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玉的話語如同呢喃,我聽的若有若無,但是她守在身邊的時候,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和安全,漸漸的就睡了過去。


    等到我醒來,天已經亮了,苗玉的藥有神效,身體恢複的很快,脊柱上的傷口被細心的包裹起來。我一抬眼,已經看不見苗玉,隻能看到雷真人百無聊賴的坐在旁邊摳腳。


    “她走了,留了點藥。”雷真人見我醒過來,解釋道:“叫你安心,傷很快就會好,不礙事的。”


    “她去哪兒了?”我一翻身爬起來,對這個突然出現又感覺熟悉的女人,我心裏滿滿的都是疑問,本想找她談談,但是一覺之間,她已經悄然離去。我頹然又坐了下來,她去了哪裏,我不知道,也無法去找。


    有了這次教訓,我和雷真人更加小心,能不拋頭露麵的時候就隱忍低調。兩場秋雨一過,冬天就要來了,河灘的冬天很冷,不會再有雨水,尋找無根水的希望又渺茫了很多。我的心不靜,一直在惦記小九紅的事情。我一路打聽,想知道,又怕知道,我怕突然聽到她已經嫁到魯家去的消息。


    我的這條命,是她苦苦哀求,拚著跟紅娘子翻臉,才勉強救下來的。我永遠都忘不掉她離開時那張流滿淚的臉龐。我不想讓她守著一個不想嫁的人哭一輩子。


    活魯班和排教都是河灘上有名的勢力,結婚那樣的大喜事很早就傳開了,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打聽的清清楚楚。他們定的正日子,是在臘月初九,我算了算,還有兩個來月。


    連著奔波了這麽多天,跟老蔫巴的約期也快到了,我們兩個開始朝回趕。老蔫巴很少在白天露麵,我和雷真人在當時約好的地點等了一天,第二天剛一擦黑的時候,就看見老蔫巴風風火火的出現在視野裏,身上背了一個小包袱。


    一個月沒見,老蔫巴還是一臉迷糊相,不過精神抖擻。他一見我們就咧嘴笑,雷真人專門帶了點酒,老蔫巴喝的高興,哼著小曲,把身上的小包袱抖落開。他對那些草草木木比任何人都熟悉,這一個月裏頭,不僅僅找到了紫獨活,而且還順帶著刨來不少上好的老藥。


    “老蔫巴,有什麽打算?是準備回家嗎?”


    “想回家啊,老想了。”老蔫巴蹲在地上,捧著酒瓶子,道:“這一路回去,老遠了,俺就怕走到半道上,再被什麽人逮住,不可能誰都跟你心眼恁好吧。”


    “那你怎麽辦?”我心想著老蔫巴雖然隻是株老山參,但是比大多數人還講信用,有心幫他一把,可眼下全都是事,走也走不開。


    “沒事,到哪兒活不是活?”老蔫巴咕咚喝了口酒,老臉蛋紅撲撲的:“俺也不寂寞,閑了跟村口的大樹嘮嘮嗑,逢著趕集了還能看一群大嬸子扭大秧歌,這嘎達啥都好,就是壞人忒多,看的俺多少次都忍不住想削他們。”


    我知道老蔫巴說的肯定是混跡在河灘上的那些旁門左道,平時做買賣不擇手段,那也沒什麽辦法。老蔫巴厚道,但是雷真人就雞賊的很,如果說要從茫茫河灘上找什麽東西,老蔫巴絕對比我們更有效率。趁著老蔫巴喝的暈乎乎的,雷真人就跟他套近乎,讓他幫忙去找無根水。


    “行啊,那都不是個事兒,反正就是幫你們跑跑腿唄。”老蔫巴一口答應下來,這個年頭,不管是人是鬼,能保留心裏的一份純真和做事的原則,已經很難得,值得交往,老蔫巴喝飽了酒,道:“約個時間唄,咱還在這兒碰頭?”


    “不行了。”我算算日子,過上兩個月,就是活魯班和排教聯姻的日子,我心裏堵的慌,知道那肯定危險,但自己不能不去:“到時候打聽打聽桑園嶺,到那兒找我們。”


    “打聽道兒,俺最拿手,走了哈。”老蔫巴打著飽嗝,把小包袱留給我們,滴溜溜的就朝遠處走了,一邊走一邊哼著:“我的家在中原,大河灘上啊,這裏有老的小的,一群流氓啊”


    老蔫巴一走,我和雷真人又陷入了茫茫沒有邊際的尋找中。雨水完全絕跡了,天氣越來越冷,我一路尋找,一路把身上的命圖磨練的更堅韌,聖域人數量少,但命圖是極大的依仗,否則不可能橫行這麽多年。條件愈艱苦,那種磨練就愈有效,一直到進了十一月,我又強壯了很多,就算遇見旁門裏普通的硬把式,也足能對付。


    十一月,河灘上飄起了入冬第一場大雪,我忍不住了,行程中不由自主的就慢慢的朝桑園嶺的方向走。距離婚期還有段日子,但是魯家人已經開始提前準備,整個桑園村張燈結彩,都是三四丈高的大原木搭起來的燈架子。活魯班和排教聯姻,肯定有別的目的,他們想把婚事搞的隆重盛大。我一直徘徊在桑園村附近,每每望見村子裏忙碌的人,我眼前就會聯想到大婚當天,會是怎麽樣的盛況。


    我不能放下小九紅,算起來,其實和她前後也沒有見過幾麵,但有的人,哪怕隻在生命裏出現一次,也足以刻骨銘心。我知道大婚當天,桑園嶺裏旁門匯聚,會是一場盛宴,對我來說,那兒是一片死亡之地,隻要我敢進去,可能就無法再出來。雷真人勸我忍辱負重,我猶豫過,卻始終過不去心裏這道坎。


    能屈能伸大丈夫,可是有些事情如果忍下去,那就不是男人了。


    日子就在徘徊中一天一天過去,我打定了主意,能不能帶走小九紅,我根本沒有任何把握,但我至少要讓她看見,我來了,要讓她知道,她對我付出的,沒有白費。老鬼,爺爺,彌勒,大頭佛,那些曾經保護過我的人都不在了,我要一個人麵對這一切。


    “怎麽說,我都是三十六門的人啊。”雷真人有點犯難,道:“大婚的時候,肯定全是旁門的人,要是看見我”


    “你留在外頭,不要進去。”我主意已經打定,雷真人怎麽說都沒有用。


    “唉我們兩個的命還在一起綁著,你要這樣”雷真人歎了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塊小小的和印章樣的黑石頭,丟給我道:“想去就去吧,這是陰山道的符牌,拿著它,沒人會盤問你。”


    我一直守在桑園村附近,活魯班家的後山地方下,容不下那麽多客人,大婚要在桑園村舉行。臘月初二開始,桑園村進出的人就開始多了,我一直在觀察,但是排教的人是不是到了,我沒注意。活魯班是江湖草莽,不過大婚還是按照我們這邊的風俗進行的。初九前後,婚宴要連著擺幾天,隻有初九這天是正日子,新郎新娘會當眾拜天地,給賓客敬酒,當晚入洞房。我想鬧,就隻能鬧初九這一天。


    這可能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麵對這樣重大的事,但我並不心慌。臘月初九一大早,參加大婚的人蜂擁而來,我定定神,雷真人一邊朝我臉上貼假胡子,一邊唉聲歎氣。


    “你一個人拴著我們兩條命啊。”雷真人欲哭不能,耷拉著臉:“我跟那女娃子連認識都不認識,就有可能讓你連累著把命丟在這兒,我圖什麽啊”


    “放心,我命大。”


    我不再多說什麽了,唯恐再被影響。把衣服整了整,從桑園村西邊繞到了進村的路上,前後都是人,沒人認得出我。到了村口的時候,我把陰山道的符牌給魯家接禮的人看了看,順利就進了村子。


    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我剛剛跨進村口的同時,天空驟然陰沉下來,周圍頓時昏暗了很多。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空,我說不清這種征兆意味著什麽。


    那可能,真的是一種凶兆。


    進村來賀禮的人都被人引到了村後,賓客太多,魯家又好麵子,專門把村後的祖祠周圍的房子都拆了。臘月初九是大婚的正日,婚宴很豐盛。入座之後,三十六旁門那些頭頭腦腦都坐在祖祠前麵的一排桌子上。我抬頭左右掃視了一圈,婚宴還沒有開始,隻能看見魯家掌燈還有紅娘子,一左一右坐在花桌旁邊,卻看不到小九紅的身影。


    “好像要變天了嘛。”同桌一個漢子慢悠悠道:“排教從來不參與旁門的事,現在主動跟魯家聯姻,是想插一腳?還是想做什麽?”


    話音未落,祖祠後麵一陣歡快的嗩呐聲,婚禮中“支事”的,估計是魯家家族裏年齡最大的長著,辦過很多紅事,經驗老到,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一嗓子就扯了起來。


    “新郎官!新娘子!見客拉!!!”


    花堂的門簾子一掀,魯家掌燈的孫子穿著一身喜裝,滿臉笑容的就走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看著根本不像紅娘子說的那樣一表人才,不知道是沉溺酒色,還是別的毛病,新郎的臉色灰白,瘦的和鬼一樣。


    緊跟著,四個引花的年輕女人扶著新娘出現在魯家掌燈孫子身後。當時的婚禮已經開放了很多,喜裝依然是紅的,但新娘沒有蓋頭。在她出現的一瞬間,我的手猛然一抽,手上的杯子噗的被捏的粉碎。


    我看見了小九紅,讓我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小九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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