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在這裏繼續呆下去了,但是輕語的身體很弱,而我們至少要繞遠路離開大雁坡,我不知道她能否堅持的下去。第二天,我告訴她,我們要走了。在聽到我話的時候,她條件反射一般的搖搖頭,表示不肯。


    “怎麽了?是不是不想走?”


    她沒有正常的交談能力,隻能用點頭或者搖頭簡單的表達自己的情感。接著,她走到了山洞的外麵,朝四麵張望著,我想,她可能在尋找營地,在尋找她的同伴,或許,還在尋找她的丈夫。


    人除非死了,否則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完全泯滅自己的情感,我相信輕語也是這樣。她站著看了半天,營地被淹沒在群山之中,絕對無法目視到。我突然覺得,把她帶走,是不是太自私,也太武斷了。


    但是我還能怎麽樣?如果現在把她送回去,即便我不會受到什麽牽連,但她以後的路,該怎麽走?以她現在的狀況,回去之後肯定要被送進精神病院,我不忍她的後半生被一道道冰冷的鐵柵欄死死的鎖住。而且她回去,置陳老於何地?她該怎麽麵對陳老,或者說,陳老該怎麽麵對她?


    這一切一切,都讓我覺得,至少現在,她不能回去。


    她不斷的朝四周掃視,像是一個迷路的人,在尋找家的方向。我不想明著對她表達什麽,但我心裏很清楚,她已經沒有家了。


    她看了很久,我在旁邊站了很久,當她再次回過頭時,我問她,想到什麽地方去。她呆滯的目光又一次出現了深深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該去何處。


    不過當我對她說,要離開這裏的時候,她沒有抗拒。我把隨身該帶的東西整理了一下,離開了這個居住了大半年的山洞。我在前麵走著,輕語在後麵跟著,走出山洞很遠,就是崎嶇又複雜的山路,輕語可能有點怕,一下子拽著我的衣袖,再也不肯鬆開,我歎了口氣,朝前麵望一望,路還有很遠。


    我帶著她用了兩天的時間,走出了大雁坡,我們走的是和大路完全相反的方向,所以期間就沒有遇到什麽人。離開大雁坡,我在最近的小鎮上買了兩套新衣服,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些顧忌,輕語始終不願意換上新衣。


    “換上吧,這是給你的。”


    她愣愣的看看我,又看看衣服,還是不換,但是她把那套新衣服抱在懷裏,抱的很緊很緊。


    我暗自決定了下一步的計劃,我沒有能力治好她的傷,但又不願意把她送進醫院,而且兩個人的落腳地也很難選擇,當時的環境,隻要搬到稍稍繁華的城鎮裏,那麽陌生人肯定要被街道裏的老太太們給盯上,一點點反常情況都會導致她們跑到派出所報案,我不想惹那個麻煩。


    萬般無奈之下,我突然就想起了夾江,想起了無念老和尚,那個地方偏僻,閑人不多,住上一段時間應該沒有問題。


    想到這兒,我就打定了主意,帶著輕語坐車,然後跑到縣城,從這裏的車站再倒車,買火車票離開。


    我唯恐輕語會走丟,所以寸步不離的跟著,在車站的售票處,我讓她站在旁邊等。那時候交通不怎麽發達,長途車少,所以人流量非常大,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輕語似乎很怕,使勁的拉著我,把我朝後麵拖。


    她一直拖著我,把我帶到車站的一個角落裏,然後蹲下來,撿起一塊小石頭,在地麵上用力劃著。她的動作顯得有點笨拙,最開始的時候,我不明白她在做什麽,但看了幾眼,就覺得她好像在寫字。


    最少費了有三分鍾時間,她歪歪斜斜在地麵上寫出了兩個字。看著這兩個字,我猛然一驚,心裏有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在不斷的湧動。


    第四十六章 真相(五)


    輕語在地上劃出的兩個字雖然潦草,但我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那兩個字,是“寶川”。


    這是一個地名,這個地方本身可能名不見經傳,然而,它卻是那座荒山的所在地。提到寶川,我自然而然就會想到荒山,繼而,又想到青青。世界上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事,輕語在神智和思維已經喪失了大半的情況下,還能清楚的記得寶川這個地方,說明了什麽?說明她對那裏必然是熟悉的。


    由此,之前一直在困擾我的問題,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中。輕語,這個女人和青青之間,到底是怎麽樣一種關係?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


    前往南京去找無念老和尚的計劃立即被打消了,我們改變行程,前往寶川,那個時候,寶川是個很小的地方,交通相當落後,要費不少周折才能趕到。坐在中途的火車上,輕語貼著車窗,呆呆望著窗外的風景。夏天是一年中生機最旺盛也最熱情的季節,輕語仿佛也被感染了,她開心了一點,當我遞給她水和食物時,她會輕輕對我笑一下。


    那種笑很淡很淡,然而卻像一幅最美的畫卷,又像繁星點點的星空,璀璨無暇。


    在寶川下車之後,我有意對輕語比劃詢問,我問她接下來要到什麽地方去。寶川縣城破舊且小,跟我猜測的一樣,輕語對這裏果然有印象,在縣城的車站中,她已經可以回憶起離開車站的路。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我已經能夠猜出來,如果讓輕語自己選擇路線的話,那麽她的目的地極有可能就是荒山。我不動聲色,跟著她走,她帶我來到車站外麵一個小小的廣場上,那裏聚集著一些三輪車,可以把來寶川的人送到縣城裏任何一個地方。輕語仍然會說話,但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她很少開口,在那些三輪車前,輕語迷茫了,她估計想跟對方表述自己要去的地方,但力有未逮。


    “走吧。”我對三輪車的主人說了目的地。


    我們在離荒山還有很遠的地方就下車了,荒山那邊說不上有什麽景致,但自然的生態係統保存的很完好。一到了這裏,輕語的記憶或許就更加深刻,幾乎不用我引領,她認得進入荒山的路。我一聲不響的跟著她走,我們從遠離荒山的地方一路進山,周圍沒有一個人,空曠又寂靜,隻能聽到山間的蟲鳴,輕語的腳步歡快起來,一路小跑。


    走在這條似曾熟悉的山路上,我刹那間產生了恍惚的錯覺,我覺得自己是在跟著青青進山。任何一件讓自己注意的事情,可能都有它的前因後果,對於這條山路的熟悉,原來是這樣。


    我推測的一點都沒錯,輕語想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座荒山。遠遠的,我看到了那顆巨大的針葉鬆,在此時,它已經矗立在荒山中許多年,風雨不動。輕語一路跑著,一直跑到針葉鬆的樹冠下,那感覺就如同在烈日炎炎的盛夏中,躲到了一把遮陽傘下。


    墨綠色的樹冠如華蓋,輕語站在樹冠下輕輕仰起頭,閉上眼睛,她的雙手慢慢抬起來,臉上的表情似乎開始陶醉,她喜歡這種氣息和氛圍。


    她過去很可能來過這裏,但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而且,輕語不會表達,我也搞不清楚她到荒山這裏來要做什麽。她好像沒有什麽來此的原因,就是想來,她在樹冠下默默的站著,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當太陽西沉,天色開始發暗的時候,她從樹冠下走過來,走到了那塊大石頭旁,翻身就坐了上去。


    那塊石頭,還是我曾見過的樣子,當時,我和青青就坐在這上麵,眺望著荒山上那輪明月。


    天氣非常好,一入夜之後,漫天的星鬥開始閃爍,在這樣沒有任何遮蔽和汙染的環境中,夜色極美,隻要抬頭一望,就能看到一幅像星空圖般深邃又神秘的夜空。這幾天的接觸下來,輕語已經完全信賴了我,我一直在照顧她,她能夠感受到我的關懷和好意。她坐在大石頭上對我揮了揮手,示意我也坐上去。


    我們並排坐著,眺望著夜空,在這一刻,時空仿佛混亂交錯了,我甚至有些分辨不清楚,自己身旁坐著的,到底是過去的輕語,亦或是未來的青青。我同樣喜歡這種感覺,安靜隨和,又有種深入到心田中的淡淡的憂傷。


    此情此景,讓人忍不住出神,坐了一會兒,我無意中轉頭看看輕語,她望著星空,仿佛發呆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眼角慢慢溢出了兩滴晶瑩的淚水,她沒有哭泣,但那兩滴淚,順著臉頰一點點的滑落下來。


    或許吧,在她還沒有出事之前,來過這座罕有人跡的荒山,她曾經和現在一樣,靜靜的坐在大石頭上,眺望夜景。也或許,當時她眺望夜景的時候,身旁還有另一個人。在靜謐的深夜中,和一個自己中意的人攜手看著滿天星星,那是溫馨又浪漫的事。


    看著她出神的表情還有眼角那兩滴眼淚,我的心裏萌生出一股淡淡的酸楚,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替她傷感,或是嫉妒,總之,那股酸意在漸漸的蔓延,讓我感覺很不是滋味。我出身貧寒,自幼在孤兒院長大,但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低誰一頭,我一直樂觀,且自信,可是這個時候,我卻有種深深的遺憾。


    我感覺自己很可笑,我所遺憾的,是當年陪她一起在這裏眺望星空的人,為什麽不是自己。我從未想過,生命裏的某一天,會因為一個大自己那麽多的女人而遺憾,而傷感。


    我低下了頭,有些消沉,但陡然間,我感覺一隻軟軟的,帶著溫熱的手,輕輕放在我的手背上。


    那種感覺如同觸電,痛且快樂著,我轉頭看了看輕語,她把手心翻轉了一下,她的手指纖細,我心裏忍不住一熱,兩隻手隨即就握在了一起。在當時那個年代裏,這已經是男女間很親昵的舉動,我覺得幸福像潮水一樣,瞬間就把自己淹沒了。


    她看著我,很開心的笑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有一股想掩飾都掩飾不住的愛意。那是最真摯的情感,誰也阻擋不了。


    我的心一動,她一笑,就好像全世界的花朵在刹那間一起開放了。這樣的情景,總讓人心底最深處的情感想要噴薄爆發。她的笑容漸漸消失,但臉龐卻暈紅起來,她就那樣看著我,慢慢閉上自己的眼睛,又輕輕仰了一下頭。她的嘴唇動了動,朝我貼近了那麽一厘米。


    現在的她,需要的是擁抱,還有吻。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不斷的加快,夜色下的她,清秀絕倫,仿佛沒有沾染這個塵世間的任何一絲氣息,超凡脫俗。我也隨之發呆了,她抓著我的手又緊了緊,那應該是一種訊息,要我吻她的訊息。


    我沒有想到情感爆發的如此之快,甚至有些慌亂了,就像一個初戀的男孩,靦腆又羞澀。但不敢看她,卻很想抱住她,不由自主的,我也閉上了眼睛。


    但是,那種讓人覺得幸福的感覺中,卻總有什麽東西,像一根毛發,又像一根閃著寒光的尖刺,在撩動刺激著我的心。


    我睜開眼睛,她的眼睛依然是閉著的,但不知何時,又有兩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滾落出來,正順著白皙光滑的臉龐不斷的淌落。


    我終於知道,自己的心裏為什麽會像被刺紮了一樣,隱痛,難忍。


    在她的記憶裏,荒山是永遠都抹除不掉的一節,或許在若幹年前,我們此刻正經曆的一幕,曾經發生過,隻不過當時要擁抱她,要吻她的人,不是我。


    她隻記得那個讓她心醉的夜晚,她記得擁抱,記得熱吻,然而她可能已經想不起來,給予她擁抱和吻的人,到底是誰。


    她隻是把我當成了另外一個人,僅此而已。


    一種深入到骨髓裏的失落,頓時把我身上溫度消磨的幹幹淨淨。我是個男人,我有自尊,當一個女人錯把我當成另外一個男人的時候,我隻是個影子而已,我很應該甩手走掉。但是轉念想想,對於輕語還有她的世界,她的生活來說,我就是個意外闖入的外來者,旁觀者,我有什麽理由那麽沒風度的轉身走開?


    她很可憐,她忘記了很多很多,她孤獨,寒冷,她想要的,隻是一個讓她緬懷至今的溫暖的擁抱。


    想著,我就開始微笑,心裏卻發出長長的一聲歎息。我輕輕抱住她,撫摸她烏黑的長發,我的肩膀可以給她依靠,我的懷抱可以讓她盡情的流淚,我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


    來到荒山之後,輕語就不願走了,我隨身帶著一些東西,還能應付一段時間,我幾乎已經可以判斷出來,以她現在的思維狀態,來到荒山沒有任何目的,隻是腦海裏那段難忘的記憶促使她這麽做。我不知道還要在這裏呆多久,眼下,最讓我憂心的,是如何讓她恢複正常。


    到這裏的第二天,就開始下雨,山裏的氣溫比較低,一下雨就有些涼,我不知道是不是溫差太大讓輕語不舒服,第二天吃飯的時候,她突然就嘔吐起來。


    我沒有任何經驗,給她吃了一點阿司匹林,但是她的嘔吐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接連兩天時間裏,吐的很厲害,我們那個時代的人,依賴藥品和醫院,我所了解的,大多是外傷的急救,麵對這樣的情況,頓時手足無措。


    她一連吐了三天,讓我感覺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我想帶她出山去醫院看看。但是她不肯,一直對我搖頭,不想離開這兒,望著她蒼白的臉,我突然覺得,這應該不是病。


    很可能,她是懷孕了。


    第四十七章 真相(六)


    男人是敏感的,同時又是粗心的,很容易忽視一些問題。但這個地方隻有我和輕語兩個人,在查找不出她的病因時,我隻能作出這樣的判斷。我沒法詢問她具體的情況,她也說不清楚,總之現實讓我的腦袋頓時大了一圈,這都是什麽事?


    接著,我又對她進行了很仔細的觀察,我不是醫生,以前也沒有相關經驗,但這種常識還是懂的,通過這些觀察,我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她就是懷孕了。


    我心亂如麻,本來她的情況就很糟糕,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徹底沒了主意。我在想,如果把她送到醫院,為時尚早,搬到城鎮裏去住,麻煩很多,但我又不可能丟下她不管,反正那兩天時間裏,我不斷的冥思苦想,不斷的撓頭,頭發都被撓掉了不少。


    在身體沒有不適的情況下,輕語還是很安靜的,她可能意識不到自己的嘔吐是怎麽回事。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喜歡在那棵針葉鬆下麵坐著,喜歡在石頭上眺望夜空。我想盡了所有的辦法去說服她,隻不過她死都不肯離開荒山。


    如果,她還是一個正常的人的話,那麽她可能已經對生活還有感情喪失了最後的信心,完全絕望。人在受到強烈傷害的時候,心裏可能隻想著躲到一個安靜又安全的地方,默默承受傷痛帶給自己的痛苦,用時間去治愈它。輕語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這裏,或許是她心裏唯一的一片能夠容身的淨土。


    既然她快樂,那就讓她在這裏呆著吧。我想,就這樣陪她一段時間,到了合適的時候,再帶她離山。


    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潮漲潮落的時候,包括感情。噴薄爆發的感情遲早都會冷卻,轉入另一種狀態。深山裏的生活很安寧,少了喧鬧,但日子一久,總會讓人覺得枯燥。尤其是輕語這樣的人,在某個地方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甚至半天,我沒辦法,隻能呆在附近看著她,順便溫習一下無念老和尚教的那些東西。


    陳老在臨死時講述她妻子的事情時,最讓我感覺遺憾的,就是鳥喙銘文含義的斷絕和失傳,這本來是我回到現在最重要的一個目的,不過之前亂七八糟的事把這個目的給衝淡了,一直想不起來,直到生活完全平靜下來的時候,我才想起這些。


    我找了個合適的機會,麵對麵和輕語坐著,現在無法從語言上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必須很仔細的觀察她,在問話的同時捕捉她的表情,然後以此為線索,做出相應的判斷。這麽多天的接觸下來,讓她對我已經非常的信任,甚至有一種依賴,她很聽話的坐在我對麵。


    “問你個事情吧。”我慢慢的開始說,就從大雁坡開始說起,說了稻田,營地,還有隊伍,然後一步步的提示她,一直說到隊伍深入地下,對那片未知的空間進行探索。


    她不回答,不過眼神不住的轉動,顯然是在回想。


    “一個這樣的東西......”我在地上畫出了那尊大石鼎的形狀,然後問道:“上麵有很多字符,還記得嗎?”


    我的繪畫技術不高,不過足以讓她看得出這是石鼎,輕語看了看,眼神本來很迷茫,但看著看著,她就仿佛回憶起了什麽,估計是想到當時在石鼎那邊發生過的危險,她的眼神立即驚恐慌亂起來。


    “不要怕,別怕,它現在已經不在了,沒有了。”我急忙連說帶比劃的安慰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這種像哄孩子一般的手段對她很有用,在我的安慰她,她漸漸安靜下來。其實這是一件好事,證明她並沒有忘記在大雁坡時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起碼是沒有徹底忘記。


    等她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樣的字,你還記得嗎?”


    我畫了一個鳥喙銘文,是我能記下來的兩個銘文之一,但是輕語看了半天,對我搖搖頭,她肯定不會說謊,既然否定,那就說明或許是真的不記得了。


    我丟下手裏的小石塊,說不上有什麽失望不失望,目前,我唯一的願望,是她能夠好好活下去。


    當然,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


    平淡的日子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的溜走,過的飛快。在大雁坡那邊過了半年野人般的生活,其實我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環境還有生活方式。帶著輕語的確很麻煩,她就像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隻要兩分鍾看不到我,就會失魂落魄的到處去找,我不敢離開,這導致出山采購東西都很困難,她的肚子漸漸隆高了,行走更加不便,在她還能行動的時候,我提前帶她出去了一次,把之後該用到的東西買了很多。但是我一個人的負重有限,食物什麽的就帶不進來,無奈之下,我隻能在山裏找一些可吃的東西。


    秋天的時候,深山就像一個天然的大倉庫。我穿著長筒雨鞋,背著一個大包,帶輕語在山裏到處轉悠,我采了很多野果子,還有蘑菇,下河抓魚,設套逮兔子,收獲的東西除了日常消耗,剩下的就慢慢的熏幹曬幹收藏起來。


    在我幹活的時候,輕語就站在旁邊看。我會撿兩個洗幹淨的果子塞到她嘴裏,她並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思維和情感的人,有時,我幹活弄的滿頭大汗,她會幫我擦掉汗水。這樣似乎是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在她露出溫情的一麵時,我依然會覺得淡淡的酸意不經意的滑過心頭。


    “魚,可以吃的。”我會教她認識和熟悉那些她原本就很熟悉卻淡忘的東西,把各種日常要用的物品告訴她,這必須有十足的耐心,因為她不做回答,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懂了還是沒懂。往往一件事情得反複說上幾天。


    我不了解她的過去,但我能看得出,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她對生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嗬護,她喜歡野果子,喜歡新鮮的蘑菇煮出的湯,然而她介意我捕殺兔子還有魚之類的動物,有時候我設套抓住的兔子,轉眼就又被她放走了。


    她沒有多少自己的思想,她的快樂簡單而單純,當她看著小兔子飛快的逃走,鑽到附近的草叢中,或者是活蹦亂跳的魚又被放回水裏時,她會快樂的笑,像個沒有煩惱又天真的孩子。每每看到這一幕,我都忍不住會想,如果,隻是如果,這是我的妻子的話,那麽,就這樣陪她在與世隔絕的深山裏過一生,是很好的,我願意。


    “給你吃。”


    我正想的出神,輕語突然就把藏在背後的手抬起來,她手裏有一顆紅彤彤的野果子,不由分說的塞在我嘴邊。她很少會說話,能說出這三個字,已經是很罕見的事情了,這說明此刻,她的心情非常好。


    一顆野果,透著淡淡的清香,咬破它,甜蜜的果汁就順著舌尖滲入身體。在我慢慢咬開果子的時候,輕語突然就抱住我,她的個子很高,微微的踮著腳尖,嘴唇一下子貼了過來。


    隔著那顆小小的果子,我們的嘴唇輕輕觸碰了一下,就那麽一下,卻像是一股幸福的波紋流水般的湧上心頭。她的嘴唇柔軟而且芬芳。


    這是屬於兩個人的幸福,別的人體會不到,或許那麽的簡單,又很平淡,但在我的生命中,這個輕輕的吻,卻像是一個烙印,已經刻在我的心髒上。


    秋天的季末,輕語明顯疏懶了,很少會活動,每天隻在太陽最好的時候才出來走走。在過去,我曾經無數次幻象過我的生活,我希望有一個溫柔的,善解人意的妻子,在她孕育了新的生命的時候,我會一刻不停的陪她。那是我的美夢,我沒有想到,這個美夢在此刻成真了。


    盡管,她不是我的妻子。


    所有的活兒全部落到我身上,我屬於那種襪子髒了就丟掉直接買新的懶人,可是到了這時候,卻迫不得已承擔了一切繁瑣的事物。我帶著輕語,拿著一些攢了好幾天的衣服,到針葉鬆附近的那條小河邊去洗。


    衣服洗完,就搭在小河那邊的灌木叢上晾幹,我燒了一堆火,架上鍋,把為數不多的白米還有曬幹的蘑菇煮了一些,輕語喜歡吃這樣的粥。小鍋裏散發著米和蘑菇的香氣,輕語慢慢的朝火裏加柴,嫋嫋的炊煙在半空凝聚蕩漾,我躺在河邊已經枯黃的野草上麵,享受這一年最後一點可以曬到的陽光。


    在柴火劈劈啪啪燃燒作響的時候,我猛然睜開了眼睛,因為我生出了感覺,感覺有人在靠近我們。


    我立即翻身爬了起來,爬起來的同一時間,一眼就看到進山的那個方向,遠遠的走過來兩個人。這個地方相當偏僻,隻有偶爾迷路的獵人和采藥人或許會經過,但也非常非常少見。我眯著眼睛看了看,從那兩個人的裝束上分辨,顯然不是迷路的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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