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紅一驚一乍,把我嚇了一跳,我下意識伸手在臉上摸摸,什麽都沒摸到,不疼也不癢。但是小九紅的眼睛都瞪圓了,跑過來拉住我,伸出指尖,在我臉上輕輕碰了碰。


    “這是怎麽弄的?”小九紅收回手,滿臉都是詫異。


    “到底怎麽回事!”我自己感覺不到,也看不到,就能看見小九紅微微張著嘴巴,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我又轉頭看看彌勒,他是不說話,但是神情中也有疑惑,我一急,衝著他倆道:“到底怎麽了,倒是說啊!”


    “你的臉,黑了。”彌勒咂咂嘴巴道:“黑了一片。”


    “對對對,是黑了一片。”小九紅也連連點頭,伸手從身上掏出一麵小鏡子,遞給我道:“你自己看看啊。”


    我抓過鏡子一看,腦袋立即大了一圈。我的臉的確是黑了,而且像是有人用墨水在臉上畫了一張蜘蛛網樣的圖,看上去有點滑稽,卻又有點滲人。我使勁的搓,那一道道黑線仿佛滲入到了皮肉裏,臉上的皮都疼了,卻還是搓不掉。


    我頓時開始心慌,因為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彌勒找了個地方,我們幾個蹲下來,小九紅弄了點水幫我擦,卻還是不行。我說不清楚這東西會不會帶給自己什麽影響,但心神始終不定。我說不出話了,就這幾天的時間,連著出現了一些事,可能自己有些接受不了,思想本來就不穩定。


    “應該沒事吧,不是不疼不癢的嗎?”彌勒伸手在我臉上捏了捏,道:“你也別擔心啊,老是這樣愁眉苦臉的,人啊,除死無大事,隻要丟不了命,別的都好說,你這不要緊的,最多以後娶媳婦的時候稍困難點。”


    “沒事。”小九紅眨眨眼睛,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蹲到我身邊,道:“沒人要你,我陪你。”


    “行了吧。”我被這兩個人搞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老井下頭的女人算是解決了,我們繼續留在黃沙場也沒有意義。三個人收拾了一下,悄悄又回到胡家,打算休息到天明,然後跟老瞎子道別離開。我睡不著,翻來覆去,心裏全都是事。現在細想想,那個醜臉人說過的話不多,但有些話琢磨琢磨就覺得有文章。尤其是他跟我說,對付那樣的人,不抹掉他們背後的圖,就很難殺死。


    那樣的人,必然指的就是老井裏的女人,也可以認為是從西邊兒來的人,他刻意囑咐這個,是為了什麽?難道他料定了我以後還會遇見西邊兒來的人?


    心裏想著這些,又惦記著臉上那些黑線,一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翻身爬起來的時候,小九紅正好也揉著眼睛醒來,抬頭看了看我,眼睛一下子又睜圓了。


    “呀!怎麽了!”小九紅伸手就朝我臉上摸:“你的臉又怎麽了!”


    我的心頓時就是一涼,不知道臉上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已經不耐煩再問小九紅什麽,搶過她的鏡子,在臉前一照。


    一夜之間,臉上的黑線全部都不見了,恢複如常,臉色好的很。我左右看了看,的確跟以前沒有什麽分別,這才鬆了口氣,皺著眉頭問她:“這不是好好的,你咋呼什麽。”


    “花裏胡哨一張臉,睡一覺就變好了,這不奇怪嗎?”小九紅刻意趴在我臉上看了看,道:“真的都不見了,那些黑線。”


    我也說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但是黑線不見了,心裏多少都踏實了點兒。我們找到老瞎子,跟他道別,老瞎子還不知道昨晚地道裏發生的事,眉宇間總有點散不去的愁容,我也不好多說,反正老井的事解決了,村民還有胡家以後會很踏實。


    離開黃沙場之後,我就和彌勒商量,雖然知道了胡家的秘密,但這些事情無法去威逼魯家,看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彌勒看看在旁邊的小九紅,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卻無法做出什麽對小九紅不利的事,外頭都說,排教的大排頭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如果真拿小九紅去威脅紅娘子,對方很有可能會就範。


    但這麽做,我良心過不去,小九紅是因為相信我,才跟我一路同行。我想都沒想,對彌勒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建議。彌勒就攤攤手,表示暫時沒辦法,隻能走一步說一步。


    茫茫的黃河灘上,想刻意的尋找一個人,該有多難?和大海撈針都沒有區別,離開黃沙場之後的四五天時間裏,我第一次覺得心累,現在想想,那不應該是十幾歲的人應該有的感受,可我,真的有些累。


    暗暗的算一算,從我當初離開小盤河到現在,日子也不算很短,整個汛期快要結束,下半年裏,河水可能會回落,那些在河裏討生活的人也會陸陸續續的就位。黃沙場這段河道上上下下,采砂的人很多,河灘附近的沙窩水泡子也非常多,汛期過去,那些下不了河的小船會在大一點的水泡子裏挖沙,這樣的情景見的多了,也習以為常。


    汛期一過,天氣放晴的日子就多了,那時候的河灘上,天湛藍湛藍的,走在這樣的天空下,人的心情也會舒爽一些。大概到了半上午的時候,我們在河邊想找載人的船,從水路走幾十裏。但是還沒有找到船,旁邊大概有兩三裏地遠的地方,驟然飄出了一團烏雲。


    那團雲不大,在一望無際的藍天中漂浮著,一眼就能看見,非常的怪異。烏雲就懸浮在半空,一片雨幕從雲團裏嘩啦啦的往下掉。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一陣機船的馬達聲。這團奇怪的烏雲就好像藍布上的一個黑點,立即引起我們的注意。


    我們立即就朝那邊跑過去,約莫兩三裏地之外,聚集著一大幫人,人非常多,三三兩兩的圍在一口至少一裏地寬的沙窩水泡旁邊,那片烏雲恰恰覆蓋在水泡子上方,黃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水泡裏有兩條小機船,相隔十幾米,合力拖著一個巨大的鐵筢子,那種鐵筢子平時用來梳理水流較緩的河道,也有人拿去清理魚塘底淤泥裏的雜物。兩條小機船從這頭開到另一頭,又從另一頭開到這一頭,明顯是在撈什麽東西。水泡子岸上站著至少百十個精壯的年輕人,手裏拿著魚叉和魚槍,旁邊還停著幾台拖拉機。


    一裏寬的沙窩水泡子,在一般人眼裏已經算是很大的了,但是常住在河邊的人不這麽覺得,兩條小機船開的飛快,冒雨把整個水泡子來來回回的耙了一遍,他們做的很仔細,如果水裏有什麽大的雜物或者東西,肯定會被發現。


    我們湊過去,暗中聽水泡子旁邊的人說話,但是麵前就是嘩啦啦的雨幕,聽的不清楚,隻能聽到他們說什麽,怎麽這麽長時間還找不到之類的話。


    隨後,兩條小機船就冒雨靠岸了,幾台拖拉機把水裏的鐵筢子拉上來,那種沙窩裏很少會有大塊的雜物,但是鐵筢子被拉上來的時候,我看到耙子上竟然結著一層白花花的冰碴。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小九紅趕緊瞧瞧對我道:“上次我沒有胡說吧!我們的人就是這樣掉進水裏然後就結了冰凍僵的!”


    轟隆……


    從天邊傳來一陣隱隱的雷聲,水泡子上麵的傾盆大雨突然就停了下來。這時候,幾個年紀比較大的人讓把鐵筢子重新放下去,看起來都是各村裏說話有分量的老人。


    “我們拜過龍王爺的,這東西不找到,遲早禍害咱們!”一個身體很結實的老人揮揮手臂,道:“繼續找!”


    “三姥爺,來回找了幾遍了,水裏什麽都沒有啊。”機船上的年輕人探頭道:“這事本來就怪裏怪氣的,連著找了一天了,就算掉進去一頭豬也該找到了。”


    “別跟我嚼舌頭!趕緊滾去找!你們再找一趟,等會下船去歇歇,讓李子村的人替換班!”結實老人眉毛一挑,道:“我走了一輩子船,什麽怪事沒見過!拜了龍王爺,百邪不侵!繼續找!”


    說著話,有人拿著大塊的磨刀石,把鐵筢子每一根齒尖打磨的甑明發亮,然後重新把筢子丟到水裏。兩條小機船再次開動,重複著之前的工作。水泡子旁邊就供著香案貢品,插著三根小臂粗的土香,幾個上了年紀的人輪流在哪兒擺著,這是老走船人例行的規矩,下水之前拜龍王爺,會保一船人的平安。


    看到這兒,我心裏就稍稍有底了,小九紅更加興奮,因為排教之前就遇到過這樣的事。彌勒還是跑去跟人套近乎,找了個四十多歲的人,想把事情問清楚。


    “這是找什麽呢?水泡子裏除了沙子,還有啥。”


    “沒啥,想把水泡子清清,然後養點魚。”那人嘴巴比較緊,隨口編了句瞎話,彌勒笑眯眯的纏著人家問。


    就在這個時候,剛剛開到水泡子中心的一條小機船,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拽住了,船身猛然一揚,又啪的落到水麵。水裏的鐵筢子不知道讓什麽給拋了出來,幾百斤的耙子玩具樣的打了幾個滾。青天白日,我看的很清楚,黑乎乎的鐵筢子上沾著幾塊滴血的皮肉。


    一瞬間,本來已經停雨的那片烏雲,一下子重重朝下壓了過來,雲層緊貼著水麵,幾乎一伸手就能摸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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