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一閃,頓時把屋子裏房梁上吊著的人映照出來,雨夜吊屍,看著淒慘又恐怖。那可能是個老頭兒,雜亂的頭發已經泛白,低著頭,被繩子死死的吊在房梁上,雨夾著風,從破掉的窗子裏吹進去,房梁上的屍體輕輕打晃。


    望著房梁上的屍體,我甚至有種錯覺,覺得它下一刻就會突然抬起頭。


    “安心了。”雷真人的頭發完全被淋透了,神情輕鬆了一些,也透過窗子看著那具被風吹的搖搖晃晃的屍體,道:“絕對沒錯的,天上隻要有雷,地上就不會有什麽東西敢作祟,安全的很哩,咱們去屋子裏睡一覺都沒關係。”


    雷真人是陰山道的人,對這些東西的經驗比我豐富,聽了他的話,我也安心了些。但是我和雷真人說著話的時候,大頭佛一言不發的在屋子裏掃視,隨後抬腿踢掉糟爛的門板,到屋子裏慢慢走了一圈,最後停在房梁的屍體旁,抬頭朝上望了望。


    “小子,把你那個會發光的筒子拿出來。”大頭佛頭也不回的道:“姓雷的老雜毛,你眼睛讓屎糊住了?什麽都看不見?”


    我拿出手電筒,打開了朝屍體照過去,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化人場裏的老傭工,總之年紀很大了,死的日子也不短,屍體的衣服跟潰爛的皮肉粘到一起,臉龐被亂糟糟的頭發遮住,隱約能看到臉上紅白交錯的一灘爛肉。


    “還是請喊我真人比較順口一些。”雷真人耐心的解釋道:“雷乃至陽,家祖和家父都說過,天有雷霆,百邪”


    “去你娘的!”大頭佛不跟他鬥嘴,瞥了屍體,冷笑一聲,道:“你跟老子講講,這個老頭兒是怎麽爬到房梁上吊的?”


    大頭佛這麽一說,我陡然察覺到了一個差點就被忽視掉的漏洞。這種過去蓋的老房子高且深,屋子的房梁距離地麵至少四米,房梁上的屍體晃晃悠悠的隨風搖動著,兩隻腳距離地麵少說一米七八那麽高,屍體的腳掌堪堪貼著我的頭皮。


    這是個常識,但凡在房梁上吊,腳下得踩著什麽東西,或是凳子,或是一摞轉頭,脖子鑽到繩套裏,腳下把凳子踢倒,整個人就懸空了。然而房梁上這具屍體的腳下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也就是說,它是直接吊在房梁上的。


    “這個家祖和家父倒是真的沒有提過,說不定,它腳底下的凳子被人搬走了?”雷真人扭頭就在四處來回的亂看。


    “拉倒吧!”大頭佛一把抓過我手裏的手電筒,道:“你一家三口都是瞎子!”


    手電筒的光線直直的照射在頭頂的房梁上,光線一照,我看到房梁上頭到處都是一道一道好像被繩子之類的東西磨出來的凹痕。


    做房梁的木頭,都很結實,一個人至多一百來斤,吊在房梁上,來回晃蕩一會兒就會死,按道理說,不應該對結實的大梁造成什麽影響。但在河灘的民間傳說中,凡是在房梁上吊死的人,那根繩子就會在房梁上磨出一道凹痕。這種事情雖然隻是傳說,不過有時候就是很邪門。譬如前些年,河灘上基本住的都是以前的老房子,遇到房屋買賣,買家必然要帶著一個大仙,房子新不新,舊不舊,這些情況可以忽略,但是那個大仙,會順著梯子爬到正屋的房梁上去看一看。


    這個步驟,用我們這裏的話說,叫做“觀梁”。“觀梁”這個詞,本來是用在木工身上的,主要是新房蓋好,最後上大梁的時候,看看梁上的正不正,梁木結實不結實。但是後來,觀梁就變味了,大仙觀梁,隻是為了查看一下房梁上有沒有凹痕。如果沒有,萬事大吉,說明房子是幹淨的,如果有,則意味著這房子裏曾經吊死過人,買主需要謹慎。有時候一套老房子賣出去的價格很低,買主貪小便宜,大仙觀梁看出點端倪,說了也不肯聽,執意要買。最後這樣的房子十有八九會出事,住著也不安穩。


    大頭佛拿著手電筒在房梁上慢慢照了一圈,我就看到一道接一道的凹痕,全部是被繩子磨出來的,仔細數一數,一共十一道,如果再加上房梁吊著的那具屍體的話,就是十二道。


    “看見了沒有!老雜毛!”大頭佛把手電筒交給我,道:“這屋子,死過十二個人,都是吊死的!”


    “看見了”雷真人一頭冷汗,道:“怎麽都是吊死的,都在這兒上吊了?不應該嘛,為什麽非得吊死?很難受的是不是”


    “行了!雨一停,就去找無根水,別再跟老子廢話!老子要歇歇!”大頭佛一腳把牆角處一張爛糟糟的木頭床踢開,讓雷真人燒一堆火驅驅濕氣。


    火堆燃起來,大頭佛就靠著牆角坐下,把雷真人綁了,繩子攥在自己手裏。這貨心寬體胖,不到幾分鍾呼嚕山響。雷真人賊眉鼠眼的來回亂看,卻不敢動身上的繩子,最後很無奈,也老老實實靠著牆壁坐下,眯著眼睛打盹。我們連著幾天趕路,其實身子都乏了,畢竟不是鐵打的人。我挨著他們,心裏默默想了些事,又把大頭佛教的鞏固命圖的法門回憶了一下。來來回回有一個來鍾頭,時間其實還早,隻不過一下雨,天就昏暗陰沉,跳躍的火光中,房梁上的屍體還是晃來晃去,讓人不安又焦躁,最後幹脆轉臉不去看它。


    沒人說話,困意就漸漸上來了,我轉頭看看他們兩個,大頭佛打著呼嚕,雷真人睡的口水流了一胸口。雨還是很大,雷光慢慢稀疏了。我眯著眼睛想要睡一會兒,但是隻要眼睛一閉上,就會感覺房梁上的屍體在慢慢的動,如此反複了很多次,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在這種地方,睡也不會睡的多踏實,半夢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好像猛然響起一道炸雷,一下子把我驚醒了,那種感覺非常的怪異,而且難受,好像是醒了,但又好像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然而屋子裏的一切都清晰的映在眼簾裏:還未燃盡的火堆,窗外的大雨,房梁上的凹痕,晃晃悠悠的屍體。


    一看到那具屍體,就感覺說不出的別扭。驟然間,我看到隨風擺動的屍體兩條軟塌塌垂下來的胳膊,好像動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是緊跟著,屍體的兩條胳膊從腰間抬了起來,一點一點的伸到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扒著套在脖頸處的繩子。


    我感覺頭皮都麻了,張嘴想叫,卻一個字都喊不出,眼睜睜的看著吊在房梁上的老頭兒從繩套裏鑽出來,雙手扒著繩子晃了一下,最後落在地上。它還是吊在房梁時的樣子,臉上的肉爛了,體無完膚,老頭兒站在火堆旁邊,伸手摸了摸臉,大把的胡子頭發隨著破皮爛肉一叢一叢的朝下掉。


    我緊張到了極點,但是卻像是連轉轉頭顱的力氣都沒有,微微張著嘴巴,看著那老頭兒繞過火堆,一步一步朝我走來。他一邊走,一邊慢慢撕著衣服,想把黏在身體上的衣服扯開。但是他吊死的時間太久了,衣服和皮肉緊緊連成了一團,用力一撕,一條沾著血肉的布條就從身上扯下來。


    “餓啊”那老頭兒的嘴皮子都爛了一塊,露出嘴裏寥寥不多的幾顆牙齒,他舔舔嘴唇,把撕下來的布條塞進嘴裏慢慢的嚼著,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離我隻有一步遠的地方。我心慌,但是仍然不能動,為了不讓大頭佛察覺,鎮河鏡被嚴嚴實實的包裹著塞在身後的包袱裏,我明知道這老頭兒很恐怖,一時間卻沒有什麽辦法。


    他嘴裏嚼著沾了血肉的布條,慢慢在我身前蹲下來,我沒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幕,那老頭兒的眼皮子已經爛的差不多了,蔫蔫的眼珠子快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他背對著火堆,我看不清楚他雜亂的頭發後麵,是怎麽樣的表情。


    “年輕人,請你吃肉香著呢”老頭兒的嘴一直在動,好像嚼的很有滋味。


    啪嗒


    說話間,他的一顆眼球從眼眶裏滾落下來,啪嗒掉在地上,眼球骨碌碌的滾到我的腳尖前。老頭兒顫巍巍的伸出手在地上摸,東摸西摸,差點就抓到我的腳脖子。我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感覺全身都是汗。


    “年紀大了啊,燒了一輩子人,眼睛也被熏壞了,看不清楚了”老頭兒摸摸索索的從我腳尖把眼球撿回去,按回眼眶,晃了晃頭。


    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身體仿佛是被凍住了。又一道閃電從窗外劃過,雨夜亮的好像白晝。那一瞬間,我看到四周的破窗子外,站著一個又一個影子,雷光把他們照的清清楚楚,每個人都沒有什麽表情,臉色慘白的像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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