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頭的一瞬間,好像還是什麽都沒看見,但一低頭,眼珠子就差點從眼眶裏掉出來。在我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著兩個小孩兒,三四歲的樣子,手拉著手,一人拽著我的一邊衣襟,正抬頭直盯盯的望著我。兩個小孩兒穿著紅的刺目的肚兜,臉上像撲了一層白粉,瘦的和一根柴火一樣,皮包著骨頭。


    “我!”我一直在控製情緒,但猛然看到這些,馬上忍不住了,一嗓子就喊了出來,拚命的朝前跑。


    兩個骨瘦如柴的小孩兒緊緊拽著我,甩都甩不脫,我跑到老鬼身上,已經緊張的喘不上氣了。老鬼注意到了這邊的變故,隨手從我手裏拿過打鬼鞭,掄圓了抽過去,他用鞭子的手法跟我爺爺差不多,嫻熟的很,一鞭子就把兩個骨瘦如柴的小孩兒抽的倒飛出去,噗通落在泥水裏。老鬼還要追,但是兩個小孩兒在泥水裏打了個滾,隨即就看不見了,泡沫般的消失。


    老鬼收起鞭子,眼睛再一次睜的很圓,我驚魂未定,水洞前麵還是看不到一個人影,但是過了不到兩分鍾,前方十多米遠的地方,轟的暴起一團火光,那火光就好像有一根繩子在牽引著,一邊燃燒,一邊緩緩朝我們這邊飄過來。我隱約看到那是一張很大的黃表紙。


    黃表紙飄到離我們還有兩三米遠的地方,終於燒完了,一片紙灰飄飄灑灑的落了下來,緊跟著,我和老鬼一起聽到水洞周圍開始卡啦卡啦的響,甚至連整個水洞都開始微微的發顫,好像有人要把整片墳地一起拆掉。


    轟隆


    肯定有什麽地方的土層被擠塌了,我聽到不斷有大塊的土掉落到泥水裏的聲音,砰砰聲不絕於耳,有什麽東西在相互不斷的碰撞著。老鬼沒有後退,就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兩具爛木棺材並排順著泥水滑了過來,在兩具棺材後頭,好像整片孫家祖墳曆代埋進去的棺材全部都冒了出來,一具接著一具,從水洞各個角落裏順水而出。


    哇


    我好像聽到了一陣哭聲,至少五六盞那種頭骨做成的小油燈在棺材兩邊不斷的晃動,隻有一尺來深的泥水裏像是沸騰般的翻騰起來,望著一具具慢慢滑過來的棺材,我不由自主的開始倒退,但是僅僅退了四五步,泥水裏突然翻出來幾條小小的影子,劈頭蓋臉的打著滾抱住我兩條腿。


    “滾!滾!”我頓時慌了,都是瘦的和鬼一樣的小孩兒,穿著刺目的紅肚兜,我兩條腿被抱的死死的,再也挪動不了一步。


    “把這個掛上!”老鬼抬手猛抽了兩鞭子,在我手裏沒有多大用處的打鬼鞭,到了他手上就完全不一樣了,鞭子發出犀利的破空聲,兩下就把我周圍幾個打著滾的小孩兒抽出去很遠,接著,他一把摘下自己脖子裏一麵生了鏽的銅鏡,掛在我脖子上。


    那是一麵巴掌大小的銅鏡,顯然是上了年頭的東西,鏡子完全生鏽了,掛著一層綠斑,鏡心處微微的發亮,折射出一點點昏暗的淡光,我掛著鏡子退後了幾步,幾個在泥水裏連滾帶爬的小孩兒還想逼近,但是那麵鏡子好像帶來了巨大的威懾,鏡心的暗光一閃,刺的它們連眼睛都睜不開,嚎叫著又離我遠了一些。


    老鬼挺身站到我前麵,這些棺材裏都是七門中孫家的先人,但是被逼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顧不上什麽禮法了。


    老鬼站的筆直,抬手揚鞭,腰身微微一扭,鞭子發出爆響,啪的抽向前方,我沒有念過書,是到了以後日子安穩下來,才補習了一些知識,按照正常的常識,一根鞭子抽出去,完全不可能把沉重的棺材抽翻,但是怎麽說呢,這世間的事,無法用常理來一概而論。


    嗖


    鞭子抽出去的同時,兩具最前方的棺材硬生生的停住了,後麵一連串的棺材也被擋的結結實實,再難滑出一寸。老鬼接連幾鞭子猛抽,棺材被一點點的趕的朝後滑去。但是不等老鬼停手,幾具棺材蓋子開始撲騰撲騰作響,裏麵的屍體像是要出來。


    “祖爺們,得罪了!”老鬼翻身就跳到最前麵兩具棺材上麵,抬腳一踩,把兩個棺材蓋子硬生生的踩下去。五六盞頭骨油燈在旁邊的泥水裏滴溜溜的打轉,老鬼健步如飛,風馳電掣般的從棺材上跳了過去,抬手抄起兩盞油燈,吐著口水把它們淹滅。


    接連幾下,五六盞油燈都被老鬼給弄滅了,一排棺材全部停在原地,再也沒有任何動靜,我抬眼望過去,危機好像被解除了一大半,但是轉眼間,一聲沉悶的爆響連同一團火花,從後方的棺材後麵砰的傳出,老鬼翻身跳下來,可還是遲了一步,我看到他踉蹌了一下,身子砰的靠到旁邊的土層上。


    我一驚,從那沉悶的聲音還有爆出的火花上,我察覺到那是我們鄉裏人稱呼為火銃的一種武器。火銃是火槍的原型,填裝火藥還有鐵沙子,殺傷力很強,尤其是近距離時,一團鐵砂能把人打的稀巴爛。那個東西很危險,掌握不好裝藥量就會把持銃人的手給炸爛。


    當時的情況太緊張了,老鬼不可能防備的麵麵俱到,他從棺材上翻身跳下來的一刻,腰上就被一團鐵沙子打了進去,他抬手摸了摸腰,頓時一手鮮血。火銃噴射之後,需要重新裝藥裝鐵砂,不可能和槍一樣連續射擊,老鬼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抬手把衣襟緊緊的紮了個結,裹住腰上的傷,翻身又衝了過去。


    但是對方手裏顯然不止一支火銃,老鬼想要前衝的時候,第二團火光連同悶響又一次發了出來,不過老鬼有了防備,身體靈巧的順勢一轉,從一具棺材旁邊繞了繞。大團的鐵砂砰的打到陳腐的棺材上頭,噗噗作響。


    就這麽一轉眼的功夫,老鬼已經借著棺材的掩護衝到了前方,他伸手朝下麵抓了一下,頓時,一個體壯如牛的漢子被拽著頭發硬生生提了起來。我真不知道老鬼到底有多大的力氣,那漢子少說也得一百七八十斤,被提起來的一刻,老鬼另隻手握拳就砸了過去。我仿佛聽到一聲類似西瓜突然被打爆了的微微悶響,鮮血四濺,那漢子嚎了一聲,接著就沒動靜了。


    棺材後麵藏著三個人,剩下兩個想反撲,被老鬼三五下收拾的滿地找牙。這裏肯定還有其他人,老鬼丟下他們,眼睛閃電般的朝前瞥了一下,緊跟著就飛快的躥出去。我看著沒什麽事了,心急火燎的也爬到棺材上,跟著老鬼一路跑。跑到剛才敵人藏身的地方,有個漢子還有知覺,晃晃悠悠的想爬起來。


    “龜孫!”我噗的吐了口唾沫,順手掀起一塊棺材板,用力拍過去,那貨已經被老鬼收拾的差不多了,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力,一板子下去,翻著白眼就噗通躺到了地上。


    老鬼比我跑的快,再朝前麵,棺材就沒有了,還是一地泥水,我沒有來得及跟上,那邊就閃過幾道光,明顯是手電的光。我聽見幾聲怒喝,接著就是打鬥聲,但速度太快了,肉眼幾乎看不清楚。糊裏糊塗的一陣翻騰,幾個人被打倒在地,光線一下子集中起來,全部照到老鬼身上。這時候,視線清楚了很多,我一眼就看見老鬼對麵站著幾個人。


    我對那些人並不熟悉,然而卻在他們身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當時差一點就把我給抓走的山羊胡子。


    “先護著柳爺走!”一個漢子道:“我們來對付這老東西!”


    我心裏頓時雪亮,山羊胡子是排教的大造,他既然出現在這兒,就說明對孫家祖墳下手的,是排教。


    “誰都走不了。”老鬼的衣服已經被血給浸透了,被鐵沙子打中的人一般很難再靈敏,因為肉裏的鐵沙子會不斷的隨著肌肉移動,痛楚異常,老鬼皺巴巴的臉上隱約開始冒汗,額頭上的青筋像一條蛇一樣來回亂跳。他顯然也吃痛了,卻不肯出聲,冷冷的望著對麵那些人:“這是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老子同意了麽?”


    “你好大的口氣!”


    驟然間,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略微有些熟悉,緊接著,從水洞一旁的拐角處亮起了幾束光,隨著光線,快步走出幾個人。為首的一個,一身紅衣,烏黑的長發上紮著一根紅頭繩。


    是她,我心裏動了動,就是當初帶人把我逼到亂墳崗子的那個女孩子,十八九歲的年紀,下麵的人都喊她九妹。


    上一次我被追的雞飛狗跳,肺都喘爆了,根本來不及分辨這女孩兒,現在看看她,覺得她長的俏,但是表情神色間,都有種高人一等的意思,語氣刁鑽蠻橫,好像把誰都不放在眼裏。


    “排教行事,閑人回避!”那女孩子叉著腰站在眾人前麵,瞥了老鬼一眼,道:“你活膩了?”


    這話一說,後麵幾個人,連同山羊胡子在內,都不由的皺了皺眉頭,挖人家祖墳,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如果真的行河,那麽抬出排教的名頭,可能還會嚇唬住一般的走船人,但是挖人祖墳還要報自己的家底,這就屬於腦子遭驢踢了。


    “好,好。”老鬼眯著眼睛看看眼前這幫人,道:“有名號就好,老子還恐怕不知道你們的家底。”


    “我是排教的小九紅。”那女孩子叉著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聽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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