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掛掉了電話,在掛掉電話的一刻,心裏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做完了自己該做的事。有些東西不是我可以主導的,可能在我沒有說這些之前,我爸對我寄予了百分之百的期望,然而在說了這些之後,他猶豫了。


    我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個小招待所,快要過年了,整個樓道都是空的,我不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但這時候卻覺得安靜,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我關好房門,躺在床上拿出了那本父親的日記。終於有時間可以讀一讀,這個在我看來都很神秘的人的心路了。


    日記確實就是普通的日記,和別的日記一樣,記錄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記錄著書寫日記的人的心情。我一篇一篇的看,看的很認真,盡管我已經知道了很多事,但是翻看日記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一股溫溫的暖流,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溫暖著我。幾乎在每一篇日記裏,我爸都會寫到我,或者是我聽話了,或者是我不聽話了,甚至連很小很小的一件事,他都會完整的記錄下來。


    當我翻到了六月三號這天的日記時,目光就馬上被吸引住了。這在我爸看來,隻不過是一篇日記,但是對我來說,就不一樣了。


    日記的全文是這樣的。


    今天,心裏很難過。


    小童回家的時候,問了我他媽媽的事,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孩子,所以隻能選擇沉默。他很倔強,這一次一直在追問,最後,我罵了他。


    看著孩子轉身跑回房間的背影,我難過的說不出話了。他沒有錯,他隻是問我,他的媽媽在哪裏。他從小就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不該責罵他。


    孩子,對不起。有的事,我的確盡力了,當初事情過去以後,我不止一次的在尋找你的媽媽,我覺得,她很可能在小君哪裏,可是,小君和我之間的誤會已經很深,這種誤會估計無法化解。我想說服她,想和她談談,卻沒有任何機會,她不會聽我的解釋。或者說,她不會原諒我。


    而且,即便我能找到他媽媽,也不確定,他媽媽會不會原諒我。


    對於過去,我很遺憾,但那沒得選擇。如果事情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和原來同樣的決定。這對於小童是不公平的,可是,這就是事實。


    我堅信一點,小童不會讓我失望,他會做的很好。


    孩子,原諒我,隱瞞這一切,隻是為了讓你少一些煩惱,沒有那麽多憂愁的慢慢長大,以後的某一天,你一定會知道過去的事情。我是一個讓很多人無法原諒的人,我不知道當以後你知道所有的時候,會不會和他們一樣,怨恨我。


    但至少,我是無悔的。


    這篇日記的內容就這些,因為其中提到了我的母親,所以讓我尤為關注,翻身就從床上坐了起來。日記無疑是一個很好的佐證,我之前的想法得到了充分的印證。小君就是玉姨,我爸在日記裏提過,我媽媽很可能是在玉姨那裏,這無疑說明,那個我曾經在視頻還有現實中見過的女人,就是她。我爸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和努力,不過當時的玉姨不是普通人,她有一個強勢的丈夫,如果真的明刀明槍去鬥,我爸鬥不過她。


    那個女人,一定是我的母親,她一直活著,但是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這是為什麽?我爸當年到底做了什麽,讓玉姨和我媽媽都不肯原諒他?玉姨和我爸的矛盾,肯定是在九三年以前就產生了,矛盾很深,確實無法化解。在十幾年後的那個時間段裏,知道這些內情的人都不肯告訴我真相,文哥跟玉姨隻是拿它當做一個控製我的籌碼。我撬不開他們的嘴,無能為力。


    那麽既然我現在回來了,就要想辦法弄清這些事情。本來我是打算和我爸談談之後就回裏坎兒去,但現在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但這很困難,這個時候,陳思烈應該還沒有去世,在部隊中擔任要職,他的家庭成員,都不是一般人,我有想法,可是靜心下來想了很久,卻沒有任何可以下手的機會。


    第330章 關於過去(一)


    這一夜我幾乎都沒睡,始終在考慮這個問題。李富生比我本事大,但是當初他守了許久,都沒能找到任何機會,更不要說我了。我把各種各樣的可能都分析了一遍,解決這個問題最有效的辦法,是直接去找玉姨,她肯定知道一切,不過百分之百的行不通,或許我有機會混進部隊大院,可是出事了絕對出不來,不能冒這個險。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一直快到天亮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李富生當年的失敗,是因為他的目標過於強悍,一個省部級的少將,肯定無法接近,但是我呢?我和他的目標是完全不同的,我根本不在乎陳思烈如何,我想找的答案,隻是我的媽媽。


    想到這裏,我精神頓時一振,看上去,並非完全沒有把握。小地痞之前和我說的一些事情,現在就成為非常重要的線索,他說在陳思烈尚未去世的時候,我的母親並不跟玉姨住在一起,也就是說,她不在部隊大院,隻不過玉姨會經常接她去吃飯。


    那麽,我就有機會繞過玉姨,直接去找我的母親。我想,玉姨知道的事情,她肯定都知道。


    這個想法讓我興奮異常,在這個城市裏要做的事,已經做完,後麵的事情會按軌道發展下去,我無法再幹涉。我稍稍睡了一會兒,養養精神,然後離開招待所。臨走的時候,我專門又悄悄到家那邊看了看。


    這一去,肯定就不會再回到這個時間的這個地點了。


    隨後,我輾轉來到陳思烈所在的城市,那是南方一個省的省會。我現在還不知道母親的具體住處,所以最開始的摸索,還是得從部隊大院開始。在我下火車的時候,專門和出租司機聊了聊,因為我需要一輛車,單靠步行的話,很多事情就會泡湯。但是現在已經快要過年,車子很不好找。所幸的是,司機給我介紹了一個朋友,也是開車的,孤身一人還沒有成家,過年不過年,在他心裏沒有什麽概念,隻要能賺錢就好。我找到了這個人,付他了一些定金,包下了車子。


    部隊大院不容易混進去,但是非常好找,我估計要蹲守的時間會很長,這個時候,玉姨很可能會接母親到她家裏過年,如果母親已經在大院裏麵,那我不知道要蹲守到何時了。不過我不怕這些,以往的經曆至少教會了我忍耐。


    司機躺在後座上睡覺,我在副駕駛位上一動不動的盯著大院的大門。過年期間,正常的工作已經停止,所以陳思烈的專車出沒的很不規律,不過每天還是會在大院裏出現至少一次。一連兩天,我都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轉眼間,大年三十就到了,我在車裏苦笑了一下,看起來,這次非要蹲守到年後才會有結果。但是就在我略略有些沮喪的時候,猛然看到陳思烈的車子從大院裏開了出來。我蹲守的觀察角度是最合適的,車子在進出大門的時候會減速,而且我隨身還有望遠鏡,隱蔽的觀察,能把大部分情況都看清楚。


    我看到車子裏除了司機之外,是空著的。這樣一想,我心裏就猛然一動,車子在這個時候出門,是要去接人?我趕緊叫起司機,在陳思烈的專車離開大院駛入街道時,從後麵悄悄的跟了上去。


    陳思烈的司機明顯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了,開的很輕快,我唯恐把目標跟丟,就囑咐身旁的司機。這兩三天的蹲守,已經讓司機察覺到我的動機可能不那麽簡單,但是我給了不少錢,他沒多問什麽,不過在我囑咐他的時候,他就告訴我,普通的事情,他可以照做,要是出格一點的,他就不會插手了。


    “不會有出格的事,你放心。”


    當時的機動車輛還比較少,盡管是在南方的一個省會城市中,大年三十的早上,街道空空蕩蕩,這對跟蹤很有利。我們順利的跟上陳思烈的專車,行駛到市中心,然後向南一直走下去,在離開繁華地段之後,陳思烈的車停到了一排老院前麵。


    那種院子現在已經不多見了,典型的江南水鄉小宅,老院旁邊就是一條河道。我清楚的看到,司機敲了敲第三戶的院門,不久後,門打開了,一個女人出現在視線中。


    盡管這之間有十幾年的間隔,但是我仍然一眼就分辨出來,那是母親,十幾年前的母親,當時她年紀還不算大,衣著很普通。她的性格可能與生俱來,我甚至能看到,她的臉龐上有一種好像已經浸入到血肉中的淡淡的憂傷。她輕輕反手鎖上了院門,對司機微微點頭表示謝意。


    兩個人上了車子,按照原路離開,可能是回部隊大院去。我剛想讓司機跟上,但隨即又改變了主意。母親到玉姨那裏過年,至少得停留一段時間,我現在回去蹲守,其實沒有任何意義。母親肯定是獨住的,我就想,能不能趁這個機會,到她的住處去看一看。雖然現在還沒辦法親自問她過去的事情,不過,在住處裏,可能會有發現,能找到一些旁證也是好的。在住處尋找一番之後,完全有時間再趕回部隊大院門口蹲守。


    我打定了主意,任由陳思烈的專車離開。等車子開的看不見影子了,我讓司機把車停到附近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要他等著我。


    我沒有直接從院子的正門下手,轉了一圈,繞到院子後麵,這種院子的圍牆很低,恰好這個時候正是千家萬戶合家歡聚的時候,幾乎看不見人。我左右觀察了很久,然後輕鬆的順著院牆翻了進去。


    後院非常小,放著幾盆冬青,我貼著窗戶又觀察了一下,確定屋子裏沒有人的時候,才輕手輕腳的打開後窗,進入室內。這樣的居室麵積都不會太大,進屋之後,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我想,母親應該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對生活要求不高,屋子裏的擺設非常簡潔,不過這些東西估計都是玉姨置辦的,全是好東西。


    我放棄了對別的地方的尋找,直接跑到臥室。房間打掃的非常幹淨,一點點灰塵都看不到。當我進門的第一時間,就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個相框。相框顯然是舊東西了,邊緣的漆皮已經脫落,可能每天都會被擦拭。


    相框裏,是父親年輕時的照片,上身照,穿著軍裝,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看上去很精神。桌子上除了這個相框,沒有任何東西。從相框擺放的位置來看,母親每每躺在床上時,都能看到照片上的父親。


    我想,她對父親仍然是思念和眷戀的,從一個相框上就能看出很多很多。她會每天把相框擦拭的幹幹淨淨,然後默默的坐在桌邊的椅子上,久久的凝望著照片中的父親。她不貪戀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隻是無味的活著,一張照片,已經成為她生活中的全部。


    我試著從母親的角度去凝視那張照片,心中感慨萬千,有一種隱隱的酸楚。這更讓我迫切的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母親明明是眷戀父親的,可是為什麽寧可孤獨的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任由歲月和寂寞煎熬,都不願意回到父親身邊?


    當年的事,肯定對母親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傷害,我能感覺到,母親是一個沉默卻又善良的女人,如果小的時候,我能在她身邊長大,她會很疼愛我。但就是因為當年的事,讓她甘願放棄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到底是什麽事?那件事造成的影響,顯然並非隻波及了母親一個人。


    我開始尋找,拉開了桌子上的幾個抽屜。母親和父親不一樣,她可能沒有記錄日記的習慣,也不用文字的方式來宣泄情感,所有的一切,都埋在她的心裏。所以我翻了幾個抽屜,沒有找到文字性的線索。不過在其中一個抽屜裏,我看到了戶口本。


    這個戶口本裏,隻有戶主一個人,戶口本簽發的時間是在三年前。戶主可能就是母親,戶口本上標示了一些她的資料。


    正是從戶口本上,我第一次看到了母親的名字。她出生的時間跟父親差不多,原籍是在北京。但戶口本上的信息隻有這麽多了,給不了我太大的幫助,何況這些信息也不一定就完全真實,母親的一切,估計都是玉姨在操持,她現在正是能量最大的時候,如果真因為什麽原因而篡改信息,我也不可能察覺出來。


    我把戶口本小心放回原位,然後繼續尋找下去。正如前麵所說,母親是個生活很簡單的人,她沒有太多東西,抽屜裏放著不少現金,或許都是玉姨給的,但看得出,母親很少會用錢,最下麵的幾張鈔票甚至已經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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