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麽木頭?”我一愣,在我的印象裏,隻接觸過榆木楊木桐木之類的大路貨。


    “說了你可能不知道。”老刀子道:“雕刻那尊木像的木頭,是蓮花木。”


    如果不是老刀子加以解釋,我確實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一般的木頭,會有各自的木質紋理,如果是經驗豐富的人,完全能夠憑借這些紋理來判斷,這是什麽木頭,生長了多少年,甚至連出產地都可以分析出來。那尊沉在河底的木像紋理非常特殊,一圈一圈,像一朵朵盛開的蓮花。


    傳說中,從古至今,隻有一棵蓮花木,這棵蓮花木長在今天的孟津,大禹治水的時候,唯一的這株蓮花木被挖掉了,當時的人不清楚蓮花木的用處,事情過後,這根蓮花木下落不明。


    “不就是一根木頭?”我有點納悶,木頭,那能是多金貴的東西?海黃梨,小葉紫檀,酸棗枝,金絲楠,說白了就是個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拿金絲楠雕張床,天天在上麵睡覺,也不見得就能多活幾年。


    “你不懂。”老刀子可能很少會跟我這個年齡的人打交道,說著就又笑了,估計覺得我的思維太簡單,他對我道:“蓮花木,不會死。”


    一棵樹能活多少年?我不清楚,但是我不相信會有什麽不死的東西。老刀子搖搖頭,道:“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我們這兒有句老話,人沒臉,樹沒皮,就不能活了。可老刀子說,蓮花木哪怕被砍了,剝掉樹皮,隨便放著,過上很多年,隻要栽到土裏,還可以重新紮根,抽枝生葉。那是傳說中的神樹,中國古代的人,對不死的東西很崇拜,一說活了多少多少年的老龜王八或者其它東西,立即就會當神物一樣供起來。蓮花木的傳說由來已久,秦始皇和漢武帝當年都曾經想找到被大禹伐掉的蓮花木,然而從大禹治水之後,那顆蓮花木就完全失去了下落。


    但是老刀子一說,事情就很明顯,那棵蓮花木難怪沒人能夠找到,因為它被雕成了一尊像,然後沉到了黃河河底。


    蓮花木隻存在於傳說中,誰都沒有見過,但是看到木像上那一圈圈如同蓮花般綻放的紋理,老刀子當時就激動萬分。這件事的重要程度立即提升,修堤的事情暫時被放到一旁,老刀子他們調來一些車輛,都是很大的卡車,銅皮木像非常沉重,人力難以打撈,有比較專業的人設計了合理的杠杆滑輪組合,裝在大卡車上。為了防止木像順著河底流動的泥沙被水繼續衝走,他們還在木像兩邊各打進去四根樁子,把木像卡住。


    這套工序有點費時,連著搞了三四天,才算大概差不多。幹活的工人也累的人仰馬翻,老刀子他們就打算好好的休息一夜,第二天正式開始打撈。但是入夜不久之後,幾輛大卡車突然著火,火勢凶猛,河麵下開始微微的發出一層白光,好像有很多燈在水下一起散發光芒。渾濁的河水夾雜著一層層白光,在老刀子他們被驚動之後,驟然就看到一條碩大的白鯉魚,正在拚命撞擊幾根豎在河裏的樁子。


    那片白光越來越強烈,河水翻滾著,隱隱帶著雷聲,河底的沙子咕嘟嘟的朝上翻,好像有什麽東西想要衝水而出。幾根木樁像是要倒了,老刀子他們一陣緊張,趕緊就讓人下水。然而下水的人剛剛鑽進去,很快就浮出水麵,別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老刀子的眼光毒,一眼就看到,那些人是被人在水下硬生生弄昏了的。


    當時為了保證打撈工作的進行,他們還帶著一些當地的民兵,一出事情,所有的民兵全部圍到河邊,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著槍一陣猛掃。沒看見打到什麽東西,那條白鯉魚也鑽進水裏不見了。


    老刀子確實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在淩亂的槍聲還有河水奔騰聲中,借著夜色猛然發現了一個正沿著河堤對岸奔逃的身影。


    “他被槍傷了腿,否則我追不上他。”


    說著,老刀子慢慢撩起上衣,我看見他腹部有一道很嚇人的疤瘌,好像要被開膛破肚一般,從胸口一直延伸到小腹。


    那個人,也就是我爺爺,當時的確被槍打傷了腿,老刀子帶人追上他。但是爺爺手裏的功夫出乎老刀子的預料,老刀子差點就死在爺爺手裏。


    “其實,對這個人,我沒恨,也沒怨。”老刀子輕輕歎了口氣,目光一下子變的深邃起來,望著旁邊的夜色,道:“當時他留了手,不想要我的命,如果不是這樣,我活不過那一晚。”


    就因為爺爺重傷了老刀子時,猶豫了一下,讓老刀子臨危反撲,再加上別的人在幫忙,最後把爺爺抓住了。那個年頭,誰幹擾了公家的事,就是一等一的大罪,幾個民兵很不客氣,知道爺爺很有力氣,直接就用鐵鏈子把爺爺綁了,河務局的人當時拍了照。


    “後來呢?”我問道。


    “後來?”老刀子想了想,道:“那是我一輩子都解不開的一件事。”


    當時老刀子重傷,但是腦子清醒,他已經意識到,這尊銅皮木像,還有爺爺本人,可能都不會很簡單,背後一定有更深的隱情。所以他專門交代過,要把爺爺看管好。


    這個命令一下,當地那些民兵就很認真,五六個人端著槍,把爺爺給圍起來,準備等到天亮之後押他回鄭州。當時的天氣很晴朗,別的人收拾了一下殘局,事情差不多就算結束了。老刀子讓人盯著河麵,如果再發生異狀也好有個緩衝的餘地。大概過了有一個來小時,晴朗的天空突然炸了幾道雷。


    那雷來的非常突然,毫無征兆,說劈就劈下來了,這本來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就發生在眼皮子底下。老刀子傷很重,躺著起不來,過了一會兒,有人驚慌失措的跑過來告訴他,剛才那幾道雷,把看守爺爺的五六個民兵劈的焦炭一樣,但是爺爺已經不見了。從那之後,老刀子再也沒有見過他。


    “那尊木像呢?”


    “木像,也沒有了。”


    爺爺不見了,哪兒都找不到,人們沒辦法,守到天亮的時候,他們仍然繼續進行打撈,但是昨夜還沉在水底的那尊木像,不知道什麽時候無影無蹤了。那麽大的木像,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消失,肯定是順著水流被衝到了別的地方。老刀子他們沿著河道尋找過,但沒有找到。


    我心裏一下子就起疑了,第一次遇見老刀子的時候,我沒有想那麽多,但是現在轉念琢磨,老刀子當時肯定是跟爺爺動過手的。他為什麽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會拿出那張二十多年前的照片給我看?問我認識不認識照片上的人?這不符合常理。


    瞬間,我心裏就清亮亮的,肯定是爺爺當年亮了打鬼鞭,而老刀子從河裏把我救出來的時候,看到我的打鬼鞭了。


    這老家夥,埋的真深!我心裏一咯噔,老刀子顯然已經猜到我和爺爺之間必定有什麽關係,但是他不明說。


    想到這兒,我謹慎了許多,爺爺當年為什麽要那麽做,我還不很清楚,估計是不想老刀子他們撈走河底的木像。但是老刀子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家底,我還敢亂說什麽?


    “事情就是這樣。”老刀子講完了,拿出一支煙,點了抽起來,一邊對我道:“你在望山崖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是一個人?駕著船朝哪兒走了?”


    我隨口敷衍了幾句,本來覺得能從那個鬼老太婆手下逃出來,應該很慶幸的,但是這時候心裏頓時不感覺輕鬆,我叫七七快點吃東西,心裏琢磨著該怎麽跟老刀子道別。


    “那個人,當時在望山崖就是跟你討火嗎?還有沒有說別的呢?”亦甜一直在旁邊默默的聽,等到老刀子說完後,她才插嘴問我。我對這個女孩子始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覺得她很親切,但是又覺得她很遙遠。跟她說話,我會緊張,我想著自己是個黃河灘的窮小子。


    她一問我,我就下意識的把腳上那雙又髒又濕的鞋子朝後縮了縮。本來就是編謊話,這一下更不自然了。


    “別緊張,我們就是聊天。”亦甜看著我的樣子,抿嘴笑了笑,我說不出什麽話,隻能傻了吧唧的跟著咧嘴樂。


    這時候,那個叫大偉的年輕人從遠處回來了,估計是轉了太久,想坐下來休息休息。他一屁股坐到火堆旁,重重喘了口氣。


    “大偉,接著。”亦甜抬手丟給他一塊餅幹:“辛苦了。”


    “辛苦個什麽嘛。”大偉把餅幹塞在嘴裏,但是話還沒說完,老刀子望著他,突然就抬手捏住了他的嘴。


    “你怎麽了!”老刀子盯著大偉,上下慢慢的看他。


    “沒沒怎麽啊”大偉被嚇住了,嘴裏還沒有咽下去的餅幹碎屑一個勁兒的朝下掉,含含糊糊的道:“我沒怎麽啊”


    老刀子不說話了,慢慢鬆開手,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大偉。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


    “師傅,你弄的一驚一乍的,幹嘛啊。”大偉嘟囔著。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看到大偉的眉頭皺了一下,正在咀嚼餅幹的嘴巴突然停住了,喉結艱難的蠕動著,接著,他猛然張開嘴,一下子吐出來一條足足有半尺長的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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