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一走,我的心頓時就空了,就如他所說,給宋家的教訓足夠沉重,他走了之後,抱柳村的人對我客氣了很多,也恭敬了很多,但是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我記得老鬼臨走時的交代,每天都在巡河,想找到那隻拉著大鍾的空船,也想找到爺爺。前後差不多有七八天時間,周圍的河道已經全部找過了,如果要再找,我就得把路線拉長。宋百義說過這個事,他說可以叫村子裏的人陪我去,不過上次的事情給我留下了陰影,我完全怕了,拒絕了他的建議,隻說給條小船就行,我能自己去找。


    話是這麽說,宋百義也給了船,不過每天我駕船出去的時候,後麵就會有宋家的筏子在跟著,他們的人皮筏子跟鬼船差不多,河裏那些髒東西很少會找他們的麻煩,我說不清楚這是好意還是監視,反正覺得不自在。開始的幾天,還能在天黑的時候駕船回來,路線越走越遠,就趕不回了,除非帶的幹糧什麽的吃的差不多了,才會回抱柳村一次。


    沒人知道在漲水的時候每天走船有多累,連著折騰了幾天,我回了村子一次,讓他們準備點幹糧。身體乏的要死,吃了晚飯回房倒頭就睡過去,睡的很沉,斷斷續續做了些夢,我夢見老鬼在一條路上走著,還夢見爺爺穿著紅衣服坐在石頭棺材裏。


    就這樣睡到後半夜的時候,我一下子就醒了過來,周圍沒有什麽聲音,也沒有動靜,但猛紮紮的就醒了。天氣很熱,窗子大開著,我躺在床上,總覺得氣息有點詭異,卻說不清楚那陣詭異到底從何而來。躺了兩分鍾,腦子裏昏昏沉沉的睡意還沒有完全消失,一陣夜風順著窗子飄了過來,我嗅到了一股臭味,很難聞的臭味。抱柳村的人撈財神,味道本來就不怎麽好聞,但這股氣味尤甚。我翻身坐起來,跑到窗邊,朝外看了那麽一眼,頭皮頓時就開始發麻,唯恐是自己看錯了,趕緊揉揉眼睛。


    這兩天難得的放晴了,月光皎潔,我看到窗戶外頭那條路上,慢騰騰的爬著兩個人,像是兩隻脫了殼的蝸牛,慢慢的蠕動。看到這兩個人的一瞬間,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宋家人又在搞鬼?然後又看了兩眼,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腳底板。


    那兩個,可能不是活人。


    它們一邊爬,身上的皮肉一邊一塊塊的朝下掉,一路爬過來,地上留下兩道黃漬漬的印子,那種發黃的印,是屍水。順著窗子飄進來的臭味,就是從這兩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我的頭大了一圈,首先想到的是七七,她就在隔壁的房裏,不知道這時候醒了沒有。那兩個爬動的“人”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我,沿著路朝東邊爬走了,越來越遠。我轉身就想打開房門,過去把七七叫起來,但是剛剛跨出去一步,就聽到有人在敲門。


    那敲門聲顯的很不正常,一聲聲沉悶的敲門聲,就好像一把錘子在敲打心髒,每響一下,心頭就震一下。我立即緊張起來,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沒有開門,扒著門縫朝外看了一眼。這一眼看過去,心裏又發毛了,敲門聲一直在響,但是門口卻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不見。


    怎麽回事!?


    我不敢亂動,就覺得腿肚子突然轉筋了,一轉眼的功夫,我突然發現,那陣敲門聲是從門檻哪兒傳過來的。透著門縫視線太狹窄,我慢慢蹲低身子,沿著門縫朝下移,等到完全蹲下來的時候,我差點就叫了起來。


    門檻外麵,趴著一個已經不像人的“人”,可能是死掉的時間太久,渾身的皮肉爛了一半,白森森的骨頭從潰爛的皮肉中顯現出來,泛黃的屍水把地麵浸濕了一片。這個“人”埋著頭,趴在地上,舉起爛糟糟的手,一下一下拍打著房門。


    在我貼近門縫看到它的同時,它一直埋著的頭突然就抬起來了,臉上的肉爛了一半,露出顴骨,一隻眼眶的眼球不見了,另一隻就像糟了的葡萄,掛在眼眶外頭。


    “娘的!”我一下子嚇的坐到地上,氣都喘不勻了。


    但是門外那個爛糟糟的“人”反應好像比我還大,這一刻,我才發現,脖子上掛著的那麵鏡子,微微的折射出一點點光,透著門縫鑽了出去。那個“人”頭一甩,抽手在地上爬了幾下,然後順著門檻外的幾級台階滾了下去。


    “七七!”我心裏雖然怕的要死,卻不能不管七七,翻身爬起來,壯著膽子打開門,門一打開,一股股熏人的味道就撲麵而來,我有點懵了,整個抱柳村好像死寂一片,我能看到至少五六個爛成一團的“人”,正在月光的照耀下爬來爬去。


    我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抬腳衝出房間,衝出去的時候頭一轉,本就緊張的心好像要炸開一樣。七七的房門大開著,屋子裏已經沒有人了。


    我跳下台階,左右張望著,如果在平時,抱柳村的人不會睡的那麽死,總會有守夜的人,但是此時此刻,整個村子好像完全空了,黑燈瞎火。頭頂的月光灑落下來,隻能看到幾個在地麵上慢慢蠕動的“人”。


    驚恐和緊張讓我慌亂不堪,我繞著那些爬動的“人”,心急火燎的到處亂看,抱柳村不大,除了幾條四通八達的小路,就是直通村口的那條大路。我全力躲避那些爬來爬去的“人”,從大路旁邊一叢雜草上躍過去,但是身子還沒站穩,草叢裏嘩啦一響,一個爛糟糟的人不知道怎麽陷到路邊的水渠裏頭,扒拉著雜草想向外爬。我腦子裏頓時一空,什麽都顧不上想了。


    “去你娘的!”我抬腳就踹,一腳把這個正想爬出來的人重新踹到水渠裏頭。抬眼一看,視線有點模糊,但是眼前通往村口的那條大路前方,隱隱約約有道瘦小的身影,正慢慢的蹣跚而行。


    我看的不清楚,卻能感覺到,那好像是七七。


    我想張口喊她,但是不敢,因為知道村子裏已經不對勁了。我立即轉到路邊,貓著腰朝前走,一路跟上她。我走的很快,快要接近村口的時候,我終於看到,那就是七七。


    這一夜的事情太詭異了,一直到我走到這兒,才看清楚七七並不是一個人在走,她前麵有一個“人”,一邊爬,一邊引著她。


    我完全慌了,周圍靜悄悄的,除了那些爬動的人,就好像隻有七七一個人在慢慢的走。我穩穩心神,再朝前走了一點,就發現大路的盡頭,也就是出村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拉起了一塊很大很大的黑布,黑布擋住了前麵的路,無形中也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急的要死,心裏卻清醒了,這個時候不能貿然而動,七七一個人不對勁,我還能救她,如果我也陷進去,那就隻有等死的份兒。我一邊讓自己盡力平靜,一邊跳到路旁的水渠裏,掩護著身形,又一次加快腳步,希望能趕得上七七。


    但是這時候已經吃了,我看到七七木木的被那個爛糟糟的人引到黑布的前麵,七七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了,順著黑布的一角,慢慢走到黑布後麵。光線很暗,我看不到那塊巨大的黑布後麵有什麽東西。


    然而走到這兒,我已經能夠看到,村口那座低矮的地窖,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打開了,宋家平時行船撈上來的浮屍,都在地窖裏存著,地窖的門被打開,裏麵的屍體全都詭異的爬了出來,滿村都是。


    這一刻,我就感覺到,可能不是宋家人在搞鬼,他們不會讓這些髒東西在村子到處亂爬。村裏守夜的人肯定不在了,四周寂靜無聲,我什麽都看不見,然而越是這樣安靜,越讓我害怕,望著那塊巨大的黑布,雙腿在微微的發抖。


    七七就那樣順著黑布的一角走到了黑布後麵,走進去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動靜。我不敢妄動,可是總害怕時間久了,她會出什麽事。那塊微微隨風抖動著的黑布,讓我覺得恐懼,到處都是腐爛的死屍留下的發黃的屍水,臭不可聞,連路邊的水渠裏的水,好像都散發著一股臭味。


    我隻呆了幾分鍾,已經無法忍受了,我不敢想象掀開那塊黑布的時候會看到什麽。老鬼走的時候專門交代過,七七是孫家的孫女,孫家的人已經死絕了,就剩她一個,絕對不能讓她出現什麽意外。


    想到這些,我的畏懼減少了很多,我相信,如果老鬼在這裏,可能早已經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


    我彎著身子,從水渠裏爬上來,渾身都是臭水。我一步一步走到那塊黑布前頭,斑斑駁駁的黑布,爛了不知道多少個大大小小的窟窿。我到了黑布跟前,透過一個拳頭那麽大的窟窿,望了過去。光線盡管很暗,但我還是看清楚了。


    整整一個村子的人,一個挨著一個,全都蹲在黑布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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