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麵大致是控製住了,我和彌勒一左一右盯住旁邊的人,但金大少對趕車一竅不通,使勁的抽打,拉車的兩隻毛驢死活都不肯動,最後拿刀子連捅了幾下,才發了瘋似的衝向大門。驢車一跑,後麵那些人也拔腳跟,尤其是那陸家的大胖女人,舞著雪亮的刀,連跳帶罵追了很久,幾經周折才被甩脫。


    金大少趕著車子上下顛簸,跑出去十多裏地,車子已經快要散架了,我們下了車,帶著兩個人質又跑了一陣子,譚家婆子還好,但那個年輕女孩兒脾氣有些暴,被扭的急了就要翻臉。打鬥一結束,我才正經看了看她,二十左右的歲數,皮膚稍稍有點點黑,但模樣俊俏的很。我不多說話,一直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認真回想了一下,事情應該沒有什麽漏洞。


    “你們這些土匪!”那個譚家的年輕女孩兒瞪著眼睛,用力想從金大少手裏掙脫出來。


    “老實點!”金大少鼻尖的血跡還沒幹透,喝道:“你知道這旁邊的胖子是什麽人嗎!大河灘上最大的采花賊!下到八歲上到八十,沒有他不吃的菜!再囉嗦!先把你采了!”


    “你!!!”那女孩兒暴歸暴,但是臉皮子薄,又急又羞,結結巴巴就說不出話了。


    “秋兒,不要怕。”譚家婆子看見女孩急的要死,對她搖搖頭,又看看我們,道:“河鳧子七門的人,做不出那樣的事。”


    這也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到名貫河灘的譚家婆子,她不知道是譚家第幾代的神婆,約莫有六十來歲,雖然年紀大了,又沒有什麽功夫,但是那雙眼睛卻讓我看著心頭發寒,如同兩個無底的黑洞,身在這樣的劣勢中,神情依然平靜,我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你是陳六的孫子吧。”譚家婆子望著我,道:“不管你信不信,這句話給你撂下,今天你們來了也好,不來也好,我知道那些人要我找死人問什麽事情,我來前就打好主意,不會說實話。”


    “恩?”我看看譚家婆子,因為跟她接觸的少,所以一下也分不清她說的是實話,還是為了爭取點主動而故意虛言討好。


    “他們要問龐獨的下落,七門的人,我不是全部見過,但有的人是什麽樣,我心裏清楚。”譚家婆子想了想,道:“我們家裏頭,當年是受過龐家大爺的恩的,這事沒人知道,我們卻記在心裏頭。龐家大爺隻有一個兒子,現下又上了歲數,他的下落,我不會替誰問出來。”


    譚家被劃歸到三十六旁門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個家族人丁不旺,從來不參與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說到底,跟七門其實沒有什麽舊怨新仇,反正過話的風波已經平息,沒必要難為這兩個女人,我讓金大少把人放了。


    “難啊”譚家婆子望望已經無影無蹤的豬場,自失的搖搖頭,道:“進了旁門,想脫身都脫不得,我們家裏頭,上上下下都要別人幫襯維護著,脫不開,脫不開啊”


    “誰說的!”那個叫秋兒的年輕女孩兒跟小九紅一樣火辣直爽,反駁道:“咱自己能護住自己,誰也不靠!”


    “說的跟唱歌兒一樣。”金大少把鼻子上的血都擦幹淨了,撇著嘴,道:“自己能護住自己,你能麽?”


    “滾!”


    我和譚家婆子坐下來說了會兒話,譚家受龐大的恩,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譚家的神婆知道的事情太多,有人喜歡,自然也有人恨,包括旁門裏一些人,恨不得抓住機會就弄死她們。龐大救過譚家的神婆,但是那一代的神婆最後還是被人殺了。


    我聽得出,譚家婆子其實是很想抽身出來,過幾天安穩日子,但是旁門那麽多事情,容不得她說走就走。聊著聊著,我就想問譚家婆子一些事情,譚家祖傳的“過話”,其實也是一種另類的推演,跟神卦門的文王神卦有一些區別。神卦門推演,算的是天機,借的是天數,而譚家過話扶乩,問的是神鬼。說不上誰更靈驗一些,要看機運。


    過話是問,扶乩是推,我有心試試曇婆的本事,聊了一會兒之後,道:“七門先輩們的事,我們小輩不知道,上代大掌燈對你們有恩,我們也不會攤到自己身上貪圖什麽,聽說譚家的扶乩很靈驗,能幫忙算點東西嗎?”


    “要測什麽?”譚家婆子眯起眼睛,這是她做了幾十年的老本行,各種法門術數已經精熟。


    “我。”


    神卦門的文王神卦,還有賽華佗的小望氣術都替我推演過,但是仍然沒有很確定的答案,眼下譚家的扶乩如果還是不能推演清楚,那麽我這個人很可能就和苟半仙說的一樣,命格斷了,誰也測不出。


    “來吧。”譚家婆子不遲疑,起身就走到一邊,用石頭圍了個一米左右寬的框,然後讓我們弄了些幹淨的沙子填到框裏。沙子鋪平,好像一個平整的沙盤,曇婆折了兩根樹枝,插在沙盤的一邊,道:“時間倉促,也沒有什麽準備,這個臨時代替一下。”


    扶乩這個東西,從很久之前就有,是道門方士最擅長的一門術法。正經的扶乩有專門的沙盤,還有傳意筆,方士們把要問的話寫在黃表上,點火燒了,之後,沙盤上的筆會自己動,留下一片鬼畫符般的痕跡,這種鬼畫符,一般人看不懂,需要做法的人加以解讀。他們說,這些授意來自上天,是天意。


    事實上,這個東西跟現在人玩的筆仙是一樣的,筆仙請來的是什麽,扶乩請來的也是什麽。有些事情,瞞得過天,卻瞞不過鬼。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有時候做法請來的“東西”送不走,被上了身就會搞出人命。譚家的扶乩之所以那麽有名,是因為她們既請得來,也送的走,兩方都相安無事。


    “報你的生辰八字。”譚家婆子拿出隨身帶著的黃表,我如實說了,她飛快的在黃表上畫了一串誰也看不懂的符,拿火點了,跪在地上,雙手扶著沙盤的邊兒,嘴裏念念有詞。


    黃表燒盡,僅存的那點紙灰虛而不散,就在沙盤上方慢慢漂浮打轉,不久之後,插在沙盤上的兩根樹枝一起微微顫動了一下,好像有兩隻看不見的手握著它們,在平整的沙麵上飛快的劃拉著。


    果然,兩根樹枝劃出的是兩串曲裏拐彎的蝌蚪文,狗爬似的。但是還沒有劃拉到一小半,沙盤中的兩根樹枝啪的一聲,斷成兩截,躺在沙麵上一動不動了。


    跪在地上的譚家婆子一下睜開眼睛,抬頭看了看我,說不清她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但是讓我心裏隱隱一陣緊張。譚家婆子收回目光,繼續跪著,嘴裏愈發急促的小聲念叨,然而無論她怎麽念叨,兩根樹枝還是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譚家婆子才慢慢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道:“你肯定找人算過,應該知道,你的命格被人動過。”


    “我知道。”


    “那我就直說了。”譚家婆子指著沙盤上劃了一小半的那些鬼符,道:“我算不出究竟會在那一年,但是你三十歲之前,必然會死一次。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是誰動了你的命格,不過,就是動你命格的人,要你死的。”


    “什麽?”我想保持淡定,但聽了這話,怎麽也淡定不下來了,當時賽華佗發現我身上的蹊蹺時,跟我詳細解說過,思前想後,我已經實打實的判斷,動了我命格的人,肯定是爺爺。如果是爺爺動了我的命格,他為什麽要讓我死?


    這可能嗎?爺爺那麽疼我,為了我,幾乎連命都不要了,他會讓我不滿三十歲就死嗎?盡管我從生下來就受了七門的續命圖,但是隻能用一次,早早的用掉,以後再遇見什麽危險,我該怎麽辦?


    我的腦子一下有點亂,但是又不能明著說出來,這遲疑間,金大少屁顛屁顛的也湊過來要求給他算算,譚家的女孩很不客氣,直接讓他滾遠點。


    想著想著,我看到了夜色中奔流的大河,心裏暫時把這個事先丟到一旁,萌生出更大膽的想法,譚家扶乩問鬼神,那麽大河下的天機,鬼神能知道嗎?我想來想去,總不能直接就說,河下麵有個漩渦,漩渦裏麵有什麽。考慮了片刻,我定定神,對譚家婆子道:“再測個吧。”


    “這個人,我不能給他測。”譚家婆子看著金大少,搖搖頭,道:“他雖然嘴巴臭,但心是不壞的,隻不過命骨太輕,不用測,這輩子也沒有什麽作為。”


    “你覺得我會信?”金大少被說的很不自在,一甩頭發,嗤之以鼻:“我長的這麽帥氣,可能沒有作為嗎?告訴你老太太,做人要踏實一點,不要因為羨慕別人就橫加詆毀”


    我趕緊把金大少拉到一邊,繼續道:“不是算他,我想讓你算算,這條河下麵,有什麽東西。”


    譚家婆子一聽,沉默了一下,道:“這個事,不瞞你說,我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已經有人要她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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