌有點醜陋,但一看上去就是個活靈活現的人,但烏黑石塊裏麵的身影則帶著一股沉沉的死氣,身上的竹甲哢哢作響,死死的盯住對方,一刀劈空,第二刀緊隨而來。這人仿佛就是天生的戰士,一刀在手,勇猛無敵,三五下之間就把上了年紀的女人逼的手忙腳亂。


    唰……


    刀光閃爍了幾次,從那女人的頭頂閃掠而過,她臨危猛然縮了縮脖子,頭上的發髻被一刀割斷,驚呼了一聲,抬手甩出一個小玻璃瓶子。玻璃瓶子飛向竹甲人,竹甲人一舉刀,把瓶子在身前打碎,我想著,木車裏的女人會養三寸丁,大概是神婆之類的人,這隻瓶子可能有些古怪。但玻璃瓶子裏麵空空蕩蕩,被劈碎之後什麽都沒有。


    就這麽一甩瓶子的功夫,那女人的動作稍稍一滯,竹甲人手裏的長刀唰的就到了麵前,這一次,我看著她真的是避不過去了,身子一歪,噗通倒在地上,就在長刀將要穿胸而過的一刻,竹甲人猛然一頓,整個人都僵硬起來,刀子一垂,噗的從那女人的大腿上直直的穿透過去,把她死死的釘在沙土地上。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看見竹甲人呆滯在原地的背影,他像是受了魔怔一樣,拄著刀子一動不動,但是那女人就慘了,一條大腿被刀子釘著,來回呻吟呼叫,卻挪動不開,大腿上血流如注,這麽下去,流血也能活活流死。


    局麵總算是安靜了一點,我從藏身地慢慢走出來,那女人動彈不得,也沒想到暗中會藏著人,看到我的時候眼神一愣,隨即就拚命朝我揮手,想讓我幫她一把。我一直走到兩個人身後不遠的地方才停下腳步,不清楚對方的底細,不能冒然出手。


    “救救我……”上了年紀的女人熬的很吃力,兩隻手上全是血跡。我行走河灘這麽久,各種各樣的人見的多了,這麽近的距離下一觀察,我覺得這個女人雖然相貌有些醜陋,而且又在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跑到河灘來,但她不像個惡人,相貌之間有種善相。


    “你是什麽人?到這裏來做什麽?”


    “來不及了,這個人隨時都會醒過來。”醜女人惶恐不安,連聲哀求著。


    我回頭看了看,竹甲人雖然直直的拄著刀挺立在原地,但是那張布滿了綠斑的臉上,兩隻眼睛緊閉不睜,如同陷入了一場沉睡。我琢磨了一下,這個醜女人的功夫很有限,被竹甲人逼了幾下就不是對手了,我能應付的來。主意一打定,我握著竹甲人拄刀的手,用力朝上一提,醜女人終於掙脫出來,原地打了幾個滾,抱著受傷的大腿飛快的裹緊。


    “快走,快走!”她簡單包紮了一下,馬上就一瘸一拐的奔向險些被劈碎的小木車,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看見那輛木車上麵裝著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瓶子看上去是透明的,什麽東西也沒有,瓶口卻被紮的嚴嚴實實。醜女人對這些瓶子很重視,但是瓶子那麽多,一個一個的背不走,她一急,讓我過去幫個忙,把快劈成兩半的木車拾掇了一下,想勉強推著朝河灘遠處走。


    就在我們將要離開的那一瞬間,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異動,我剛一回頭,一片如雷的刀光已經閃到了眼前,挺立在原地的竹甲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蘇醒了,刀子帶著勁風呼嘯而下,我閃身避開,一拳猛砸過去,拳頭重重落在竹甲人的胸膛上,收了第四尊銅鼎,力量非同小可,對方足足兩米高的身軀被拳頭貫穿的力量砸的連連倒退,我一擊得手,反身又靈巧的從刀鋒下麵鑽過去,繞到對方身後,抬腿在他腿彎上用力一蹬,竹甲人噗通單腿跪倒在地,但是這個人孔武有力,反手一刀,頭也不回的朝我猛捅過來。


    呼……


    醜女人幫不上什麽忙,一直在緊張的注視,直到這時候才找到機會,抬手又甩出一個玻璃瓶子,小瓶子飛舞到竹甲人麵前的時候嘭的一聲炸的粉碎,此時此刻,我借著皎潔的月光,看到破碎的瓶子好像爆出了一團幾乎肉眼察覺不出的氣流,一下子撲到竹甲人的臉上。竹甲人單腿跪地,本來反抗的很激烈,但是被那股看不見的氣流蒙住臉之後,立即又呆滯了,僵硬的挺身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醜女人瘸著腿跑過來,手掌一翻,露出一根三寸長的針,順著竹甲人的脖頸後麵用力按進去,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招呼我幫忙把竹甲人架在木車上,迅速離開了河灘。


    我們沿著河灘邊上的路走了很久,在一片小林子旁邊停下來,那醜女人終於放下了心,坐下來一邊重新包裹腿上的傷,一邊跟我道謝。


    “陳家的小兄弟,謝謝你了。”醜女人頭也不抬,但是話一出口就讓我微微吃了一驚,她咧嘴笑了笑,盯著我胸前,道:“現在的河灘上,誰不知道帶著七門鎮河鏡的,是陳六爺的孫子?”


    她說話很直爽,不加隱晦,讓我又多了分信任和好感,我問她是什麽人,醜女人在傷口上死死打了個結,想想之後抬眼看著我,道:“我不摻合河灘上的事,但是你出手幫我解了圍,我不瞞你,我姓黃,熟的人都喊我黃粱婆。”


    “黃家?大坡口的黃家?”


    “沒錯,大坡口的黃家。”


    我聽了她的話,自己略微回憶了一下,模模糊糊有點印象。大河灘上除了三十六旁門,還有很多叫不上名號或者行事低調的人,沒名頭不代表沒有本事,大坡口的黃家的能耐,整片河灘僅此一家。但是黃家做事一向不張揚,外界少有他們的傳聞,我隻是聽人提過那麽三言兩語,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現在已經後半夜,到了老河口,可能暫時也做不成什麽,幹脆就坐下來跟黃粱婆繼續攀談。


    “聽人說過,七門陳六爺的孫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黃粱婆包紮完了傷口,把竹甲人從小車上抬了下來,竹甲人後頸被按進去一根針,不死不活的,沒一點聲息,接著,黃粱婆又開始收拾車上的小瓶子,一邊收拾一邊對我道:“我們黃家,一直都是織夢的。”


    這絕對是個很新鮮的詞兒,我繼續聽下去。大坡口的黃家和七門一樣,人丁不多,黃粱婆得了祖上的真傳,她說,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夢在人的腦子裏,就像一件有形的東西,能硬生生的奪走,也能硬生生的重新輸送回去。


    “從河底挖出這塊石頭,弄出這個人,就是想奪他的夢。”黃粱婆指著竹甲人,她這麽一說,我才真正明白,這個竹甲人雖然臉上蒙著綠斑,看上去像是一具久死不化的屍體,但他的確是個活人,在河底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黃粱婆說的一口土話,然而我卻能聽明白,奪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奪走的,是藏在這個人腦海中的一段記憶,夢是虛無的,卻多少帶著記憶裏的碎片。


    “他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他在老河口的河道下麵?”


    “你,知道九黎的始祖蚩尤麽?”黃粱婆想了想,道:“九黎的始祖蚩尤,傳聞是兵器之主,當年從南域北上,和黃帝大戰中原,蚩尤有七十二個兄弟,至少七八個都落在了這條大河裏。”


    除了我們七門,聖域,自然道之外,外人可能很少會知道九黎始祖蚩尤的真正下落,他們不清楚蚩尤與黃帝大戰之後並沒有真正身亡,他徹底被分屍鎮壓,發生在禹王治水的年代裏。蚩尤被禹王壓在大河河底,其兄弟有七八個人追隨過來,甘願沉睡,守護蚩尤的殘屍。


    黃粱婆本來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不久之前有人找上了門,帶著一塊從河裏撈出的烏黑石頭,請她奪夢。那人可能跟黃家有些恩情,黃粱婆推脫不過,幫了這個忙。就是從那塊烏黑石頭裏的人身上奪了夢,才解讀出發生在千年之前的這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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